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姈笑笑,她低头拨弄花,掩去眸中翻涌而起的忧虑。
听说此番以换防名义去整饬军务的薛景洲要回来了,若他回来再立新功,无论皇上是不是曾经恼过薛妃,也都会对她网开一面。
自己晋封,可薛妃的待遇也未曾动摇不是吗?
一切都是因为薛景洲。
薛姈咬住下唇,本是轻抚着花瓣,却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力。
凭什么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伪君子,竟过得风生水起,还能保得薛妃一路荣华。
比起薛妃,从来她都更恨造成这一切的薛景洲。
“主子?您怎么了?”忽然耳边传来绣棠的声音,薛姈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将花瓣不慎扯掉了几片。
对上她们略带担忧的眼神,薛姈敛起情绪,浅笑着:“无事,我只是有些好奇,这花瓣能不能制成糕点。”
绮霞将信将疑,却还是顺着她道:“奴婢等下去问问花房,若主子想做点心,奴婢去要些能食用的。”
薛姈颔首,借口疲倦回了房中。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了退路。单就她攀上天子一事,薛妃已经恨毒了她,就在等这个机会。
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
天气渐凉,皇后体恤后宫,把请安改成了三日一次。
苏贵人犯了咳疾告假,薛姈独自乘撵轿过去时,坤仪宫中的人已经到了大半,连吴昭容都来了。
短短一个月,她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眼神里也没了光彩。
薛姈扶着绮霞的手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抬眼瞧见徐婕妤的位置换到了自己身边,慧修仪隔在她和吴昭容中间。
皇后是怕吴昭容触景生情,这份心思果然细腻。
只不过吴昭容还是时不时目光往这边看过来,落到徐婕妤还未看得出显怀的肚子上,怔怔盯上片刻,又移开视线。
“宜容华,今日的果茶味道极好,你尝尝?”徐婕妤被盯得不舒服,又不好说什么,转过头跟薛姈说起了喝茶的事。
薛姈含笑点点头,欣然接受。
她正端起茶盏,听到内侍通传“薛妃娘娘到”,身着品红色绣百蝶穿花纹样宫装的薛妃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
薛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薛妃恢复一贯的高傲,薛姈也并未躲闪,落落大方的收回目光。
等到贵妃进来后不久,皇后扶着宫人的手出来。
她先关心了吴昭容和徐婕妤的身体,又对一众宫妃道:“本宫已奏请皇上,每隔五日会给你们请平安脉。如今皇上子嗣不丰,开枝散叶是妃嫔的职责。”
话音未落,卫贵妃眉梢高高挑起,美目中流出一抹不屑。
王皇后不过显摆自己还能见到皇上,假模假样的关心罢了。
“娘娘关怀备至,是妾身们的幸事。”德妃噙着笑,在一旁恭维道:“只怕用不了多久,哪位妹妹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众人神色各异,薛姈忽地感觉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是吴昭容。
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吴昭容很快移开视线,又木然看望别处。
王皇后说过了场面话后,再次留下徐婕妤说话,让众人都散了。
“往日有这待遇的可是妹妹你呀。”薛妃轻叹一声,在跟吴昭容擦身而过的瞬间,轻声低语。
吴昭容低着头没说话。
薛姈刻意跟薛妃拉开了些距离,迟了几步才走出坤仪宫,却不防她在等着自己。
“阿姈,有日子没去延福宫了罢?”薛妃坐在撵轿上,低头笑盈盈的对薛姈道:“若得空了,也该回去看看。”
她脸上的得意太明显,以至于尚未离开的卫贵妃都看不下去了。
