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又想起那个兽夹,轻声道:“可死前那一次我是真的恨你,因为真的很疼,杨衍,我从来没有想过被夹断骨头是那样的感觉,疼到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如果能够活着回去,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
他总说她不是一个能记得住教训的人,但吃一堑,长一智,那些教训其实她都记得的。
听到她说疼,杨衍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说他从来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她,也真的没有让人放那个什么兽夹,去永州前的那几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柴蘅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你娶我,跟我成为夫妻这么多年,一点都不高兴,我知道。”
“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但你最后还是为了别人伤害我,我也一点都不高兴。”
“所以杨衍,这一世,我们都应该做一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柴蘅趴在他的肩膀上,像前世很多个寻常的日子一样,只是从前他背她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趁机揩油,现在满脑子都是好聚好散。
“我们和离吧。”
又轻又短的五个字,透着十足的认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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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杨衍的脚步顿了顿,他停在护城河边不走了,脸色也十分难看,带着稍许凉意的晚风吹过,这让晕乎乎的柴蘅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听到骨节“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并且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原本的氛围感被打破。
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之后,她突然很怕这个人抽风,把她直接扔进河里,毕竟,她是个旱鸭子,不会凫水。
柴蘅:“……”
为了避免一切状况外的事情发生,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把脸往他肩膀上一埋,决定先装睡。
眼见着她不说话了,杨衍这才开始继续往前走。等到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
周九打着哈欠守在门口,兵部那边不久前派了人过来,说知晓杨衍跟计长卿在西戎受了不少苦,朝廷那边的调令还没下,但按照左迁的惯例,可以给他们多增添一个专门保护他们的亲卫。
杨衍平日里对手底下的人就一个要求,就是聪明。
今日兵部派来的人又很急匆匆地要个回音,并带了十个人让其挑选,偏偏杨衍不在,周九身为他最信任的管家,自然要接下这个重担,扛起这个大梁,在一众亲卫中给自家主子挑了个最机灵的。
“世子,夫人这是睡着了么?”周九原打算杨衍一回来,就同他讲这事儿。结果在门外守了好久,就瞧见这难得和谐的一幕。
杨衍:“没有。”
“那这是?”
“在装死。”
周九:“……”
柴蘅:“……”
原本一本正经在装的人彻底装不下去了,好在远离了护城河就是保住了小命,所以柴蘅强忍尴尬,当着周九的面又把眼睛睁开。
周九假装自己没有身处在这脚趾扣地的尴尬环境里,轻咳一声后,侧身让开。大门后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守卫,他身上的内卫服黑乎乎的,手也黑乎乎的,伸出来跟个乌龟爪子似的,嘴里叼着个大白馒头,皮肤是古铜色,显而易见,是个常年没少干活的。坐着的台阶旁还放了一把铁锹。
周九睿智道:“世子爷,今日兵部送了人来,让我选一个。我想,自然要从十个人里选一个最与众不同,最聪明的,思来想去,还是选了这个纪纲给您做亲卫。他身子骨强健,今日一来,就打了一出拳法给小人看,那拳头打得十分潇洒,尤其是,他从前在襄阳老家的时候很会干农活,极其擅长挖洞。将来若是遇到了罪大恶极的敌人,给对方挖个坑,设个陷阱不成问题。”
说着,他拍了拍纪纲的肩膀。
“来,给世子展示一下你的技能和本事。”
纪纲十分老实地点了点头,将嘴里的最后一口大白馒头吞咽下去,他吐了一口口水抹在手掌上,现场就开始表演刨土。
尘土飞扬,柴蘅咽了咽口水,露出难言的表情。
杨衍的神色也像是吃了屎一般的难看。
“停吧。”
“大晚上的不必折腾了。”
他没眼看,主动让纪纲停了。
原本有了杨衍这两句话,周九应该十分有眼力见地把纪纲领走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等等,世子,还有这些没给你展示呢。”周九让纪纲把他包里的那堆宝贝拿出来。
灰扑扑的包袱里装了一堆十分诡异的东西,什么天罗地网,带钢钉的流星锤,放了细细密密的银针的木板。
他一一拿出来的时候,柴蘅没由来地抖了一下。
“带他走。”
短短的三个字昭示了此刻杨衍并不太美妙的心情。
周九摸着头,没想明白怎么自家主子看起来对纪纲这么不待见的样子,但意识到再说话就有些招人烦了,于是只好先麻溜地把人领走。
“你害怕?”
杨衍冷不丁开口。
他知道自己说得其实是废话,按照她刚刚吐露心声那个劲头,再加上纪纲拿出那堆东西来的时候,她那一抖,怎么可能不怕?
