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澜身形一动,刚要去接,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叫声陡然响起:
“宁宁!”
谢靖宛如被捏了脖子的鸭子,尖叫着奔向闻星落!
谢观澜:“……”
他只得硬生生止住步子,看着谢靖接住了少女。
老太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围了上去,“宁宁可有伤着哪里?!”
闻星落从谢靖怀里下来,摇了摇头,“祖母,我好着呢。”
老太妃拿帕子给她擦掉手掌心压扁的毛毛虫,叮嘱道:“以后可不敢再随便上树了,多危险呀!”
闻星落乖巧地点点头。
她透过老太妃望向谢观澜。
青年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这里,只同谢厌臣说着什么。
他待她……
是否已经不再如从前?
闻星落默默垂下了眼帘。
回到屑金院,她给谢厌臣和谢拾安蒸了桂花糕,魏萤不知从何处溜达过来,捧了个碗也要吃。
闻星落撑着腮,看三人吃糕。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序迟的身影。
前世这个时候,谢序迟并没有来蓉城。
难道是因为,母亲?
她知道的,母亲利用穆知秋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递给了穆家,如果穆家上达天听,叫当朝天子知晓了这件事,那么太子是否是受天子之命,为母亲而来?
他是一个人来,还是连天子也来了?
窗外彤云密布,刮进花窗的风又阴冷几分。
闻星落捧起一只玉兔形状的桂花糕,忧心忡忡。
接下来的蓉城,恐怕不会太平静。
谢厌臣的事情平息后不久,就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
才是清晨,镇北王府的花园已然热闹起来。
不少宾客并非是冲着闻如风来的,而是冲着镇北王府来的。
哪知入了席位,才发现谢家一个人也没来。
有人高声问道:“闻如风,你办酒席,为何镇北王他们不来?我听说他们根本就不承认你这个继子,很快就要把你们撵出王府,真的假的呀?”
闻如风面皮发烫。
他紧紧攥着衣袖,红着脸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父王待我们几个孩子视如己出,怎么会把我们撵出去?!”
又有人问道:“闻如风,乡试结果还没张榜公布,你今天办酒是为了哪般?”
“为了哪般?”闻月引袅袅娜娜地站了出来,“当然是为了庆祝我大哥考上解元!”
谢拾安和闻星落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
谢拾安哈哈大笑,“我咋那么不信呢?!”
闻月引胸有成竹,“四哥哥,你就等着瞧吧,不出半个时辰,报喜的官差肯定就会来找我大哥!”
闻如云不耐烦地瞥了眼闻星落,“闻星落,大哥考上解元,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赶紧去准备喜钱,一会儿官差来了,你也好打赏他们。你别说我们不疼你,打赏官差这样的殊荣,我们可是交给你一个人了。”
闻星落轻哂。
她同谢拾安一道落座,温声道:“等官差来了再说吧。”
然而众人从半个时辰等到一个时辰,又从晌午等到临近黄昏,直到请来的戏班子几乎快要唱完一本折子戏,那官差也还没来报喜。
谢拾安洋洋得意地嗑着瓜子,“闻如风,我怎么瞧着,你不仅没考上解元,还连举人都没考上呀?”
闻如风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织锦长袍,髻边还别着一朵宫花。
官差迟迟不来,他本就焦躁难安,不时朝园子门口方向张望,现在听见谢拾安这句话,就更加紧张了。
他着急地拢了拢宽大的袖管,“月引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我一定能高中解元吗?”
她咽了咽口水,安慰道:“大哥,你先别急,也许官差已经在路上了呢?”
闻如风喃喃道:“可是我身为堂堂解元郎,本该是第一个被报喜的,然而现在都快天黑了还没听见喜报,难不成官差死在了半路上?!诶!”
他长叹一声,急得来回踱步。
谢拾安幸灾乐祸道:“我看,别说是解元了,你是连举人都没考上!”