“些许微末功劳罢了,就得意成这样,见识短浅。”卫贵妃冷哼一声,皱着眉道:“要显摆就去回你延福宫里显摆。”
薛妃被噎了一下,却也没敢跟贵妃呛声。
既是贵妃都没反驳,必是有了准信。
“多谢娘娘好意。”薛姈面上不露半分,扬起笑脸示人。“只是皇上有命,妾身若想去延福宫,得有人陪着才行。”
她声音不高,只有二人能听见。
薛妃唇畔笑容一僵,薛姈究竟时如何攀附皇上的,至今她都不清楚。
不过,薛姈也别想得意太久,爹爹就要回来了——
哪怕两人同父又如何,为了定北侯府的声誉,爹爹也不会认她。
能享受荣光的人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薛妃甩了甩帕子,冷着脸示意起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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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昨天请假了一天,最近颈椎病犯了,写的很慢。本章掉落小红包给宝子们作为补偿~[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4章 打板子
回到凝汐阁, 绮霞服侍着薛姈更衣时,见主子始终沉默着,似是心情不大好, 猜着是跟薛妃有关。
只是主子虽信任自己, 可到底是定北侯府的家事, 她也不方便僭越去问。
绮霞轻声道:“主子,奴婢去内务司取月例,让绣棠妹妹进来服侍罢。”
薛姈心中闪过一丝赞许,哪怕自己信任她,她在亲疏远近上也始终保持着分寸,这才特意找借口想出去。
不过她既是自己身边的大宫女, 有些事还是该尽早让她知晓。
薛姈摆了摆手, 温声道:“不必了, 我心里有些不痛快, 是因为薛妃的父亲, 定北侯世子薛景洲要回来了。”
薛妃曾经在御花园掌掴主子的事, 她当时还在内务司时就已经听过。这倒也不奇怪,薛妃怕主子年轻貌美分走恩宠, 心中后悔了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薛妃做得太过。
不过听主子的语气, 提起薛景洲时态度十分冷淡,眼神中甚至有些许厌恶。
薛姈垂下眸子,淡淡道:“薛景洲再立新功, 薛妃的局面必然也会跟着好起来,今日看她神色,只怕延福宫快接驾了。”
绮霞心头一凛,她犹豫着开口:“主子, 可要奴婢去御前打听一二?”
她话里的意思,似是有几分把握能探听消息,若真有这样的能力,也不至于一直在内务司做事。
薛姈心里存了一丝疑惑,却并没有直接问出来。她已经绑在自己这条船上,没必要害自己。
“太显眼了。”薛姈轻轻摇头,“换个法子。”
说着她招了招手,让绮霞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绮霞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一切如常地到了午后,薛姈在榻上闭目养神,绮霞拎着提篮去了御膳房。
申时才过,她还在挑选食材,福宁殿的人已经来取糕点好在御前备着。
“绮霞姑娘?”来人是福安,因常去凝汐阁办差,跟她们也都熟络了,见绮霞也在,他先打了招呼。
绮霞转过身含笑问好,主动道:“我来给主子取些食材,主子想自己试着做菊花酥。”
当日来凝汐阁送菊花的人就是福安,他听了绮霞的话,猜到宜容华是想往御前送。毕竟皇上迟迟未去,宜容华用些小心思提醒也是情理之中。
平日里宜容华待人和气,出手大方,他们平日都喜欢去凝汐阁办差。
何不再结个善缘。
“听说菊花酥不易做,难以一次成功。”福安意有所指的道:“今日时候已晚,容华主子不防改日再试。”
绮霞闻弦知雅,笑着道了谢,换了煮汤的食材回去。
此时薛姈坐在书案前,提笔完成了一封家书,又看了一遍后,才仔细吹干墨迹。
只见软帘掀起,绮霞快步走了进来,她平复好呼吸,低声道:“主子,奴婢遇到了福安,他的意思是您不必做,今日应当是有妃嫔伴驾。”
薛姈颔首,将信笺叠好,放入到信封里。
“主子,这样能行吗?”绣棠在一旁替她放下挽着的衣袖,低声道:“若皇上不去,只怕您这一趟去了,薛妃不会有好听的话。”
薛姈弯了下唇角,“无妨,以前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些?”
