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是有个好朋友在这家医院吗？到时候就说她的关系。”顾宁玮笃定的笑了笑。
韩却叹气，没有再拒绝，如今只要能够安顿好刘素萍，她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ICU病房不能随意探视，因此家属不多，走廊上安安静静，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医生护士，他们步履匆匆，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人去注意到那一对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女。
顾宁玮与她并肩坐着，一时无话，安安静静，过了会儿，顾宁玮的手指沿着塑料座椅的边沿慢慢伸了去过，握住了韩却的手指，十指交缠，微微用力。
两人手指交握，无声地坐了会儿，顾宁玮站起身，低头说：“我要走了。”
韩却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她知道他还有好多麻烦事情需要处理，不像她可以暂时躲避着。
顾宁玮点了点头：“我忙完了再来陪你。”
韩却摇了摇头：“你不用再来了，万一让人看到了又……”她想说，又是给一堆麻烦。
顾宁玮耸了耸肩，戏谑地笑了笑，自言自语一般说：“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他们还能拿我怎地。”
他刚要走，韩却说：“等等。”她站起身，走到顾宁玮的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上一小块淤青，顾宁玮咝了声，“别动。”
韩却放下手指，蹙眉问：“你这是怎么了？撞到了？”
顾宁玮摇了摇头，笑道：“挨了老头子一巴掌。”
韩却又惊讶地瞪着他，顾宁玮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你看，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还真是遭罪。”说完他转身走到电梯口，背对着她站了半天。
没过一会儿电梯的门打开，方嘉妍从里面出来，她差点撞上面前人，抬头看一眼，觉得面熟，刚想仔细再看，对方冲她点了点头，随即进入了电梯。
方嘉妍一边回头，一边对韩却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看着这么眼熟呢？”
韩却叹了口气说：“当然眼熟，前两天在网上挂着。”
方嘉妍倏然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顾……”
韩却嘘了声，点了点头。

第62章 心思
方嘉妍怔了怔，在韩却身旁坐下，惊叹道：“你们也真的够可以的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见面，不担心被人看到又搞出新的事端？”
韩却微微一笑，学着顾宁玮的态度耸了耸肩：“按在他的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怕又能怎样呢？”顿了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他都不怕，我又为何要怕？”
方嘉妍想了想点头，赞同道：“说得也是，他是名人，你又不是。”
韩却低声嗯了一声，靠在长椅背上坐着渐渐陷入了沉思。
方嘉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进去看看阿姨。”迟疑了下，又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算了。”韩却摇了摇头，苦涩地说：“她现在不想见到我，我不进去刺激她了，省得影响了她的心脏。”
方嘉妍点头：“这样也好，你放心，有我在，我进去看望也是一样的。”
韩却反手握了握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亲昵地将脸蹭了蹭：“谢谢。”
方嘉妍说：“谢什么，都是自己人。”说着双手插进白色医生服的口袋，脸上已经换了医生特有的平静神情，走到病房门口，按下对讲系统，呼唤病房内熟识的护士。
病房内刘素萍挂了药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方嘉妍走到近前，叫了声阿姨，便开始查看身旁的监护仪指标，又问了问护士每日的检查记录，微笑着对刘素萍安慰道：“阿姨，你别担心，好好休息就行了，没事的。”
刘素萍见到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方嘉妍按住了她：“阿姨，别乱动，你躺着就好。”
刘素萍无力地躺在枕头上，这时候她是清醒的，对方嘉妍说：“嘉妍啊，你看你多好，学习好，又懂事，我们家韩却……唉。”她重重叹气，悲从中来，神情凄苦，哽咽着说不下去。
方嘉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笑眯眯地说：“阿姨啊，您可别这么说，以前上学的时候，韩却的功课比我好，高考的分数也比我高呢，她的学校也很好啊。”
刘素萍叹气道：“她学习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不争气，她人糊涂啊，你说她做了这么糊涂的事情，还闹到上了新闻，那些人跑到家里闹，你说这是什么事情……我这脸都要被她丢光了，真的是，还不如当时就这么死了才好，眼不见为净。”
方嘉言默了默，想了想，柔声安慰道：“阿姨，你别听那些人乱讲，现在好多人都没有道德，只要为了有流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您别信，韩却是我从十二岁就认识的朋友，她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的，我们都信得过她的。”
刘素萍沉默了会儿，听她说，疑惑道：“你是说韩却是被人诬陷的？”
方嘉妍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刘素萍愣了愣，拉着方嘉妍的手没放，眼巴巴的追问道：“嘉妍，你没骗阿姨？”
方嘉妍坚定的摇了摇头，“当然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韩却是无辜的。”