在场其他宾客纷纷赞同地点头。
“不可能!”闻如风急了,“我……我寒窗苦读多年,又喝了天竺国的神水,怎么可能连举人都中不了?!谢拾安,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闻星落正看戏,翠翠突然跑过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卷东西。
是乡试放榜的告示。
闻星落顺着翠翠的示意看过去,魏萤抱着剑站在回廊角落。
显然,这卷告示是她才从外面偷回来的。
她展开告示。
周围的人见她手上有乡试的喜报,也纷纷围上去观看。
告示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闻星落从头看到尾,果然没找到闻如风的,倒是沈渝出乎意料地考上了举人。
谢拾安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喊道:“闻如风,你落榜啦!”
“不可能!”
闻月引的反应比闻如风还大,猛地一把夺过告示。
她脸色惨白双手颤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确实找不到闻如风的名字。
闻如云惊愕,“怎么……怎么会这样?”
闻如雷倒是罕见的平静。
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前世大哥能考上功名,全靠闻星落监督劝谏。
她总是天还没亮就叫大哥起床,每晚又亲自侍奉大哥笔墨,甚至就连大哥的作息时间表,每个时间段看什么书,她都要一手安排。
而这一世,没有闻星落盯着,好容易请来的大儒半路跑了不说,夜里也没人再耐心地盯着大哥读书,大哥昼夜颠倒睡到日上三竿,读书效率连前世的一半都没有!
闻星落……
闻如雷望向席上那个娇艳欲滴的青衣少女,看着她和谢拾安说说笑笑,眸子里满是懊丧与后悔。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闻星落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疼爱闻星落的,他也希望闻星落能重新为他带来福气。
闻如风从闻月引手里夺过喜报。
他同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
可是任由他把喜报盯出个窟窿,也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闻如风嘴唇颤抖,脸上笼罩着一层黯淡的青灰色。
“我明明……我明明每道题都写了答案,我写得满满当当,连卷纸的角角落落都没放过,我文思泉涌下笔如神,发挥的比从前都要好,怎么会……怎么会落榜?”
他突然将喜报丢在地上,恶狠狠踩了几脚,厉声道:“肯定是阅卷官搞错了!我不服,我要申请查看卷纸!”
谢拾安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真是闲得慌,考卷都是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的,怎么可能搞错?没考上就是没考上,找什么理由啊!”
“我不服!”闻如风仿佛疯魔般大喊大叫,一张脸逐渐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喘息,高高挥舞着双臂,“我要查看卷纸,我要查看卷纸!定是有考生见我答得好,贿赂官员窃取了我的名次!”
他不停地走来走去,闹腾得厉害,像是一头炸毛的公鸡。
宾客们心生忌惮,生怕他出手伤人,纷纷离他远些。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禀报给谢靖。
谢观澜正在书房陪谢靖下棋,闻言,淡淡道:“他要查看卷纸,让他查看就是。”
谢靖叹息一声,“我瞧着,姒姒这几个孩子其实不算太蠢笨,只是心思用在了别的地方,算是长歪了。”
谢观澜料想闻星落也在那边,于是放下指尖的棋子,提议道:“父王,咱们也去瞧瞧。”
父子俩来到花园,园子里的花灯次第燃起,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谢拾安牵着闻星落的衣袖过来请安,“父王,大哥!”
闻星落福了一礼,“父王……”
她没敢看谢观澜的眼睛,只垂着头小声道:“长兄。”
谢观澜的视线落在她髻边的金钗上,狭眸沉沉,低低“嗯”了一声。
谢靖指了指人群中间来回踱步喘气如牛的闻如风,小声道:“宁宁,你大哥疯啦?我听说从前有个姓范的人中了举,一时高兴就疯了,没想到你大哥落榜了,竟然也会疯掉!”
