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当然不会照盘全收。
不能叫郑氏抓住把柄是一,不能叫人以为她恃宠而骄,败坏太子声誉是重中之重。
现在后院的人都知道宋昭训低调本分。
哪怕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子嗣也没拿鼻孔看人,对太子妃一如既往的敬畏,对曹良媛和秦昭训亦恭恭敬敬。
就连永煦院的奴才都没谁在外吹牛皮,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宋昭训治下有方。
有人难免便又多想了一些。
小福子每天向槛儿报备外面的消息。
外人只道宋昭训除了恢复了每日请安,其他时候都足不出户一门心思养胎。
殊不知槛儿仅从小福子的只言片语中,就掌握了他们的小心思。
当然了,槛儿也的确在专心养胎。
直至九月中旬,孩子已经四个半月了。
刚显怀不久。
摸肚皮暂时没感觉,但槛儿偶尔会感到肚子里面像是有小泡泡在咕噜咕噜。
太子仍旧保持着每旬休沐日过来的规律,九月初十那晚他半夜感觉到槛儿肚子里在咕噜咕噜,还当她饿了。
起来吩咐人去膳房给槛儿下了小碗面,槛儿迷迷瞪瞪被叫醒起来吃面。
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但她哪能嘲笑太子啊,只能忍着笑说明情况,得知实情的太子爷无言以对。
而因着槛儿显了怀,原本打算等四个月后两人夜里偷偷来一场的想法,也被太子爷正直地给摒弃了。
担心自己收不住力,也怕压到槛儿的肚子。
当然也有他忙的因素在。
从九月初起,太子在衙署便不再只做审批文书、核查账目这类文差。
而是开始参与工部堂会,在工部各司郎中、主事的陪同下外出巡视工程。
譬如宫殿修缮、河工堤防、桥路修建、陵寝修建等等,巡视各大物料库,对这些地方进行相应的整改。
期间要与大量匠役、百姓打交道。
元隆帝派了八个禁军并四名锦衣卫保护儿子,这些人每天就穿着便装,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太子来来回回。
保护太子的人黑没黑槛儿不知道,反正到了十月的时候,太子原来玉白的俊脸被晒成了一层浅麦色。
不过人俊就是占便宜。
肤色玉白的太子清冷华贵,即使体格高大,身上也带着文雅矜贵的气度。
浅麦色的太子雍容华贵不变,但更显沉稳内敛。
像一把镶嵌着美玉的绝世名剑摇身一变,成了立在巍峨山巅通体泛着寒光的宝戟。
总之怎么样都好看。
十月初十这日。
晚膳后太子在书案前练字,槛儿靠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默默看经书。
已经五个多月大的肚子就仿佛一个浅口小汤盆儿,端端扣在她的腰腹上。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
槛儿合上经书,撑着下巴欣赏起了太子的美色,心想上辈子小儿子像她。
曜哥儿小时候挺像太子,就不知长大后……
“啊!”
骆峋察觉到小昭训的目光好一会儿了,眼见那道视线愈发露骨不庄重。
他正想问她做什么。
就听槛儿惊呼了一声。
骆峋立时搁了笔,朝槛儿看去的同时也站起来走了过去:“怎么?”
瑛姑姑、周嬷嬷听到声音进来。
槛儿一手撑着罗汉床,一手放在肚子上,很想说只是胎动,不碍事。
可腹中突如其来的剧烈动静明显有别于寻常胎动,槛儿只觉肚皮又绷又紧,比前几回胎动都来得痛!
海顺见势不对。
当即叫袁宝去请莫院判。
骆峋抱起槛儿往卧房去,步子又大又稳,刚刚被槛儿欣赏的俊脸绷得厉害。
“不,不躺……”
槛儿搂着太子的脖子,一手托着肚子,在他要把她放到床榻上时吸气道。
“殿下您坐下,让我坐着靠会儿……”
骆峋以她的想法为主,真就坐下让槛儿坐到他腿上寻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怎么动得如此厉害?”
骆峋看着槛儿不停鼓动的肚皮,心里一阵发紧,抬起手却是不敢触碰。
好像是父王的声音?