刘素萍这才点点头，含着眼泪，长舒了一口气，她喃喃地说：“我就怕对不起她死去的爸爸，说我没管好她啊，你知道韩却的爸爸就宝贝这个女儿，要是知道她这样……”她又重重的叹气，“在那边都不得安心。”
提起韩友荣，方嘉言心头酸涩，她拍了拍刘素萍的手臂，“阿姨，你放宽心，配合医生好好治病，等你病情稳定了，我帮你转到条件好一点的病房，把身体养好了，也让韩叔叔在那边放心。”
刘素萍听话的点了点头。
方嘉妍又安慰了她几句，去找了主治医生交流了一番，便出了ICU病房，见到韩却期待的眼神，安抚地笑了笑，“阿姨没事，我都说过了，而且也跟她说了，等到她病情稳定了，就帮她转到条件好一点的病房去。”
韩却有点不太相信，喃喃自语道：“这么快？”
方嘉妍看了她一眼，想起刚才遇见了顾宁玮，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上班上得好好的就被叫到副院长办公室，我还有以为是我出了什么事情呢，原来是你那个顾少操作的啊。”
韩却点了点头，轻声说：“麻烦你了。”
方嘉妍笑道：“麻烦什么啊，我也想给阿姨找个好一点的医护条件，可我是小医生也没这个权利，他找到副院长，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又打趣韩却：“哎，我在这医院的大好前程以后还要拜托顾少多多美言几句了啊。”
“你拿我寻开心罢了。”韩却白了她一眼，语气渐渐低，“我们说不定很快就不再来往了。”
方嘉妍坐在她的身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不来往，我觉得他对你不是没有情的，你看你妈妈生病，他也第一时间就过来了，还找到我们副院长，你不知道我们那副院长平日里有多严厉，多不讲情面，我们主任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韩却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来往不来往，哪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本来也就没想到有什么结果，现在更是不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能继续吗？想想都不可能，再过段时间，他还不是会和何恋订婚，结婚。”
方嘉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说：“韩却，我觉得你变了。”
韩却惊诧：“什么变了？”
方嘉妍说：“以前你谈恋爱，都是云淡风轻，不主动，不拒绝，不动心，可是你这次不一样了，你开始患得患失了，这说明了问题。”
韩却问：“什么问题？”
方嘉妍沉吟了会儿，眼睛直视着她说：“你动心了。”
顾宁玮从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库，进了车，将手机扔在旁边的副驾驶位上，将脑袋埋在了方向盘上，安安静静地闭目沉思着。
这段日子事情发展得太快，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更加重了他的疑虑。
与何家的商业联姻提前曝光，他知道是顾志光的安排，目的当然是想逼他早日就范，可是曝光他和韩却的事情，又是谁的主意？目的是什么？也是在逼他还是在戳穿“诚光集团”以及顾志光的谎言？
那个叫谢铭的记者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盯着他和韩却？
还有韩却，刚才他看到韩却的脸，灰白的脸色，乌青的黑眼圈，失神的眼神，哪里还有刚刚见面时候，女孩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艳照人。
他不是不后悔的，后悔在这关键残酷的时候，还要贪恋那一点点温暖和柔情，后悔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无端卷入资本较量的是非之中。
但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会不惜代价走下去。
顾宁玮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江津的电话，“你晚上有空吗？我们聊一聊。”
江津是从于晓丽那里得知韩却母亲住院的消息。
他了解刘素萍，深知这种事情对刘素萍有多么大的打击，韩却目前的状态肯定不会好，可现在去探望或是慰问，无疑会造成新的麻烦。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他开了一整天的会，也心绪不宁一整天，几次在谈判会议上走神，让顺鑫公司的谈判人孙鑫极为不满，他手中的万宝龙钢笔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半笑不笑的说：“江总，我看您似乎不在状态啊，是是有什么心事？”
江津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笑了笑：“不瞒各位，我家中是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孙鑫听了微微一笑，口气中隐含威胁，说：“哦，原来如此，那江总还是先处理家中的事情吧，我们的谈判就暂停，顾总那边我们就如实说了。”
江津如何能不明白，这明晃晃的威胁，顾志光急于谈出结果又不想条件太差，每天都在问进度，顺鑫公司掌握他的心理，正好不紧不慢，借机提高条件，相关的风险和责任都要有诚光自行承担，江津看过他们提出的文本条款，简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在走钢丝，一旦资金链断裂，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顺鑫是趁人之危。
他心中冷笑，看着孙鑫的脸，略微沉吟道：“是啊，最近的事情接二连三，让人不得安生，不如我们稍许冷静下，我也回去处理家中的事务。”
说完便起身要走，孙鑫愣了愣，微微沉下脸，隐含威胁：“那如果顾总问起？”
江津脚步微顿，微微一笑：“刚才孙总不是已经说了嘛，您照实说就好。”
还没走到电梯口，他就接到了顾宁玮的电话
江津说：“我先回去看我奶奶，她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