闻星落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蜀郡的乡试在蓉城举行,卷纸就收藏在蓉城的贡院里。
没过多久,闻如风的卷纸就被找了出来,送进了镇北王府。
阅卷官对闻如风污蔑他受贿的事情十分恼怒,于是站上高台,亲自向众人展示他的考卷。
谢靖望去,疑惑道:“子衡啊,我怎么瞧着他的考卷写的很好呀?你瞧瞧,这卷纸的角角落落都写满啦!”
“爹,”谢拾安挤到他旁边,“你真笨!写满了也不一定代表写得都对呀,我以前在白鹤书院读书那会儿,我也尽量写满,夫子说了阅卷官会给同情分的!”
闻星落仔细望去。
她大哥洋洋洒洒确实写了很多。
只是,内容却很诡异。
比如策论的题目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结果她大哥在底下长篇大论讲述烤鸭的做法,要选什么肥度的鸭子、要用多少蒜姜葱去腥、要用怎样的火候烤、要选用什么果炭,总之偏离题目十万八千里。
他写完《烤鸭论》不算,又在旁边贴心地画了一只肥美的鸭子。
闻星落沉默。
合着他大哥喝完了神水,出现的幻觉是烤鸭?
宾客们阅读着他的答卷,起初还只是窃窃低笑,后来忍不住演变为哄堂大笑,他们朝闻如风指指点点,空气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闻如风满头大汗。
他死死盯着那些卷纸,身体微微颤抖。
他想大声告诉所有人,这不是他的答卷!
可是字迹不会造假,那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他明明记得自己答得很完美,天上地下引经据典,简直如同曹植在世,天下之才独占八斗,他何时写了这些荒唐的东西?!
一旁的闻如云突然厉声道:“闻星落,都怪你!要不是你送考那天穿了白衣裳,大哥怎么会考成这样?!肯定是你的白衣裳冲撞了文曲星,叫大哥魇住了!”
闻星落气笑了,“二哥这话真是可笑,当时沈渝也在,他怎么就能超常发挥考上了举人?我看,分明是大哥喝的神水有问题。”
宾客里颇有头脸的官员惊诧道:“神水?这玩意儿不是因为查出了里面放有致幻的剧毒蘑菇,被指挥使下令全部销毁了吗?闻如风,你们从哪里买到的神水?!”
致幻,剧毒蘑菇……
闻如风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他猛然盯向闻月引。
第220章 闻星落,你觊觎谢观澜,你不知廉耻心思龌龊
感受到闻如风骇人的目光,闻月引满脸惶恐,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卖神水的人都说了,神水是从天竺国灵山脚下求来的,前几届的状元都喝了这个——”
“闻、月、引!”
闻如风咆哮着打断她的解释,突然冲过去紧紧掐住她的脖颈。
他目眦欲裂,“我都说了不喝不喝,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喝?!都是因为信了你的鬼话,我才会落榜!你知不知道科考三年才有一届?!你赔我官身,你赔我前程!”
他极力发泄着满腔的委屈和怨恨,是兄妹之情也不顾了,儒雅体面也不要了。
闻月引一张脸被掐的逐渐涨红发紫。
她试图捶打闻如风的手,可是她身娇体弱,力气无法和男子抗衡,根本没办法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开来。
眼见她即将窒息,闻如云连忙上前拉开闻如风,“大哥,你干什么呀?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闻如风双眼血红,愤愤地转过身抹眼泪。
闻月引弓着身子,难受地捂住脖颈,不停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恨恨盯向闻如风。
前世闻如风明明就考上了解元郎,全家不知道有多风光,她都没怪他这辈子老马失蹄,他倒是怨恨上她了!
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笑话,朝他们兄妹指指点点,她又羞又怒。
她哽咽地控诉道:“科考三年一届,就算大哥这次没考好下次也能继续努力,把火气全都发泄在我一个姑娘家头上做什么?!你的人生还有那么多次机会,可我的命只有一条呀!呜呜呜!”
她呜咽不能语,转头扑进闻如云的怀里。
“你——”
闻如风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渺渺一边为他顺气,一边指责闻月引道:“月引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哥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读书很辛苦的?!长嫂如母,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这当嫂子的就做个主,你赶紧给你大哥道歉!”