有“砰砰”、“砰砰”的声音,和自己以前摸心口时感觉到的跳动感好像。
还有溪流一样的声音。
曜哥儿迷迷糊糊,意识里这些声音他似是很早便有所感知,但他被困住了。
醒不来,动不了。
如是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也能动了,恍惚间听到一道不甚真切却熟悉的人声。
曜哥儿的动作一顿。
是父王吗?!
曜哥儿下意识一喜。
但随即他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他两岁的时候,父王突然从某天开始就不来看他了,乳母偷偷哭着和他说父王被皇祖父关到别的地方了。
东宫也被皇祖父命人看守起来了。
乳母说他和母亲,还有其他三位庶母今后不准踏出东宫后宅半步。
不然就要掉脑袋。
曜哥儿就知道,他见不到父王了。
脸冷冷的父王。
会给他读书的父王,会将他举高高的父王,夜里会给他讲故事的父王。
曜哥儿见不到了。
不久后,皇祖母生病去世。
他与母亲和三位庶母去坤和宫给皇祖母磕头,他们在那儿哭了好几天。
可他还是没见到父王。
礼部的官员说由他代父王辞别皇祖母。
见不到父王很难过,对他很好的皇祖母,笑眯眯的皇祖母去世了他也很难过。
太难过了。
回东宫后,曜哥儿偷偷哭了好久。
于是他生病了。
身子像有火在烧,脑袋沉沉的,可母亲不准乳母和他身边的人给他请太医。
他的脑子就被烧坏了。
太医、母亲身边的庞嬷嬷、霜云和霜月,以及母亲,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说他脑子坏了。
成了痴儿傻子。
但曜哥儿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他能听懂他们的话,能理解他们的动作,看得明白他们表情里的意思。
只是他的身子不受控。
他想拿手帕擦鼻涕,手动不了。
他明明可以自己拿筷子勺子用膳,然而他的手指硬硬的不听他的话。
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曜哥儿不理解,难道这就是傻吗?
他想出恭,嘴巴出不了声音,腿也动不了,他不能告诉乳母,也不能自己去净房。
拉了一身的臭。
曜哥儿自己闻着都嫌弃,更别说母亲。
曜哥儿知道母亲不喜他。
自打有记忆起便知道。
母亲当他年纪小,不懂事,便偶尔会趁父王不在时背着人对他面露嫌弃。
刚开始曜哥儿不明白。
不懂母亲为何不喜他。
但他记得父王教他的,君子和而不同。
意思就是君子要与人和睦相处,但也要有自己的见解,也要尊重他人的想法和喜好,不可以强加于人。
曜哥儿便想,母亲不喜他或许也有不喜他的理由,君子并不介意这个。
曜哥儿觉得这个问题也不能问其他人,乳母不能问,父王更不能。
所以他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父王回来了,但又被皇祖父派到外面去做事情了。
某一天半夜。
曜哥儿被一个太监趁乳母睡着偷到了后院,那人要把他扔到井里。
他醒了,害怕地抱着那人不松手。
那人就掰断他的手指,很凶地告诉他,他是一个奴才生的贱种,不配当东宫大公子。
还说他娘是宋奉仪。
宋奉仪。
那个每回见到他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会恭恭敬敬地叫他“大公子”,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的宋奉仪。
可惜没等曜哥儿深思,他就被对方扔进了井里,冰冷刺骨的井水淹没了他。
很快他就死啦。
但让曜哥儿没想到的是——
死了的他成了透明人!
