寒雀(钧霖)

时间指向九点五十八分，顾宁玮和江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两人都穿着正装，顾宁玮穿着浅蓝色衬衫，藏青色的西服，江津则是黑色的西服和白衬衫，两人都显得十分器宇轩昂，从容不迫。
那两名外来的独立董事小声议论着：“这顾董的儿子和顾总的未来女婿关系好像很不错啊。”
“是的，听说还是小顾总介绍的呢。”
“哦，难怪了。”
时间到了十点整，顾志诚按照谢秘书准备好的讲话稿简单介绍了会议流程，又介绍了江津的身份。
“江津是作为本次内部审计调查的主要负责人，向各位董事汇报审计调查的结果。本次董事会由集团董事顾宁玮先生要求临时召开的。”他说着看了对面的顾宁玮一眼。
除了顾志光和谢秘书，其他人互相对视了着，微微露诧异之色。
但都沉默着没说话。
顾宁玮微微点了点头，嗓音清淡，表情平静，“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需要说明，这次对集团下属公司进行彻底的内部审计调查，也是由我向顾志诚董事长提出建议，经顾董事长批准进行的，因此在江总率领的审计部门取得了审计调查结果之后，也是由我向董事会提出，召开临时董事会，一是公开汇报审计调查结果，二是进一步讨论后续的方案。”
他这话一开口，在座的众人均是把目光投向了顾志光。
公司领导的职责分工大家都知道，顾宁玮这么说，那言下之意，就是要故意避开顾志光的干预。
顾志光的表情明显带着不悦，他淡淡笑了笑，提出了异议，“顾总，按照公司的管理流程，我作为你分管领导，有权提前知道审计报告的内容，可是直到会议开始之前，我都没有收到这份报告，而你却直接要求召开临时董事会，你是什么意思？”
这报告还没有汇报，就直接开火了。
谢秘书等人都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面前的茶杯，避开火力。
顾宁玮表情从容，淡然一笑：“是的，我知道我的分管领导是顾总您，但为什么选择没有提前向您汇报，就是认为从初步的调查结果来看，如果提前向您汇报，将有失公允，因而我才要求召开临时会，把审计结果直接向在座的每一位董事进行汇报。”
他话音一落，室内骤然安静。
顾志光的视线转移到江津的脸上，盯着他看了半天。
江津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问道：“那我可以开始了吗？”

第140章 曝光
顾宁玮没有说话，他回眸看了一眼顾志光，微微冷笑了下，点了点头说：“开始吧。”
江津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用遥控笔点开了投影仪上的文件，开始了他的汇报。
整个会议室内一片肃穆。
随着江津的讲解，会议室更加安静，落针可闻。
每个人的脸色表情越来越凝重，大家看到大约从十年之前开始，“诚光”集团的资金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各种渠道向外转移。
一家一家名字陌生的公司渐渐进入了大家的视野。
江津点开从“天眼查”上所获取的资料，发现这些公司基本上与诚光的主营业务毫无关系，股东都是陌生人。
“你等一下。”顾志诚打断了江津，他神色凝重，转头对谢秘书说：“你去把老林叫来参加会议，我倒想听听他对这些该如何解释。”
谢秘书看了顾志光一眼，站起身出门去找财务总监老林。
顾志诚对江津说：“你继续吧。”
江津点了点头，继续汇报，不一会儿，老林跟着谢秘书走进了会议室，顾志诚示意他找了位置坐下，对他说：“老林啊，让你来参加会议，是让你听听他们对集团项目的审计调查报告，有些问题我也要当面问问你，你在公司很多年了，是元老了，公司的情况你最清楚了。”
老林点了点头，他坐下的时候，抬眸看了斜对面的顾志光，对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江津，平日里永远笑眯眯的脸上冷若冰霜，眼里闪着仇恨和愤怒的火焰。
老林吓了一跳，赶紧移开了视线。他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位置上，脊背发凉，额头冒汗，耳旁嗡嗡嗡的，什么也没听得进去，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重得抬不起来。
作为诚光集团的财务负责人，老林当然知道这些事情被曝光意味着什么，他在心里哀叹着，顾志光啊顾志光，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情总会有曝光的一天，你总是不信。
不知道时间过了了多久，老林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仓皇地抬起脸来，眼神失焦，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啊？”
顾志诚皱了皱眉，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老林，当着在座的各位董事的面，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老林张口结舌，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顾志诚眉心紧皱，面色沉重，顾宁玮面色平静，淡然从容，谢秘书一贯的小心翼翼，眼神闪躲，另外几个，独立董事和外公司的董事，都凝神注视着他，表情凝重。
老林的视线落最后落在了顾志光的脸上，只见他倒是没有看着自己，默默地端着他的宝贝紫砂茶壶，一口一口的喝着水，倒是气定神闲。
老林心头悚然一惊，他哆哆嗦嗦地说：“这些资金出去，我都是按照审批流程走的，各位领导们都批准过了，才到财务，我们是按照……按照……流程进行的……”
“按照流程进行？”顾志诚重重地哼了声，他生气地敲了敲桌子：“那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些钱的去向。还有，如果你只按照审批流程就付款，那我倒是想问问你，老林，你是财务总监还是个出纳？”