顾宁玮沉吟了下，便同意了，他知道他的奶奶与韩却住一个院子，至今没有搬离，江津对外一直说因为奶奶恋旧，称年纪大了不能换地方居住，可能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江奶奶在水池边洗碗，看到江津进门，只是稍微愣了愣，自顾自冲着地上甩了甩碗里的残留的水，返身进了屋里。
江津跟在她的后面，有点尴尬地叫了声：“奶奶。”
江奶奶嗯了声，忙着把手里的两只婉放进碗柜里，又低头擦拭桌上的油腻，问他：“你吃过晚饭了？”
江津摇了摇头。
江奶奶说，“电饭锅里还有一碗饭，那边两个咸鸭蛋，你要吃吗？”
江津说好，又去找电饭锅，找了一圈没找到，江奶奶瞥了瞥他，“电饭锅一直都在厨房里，从来都没动过。”
江津愣了愣，脸色羞惭，自己掀开纱门去厨房里盛了一碗饭倒了点开水泡了泡，拿了只咸鸭蛋，重新端进了门，在饭桌旁坐着埋头呼哧呼哧吃饭。
江奶奶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回来是为了隔壁韩家那丫头？”
江津闻言，被呛了下，咳咳咳的咳嗽着。

第63章 控制
江津拿起水杯，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稳定住情绪，他抹了抹嘴唇，“奶奶，为什么要这样说？”
“嘁……”江奶奶满脸不屑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你们小孩子的那点把戏能瞒得过谁？也就是那头脑不清楚的刘素萍而已。”
“奶奶，你的意思是当年韩叔叔也知道？”江津不解的问。
“韩友荣当然比谁都清楚，只是可惜他的命不长，若是活到现在那丫头也不至于……”江奶奶感叹，“哎，可惜了，原本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
江津默然，他喉咙哽了哽，说不出什么话来。
以为当初瞒得住所有人，却没想到早已经落入别人眼中。
“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他待她也是很好的。”江津低低地说。
尽管胸口隐隐作痛，他也不忍心说她的任何不是，网上那些传闻说她是为了钱去卖身，可是他宁可相信，他们彼此有感情。
这会让他好过一点。
江奶奶在他的对面坐下，叹道：“韩家那丫头，以前是个不错的娃儿，当初你和她要好，我明明知道也不阻拦，想着你们都是聪明人，以后上了大学，找个好工作，成个小家，也能够靠自己把小日子过好，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你们都不是甘心过平凡日子的人，你不是，她也不是。”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拿着手里的抹布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荸荠色桌面。
江津顿了顿，辩解道：“奶奶，我也是想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给我过好日子？”江奶奶停下手里的动作，瞪着浑浊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见江津点头，才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是多大岁数的人了？又能活多久？我现在吃也吃不动，玩也玩不动，还有什么好日子？”
江津已经吃完了泡饭，把空碗拿出去洗净了，回来放进了碗橱，“奶奶，至少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一个人还得自己买菜做饭，还有，至少不需要住在这个破屋子里，又闷又热，潮气大，对您的身体也不好。”
他环顾周围，几年不见，屋内更加阴暗潮湿，地面返潮，白墙泛黄，角落里浮着大块大块黑灰色的霉斑，窗棂上积着厚厚的灰层，他拿起桌上的抹布，细细地抹着老桌子勾勾缝缝里的油腻，垂下眼眸：“奶奶，这房子老了，你搬去跟我住，也好有个照应。”
“我不去。”江奶奶摇头拒绝，语气坚决：“你和你那有钱女朋友住的地方，我可不要去。”
“她不跟我住在一起。”江津说。
“那我也不要，老都老了，不要去碍人家的眼珠子。”
“那我给你另外找个地方，再找个人伺候你？”
“我也不要。”江奶奶摇了摇头，“我不要别人伺候，我自己有手有脚，身体还能动，也不要人在我面前碍事。”
江津噗嗤一声也笑了，笑了过了又摇头叹息：“奶奶，你分明是让我放不下心。”
“哎，好啦，你少说这些了，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的脾气，你直接说吧，想问什么就问，我一会儿还要看电视去。”江奶奶不耐烦。
屋内的五斗柜上架着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是江奶奶唯一要求江津给她买的物品。
“嗯，我问刘阿姨那天是怎么回事？现在住在哪里？”江津餐沉吟了片刻，还是问了。
江奶奶抬头深看了他几眼，微微瘪了瘪嘴，手掌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啊，还真的给我说准了，真的是为了隔壁那丫头来的……”
“奶奶，我就问问。”
江奶奶看着他警告道：“你现在与那姓顾家的丫头订了婚，手机的新闻里都说了，还要招惹隔壁丫头，小心点嚜。”
“奶奶，你不懂的，我自然有问的道理。”江津央求的看着奶奶，跟小时候的神情一样。
江奶奶叹了一口气，坐下将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究竟。
顾宁玮的神情若有所思，酒馆灯光黯淡，人影重重，一盏弱灯悬在吧台乌金色金属杯架的顶端，半边照耀在他的脸上，另外半边湮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江津想，真像他的为人，一半是直接坦率，一半幽深隐秘，让人琢磨不透。
江津与顾宁玮结识，是在他读研期间，功课枯燥繁重，生活孤单寂寞，经济拮据，他甚至后悔，自己放弃了韩却，放弃了已经找到的工作，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读研究生是不是得不偿失。
进入顶尖的大学，完成镀金，但近距离看到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过着穷极奢华的生活不说，更有家里早已经安排的大好前程，只等到镀金完毕，便可踏入更高的台阶。
而他呢，就算是他努力认真，拼尽全力，拿到这张文凭，也也不抵人家在谈笑之间，全然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