“长嫂如母?”闻月引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徐渺渺,“我娘还好好活着,你算哪门子长嫂如母?”
徐渺渺脸色一白,“月引妹妹——”
“你少在我跟前摆长嫂的架子,”闻月引语速极快,满脸怨恨,“要不是看你嫁妆丰厚的份上,我大哥才不会娶你!我大哥早就想好了,等考上探花郎就将你贬妻为妾,另娶高门贵女!”
徐渺渺不可置信,“夫君,她说的是真的吗?!”
闻如风怒不可遏,“闻月引!你疯了是不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大哥都要杀了我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闻月引委屈极了。
从小到大,她都被父兄视若珍宝。
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前世她想当太子妃,他们不惜杀了闻星落也要把太子妃的宝座捧到她面前。
可是这辈子,大哥竟然要掐死她!
闻如雷冷笑,“大哥,你看见了吧?闻月引才是咱们家的灾星!依我看,咱们就不该宠着她,咱们应该把所有的疼爱和怜惜都给星落才对!”
闻月引眼眶更红,死死掐着手掌心,“三哥不就是错失了李老将军的机缘,又没当上护卫军,所以才怨恨我吗?!什么疼爱怜惜,你后悔的不是没有好好对待闻星落,而是失去的名利和前途!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你连谢拾安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闻如雷脸色铁青,怒吼道:“闻月引!”
“好了!”闻如云把闻月引护在怀里,“你们都少说几句!外人都看着呢,吵来吵去难道光彩吗?!月引,这事确实是你的错,你给大哥道个歉,也就罢了!”
闻月引不敢置信地看着闻如云。
闻如云最宠她了,每次家中发生争执,哪怕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他也只会逼着闻星落道歉。
为什么有朝一日,他竟然让她道歉?
她满脸泪水地挣脱闻如云,“事到如今,就连二哥也不疼我了吗?!你忘了去岁夏天,西南大水,是我呕心沥血想方设法,让你囤积粮食赚钱的吗?!我陪你在山洞住了那么久,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都忘了吗?!”
提起这件事,闻如云就一脸晦气。
他不耐烦地收拢折扇,“到最后不也没赚到钱吗?!说来说去都怪你,没事儿瞎出主意,咱们家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时囤积粮食不仅没赚到钱,甚至还搭进去了全家的积蓄。
他简直不理解闻月引是怎么好意思提起这茬的!
“怪我?!你竟然认为咱们家没过上好日子,是我的原因?!”闻月引泪如雨下歇斯底里,“没赚到钱,还不是因为二哥你自己?!瞧着每天都在拨弄算盘,实则一个铜板都赚不到!你就是个废物!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成为首富的!”
宾客们围观他们互相推诿指责,不禁目瞪口呆。
闻星落看了这场热闹,圆杏眼浮现出浓浓的讽刺。
她没兴趣再看他们狗咬狗,正要转身离开,闻月引突然指着她大喊大叫,“还有你,闻星落!你跟着母亲嫁进王府,却觊觎你的长兄谢观澜,你不知廉耻,心思龌龊!”
原本闹哄哄的园子,瞬间寂静无声。
闻星落猛然回眸,盯向闻月引。
闻家兄弟也都陷入呆怔。
尽管闻星落和谢观澜常常一同出现,但谢拾安往往也混在其中,瞧着与寻常兄妹无异,他们实在看不出那两个人在背地里有一腿。
恰在这时,谢厌臣扶着老太妃往这边来了。
听见闻月引的控诉,老太妃下意识紧紧握住龙头拐杖,身子却仍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谢拾安突然哈哈大笑,“闻月引,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大哥和宁宁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怎么可能生出情愫?!太搞笑了!”
“不错!”谢靖高声附和,“我们家宁宁一向乖巧听话纯真无邪,是天底下最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喜欢我那面善心黑手段毒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子?!你这姑娘红口白牙,真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