“我……”老林语塞，他又看了一眼顾志光：为自己辩解道：“顾董，我只是个财务，有很多事情是你们高层领导所决定的，涉及到保密，我怎么能问？再说了，即使我问了，别人也不会说啊，反正所有的资金付款我那里都有付款依据，即使没有在OA系统上走过，我也有纸质的审批文件。”
作为个资深财务人员，老林也不是傻子，当然会尽自己所能的保护自己。
那么多笔大额款项一笔一笔地流出，他要是没有审文件，岂不成了自己贪污了。
“那文件呢？”顾志诚问道，“你拿来给大家看看，到底是谁批准的，。这些钱反正我是没有批准过。”
老林牵了牵嘴唇，笑了笑，只端坐不动。
时间这么长，顾志诚当然是不会记得了，可是他老林可是记得的，。
这些资金流水中，除了顾志光占大部分的，当然也有顾志诚所签发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付款。
如果摊到桌面上来，那所引发的地震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顾志诚皱眉，还想说什么，顾志光开口打断了他：“文件自然是有的，我相信老林作为个财务人员肯定不会无审批就付款的，至于有些文件与合同，我想还是请他整理下再拿出来给大家看吧。”
“整理一下？”顾宁玮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林总监说他那里都保存得很好，那需要再做整理吗？”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江津，问道：“你们在做审计调查的时候，有没有看过这些审批文件？有没有与OA系统核对过？”
江津说：“我们抽样核查过这种异常付款的审批流程，发现大部分都不是完整的流程，询问出纳人员，说是有的是有纸质合同和审批文件，还有些作为非业务的上的大额款项，是作为集团资金调拨，不需要董事长批准，顾总批就可以了。”
他说着看了顾志光一眼。
顾志光抿了抿唇，眼神阴郁地没有做声。
顾宁玮没有再问什么。
过了会儿，顾志诚似乎也放弃了在会上将这些资金去向公开的要求，他沉默了会儿，说“这样吧，就按照顾总说的，老林，你把特殊付款整理一遍，再报董事会。”
老林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江津继续汇报各个分公司的项目情况。
会议从早上十点一直开到了下午五点半，依然没有开完。
参加会议的董事们也没有时间出去吃饭，谢秘书安排了秘书室准备了员工餐打包送进了会议室，就连上厕所都在会议室内的卫生间解决的。
顾宁玮就是要把他们死死地摁在会议室内，让他们不得有私下交流的时间，他曾经想让谢秘书通知大家上手机，但谢秘书觉得这个要求做不到的。
“别人还好说，你爸和你叔这两个人就不会同意的。”
顾宁玮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也是。这样做也没有多大的必要，我也要看看，有的人到底能翻出多少花样来。”
顾宁玮还特意交代谢秘书，“开董事会不要搞特殊化，就让食堂把员工餐打包成盒饭送上楼。”
谢秘书犹豫了下说：“这会不会太寒碜了，你爸要骂人的。”
两个老顾，都是有单独的厨房烧饭，与普通员工吃的不一样。
“别，就普通员工餐，要不然他准要骂人。”
果然顾志光只是嘀咕了句：“这饭菜做得也太难吃了。”
顾志诚就开口了：“难吃什么？现在诚光这个破德行，能吃个免费的员工餐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啊？全集团上上下下那么多号员工，我看每天就在吃上面就得花费不少的钱……”
其他人没说话。
谢秘书心想，别一不高兴把员工餐也停了吧，那可真的是要被员工们骂死了。
顾志诚又嘲讽道：“给员工吃个饭就算了，职工福利嘛，可是这么多钱花得不明不白的，能给员工吃多少年，大家说，是吧？”
顾志光哼了声，没搭腔，将就着吃了几口的盒饭，推到一旁，抱着茶壶喝水。
其他人也没敢搭腔。
谢秘书看着这帮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佬们，一个个闷头吃着盒饭，然后排着队等着上卫生间的情况，忍不住看了顾宁玮抿了抿唇。
别人翻花样，他不知道，但他认识的人里面，就属这小子花样最多。
会议开到上十点才结束。
整整十二个小时，仅仅就是将江津的审计调查报告中列示的问题过初略低过了一遍，并没有形成会议决议和纪要。
按照议程安排，如果没讨论完，就第二天接着开。
开完会，顾志光就带着金助理先走了，顾宁玮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和半秃的后脑勺，摸默默无语。
他短暂地怔了会儿，返身推开了顾志诚办公室的大门。
顾志诚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顾志诚在腿上敲了敲手指，缓缓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宁玮佯作不知，挑了挑眉心：“什么怎么办？”
他说着在顾志诚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说：“会议没开完呢，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会不知道？”顾志诚哼了声，微微讥嘲道：“这出戏不就是你导演的？那江津不过是你手中的演员而已，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这场戏唱下去，该如何收场？”
顾宁玮沉默了会儿，他的心中浮起一丝悲哀的感觉。
他是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为了诚光集团的利益，调查顾志光的种种行为，可是在顾志诚的眼中，却被说成了这样。
“你说啊，这出戏演到这里了，你下面打算怎么办？”顾志诚又问了句。
顾宁玮默然了会儿，忽然倾过身子，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爸爸：“爸，我想问你，顾志光那些事情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顾志诚愣了愣，训斥道：“我怎么会参与？我是诚光的法人代表。”
