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书房内顾志诚指着顾宁玮的鼻子怒斥，地上已经摔了个茶盏，一地碎片。
“你随他们说去，反正他们都恨不得看咱们笑话。”顾宁玮冷笑。
“随他们说去？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还知道人家在看咱们笑话，你既然知道这厉害关系，怎么就不给我老实点？在这节骨眼上，你去惹那么多的麻烦，你看到了吗，这新闻这什么自媒体，都在说什么？”
是的，短视频，微博，凡是能够有自媒体说话的地方，都有这顾宁玮和韩却的身影。
尽管两人的脸部都被打了马赛克，偷拍或是截取的照片模糊不清，但标题无一例外耸人听闻。
“诚光太子爷疑似包养情人，与女画家的恋情或有变故！”
“知三当三，捞女道德败坏对金主投怀送抱！”
“正牌女友被无视，顾少密会情人，地下恋情曝光！”
“金丝雀妄想上位，绯闻炒作难掩资本败局。”
最后这一篇是发自“铭镜财经”的深度分析报道，用春秋笔法，含蓄地指出：顾宁玮之所以收购一个不知名的生物公司，并更名为“哲宁生物”，是因受到某个女人的影响，而那个女人正是他后来所包养的金丝雀；顾氏集团之所以放出风声炒作顾宁玮与女画家的恋情，为了向大众表明，顾氏已经与何氏结成紧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攀上了资金雄厚，根深叶茂的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顾宁玮地下恋的曝光，戳穿了联姻的谎言，让原本陷入资金困境的“诚光集团”雪上加霜。
这篇尖酸刻薄的财经分析文章让顾志光暴跳如雷，他忍了半天才没亲自找顾宁玮发火，但没有忍住向顾志诚告状。
“大哥，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把咱们的股价往上拉了拉，何老也答应了很快会给咱们注资，这下好了，阿玮这事闹出来，你让何恋的的脸往哪里搁？又让何家的脸往哪里搁？何震中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资金的事情，他们要再考虑考虑。”
“大哥，平日里阿玮再怎么爱玩我不说什么，可这个时候不能由着他胡闹。”
顾志诚的脾气本来就很火爆，这一点就照了，夜里顾宁玮回来，就被叫到书房一顿臭骂。
“混账东西，我看你是被狐狸精迷昏了头，赶紧把事给我了结掉。”
“了结？怎么了结？”顾宁玮冷笑道。
“怎么了结还要我教你吗？你有本事玩女人，就要有本事擦屁股。”顾志诚暴怒，“不就是给几个钱就能打发的事情，你还要想怎么样。”
“我不了结。”顾宁玮简短的说，面色冷淡。
“还反了你。”顾志诚呵斥道，伸手就往桌上捞，两只茶杯已经砸了，只捞到桌上的文件，他朝着顾宁玮的脸上砸了过去，纸张飞舞，落在了顾宁玮的身上。
“你不了结？你知道不知道现在诚光是什么样的状况？你知不知道银行催还款都催成什么样了？你知道下个月就是交房的截止日期，到时候交不了房，几万个老百姓会到集团门口闹事，你现在跟我说你不？你还是不是顾家人？是不是我的儿子？”顾志诚一下一下的捶着桌子，眼睛血红。
他不像顾志光，他管的是地产公司的运营，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急需处理的事情。
“我是你儿子，可是这些事情与我谈个恋爱有什么关系？我不谈这个恋爱，资金的事情就解决了？诚光就没——”滚宁玮话还没说完，顾志诚一个嘴巴就甩在他的脸上。
打完了两个人都怔愣住。
这是十六岁以后，顾宁玮第一次挨打，十六岁之前，他根本就没有与顾志诚在一起生活。
顾宁玮的脸上火辣辣，身体绷得笔直，一动不动，沉默片刻，他缓了声音，说：“爸，我已经答应你与何家商业联姻，你还要想我怎么样？”
韩却走到自己家的院子门口，已经觉察不对，斑驳掉漆，破旧不堪的木门被虚掩着，外面H还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窥视的人。
她皱眉，从那些人的身旁挤过去，刚想关上木门，却被人用胳膊挡住了，“哎，别关门啊，我们在找人呢。”
“你们找谁？”她瓮声瓮气地问，因为戴着口罩，鼻音很重。
“找韩却。”其中有人说。
“没有。”韩却冷声拒绝，重新想关上门，不料几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蜂拥围拢了过来，围着她问到：“你就是韩却啊，别关门啊，我们是财经周刊的记者，你能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你是不是真的是顾家太子爷的地下情人啊？你们的地下恋情被曝光，请问对你有影响吗？”
