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商量？”韩却短促地笑了声：“我们有商量的余地吗？”
顾宁玮微微叹了声，继续低声细语道：“我是想知道江津和你说了什么？让你闹着要和我分手？”
“他不过是告诉我，你很快就要和何恋结婚了。”
“他的消息都来得快。”顾宁玮咕哝了一句，低头摸了摸鼻子，又补了一句：“比我都快，我还是到了晚上才知道。”
“早一点和晚一点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都是要这样做。”韩却神情淡漠。
她已经变得很冷静了，就像是要自杀的人已经切开手腕，看着那血一点一滴从动脉里流出，没有任何感觉。
“我还没答应呢，怎么就没有区别？”
“你答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你有选择吗？”韩却说。
“选择？”顾宁玮怔了怔，自嘲地撇唇笑了笑，身体靠向了椅背，“是啊，目前来说，还真的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那不就得了。”过了半天，韩却说。

第99章 裂痕
“韩却，你就能稍微对我有一点点信心？”顾宁玮急了，他一把拉过韩却的身体，逼迫她面朝自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注视着她脸上那细微的表情。
“我没有不相信你。从来我都是听你的话，相信你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如果不是这样，我能够与你走到今天吗？”韩却被迫看着他，眼睛里浮出一丝泪光。
“可是你呢？”她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对得起我的信任了吗？”
顾宁玮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就对不起你了？”
“是，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什么，一开始你就明说了，你是要走商业联姻这条路子，现在到了你履行承诺的事情，我也得到了我想得到的，那不是很好？”韩却看着他。
“韩却，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顾宁玮抑制不住声音中的疲惫和怒意，“你明明知道我不这个意思，你也知道现在是诚光陷入了非常大的大困境，我在想办法。”
他重重地叹息，不由自主又重复了一遍：“我一直都在想办法，但是诚光这么的体量，之前也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现在到了这积重难返的时候，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你要我怎么给你时间？”韩却反问，“现在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时间。”
她看着他那深邃忧郁的眼睛，缓和语气，柔声道：“顾宁玮，我们都不要闹了，你说得很对，你马上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暂时把儿女情长的事情放在一边吧。”
顾宁玮沉默着，他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说话，眼睛空茫地盯着点前方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韩却看着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准备下车，却不想顾宁玮一把将她箍在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的她的腰，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只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过了会儿，有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肌肤上。
韩却的心脏，好像被一根细细的线紧紧地系着，一下子抽紧了，她尝试着要推开他，想要证实自己的感觉，可顾宁玮紧紧抱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韩却挣扎了几下，只能也紧紧抱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后颈处尖尖的发角，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安抚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他们紧紧地，无声地拥抱着，能够听到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们有过无数比这样更亲密的举动，却只有此时此刻，才能够更深刻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很久之后，顾宁玮先松开了她，牵了牵嘴唇，勉强微笑道：“好吧，我们暂时分开，这段时间，我不会来二十四楼。”
顿了一顿，他又说：“哲宁的事情，你如果愿意，就帮我管着，如果不想管，不管也行，我会安排人过来接手。”
韩却点了点头，“哲宁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我会尽我的能力尽量理顺了，你再交给别人。”
“好。”顾宁玮顿了顿，点头。
“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少熬夜，胃痛的时候记得吃药。”韩却想了想，又嘱咐道。
“嗯。”顾宁玮又点头，过了会儿他别过脸去，看向车窗外面，不想让韩却看到自己眼睛中浮起的泪光。
“我回去了。”过了一会儿，韩却低低的说。
“好，早点睡，”顾宁玮转过脸，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又伸出手替她整理纷乱的头发：“晚安。”
“晚安。”韩却说着，没有抬头看她，低头推开车门，下车。
顾宁玮坐在车里，看着她走向逼仄的小巷，路灯昏暗，她身上的白色衬衫在阴影处，像个淡淡的影子，远远地，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只能看到她走着走着，在一盏路灯下停住了，踟蹰了一会儿，他看到她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
路灯将她的身体缩成了小小的阴影，他等了很久，她还是蹲在那里。
顾宁玮下车，随意地锁了车门，疾步向那个影子飞奔而去。
院门上的灯坏了，看不清楚门口的台阶，韩却的后背被挤压在石墙上，粗粝的墙面带着白日的余温，烘烤着她的身体。