“那你在今天之前，有没有知道？”顾宁玮紧接着又问。
顾志诚沉默着没有吱声。
顾宁玮等了会儿，缓缓地靠向了椅背。
正如他所料，顾志诚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而是选择了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他默然了半晌，调整了半天的情绪，才缓缓开口道：“爸，诚光是你和叔叔一手建立起来的，你们何必要毁了它？”
“毁了它？”顾志诚深深叹了口气，“就算是我不毁它，它又能活过来吗？你们年轻人天天看网络看报纸，不知道现在房地产是个什么状况吗？”
他将身体也缓缓靠向了椅背：“你不当家，不知道菜米油盐贵，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拿地，开发，有的是我们自己决策从的，有的呢………”他顿了顿，讥讽地哼笑了声，轻微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宁玮沉默着，顾志诚没有说出的话，他当然也能够明白。
“诚光已经完了，我只不过是想多拖几日，能拖多久是多久，但是你今天让江津把这个脓包挑开了，后面怎么办？”
顾志诚木然的看着他儿子，脸色灰败，一下子老了很多。
“没有完，不会完的……”顾宁玮强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低低地说，捏了捏拳头：“我会把它救活的。”
“好吧，我随便你吧，我反正也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顾志诚神情颓然。
顿了一顿，之后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顾宁玮：“但是你还不了解顾志光，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41章 难言
顾宁玮点了点头：“我知道，叔叔他这么多年来都在做这件事情，现在被我揭露出来，当然是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去想他的态度，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
“我？”顾志诚瞥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态度？”说着又戒备和警惕地看着顾宁玮：“你想问什么？你想问那些钱是不是也有我的份吗？”
顾宁玮沉默，他的确是要知道这个，因为很关键。
顾志诚嗤笑了声，半晌之后长叹了口气：“我倒也是是想把那些钱拿出来，放在自己家的帐上，总比放在公司的账上要安全，总是不至于被人乱搞没了……”他顿了顿又看着顾宁玮：“但是我没那个胆子，因为我是法人代表，虽然我没什么文化，没你读过那么多书，可是我也知道了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顾宁玮暗暗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顾志诚闭上眼睛，头靠在了沙发椅背上，过了会儿疲惫地说：“你出去吧，我要想一想。”
顾宁玮默默地看着他的父亲，心中涌起了悲哀的感觉。
他想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他们把诚光发展成了规模庞大的地产公司，曾经是何等的意气奋发，而如今呢，顾志诚不过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却是墨守成规，悲观颓废，之前的锐意进取的心到哪里去了呢。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了顾志诚的办公室。
门外的秘书室内，一般员工已经下班了，灯光昏暗，只有消防喷淋和监控头上闪着红光星星点点照在室内，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在对面写字楼上闪耀着。
电子大屏幕滚动播放着诚光集团的项目地产广告。顾宁玮停下脚步，默默地观看着。
流水淙淙，树木葱茏，鲜花盛开，芳草如茵，豪车开进小区大门，物业管家身穿笔挺的制服，上前拉开了车门，年轻夫妇从车内走出，用欣赏喜悦的眼光注视着迎面而来的建筑物。
宏伟，豪华，大气，高尚。
随着镜头的跟踪，阳光灿烂，年轻的夫妇牵着孩子在小区中漫步，晨光微熹，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草地上打着太极拳，游泳池碧水湛蓝，孩子在嬉笑玩耍……
画外音和字幕同时出现：“诚心筑梦，光耀人居。”
顾宁玮看着看着，眼眶微微发酸，这曾经是诚光为买房人勾勒的理想生活，也曾经是顾志诚和顾志光的理想。
如今呢？
他喉头哽咽，微微摇头，缓步离开。
经过谢秘书的办公室，顾宁玮见灯光还亮着，便推门而入：“谢叔，还没走？”
谢秘书正埋头在电脑前工作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问顾宁玮：“顾董还没走？”
顾宁玮摇了摇头。
谢秘书放下鼠标，叹了口气，转了转身下的大班椅。
顾宁玮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道：“你在忙什么？”
谢秘书沉默了会儿，苦笑着说：“我在想着，这后面的公告该怎么发呢？”
顾宁玮点了点头：“是很麻烦。”
谢秘书默默地发了会呆，接着似自言自语道：“麻烦也是麻烦了点，可是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到了这个地步，瞒不住的，不破不立，说不定也是个契机。”
他又看了看顾宁玮：“跟国资那边谈得差不多了啊？”
顾宁玮点了点头，轻轻说：“差不多了，在走流程了。”
谢秘书沉思着点了点头：“听说你用哲宁做了抵押？签了对赌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