他就站在宋奉仪身边,看着她第一次紧紧抱着他难看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看着她一遍遍向他道歉。
一遍遍悔恨。
不管他怎么伸手够她,都够不着。
也擦不掉她的眼泪。
没办法告诉她,他不怪她。
曜哥儿猜,他大概会一直这样。
后来也果然如此。
父王回来了,替他办了丧事。
曜哥儿也是那时候明白了什么是魂魄,透明的会飘来飘去的他就是魂魄。
但他的魂魄不能到处飘,只有在父王和他还没有叫过一声娘的宋奉仪身边。
曜哥儿看看父王调查他的死因,才知道父王从前原来有让人暗中保护他。
但就在父王被皇祖父关起来的那一年,东宫的宫人被清洗了一遍,其中就包括父王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而他会被偷走。
是因为父王那时刚回来没多久就被派出去做事了,而父王重新安排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晚一天过来。
与他死的时间刚好错开。
最后父王找出了偷他的太监,发现那太监是睿皇伯趁东宫乱安插进来的。
可曜哥儿知道那太监也是受了母亲的命,只不过当时没有线索指向母亲。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父王彻底变了。
变得无情,冷漠。
像一块永远都不会化的冰。
为皇祖母服满三年孝,父王重新涉足后院,但宋奉仪没有再怀上小宝宝。
以前没叫过宋奉仪娘,一时不太能叫出口。
当然了,曜哥儿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怀上小宝宝,因为每次到这种时候他都会被挡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反正他知道宋奉仪没有新的小宝宝,曹良媛和秦昭训倒是先后有了小宝宝。
这期间,曜哥儿发现了父王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
父王只有去宋奉仪那边不会吃黑乎乎的药丸,也只有去宋奉仪那边之后,父王回元淳宫才不会生病。
其他时候,父王就算提前服了药,半夜回元淳宫也会生病,很可怕的病。
一直吐,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看得曜哥儿浑身发麻忍不住搓胳膊。
最严重的时候父王还会抽搐,昏迷大半夜,海顺就守在床边抹眼泪。
再后来一向不重女色的父王,明明要生病的父王后院里破天荒进了一批新人,有几个也有了小宝宝。
对此,曜哥儿没有拈酸吃味儿。
他只希望新的小宝宝能让父王变回来,希望宋奉仪也能怀上新小宝宝。
这样她就不用再想着他这个不孝子了。
就可以开开心心啦。
东宫一日比一日热闹,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唯有父王和宋奉仪似乎始终……
曜哥儿又难过了。
他闭着眼歪了歪脑袋。
心里则想,自己消失的时候已经变成老父皇且胡子拉碴的父王交代完后事,就在娘生前住的坤和宫驾崩了。
他怎么可能听到父王的声音呢。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所以他这会儿在哪?
眼睛为什么睁不开?
手脚倒是能动,但感觉变小了没啥劲儿……
“嘶,嘶……”
“痛、殿下,痛!”
槛儿直个劲儿倒吸凉气,攥着太子的衣襟脸都白了,额角渗着一层细汗。
骆峋的心第一次如此发紧,抱着槛儿都不敢用力,闻言沉着脸看向海顺。
“莫问期还没到?”
海顺也捏着汗,却不得不如实道:“袁宝才刚去没多久,许是还得要上一刻钟。”
骆峋冷道:“再叫个脚程快的去太医院,另将东宫的医官先叫来,即刻!”
“是!”
第114章 死人了!此人是宋昭训从前的相好!
周嬷嬷探查着槛儿的肚子,然而她料想的问题没查出来,动静却是没有停。
在宫里伺候过不少有孕的贵人主子,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见,饶是经验丰富周嬷嬷一时也不敢再动了。
“殿下恕罪,宋昭训的情况奴婢也摸不到准。”
她都不清楚什么情况,没经验的瑛姑姑几人更加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骆峋拢了拢槛儿的中衣,搂着她的腰,放轻声音问:“可还能受得住?”
槛儿紧锁着眉:“它一直在往外推……”
上辈子她生过三个,后面两个小的是在曜哥儿走后的第五个年头先后怀上的。
槛儿很确定,上辈子没有这种情况,难不成这辈子胎动也要跟寻常不一样?
这会儿屋中只有槛儿的吸气声,其肚皮隔着衣裳都能看到明显的起伏。
骆峋也是无方,一时担心,病急乱投医地想也没想沉声道:“不准动!”
槛儿还在忍痛,闻言一下没绷住,啼笑皆非道:“殿下,它哪能听得……”
“懂”字没说出来,槛儿的身子一顿。
“怎么?”骆峋问。
槛儿感受了一下,“好像……没动了?”