柴蘅:“那倒没有,他刚拿出来的时候,我挺害怕的。后来开始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上一世死得早一点,不然那些东西一一在我身上试一遍,我还不如死了呢。”柴蘅如实地回,疼一回跟疼十回,哪个更可怕,她还是分得清的。
屋子里灯火通明,杨衍把她放回到床上:“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你。”
他眉眼沉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莫辨。
那是在放屁。
柴蘅能信他就有鬼,她突然想起来他上一回的解释,说他没有放那个兽夹。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报复你。你放了那个兽夹就放了,即使跟母亲联手在上面抹了毒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柴蘅在榻上坐好,回来的那一阵晚风吹得她整个人已经十分清醒了,此刻胳膊上的红疹子还是做痒,她难受得厉害,在心底里给杨衍多增加了一条罪状,敢做不敢认。
“你凭什么觉得是我放的?”杨衍冷冷地瞥她一眼。
“因为你前脚说要我断手断脚,后脚纪纲的那个坑里就出现了那个兽夹。”柴蘅道,“天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的,而且你也不用说你不可能用那些东西对付我,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僵成了那样了,我知道我给你添了麻烦,想要找你缓和关系,你也不愿意。那时候,我如果继续抓着薛如月不放,你敢说,你真的不会杀了我么?”
烛火幽微,照着柴蘅那一双清亮的眼睛,她嘲讽地开口,只有当局者才会心知肚明对方能走到哪一步。
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已经没有意义。
杨衍不想再提这个,只是道:“做错的事情,我认。纪纲来到了侯府,你想出气,可以随时指派他给我挖几个坑。如果不满意,纪纲的那一堆东西,你都可以放进坑里去,你从前经历的,我可以一一还给你。”
“但柴蘅,和离这两个字,你不该随便说出口。”
摇曳的烛火下,他原本就冷峻的侧脸显得更冷了几分,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紧绷。
柴蘅心想,她哪里随便了,他哪只眼睛看到她随便了?
她分明是深思熟虑,想了很久。甚至,前世的时候就动过这个念头了。
“我一点都不随便,我早就想好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柴蘅很自然地白他一眼。
“这个是和离书,我请师兄帮我们拟好了。”
“你盖上你的印,或者画押都行。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着,从袖子里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和离书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榻前的小几上。
怪不得陆识初那个小贱人今日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杨衍眉心直跳,甚至被气笑了。
“陆识初帮你写这个,你有想过他是什么用心么?”
柴蘅:“那自然是希望我早日脱离苦海。”她的师兄,对她什么样,她还能不清楚么?
柴蘅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着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眼神里隐隐含着期待。
杨衍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多少夫妻间的情爱,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更多的是十多年相处下来的习惯。
和离,想到这两个字他一点都不痛快。但如果换一个人再跟他磨合个十几年,然后跟他提和离,他想,他也依旧会不痛快。
所以虽然他不想真的和离,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他说出“不”这个字是万万不可能的。
“虽然我没有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过你,但柴蘅,多多少少我们也在一起陪伴了对方很多年,我也把你当成后来唯一的亲人,虽然从前有龃龉,但我愿意不犯从前的错,倘若你也能不犯从前的错的话,其实我们在一起也是能把这一辈子过好。”
他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可以再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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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能签好和离书了,但是男主后面几章还会作一次大死。
“不用了。”
“如果这一世,薛怀远还想对芙蓉山下手的话,我还是会犯以前你认为的错。所以咱俩这辈子也过不好。”
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养一只狸奴养一只兔子即使被咬了,到要分开的那一天也依旧会怅然,但如果知道结出来的是苦果,还要再尝一口,岂不是太傻了。
柴蘅说着,把腰间的刀子取下来,趁着杨衍还没回过神来,拽过他的手,用刀尖划破他的指尖取了一滴血,拿过那封和离书,强行把他的手指摁在了上面。
想着他既然流血了,那流着也是浪费,干脆用借他指尖的血蹭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一气呵成,顺带着把自己的指印也摁了。
如此,一封有效力的和离书就已经得到。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没有半点不舍得。
看到这里,杨衍气得抖了抖,平静地嗤道:“柴蘅,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想回到芙蓉山?”
“前世芙蓉山经历了什么,你我都很清楚,你山上那一堆叔伯婶婶是前朝余孽也是事实。靖王护得了他们二十年,护不了他们一辈子,靖王一死,靖南军一散,他们就是皇权下的鱼肉。你放着好好的侯府夫人不做,要去做案板上的一块肥肉么?”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说的直白,但却是事实。
师父师娘死后,芙蓉山一下子就没有了倚仗。圣人老了,那些前朝旧怨又总在他的脑子里回想,所以总想着多杀些故人陪他一起去死,即使没有薛怀远揣测圣意,为了保薛家的荣华富贵带着薛家军放火烧山,杀光山上所有人,也会有马怀远,林怀远。
这之间无甚差别。
甚至,柴蘅很清楚,如果前世不是嫁给了他,她还在芙蓉山待着,兴许会死的更早一点。
可那又怎样?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试试看,谁又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我从来没有确定地指望过我这辈子选的路就一定比上辈子正确,但杨衍,我很确定的一点是,如果还按照上辈子那样走,那必然是错的。”柴蘅笃定地笑了笑。
“所以,你要去狗都不待的京卫司?”