她挣扎着喘着气，妄图想推开他，“顾宁玮，我们分手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头他的唇堵了回去，至始至终，他的嘴唇一直在紧紧压着她的，不让她说话，不让她喘息，她口齿不清地呜呜了几声，就被他硬生生地撬开了唇，把所有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起初她还在奋力地挣扎着，渐渐已经不再，他只是用力地吻着她，想要索取她的一切，留在以后的岁月中慢慢回味。
她觉得酒气上涌，到了口里，喉咙里火辣辣的热气向外翻滚，灼烧着她的神经，她抱着他，他的身上有她最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妥帖温暖安心，脑中残留的清明还在想，以后她要如何才能找到这样的怀抱？
隔着他身上的衬衫，她能够感受到他的灼人的体温，他粗重的呼吸，像是夏日里热浪滚滚袭来。
“钥匙呢？”他声音喑哑，口齿不清地问，一边直接上手摸索着她的衬衫口袋，手掌接触到她的肌肤，他疯狂地吻着她，撬开她的唇，狠命地吮吸着她口中的气息。
木门被吱呀推开，院子里黑洞洞的，重重屋檐之间露出那一小块天井外，洒下点点夜色。
隔壁江奶奶的屋里灯亮了，江奶奶在里面咳嗽了几声，吐了口浓痰，睡意朦胧地问道：“是谁？”
两人愣了愣，顾宁玮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
韩却看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回答：“是我，韩却，我回来了。”
“哦，韩却回来了，都这么晚了才回来，吵得人睡不着觉……”江奶奶嘟嘟哝哝地抱怨着，灯光又灭了。
韩却摸索着找出包里的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才开了门，还没有开灯，她就被环顾宁玮一把抱了起来。
她重心不稳，只能本能地紧紧揽着他的脖子。
顾宁玮抱着她。在黑暗中微顿了几下，眼睛适应了黑暗，很快便找到了床的位置，他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自己俯过身，与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没有光，屋里一片黑暗，她的身体在身下微微颤抖，身上单薄的衣服早已经阻止不了他狂躁蛮暴的热情，他只想占有她，撕裂她，贪恋着她的身体上每一分的美好。
他双手撑在床边，全身而入，进入到她的身体的最深处，那里有这世界上方最温暖最湿润的地方可以包裹着他，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他们做过很多次，但这一次韩却混乱迷惘，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里含着眼泪，被顾宁玮看见，他伏在她的耳畔喃喃地哄着，他在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晴暖的初春中，她的笑容比那盛开的红梅更明艳。
还有那天晚上，她站在樱花树下等着他，就是那一眼，他知道遇到了自己一辈子要找的人。
早晨的时候，韩却先醒了，她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熟睡的男人，又觉得自己心软了，她知道他是爱着她的，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优柔下去。
不管顾宁玮会把事情做怎么样，她都不能用自己去赌他。
方嘉妍觉得韩却最近像是换了个人，她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只是发现，她眼睛里的光彩不见了，整个人都像被蒙了层雾，朦朦胧胧的。
她私下问周雯雯，有没有听到关于顾宁玮的传闻。
周雯雯说，现在周泓彬那里的富人们越来越少，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我哥那里也消费降级了，如今还特意开了什么中老年健身班，专门做退休的中老年群体的生意。”
某天，方嘉妍下了班回来，进门的时候，见韩却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怔，夏日的黄昏，太阳的余晖给整个墙涂抹了层亮眼的橙黄色，她整个都在逆光里，头发上蒙着一层暖光，像是一副色彩明亮的油画。
知了在树荫间叫得欢畅，阳台的晾衣架挂着洗过的衣服，被大风吹得漫天飞舞，她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韩却，你最近怎么了？”方嘉妍忍不住问她。
“没怎么。”韩却收回了视线，抬眸看她，微微笑了笑。
“你和顾少吵架了？”方嘉妍又问：“最近都没看到你出门约会了。”
韩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没吵，没什么可吵的。”
“哦，没吵架就好，我听元昊说，诚光最近不太平，估计顾少爷的心思都用在了事业上了。”方嘉妍说着看到韩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又覆盖着低垂的双眼。
“他们一贯都不太平的。”韩却低低地说了一句，神情漠然。
“嗯……”方嘉妍摇头，“听说这次看不一样了，元昊说上头还特意发了红头文件，下发了一份名单，告诫各家银行要注意防范风险，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诚光集团。”
“哦。”韩却无动于衷，她走到客厅中，打开茶几上的外卖塑料袋，拿出一盒盒饭，抬头又问方嘉妍：“我点了外卖，你吃过饭了？”
方嘉妍点头，“我在医院里吃过了。”她说着去了卧室拿出换洗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澡，想想还是觉得不对，从卫生间内探出头来，问道：“对了，韩却我看你最近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身体舒服啊？你要是有空的话，找个时间到我们医院做个体检吧。”
“我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有点疲倦。”韩却捧着外卖盒饭吃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她嫌弃地看着盒子中的米饭和酸菜鱼，只觉得那鱼片有一股腥味。
“这是什么鱼啊，酸菜都盖不住腥味，大概是被污染了吧。”她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起身将外卖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人就懒懒地蜷缩在沙发上，看起了手机。