“你是不是知道顾宁玮有女朋友，还在和他交往？”
“顾宁玮真的是因为你收购了你们的公司？”
有人挡着门喋喋不休的，还有人在拿着手机拍照拍视频，韩却心头焦虑，她不说什么，只能沉着脸，说：“不好意思这是私人住宅，谢绝参观。”
说完她用力关上了大门，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等她再睁开眼睛，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刘素萍正站在院子里，幽幽的眼神盯着她，斜阳深深，照耀在她苍白的脸上，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韩却心里发慌，脸上还挂着勉强的微笑：“妈，你站这儿干嘛呢？不是说头痛的嘛，还不回房间躺着去。”
“你……”刘素萍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门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他们是谁？你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都是些无聊的人。”韩却摇了摇头。
她走近，伸出胳膊，想要搀扶着刘素萍，可还没等触到她的身体，就被躲开，“不要碰我！”
刘素萍声音尖利的叫着，“你不要碰我，你这个不要脸的人，你把你的脏手拿开，不要碰我。”
刘素萍凹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韩却的身体也在颤抖，膝盖发软，她试图接近她妈妈，试图扶住她，“妈，妈……”她轻轻叫着她，不敢大声，害怕惊吓了刘素萍。
“妈妈，你听我说，你不要听那些人的话，都是在造谣。你听我说……”韩却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颤巍巍的走近她，一把抱着她妈妈廋弱的身体。
“造谣？”刘素萍睁大眼睛瞪着她，神情慌乱而恐惧，“你被人造谣了？”
“是的，都是造谣！”韩却说，事到如今，在刘素萍面前她打死也不能承认。
“造谣，造谣……”刘素萍哆哆嗦嗦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她冰凉的紧紧攥了韩却，脸色灰败，眼神迷惘：“韩却，却儿……”
“妈妈，我在，我在！”韩却一边说着，一边要扶着她进房，江奶奶从里屋出来，站在门槛上，冷眼看着她们母女。
韩却半抱半扶着刘素萍踉踉跄跄的往屋里走，走到房间门口的门槛前，她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去抬刘素萍的脚，可刘素萍却站着不动了，她瘦弱的身体像一只枯枝倔强却有力。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刘素萍问道。
“妈，我们进房间说吧，进了房间我就告诉你。”韩却哄着她，她怕万一有又有人闯进来。
“你对我说实话，不能对我撒谎。”
“好，我对你说实话，绝不撒谎。”
“你发誓，你用你爸爸的名义发誓。”刘素萍眼中突然燃起了火焰，变得耀眼明亮，她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韩却怔住，她看着刘素萍，喉咙堵着，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发誓啊，发誓啊！”刘素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见韩却不说话，她面露得逞的微笑，冷笑道：“你不敢了发誓，是不是？那些人说得都真的，对不对？”
“妈……”
“你别叫我妈。”刘素萍猛然翻脸，她厉声说：“我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
“妈妈，不是这样的……”韩却说了一半，突然觉得百口莫辩，干脆沉默了。
“韩却啊，我千防万防，就是怕你走上歧路，女人这一辈子走错一步就什么都毁了。”刘素萍痛心疾首。
韩却不敢说什么，刘素萍突然脸色灰白，手捂着喉咙，呼吸急促，双腿一软，身体缓缓的倒了下来。

顾宁玮从电梯内走出，一眼便看到韩却正坐在长椅上发呆。
韩却走近，低头看着她，面色憔悴，眼神呆滞，全然不是往日的灵动。
他心口一阵疼痛，早知道如此，不该把她卷入进这个人吃人的圈子。
可是现在为时已晚，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肩膀。