“我知道崔如是答应了你,让你去幽州,离芙蓉山近一些。但柴蘅,崔如是喝大酒答应你的话,你能信几分?”杨衍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眼底尽是嘲弄,“你如果走不掉,就会发现给官家做事也分三六九等,在京中遇见我,你还得跪着叫我一声大人,你愿意?”
“我不愿意,但倘若我的同僚能这样做,我也能。”柴蘅回答地坦然。
她既然这么说。
杨衍自然无话可说:“那但愿你不要有后悔,回来找我的那一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里的扳指。
“我只要没疯,就永远不会后悔。”
柴蘅搬离平陵侯府是在跟杨衍把和离书双双画押了的第二日,她一大早就收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那就是崔如是像杨衍预料的一样,派人跟她讲,说幽州那边不缺人了,昨天给她走的程序是在留在京城的程序,至于给的那个令牌纯属一个纪念,没什么大用。她三日后要入职的还是京城的京卫正司。
崔如是这个人一向不靠谱。
一大清早收到这个消息,柴蘅很不高兴,但她忙着把东西搬离平陵侯府,也就没空跟他计较。准备先到京郊的一处别院暂住,等安顿下来,再去找他的麻烦。
“世子,夫人怎么叫了几个人在收东西呢?我看连西厢房的木料都让人往外挪动了。”
第一个发现这个府上有些不对的人是周九,柴蘅的那堆破木头以前是雷打不动放在那里的,就是发霉了也要过一遍她的眼才能确定扔或不扔。眼下,却被人通通抬了出去。
从柴蘅早上开始收拾要离开的东西开始,杨衍就没再涉足过卧房。他眼不见心不烦待在书房里,整理从兵部送过来的公文。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那一张清隽的脸上,留下淡淡的侧影,至于看进去多少公文,他自己也不清楚。
“日后这个府上没有夫人。”杨衍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回周九。
周九这一回傻眼了:“可昨晚分明,您还是背着夫人回来的。夫人看起来还挺高兴。”
杨衍:“她哪一天不高兴过?”
周九如实回:“那倒也没有,薛姑娘每回来找您,跟您一起待在书房的时候,夫人都不太高兴。”
杨衍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不以为然道:“那是她自己小心眼,怨谁?”
“薛家姨母活着的时候早年神医圣手,救过我母亲和我的命,薛如月找我借几本金石录,我借给她有什么不可以?”
听到这句话,周九头皮一麻,突然知道为什么柴蘅此刻正在往外搬东西了。
“可是您先前还在向小人讨教如何缓和夫妻关系,您看看,要不要趁着夫人人还在府上,去求求她?”
“求谁?”杨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这一辈子还没有求过谁,求她做什么?求她回来么?
他不是一定要柴蘅做他的妻子,倘若换一个人,他还能少收拾一点像前世一样的烂摊子。
察觉到杨衍的不悦,周九许多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那……我先退下。”
“慢着。”
杨衍突然阖上手里的公文,“你把库房里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趁着她清点她的衣物,把它们塞进她的包袱里。”
穷家富路,他对于她将来过得如何没什么兴趣,但毕竟十几年的夫妻,万一哪一日需要用上银钱,也能够傍身。不至于出去丢他的脸。
“成。”周九咽了咽口水,麻溜地往库房跑。
柴蘅的那一堆木头就足足运了一个上午,等到离开侯府已经是正午。好在如今还是冬日,不算太热,她把香巧的身契还给香巧后,就踏出了侯府的大门。陆识初正在门口等她,他帮她租了几辆马车,京郊的宅子是师父师娘在她成婚那一年送给她的,也被陆识初派人去收拾过了。
上了车,陆识初问她:“你和离是大事,要不要去知会柴夫人一声?”
“不用。”
知会她等于挨打,柴蘅还没有傻到自己去讨打的地步。
“那她若是知道该如何?”
“知道便知道,她迟早要知道。和离都已经和离了,她这么喜欢杨衍这个女婿,让薛如月这个干女儿再嫁给他也行,对于我母亲来说,左右是不亏的。”柴蘅安静地说,已然十分了解苏白玉这个母亲。
她从西戎回来后,从那个乖顺的女儿一下子变得无所谓起来,这让陆识初有些惊讶。
但世上事,总归有它的道理。陆识初也不多问,而是道:
“师父来信,说是西戎那边的战局不超过一个月便可平定。他跟师娘会先到京城来,我也是刚刚得知崔如是骗了你,你看,你是要先在京卫司做他一个月的部下,还是直接在京郊等师父师娘?”
“做他一个月部下吧。”
柴蘅想,人总是不能闲着的,闲下来就会发霉。
陆识初也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既然如此,也只好依她。
“京卫司离我的府上很近,师父师娘不在,我就是你的亲人,倘若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或是跟同僚有了龃龉,都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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