主子那张堪称绝色的芙蓉面尽是坦然,想来没少被薛妃磋磨,背后的酸楚只有主子清楚。
绮霞在旁看着,心里蓦地掀起一丝疼。
时值秋日,天色比以前暗得要早,薛姈坐在撵轿上,手中拿着家书,带着人往薛妃宫中去了。
延福宫。
自从得知娘娘的父亲已经升任后军都督府都督后,整个延福宫一扫往日的阴霾,上上下下都高兴极了。
娘家人得重用,薛妃娘娘的恩宠也就来了。
偏殿中,薛妃命人点起了熏香,依旧是稍显浓郁的香气,正配她才身上的那套海棠红色宫装。
她坐在妆镜台前,亲自挑选着要佩戴的镯子。
“薛都督是您的亲生父亲,可不是那些外四路的亲戚能比的。”采枝笑盈盈的凑趣道:“皇上今晚就会过来看您。”
这马屁刚好拍到薛妃心坎上,薛妃抬眼看向镜中,佯装抱怨道:“就你长了嘴会说话!”
她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主子高兴,并不恼她。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门口传来脚步声。
薛妃心头一喜,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皇上已经两个月没进过延福宫了,她不如卫贵妃也就罢了,薛姈竟将她的恩宠全部抢走——如今也到了她该扬眉吐气的时候。
只见锦帘掀起,小路子匆匆走进来。“娘娘,福宁殿还没旨意传来。刚刚是宜容华来了,在外求见。”
薛妃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可听到来人是薛姈,她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唇畔扶起冷嘲的笑:“让她进来,不许宫人跟进来。”
在坤仪宫外她随口一说,薛姈竟真来了。
白芷在一旁轻声提醒道:“这两日是往回送家书的时候,莫非宜容华是为此来的?”
薛妃微微颔首,却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她也知道了父亲升任的消息,特意来分一杯羹。
那她就打错算盘了,离开延福宫时间久了,竟也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
薛妃扶着采枝的手,走到了正殿,端坐在主位上,神色端肃。
很快帘外传来佩环清脆的声响,屏风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下一刻,身着淡紫色宫装的薛姈,款步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薛妃娘娘。”薛姈走到薛妃面前,按照宫妃的规矩福身行礼。
薛妃微扬下巴,下面那道纤秾合度的身影,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自从她进了后宫承宠,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动人风致。
以往自己在这里,薛姈都是要蹲身行礼,若自己心情不好,就要一直等下去。她身上的淡紫色衣裳也格外扎眼,倒不如粉色谦卑柔顺——
“宜容华今日怎地过来了,不怕本宫把你吃了?”薛妃挑了下眉,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
薛姈没被她影响,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回话道:“娘娘召见,不敢不来。只是依着规矩带足了人,就来娘娘宫中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薛妃也挑不出错,只是冷哼一声。
“妾身想求娘娘一件事。”薛姈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家书。“妾身已经许久没给家里写信,想托娘娘送回去。”
薛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眼底的嘲讽愈发浓了,“如今恩宠正浓的宜容华,也有求着本宫的时候?”
“当时离开本宫这里多痛快,多决绝呀——”
薛姈低下头,只瞧见长睫轻颤,面上似有窘迫之色。
见她吃瘪,薛妃唇畔的笑意更深,这才让人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把玩着。
“本宫记性有那么一点不好。”薛妃捏着信封,斜倚在主位上,旁边就是点着香料的熏笼。“若常常见不到妹妹,只怕会忘了送信这事。”
薛姈猝然抬眼,那双水润清亮的杏眸,流露出祈求之色望着人时,很难拒绝她。
她就是用这些手段勾住了皇上么?
“先坐罢。”薛妃眼底浮起烦躁,冷声道:“采枝,看茶。”
薛姈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双手交叠放在膝头,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采枝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看到她身上的宫装,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嫉妒。
这样淡雅清新的紫色难得,裙角绣着的蝴蝶更是活灵活现,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凭什么薛姈竟成了主子,位份不低又得宠。
心中想着,她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颤抖了下,滚烫茶水跟着荡了些许滴到手上,采枝被烫了下,差点缩回手。
“宜容华,请用茶。”
采枝念头一动,径直要把茶杯塞进薛姈手中,正好借机把茶水泼到薛姈崭新的裙子上。
下一刻,只听到清脆的声响传来。
薛姈似是没接稳茶杯,直接摔到了一旁的高几上,瞬间瓷片飞溅,掉得四处都是。
今日采枝特意选了杯壁薄而脆的,好看且不中用,安心让薛姈出丑。
“宜容华,您怎么手上怎么没拿稳?”采枝仗着薛妃在,竟还想像以往那样训斥薛姈。“故意不给薛妃娘娘面子吗?”