韩却悚然一惊，抬起头来，见到顾宁玮，她怔了怔，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随即又明白了，应该是潘主任告诉他的，别看潘主任平日里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其实却是顾宁玮的心腹，要不然，顾宁玮也不会将她放在身边。
顾宁玮蹙眉，在她的身旁的长椅上就坐下，完全没有在意那长椅上肮脏的鞋印，这些都是夜里躺在这里休息的病人家属留下的。
韩却推了推他，让他起身，自己从包里拿出了湿纸巾，擦了擦椅子，才示意他坐下：“这里没休息的地方，只能睡在长椅上。”
顾宁玮问：“你呢，昨天夜里也是在这里睡了一夜？”
韩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哪里能够睡着，不过是在这长椅上枯坐了一夜，等第二天一大早到了探视时间，进去看几眼。
刘素萍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吸氧，手背的留置针插着针头在挂水，手腕，脚腕箍着动态监护仪的夹子，身上还背着不知名的监护仪器。
病床旁边的监护仪上，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听见动静，睁开眼看了看了她，又背过身去，没有理睬。
韩却心里难受，也不敢多说什么，医生说过病人是突发心梗，指标高于标准二十多倍，晚一点送来就没命了。
特意叮嘱她不要再让病人受刺激了。
韩却连连点头，那天她被吓得不轻，刘素萍倒下来那一刹那，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哪里还想到别的，直到江奶奶帮忙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好在值班医生虽然年轻，却尚有经验，一套检查做完，已经判断出是心梗，急忙安排进了ICU重点监护室，把韩却隔绝在外面。
韩却忙完了一系列流程，喘了口气，才记起给潘主任发了信息，告诉她妈妈病了，她要请假，这几天不能来上班，想起那些尚未整理完的文件，怕顾宁玮着急问起，又嘱咐了潘主任收好，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潘主任的态度依然是不动声色，问了她在哪家医院，又问她需不要要找人打招呼，韩却说暂时不用，她好朋友就在这家医院当医生，应该没多少问题。
潘主任说，那就好了，又嘱咐她安心陪护，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韩却感激不尽，潘主任叹气说：“你这段日子不来公司也好，二十四楼也不太平，都是些来刺探消息的人，顾总最近也不会过来。”
韩却愣了会儿，低声说：“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潘主任声音平板的说：“你用不着道歉，顾总发我工资，我理所应当要遵照他的要求办事。”
韩却原本在心里认为，以潘主任的年纪和个性，应该会对自己这种人存有偏见，没想到她真的是公私分明。
“你妈妈怎样了？”顾宁玮轻声问，“医生有没有说有什么治疗方案？”
“还没有，医生说先稳定病情，还要检查和观察，还没有跟我谈治疗方案。”韩却轻轻地说着。
“嗯。”顾宁玮蹙眉，略作思考，低声问：“你妈妈本来就有心脏问题吗？”
韩却摇了摇头：“以前没有，不过她也有好几年没有体检了，我也不知道……”说着她的声音渐低，说不下去了，极为愧疚，刘素萍不肯去医院，说自己已经去够了医院，以后就算是病死了，也不想再踏入医院的大门。
韩却知道她是那几年陪着韩友荣看病，受够了折磨，对医院有着恨之入骨的情绪，自然也不敢提带她体检，带她看病，这次要不是刘素萍昏倒，失去了意识，她可能根本弄不动她。
“那这次是怎么突然发病的？”顾宁玮又问。
韩却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没有说什么。
顾宁玮挑眉用问询的眼神盯着她。
韩却只得说：“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大概是跟我妈说了什么或是给她看了什么，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妈是个古板的人，她受不了这些……”
顾宁玮眉心动了动，又问：“你见到了哪些人了？”
韩却点了点头，“我见到几个，不过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其他人也来过。”
