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江津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认识顾宁玮的，同在华人留学生圈内，顾宁玮是个耀眼的存在，长相，家世，无一不令背后人称道，更难得的是他本人则是谦逊低调，甚至有些孤单郁郁，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后来江津听人说，他最好朋友跳楼自杀，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江津有心主动与他交往，自然也有攀附的意思，顾宁玮对他倒是毫无芥蒂，慢慢两人成了朋友，顾宁丽暑假里从英国飞来度假，顺便探望哥哥，对江津一见钟情，江津不敢接受，犹豫不定。
顾宁玮倒是劝他：“我们顾家也是平民出身，父辈们赶上了这几十年的好时光，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拼了命奋斗，才有了今天，哪里来的门第偏见，更何况凭着你江津的聪明才智，将来肯定有出息，我妹妹脾气骄纵，性格软弱，与其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纨绔子弟，必然要受苦受罪，倒不如找个像你这样认认真真，懂得珍惜她的人。”
有了顾宁玮的支持，江津才敢接受了顾宁丽的爱慕之情，顾志光先是执意反对，后来有顾宁玮在中间斡旋相劝，慢慢也接受现实。
这份成人之美，江津一直心存感激，直到他回来遇到韩却，偏偏顾宁玮又看中了韩却。
“据我奶奶说，刘阿姨平日里是不怎么看手机，更不会去看新闻，韩叔叔去世后，她这里有点问题。”江津指了指额头，“说话会颠三倒四，不着边际，如果没有人特意去告诉她，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那就是说，有人觉得网暴和舆论压力还不够，还要特意找上门去，以韩却的妈妈为工具做进一步施压。”
顾宁玮的手指轻轻点着吧台的桌面，貌似漫不尽心。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的？”沉默半晌，他忽然转头又看了江津一眼，似笑非笑：“我是指韩却的家里情况。”
这一眼的深意让江津惊得一身冷汗，连忙矢口否认，“跟我没关系啊，我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我知道。”顾宁玮很快截断了他的话头，“你就是心里再不愿意我和韩却，也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何况……”
见江津愕然的表情，顾宁玮也一笑收住，不再点破。
沉默片刻，顾宁玮转移了话题，“对了，顺鑫那边的事情，是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在拖着。”江津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就拖不过去了，你叔叔……”
“丧心病狂了。是吧”顾宁玮冷笑道：“这些年他从集团抽走了多少资金，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现在弄个顺鑫进来，表面上看是为了救集团的燃眉之急，暗地里还是想最后再捞一大笔。”说着他瞥了眼江津，“你还是小心一点。”
江津无奈的揉着额头，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他把这些事情都甩给我，他有别国护照，可以一走了之，我没有。”
不是不知道顾志光的打算，可江津没得选，即使辞去工作，他也无法向顾宁丽交代。
顾宁玮牵了牵唇角，垂下眼眸，看着杯中的酒，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初夏，草木疯长，鲜花盛放，微醺的风吹过树梢，晴朗的天空，阳光灿烂，蔚蓝的海水碧波澄澈，顶尖知名足球俱乐部赛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顾家的男人都是球迷，以前无论有多忙碌，到了有重大赛事的时候，顾家兄弟一定会飞赴现场观看，同时这也是顾志光结交海外关系人脉的大好时机。
今年情况特殊，纠纷不断，于是商议由顾志诚留在集团内应付日常工作，顾志光依然出国，借看比赛的名义，寻求海外资金机会。
顾志诚原本想让顾宁玮也陪同一起去，顺便远离是非之地，但是顾志光有借口，现在让顾宁玮离开，更会让何家人产生疑虑，于是只带着最心腹的助理前往。