方嘉妍洗过澡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嫌弃地踢了踢她放在地上的拖鞋，“你瞧你懒样子，饭也不好好吃，天天这么忙，还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韩却放下手机，闭了闭眼睛，苦笑道：“我一到夏天就是没胃口，我妈说我从小就疰夏，被她老人家成天到晚的嫌弃着呢。”
“你疰夏倒是好了，别是中招了吧。”方嘉妍笑着开玩笑，又说：“其实中招了也好，正好让顾少爷娶了你，省得你成天为胡思乱想的。”

韩却闻言抬头愣了愣，眼神直直地盯着方嘉妍，神色恍惚了半天，脸色渐渐发白。
方嘉妍见她的脸色，眉心微蹙，她以一个医生的敏感，觉得韩却不太对劲儿。
“韩却，你是……”她扔下了手里的毛巾，在韩却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你i那个……亲戚什么时候来的？”
韩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知道我的这个一向不准，一会儿有早一会儿晚的，最近天气太热，我又忙着，所以……”她说着又怔住了，回过脸来盯着方嘉妍，“嘉妍，我是不是……”
方嘉蹙眉：‘你和顾宁玮？’她用眼神询问着。
韩却立刻明白了她要问什么，“因为我那个不准确，一向都是他采取措施的。”
她蹙眉回忆着什么，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在她家里，他们干柴烈火，情不自已，韩却在老房子里不可能准备避孕套，两人情到深处没有想过要采取措施。
事后顾宁玮倒是问过她，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韩却说好像是上个星期，顾宁玮听了放心地舒了口气，抱着她疲惫地睡去。
快要睡着的那一瞬间，韩却也想第二天记得去买药，可是第二天她整个人都在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上班的时候都在丢三落四，根本想不起来要去买药。
方嘉妍听着蹙眉，又问了问她其他的身体状况，微微叹了口气，说：“这么来说你大概率是中招了，明天买个试纸测一测，不过最好你到医院来做个检查，这样最准确。”
韩却答应着。
方嘉妍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脸上的表情，轻声问道：“如果是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韩却呐呐地重复了一遍，半晌地转过脸，茫然地看着方嘉妍。
“是的，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方嘉妍的手指了指她的腹部，“你要尽快做决定，拖久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嗯。”韩却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遮住惶恐不安，甚至是恐惧。
“你和顾宁玮商量下吧。”方嘉妍顿了顿，“我觉得你还是要征求他的意见，毕竟那也是他的……”
“我们分手了。”韩却剪断她的话。
“分手了？”方嘉妍愣住，露出了难以置信地表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是……”她想不明白，“你们分手了，你还……”
“嗯，分手炮嘛。”韩却自嘲地说。
“韩却。”方嘉妍叫了她一声，表情严厉：“你能不能严肃一点，这是一个孩子，是一条生命，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轻浮的语气谈论这些。”
她想想又生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却，“我真的是想不明白你们，爱起来要死要活的，说分手又闹着要分手，现在分手了还居然搞出了人命，你们简直是……”
她生气地说不下去，想拔腿立刻就走，可是低眼一看韩却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又不忍，于是重新坐到韩却的身边，半天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韩却断断续续地说：“你刚才也说，诚光这段时间不太平，资金陷入了危机，没有银行会贷款给他们，他爸和他叔叔逼着他结婚，他如果不答应的话，没有注资，他们就会曝雷……”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看前段时间网上新闻……你也知道暴雷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沉默之后，方嘉妍问道：“那就得牺牲你？”
“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办法。我不懂。”韩却语气低低地说：“可是我知道顾宁玮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那孩子呢？”方嘉妍低头又问。
孩子？韩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不太相信，她平坦的小腹中正悄悄孕育着一颗生命的种子，她无法想象那一粒种子，已经生根，会逐渐长大，从她的身体中破土而出，更是无法想象她要一个人去养育他。
过了很久之后，韩却终于深深叹口气，“对不起，他来的不是时候。”
方嘉妍点了点头，“你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早点处理，明天抽时间来医院吧，我给你约我导师的号，她是专家。”
韩却第二天和方嘉妍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方嘉妍的导师是个精瘦的老太太，满头白发，态度和蔼可亲。
她给韩却开检查的化验单，让她去做检查，还没等到韩却拿到纸质报告，老太太已经戴上老花镜，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一会儿之后，她微笑地对韩却说：“恭喜你啊，有了小宝宝。”
韩却低头勉强笑了下，抬头看了身旁的方嘉妍一眼，没说什么。
方嘉妍支支吾吾地只好替她说：“老师，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您看大约什么时候来做最好？”
“为什么不要？”老太太面色一沉，冷眼瞥了瞥韩却和方嘉妍，“好好的，为什么不要？孩子的生命是你们大人能够决定的吗？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她瞪着方嘉妍：“还有你，你是怎么当医生的？视生命如儿戏吗？”
方嘉妍呐呐不敢吱声。
老太太怫然不悦，摔了手中的鼠标，又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这种态度，真的是不尊重生命，自以为是，狂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