“都是些什么人？”顾宁玮蹙眉问。
“有人说是财经媒体的，有的人说是自媒体的……反正乱七八糟，我也没有让他们进去，也没问。”韩却叹了口气，她有点后悔，如果她早知道是那个叫“谢铭”的记者，那天就是该第一时间跟顾宁玮说的。
可是那天晚上，她因为何恋的事跟他生气，其实她有什么资格生气，那是他的正牌女朋友，而且即将订婚。
“财经媒体？”顾宁玮冷笑了声，眼神阴郁，嗤之以鼻：“什么财经媒体，你见过正儿八经的财经媒体会去关注八卦消息，男女绯闻？”
“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韩却看着顾宁玮欲言又止。
顾宁玮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想问什么就问吧。”顾宁玮看出了她的疑惑，“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韩却想了想，皱眉低声问道：“我记得当初你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收购李哲凯的公司了，为什么后来却放出风是因为一个女人？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明白。”
“嗯，原来那天你还是偷听我们的谈话。”顾宁玮斜睨了她一眼。
韩却耳根子发烫：却振振有词，“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得那么大声音，提到李哲凯。我不想听都难。”
“看，我又没怪你，你就着急了。”顾宁玮笑了笑，他沉思了片刻说：“其实那天和老林谈完之后，我不是没有犹豫的，因为诚光的时问题，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包括资金的流向。”
韩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顾宁玮严肃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这么严重。”
“既然我的举动都会受到了监视，那我去收购李哲凯的公司肯定在外面引起不少揣测，这种揣测对我，对诚光都不利，而且这个时候都很敏感，什么方面的猜想都会有。”
“所以你就用我作为幌子，说自己就是为了女人而闹着玩的？”韩却表抬头深看着他，强装镇定，内心惊惧，她最初只是以为顾i宁玮是个见色起意的轻浮公子哥儿，渐渐发现他其实是每一步都暗藏心机。
“你是不是那天在茶馆就想好了要布这个局，然后才去参加卢晓平的生日聚会？”
顾宁玮凝视着她，过了半天，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温言道：“女孩子，太过聪明了也不好。”
“我哪儿是聪明，是太笨。”韩却说着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喃喃道：“我就是说不能招惹你这种人，现在……”她想起了网上铺天盖地的绯闻，简直欲哭无泪。
“我这种人也不是不好，心思是多了点，不过也是被逼无奈。”顾宁玮伸手揽紧了她的肩膀，“只是委屈你了。你放心，等这段日子过去，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韩却微微冷笑，拿什么补偿，又是钱？
除了钱，顾宁玮还能给她什么？
可转念一想，当初不就是说好，他能给她的只有钱了。
但是眼下地下情已经曝光，她的名誉受损，刘素萍的身体明显经受不住打击，自己和顾宁玮的事情也要告一段落了。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她可以得到钱，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反正舆论风暴也很快会过去，不出一个月，没有人再会记起她这个不起眼的棋子。
但是为什么心中就是酸涩不已？
顾宁玮在一旁觑着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垂着头，眼里落下几滴眼泪。
他以为她是担心母亲的病，于是俯身靠着她的头，轻轻说：“你别着急，我上楼之前已经去找过副院长了，你妈妈的病没有问题，等她能转到普通病房，我就安排她住那边的高干病房，那边安全安静，不会被人打扰。你放宽心。”
韩却吸了吸鼻子，嘟哝道：“你把她转到高干病房，我该怎么跟她说？说是我这个不要脸的女儿找男人帮她住进去的？那我妈宁可上吊，也不会去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