国际机场边检自动通道，顾志光拿着护照像往常一样，准备刷卡通过，无奈几次刷都无法识别，他微蹙眉心，只好转到人工柜台：不耐烦地询问：“怎么回事？我以前刷脸都能过，为什么这次不行了？”
边检人员拿过他的护照对着电脑屏幕，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再次确认：“您是顾志光先生？”
顾志光点头说是。
“不好意思，您暂时不能离境。”
顾志光大惊，失控的提高了声音：“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不能出入自由了？”
“我们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您暂时不能够离境，请您谅解。”边检人员的声音平板自然，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志光站在那里，脸色难看，他顿了十秒钟之后，返身离开，助理提着他的登机箱，快步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顾总，我现在要不要联系律师？”
顾志光摆了摆手，“暂时不用。”他沉默了会儿，“等回去再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助理心中明白，身上顿时冷汗涔涔，冰凉凉的衬衫紧贴后背，抿紧了嘴唇，也没有再说什么。
事后，顾志光通过律师才明白，原来由于“诚光”集团所背负的巨额债务，他们兄弟两人早就被控制，无法离开。
顾志光心中还有一丝侥幸，“我又不是什么法定代表人，集团债务与我个人有何关系？”
律师说：“您和顾董事长都是大股东，自然也在名单之列。”
顾志光迟疑了会儿：“那我女儿呢？她是否可以出去？”
律师摇了摇头：“恐怕也难。”

隔天，顾宁玮抽了空又去医院。
刘素萍病情稳定，被“关照”进了干部病房那栋楼，单人病房里有电视，沙发，微波炉，其他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医院推荐了个护工，到底算是专业的，技能比自己强了很多，把刘素萍照顾得很妥帖。
她自己也能够安下心来，谁个好觉了。
韩却私下和方嘉妍感叹，这个条件与当年韩友荣生病时，她们母女两人轮流在四人病房内日夜陪护，睡长椅，睡走廊那个状况，简直有天壤之别。
方嘉妍说：“说了你别不相信，在医院就是这样发，你有关系和没有关系，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说医者仁心，可是每天要接待那么多病患，谁都有烦累和顾及不到的时候，你有熟人关系，打了招呼，就会多上点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韩却想起了顾宁玮，若说他对自己没有心，可是处处又比自己想得周到。
当然他也有钱有势，多的是讨好他的人。
刘素萍也不再叫嚷着要回家，毕竟这里竟比家里还舒适许多。
只是心疼韩却花钱，多次嘟嘟囔囔追问韩却到底花了多少钱，韩却忽悠她，瞎报了个数字，她又不相信，又去追问前来探视的方嘉妍，弄得方嘉妍很是尴尬，也一起哄骗说，这里花不了多少钱，主要依靠自己的内部关系。
这下让刘素萍逮到了韩却的错处，喋喋不休的又骂了她一个下午，说人家方嘉妍如何如何，你韩却又是如何如何，你就处处不如人家。
韩却忍不住怼了她几句，说人家方嘉妍的父母从来没这么管她，这句话惹恼了刘素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哭唧唧，又数落了她半天，直到韩却哄她，护工也在一旁劝了半天才安生。
正好护工要带她擦身洗澡，韩却抽空下楼透气。
病房楼下是围挡起来的小花园，夏日树木葱茏，绿树成荫，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花坛里种着一排的栀子花当绿篱，白色花朵散发着馥郁迷人的香气，沁人心脾。
顾宁玮一眼就看到韩却，她坐在一张木质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朵牙白色的栀子花，怔怔发呆，垂眸低眼，似乎有心事无限。
他轻轻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驻足了一会儿，鼻端隐隐有暗香浮动，不知道是她手中的栀子花的香气，还是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想起当初，他也是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姿态娉婷，等到回眸一笑，真的是百媚生。
似乎听到脚步声，韩却时转过脸来，抬眼便看到了他，微微一怔，接着苦笑：“你怎么又来了？”