曜哥儿的意识这会儿并不是很清醒。
他所在的地方有类似他心跳的声音,有溪流声,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嘈杂。
是一种让他莫名觉得安心的声音。
但估计因着他当初是被淹死的,所以这会儿感受着自己被像水一样的东西包裹着,曜哥儿就下意识心慌。
心慌加上意识不清醒和耳边的声音,便导致他听不太真切外面的声音。
恍惚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曜哥儿怔了怔,不确定地缓缓探出小手。
是……父王吗?
“又推了。”
槛儿摸着肚皮道。
这个声音,是宋奉仪?是生他的娘?
曜哥儿消失时早就是皇后的宋奉仪走了好多年了,所以他记不太清娘的声音。
曜哥儿探出另一只小手。
迈出小脚……
槛儿仔细注意着肚子里的动静,边感受边说:“在动,但动作放慢了……”
骆峋顿了顿,复又道:“不准动。”
是父王的声音……
真是父王的声音!
父王,父王您在哪啊!
曜哥儿太激动了,小手沿着那道他不能睁眼看的软软的墙壁摸啊摸。
想走路。
但他刚迈脚就感觉晃了晃,像躺在水做的摇篮里,身子也被挡住啦。
曜哥儿有点害怕。
父王,娘,你们在哪?!
眼看着这孩子动静又大了,槛儿也是苦中作乐,抓着太子道:“殿下快下旨!”
骆峋:“……”
骆峋轻轻摸到那处动的地方,“再闹你娘,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周嬷嬷等人:“……”
曜哥儿:“……”
曜哥儿没敢再动。
倒不是怕面壁思过什么的,而是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动,他娘就会难受。
可是为什么他一动,娘就会难受呢?
曜哥儿不懂。
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魂魄明明消失了,父王和娘也都去世了,他这会儿却又能听到父王和娘的声音。
他们是在地府里团聚了?
曜哥儿做了好多年魂魄,也是见识远超常人……常小孩的,他知道人死了要么是去那个什么极乐世界。
要么下阴曹地府。
父王下旨砍过人脑袋,肯定去不了极乐世界,那就只能是下了阴曹地府。
看样子他们在地府团聚了。
不过,这具身子太小啦。
曜哥儿不能睁眼,但他刚刚摸过自己的脸、手、鼻子、嘴巴和耳朵了,明显就没有他死的时候大嘛。
可能太小了,体力不济,曜哥儿就觉得动了一阵的自己这会儿好瞌睡。
但他能睡吗,会不会他睡着后醒来,就听不到父王和娘的声音了?
曜哥儿想父王。
也想虽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会温柔看着他,为了他差点悬梁自尽,难过好几年都没有新宝宝的娘。
如果可以。
曜哥儿这回想和生他的娘在一起。
不行了,好困……
睡着了。
屋中一阵安静。
好一会儿,槛儿松开太子的衣襟,纳罕地看了看他道:“真没动了。”
周嬷嬷和瑛姑姑、寒酥、跳珠,以及立在卧房门口随时听候差遣的银竹三人大气都不敢出,都看着槛儿。
骆峋神色冷肃,手在槛儿腹部徐徐移动,用他习武之人的敏锐细细感受。
同时问槛儿:“胸肋、下腹处可有觉痛?小腹可有下坠之感?”
上月底莫院判来替她诊平安脉,骆峋听其谈及过有关胎动的注意事项。
称若胎动剧烈,恐引起胎气上逆造成母亲呼吸困滞,严重者可能闷绝而死。
其症状便是胎动如撞,痛引胸肋。
若下腹坠痛,则有滑胎之危。
胎动猝不及防且如刀绞,胎儿狂躁过后突然安静,则可能致使血崩胎死。
需即刻下胎保母。
另医书中有言,怪胎动甚者多异形,指的便是畸形胎儿可致胎动异常。
另剧烈胎动后突然安静下来,若是此时母亲腹冷如冰硬如石,口有秽气,则极大可能已是胎死腹中。
所以骆峋这会儿将手直接探进了槛儿的兜衣里,顺着她整个腹部的边沿一点点往上摸,探得尤为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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