薛姈握着手背,不敢置信的看她恶人先告状。
就当采枝自鸣得意时,外面再次有脚步声传来,屏风后映出高大的身影,旋即一道略显冷淡的男声传来。
“谁不给薛妃面子?”
虽还未见来人,采枝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直接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
“没、没谁——”她磕磕绊绊的道:“奴婢知错!”
只见身着玄色常服的天子走了进来,他语气虽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可周身的冷峻之气,却让人心头发寒。
薛妃连忙走了下来,薛姈也跟着蹲身行礼。
在没人留意到的角度,她借着衣袖的遮掩,在手背上用碎瓷片划了一道。
看到薛姈周围散落着碎瓷片,身上裙子也被泼了茶水,这满地的狼藉,显然是有人故意所为。
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正要开口时,忽见薛姈不自然地交握着手掌,姿势别扭。
赵徽走过去后,才发现她指缝里竟隐隐有鲜红的血痕渗出来。
薛妃的目光一直跟着皇上,见状心中一沉。
赵徽扶了薛姈起身,从袖中拿出帕子替她按住伤口,仿佛对待什么稀罕的宝贝似的。
在旁的银柳见出了事,一早就去内殿拿止血的药粉。
赵徽抬眸在殿中扫了一圈,语气听不出情绪,“谁做的?”
采枝怕极了,身如筛糠,简直不打自招。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赵徽语气平静,却更觉冷酷:“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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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大板于宫女来说, 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采枝面如土色,已是吓傻了;薛妃眼底也满是震惊,不敢相信皇上会在此时用这样严酷的手段对她宫里的人。
哪怕采枝的确说了两句僭越的话又打翻了茶杯, 却也罪不至此!
这分明在打她的脸!
若此事传出去, 她在宫中还如何做人?
御前的人只听天子一人吩咐, 赵徽话音落下,已经来人进到殿中,拖着采枝往外走。
薛妃眼眶发涩,强忍着心头涌起的屈辱,转而面向天子低声下气的求情:“皇上开恩,采枝一时糊涂迷了心窍, 并非不敬妹妹。”
赵徽对她的祈求似是置若罔闻, 眼神望向了被宫人扶着坐下的薛姈。
“主子忍着些疼。”蹲身在她面前的绮霞, 有意托起受伤的手仔细看了看, 心疼地开口:“少不得要用水冲洗干净, 别落下碎瓷片。”
薛姈长睫颤了颤, 她别过眼去,轻声道:“无妨。”
碎瓷片锋利堪比刀刃, 她手上的肌肤又被养得娇嫩, 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跟白皙的皮肤对比, 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银柳已经拿来了药粉,白芷也回过神连忙去取了清水送来,绮霞帮薛姈挽起袖子, 小心翼翼揭开了覆在上面的手帕。
薛姈一声不吭地任由她们处置伤口,只有眸中泛起一点水光,可以窥见她忍受的疼。
看着所有宫人都围在薛姈身边,分明实在自己宫中, 薛妃却莫名感到一丝孤立无援的无助感。
殊不知,她话说出口的同时,天子本就不多的耐心快要被消耗殆尽。
薛姈是他亲封的正五品容华,她宫里的人却敢如此轻慢,毫无尊敬之心,足以证明薛妃从未将他的告诫放在心上。
她身边的掌事宫女都知道去帮着薛姈处理伤口,薛妃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实则只关心自己的面子。
薛妃见天子的心思似是全然都在薛姈身上,她不想请安时在阖宫面前出丑,低声下气的祈求道:“妹妹素日里是个心肠柔善的,只怕她也听不得这些。”
她故意点了薛姈,若薛姈不肯求情,便是素日里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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