顾宁玮垂眸看她，深邃的眉眼笼在阴影处，似笑非笑，似乎有揶揄之意：“怎么？不愿意我来？”
“不是……”韩却辩解。
“我打扰你一个人想心思了？”顾宁玮微露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却白了他一眼，说着又住了口，着急的口吻中不小心流露出的担心和挂念，让她脸红耳根子发烫，嗫嚅着，不再说下去。
但那一瞬就取悦到了男人，顾宁玮用拳头握住嘴唇，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扬起的嘴角，他俯身在她身旁坐下，凑到她的脸颊旁边，含笑又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愿意我来看你？”
“不是不愿意，是因为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又要惹来许多麻烦。”韩却说。
“你是在关心我？”顾宁玮挑眉，似乎在确认。
“我是怕麻烦。”韩却故意说，转脸掩饰着避开眼神。
“没什么麻烦的。”顾宁玮眼中有些失望，他咳嗽了声，敛去了表情，淡然说，“再说即便是有了麻烦，想办法解决就是，没什么值得可怕的。”
韩却点了点头，如今的热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某个小明星因税务问题塌房的消息，不过几日，顾家公子包养情人的新闻，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你怎么不在病房里？”见韩却不甚自在，顾宁玮转了话题。
“我出来透透气。”韩却说着，睫毛微垂，似乎要掩去眼里的忧郁。
“嗯？”顾宁玮微微怔，进而说：“刚才我问过医生，说你母亲的指标在逐渐好转，怎么又让你烦心了？”
上次和江津见过面之后，顾宁玮多少对韩却家庭状况了解一二，此时在他的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以及点点滴滴生活细节，而不再是交上来的报告上冷冰冰的家庭成员分析。
“欸。”韩却低低叹了声，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了。”
“怎么了？我不能问？又是触犯了你的隐私？”顾宁玮看着她，心中隐隐有点不快，为何江津就能知道她的家，而对自己她就守口如瓶。
“不是……”韩却顿了一顿，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叹口气，“没有触犯我的隐私，是我烦心不想提。”韩却没办法开口对顾宁玮说着刘素萍的不是，更没办法说刘素萍追问韩却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说到激动处，又是责骂韩却不要脸，给人当情妇。
都说她记忆力衰退，很多事情都糊里糊涂，唯独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心中是有多恨。
“需要我去解决？”顾宁玮问。
韩却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笃定，尽在掌握，刚刚按捺下去的烦躁情绪又上来，“是不是我的事情你都要管？还是你能帮我解决所有的问题？”
“大部分应该可以吧。”顾宁玮点头，“不说可以百分之百，也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你的意思是只要用钱能够解决的，便都能解决，是吧？”韩却的语气尖利，略带讽刺，自己也知道是在无端找麻烦。
顾宁玮抬眸深看了她一眼，微微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
“果然是有钱人。”韩却呵笑了一声，将揉碎的花瓣扔下，转身欲走。
顾宁玮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韩却回头看他，他亦看她，彼此的眼神中都知道对方想说的，想问的是什么，可是偏偏就不会开口说出来。
过了会儿，顾宁玮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语气温柔：“你太累了，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带你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见她蹙眉，他顿了顿，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闭上眼睛，喃喃道：“其实是我也很累。”
夜晚，方嘉妍晚班回来，见韩却正在阳台上抽烟。
夜幕低垂，细雨淅淅沥沥，打在防雨棚上，砰然作响，烟雾在夜色中袅袅散开，如白雾茫茫。
她脚步微顿，转身离开。
梅雨季节，潮湿闷热，方嘉妍先去卫生间洗澡换衣，出来的时候，韩却却已在餐桌前忙碌着，微波炉亮着灯在厨房滋滋转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和盐水鸭，红烧带鱼，绝味鸭脖，番茄炒鸡蛋，还有一小锅冬瓜排骨汤。
“来吃饭。”韩却招呼道，“我去盛饭。”
“哎，你做了这么多菜。”方嘉妍惊讶，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啊。”
“别感动，除了个番茄炒鸡蛋和排骨冬瓜汤，其他的都是我叫的外卖。”韩却笑了，听到微波炉叮的一声，又转身去厨房，“还有酸菜鱼，我马上端了来。”
“你这个女人，搞这么多菜，我在减肥呢，又要被你害死了……”方嘉妍冲着她的背影笑骂，却已经在坐了下来，拿起汤勺先舀了两碗汤。
“我天天听你骂单位食堂，怎么能不表示表示呢，这段日子在你家总不能白吃白住。”韩却在厨房里应道，两手垫着抹布端着一盆酸菜鱼，放在桌上，两手摸了摸耳朵，“好烫啊……”
家庭住址被人知晓，韩却不能再回家住，她拒绝了顾宁玮的安排，住到了方嘉妍的家里。
方嘉妍工作之后便自己出来租房，理由是离单位近，上下班方便，她父母知道她一贯懂事有分寸便给她一笔钱贴补房租，不许她与人合租。
她一个人住个单室，乐得自在，韩却来住，就在晚上拖开折叠沙发，也能睡个安稳觉。
“哎，这么多菜，两人怎么可能吃得完，不如把周雯雯叫过来，咱们三个人今夜喝个痛快。”方嘉妍建议，说着就拿起手机给周雯雯电话，还叫她带啤酒过来。
两人先喝点汤，一边等着周雯雯，方嘉妍感叹：“难怪还是有人喜欢结婚，忙了一天回到家里，有人做好了饭等着一起吃，哪怕就是喝点热汤，让人安心温暖。”
又问韩却，是否为男人洗手作羹汤？
韩却摇了头，说没有。
“从来都没有？”方嘉妍不信，“为那顾少也没有过？”
“还真的没有，我们都是在外面吃饭。”韩却说，想到唯一的一次在他的别墅内，那次两人的重点都不在吃上面。
“你们其实不常见面？”方嘉妍边喝汤好奇的问。
与韩却合住之后，方嘉妍才知道，韩却这只所谓包养的金丝雀，一样要上班加班，忙忙碌碌。
韩却轻轻点头，“我与他不常见面，他好像很忙，特别是最近，更是难得见上了一面。”
说着又在心里叹息，难得见一面还要起争执，互相都很别扭。
“哎，可惜。”方嘉妍目露惋惜之色，手捻一块鸭脖细细的啃着。
门铃响起，韩却跑去开门，周雯雯抱着超市食品袋站在门口，一见韩却就大惊小怪的责怪：“好啊，韩却，你躲到嘉妍这里也不通知我，我本来想把你接到我家里住的。”
“你这话听着就虚假，你跟你爸妈住一起，能让韩却去住？”方嘉妍乜着她，“还不赶紧进来，别在门口大呼小叫，引来了狗仔队。”
“哦。”周雯雯闻言噤声，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得了，还狗仔队呢，我又不是明星，哪里有人关注。”韩却好笑地将鞋柜里拖鞋扔给她，“快点吧，就等你了。”
三个人开了啤酒，一人手拿一听，说着以前学校中的种种趣事，又聊起当年的同学，如今早已经各奔东西，联系减少，有的结婚，有的去外地，还有的出国留学，再无联系。
“哎，当年我们班上原来有个叫张玉明的女孩子，你们还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吗”周雯雯突然问道。
“我记得，就是坐在我后面的女孩子，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那个。”韩却点头，“她现在在哪里啊？”
“她死了。”周雯雯说。
“啊？”
“怎么死的？”
韩却和方嘉妍异口同声问。
“跳楼自杀的。”周雯雯说，又看了韩却一眼，欲言又止。
韩却瞪着她：“你有话就说，看着我干嘛，难不成是被我害死的？”

第65章 想你
“当然不是你害死的，可是也是和你有点关系……”周雯雯啃着鸭脖子慢条斯理的说。
“我去。我自从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她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少胡说八道”。
韩却一把夺下她啃到一半鸭脖子，“周雯雯你别吃，这包鸭脖子是我买的，今天你不把话跟我说清楚了，你就别吃我的鸭脖子。”
“哎，哎，人家才吃了一个。”周雯雯啃了一半的鸭脖子被韩却扔进了垃圾桶，只得晃了晃戴着手套的手指，“我说了当然不是你害死的，但她是被诚光集团害死的。你那个不是诚光集团的太子爷嘛，所以也是和你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