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识初接过柴蘅手里的小木雕,用绳子扣在自己的腰间,诚恳地说:“你近来雕工渐长,要比小时候好多了。”
“人嘛,一直做一件事情总归是会越做越好的。”柴蘅笑了笑,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扭头进屋开始摆盘子。
陆识初去给她生火,炖鱼。
傍晚时分,小院子里炊烟袅袅,杨士铎从集市上回来,怀里抱着杨清屏,杨清屏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会说话了,见柴蘅从屋子里走出来打井水,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嫂嫂。”
杨士铎闻见炖鱼的香气,很不客气地想要去蹭饭。但又舍不下一张老脸,只好问杨清屏:“想去你嫂嫂那里吃饭嘛?”
小姑娘点点头。
杨士铎“嘿嘿”一笑,厚颜无耻地迈着步子走进去:“柴四啊。”
这又老迈又厚颜无耻的声音唤醒了柴蘅,她猛地一抬头,就瞧见了前公爹。此刻,他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柴蘅:“……”
她前世也记得他这样笑过,那一回是他非说自己得了重病要死了,把年幼的杨清屏硬塞给了她跟杨衍养。可后来愣是又活了十几年都没死,至少活得比她长。
柴蘅愣了半天,勉强叫了一声:“老侯爷。”
她不叫公爹,叫老侯爷,让杨士铎这一颗老迈但脆弱的心痛了一下。但心痛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又舍出一张老脸去:
“我能在你这里吃饭么?”
“其实啊,我那院子离你也近,院子里的下人做吃食味道也不错的,就是清屏吧,瞧见了你,非闹着过来吃,我这才只好勉为其难地过来。”
杨士铎伸出一只没抱孩子的手捋了捋胡子,柴蘅从前对这个公爹多少还是有点意见的,因为他不靠谱就罢了,还爱动手,关键下手还十分重。从前杨衍跟他硬碰硬的时候,没少被他打得满身都是血痕,她那时候心疼杨衍,自然不想给这个公爹好脸色。
可话又说回来,她现在只觉得,从前他罚杨衍罚的还是太轻了。
“可以。”
“您进去坐就好。”
柴蘅没什么赶客的经验,陆识初端着刚做好的鱼出来,见她犹豫,倒是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瞧见陆识初的那一刻,杨士铎的心灰了一片。正哀叹着,完蛋了,自家儿子怕是真的永远要没有媳妇了,打眼往外一瞧,竟瞧见了自家儿子。
不仅瞧见了自家儿子,还瞧见了薛家那个。
“父亲。”
杨衍站在院子外头,十分淡漠地喊了他一声。
只这一声,让杨士铎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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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死(3)(修) “你不敢。”……
但很快,他又安慰起自己来,他是真的馋到要到前儿媳的地盘蹭一顿饭么,当然不是,他还不是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可是,眼下薛如月也在,这个场景,让杨士铎一时之间有些难办。这个时候如果走吧,好像不太好,毕竟人家已经邀请自己吃这一顿饭了,可是不走,他实在难以抵挡自家儿子这刀子一般犀利的目光。
柴蘅顺着声音望去,也一眼瞧见了杨衍。自和离之后,这还是她第一回 看见他,短短几天的功夫,薛如月就在他的身边了,可想而知,关于她跟他和离这件事,他也挺迫不及待的。
“老侯爷……”柴蘅本想说,既然杨衍来找他了,不如他就回去吃饭吧,左右他的宅子里也是有仆人的,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可在她说这话前,陆识初又再度笑着开了口:“既然来了,不如一道吃饭。来者是客,我们总没有赶人的道理。”说着,热情地邀请所有人进来。
杨衍不喜欢陆识初。
如果是前世,他是断断不可能跟陆识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所以柴蘅也并不觉得他真的会来,没成想,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还真不客气,带着薛如月就走进来了。这个家里原先也就只有两副碗筷,幸好陆识初前些日子帮她整理收拾宅院的时候,从自己那边取了几副过来,以防将来有客人,不然这几个多出来的人真得吃手抓饭。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整个席面上,除了杨士铎跟陆识初你来我往,有些欢声笑语以外,其他三个人一言不发。
主要是柴蘅也不知道该跟杨衍和薛如月说些什么。
站起来祝他们百年好合?她跟杨衍说气话的时候会这么说,这两人真要搁在她的面前,她也确实做不到。
十多年来,薛如月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这根刺扎的很深,让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让她时常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做的不好,杨衍跟母亲就会因为薛如月而不要她了。和离之后,她以为她是彻底拔出了这根刺,但事实上是这根刺只是已经彻彻底底地扎了进去,深到看不见头罢了。而眼下,这两人成双入对的在自己眼前晃悠,又让这根刺稍稍冒了点头。
柴蘅吃了一口鱼以后在发呆,她吃不下去,薛如月也吃不下,她今日是想跟杨衍一道来看杨士铎的,不是想来柴蘅这里蹭饭的。
思前想后,薛如月突然搁下筷子:
“阿蘅。”
“嗯?”
“我有事要同你说,我们去院外头谈一谈?”薛如月突然想跟柴蘅主动提一提她兄长的事。
柴蘅后知后觉:“不如就在这里说?”
“去外面吧,老侯爷还没有吃完,我们两个人在外面好聊一聊。”薛如月说。
柴蘅看了一眼杨士铎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活了半辈子的人怎么跟没吃过饭似的。
她在心里叹口气,虽然并不想跟薛如月面对面,但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么?”走出堂屋,柴蘅问薛如月。
薛如月先提了一下柴夫人的过寿:“十日后是柴姨母的寿辰,你从西戎回来到今天也没有去姨母那里看一看,姨母近来十分想念你,但她嘴上从来都不说。你看看,要不要在寿辰前就回去一趟,先看看姨母?姨母待人素来亲和,你又是她嫡亲的女儿,何必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闹僵了母女关系?”
柴蘅心想,她对你确实亲和。可对我却并非如此。
再者,什么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呢?那些偏心的事情一件件累积起来就是大事。
“她如果真的想念我,我还在京城,她怎样都能找到我,来看我。”
“但她没有,她只是在等,等我像以前一样跟她低头认错,她有你做女儿就好了,不必顾念我。”
柴蘅其实很反感薛如月站在一个胜利者的角度高高在上的劝说她,但没法子,这一世,薛家还没有对芙蓉山做什么,她要是就这么急吼吼地把用一把扫帚把薛如月扫地出门,倒显得她有点毛病。于是只能忍住给她翻白眼的心,尽可能地对她和颜悦色。
薛如月道:“我也想成为柴姨母的女儿,可既然有你在,我总不好抢了你的位置。抢人东西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堂屋里头正在饮茶的杨衍。
“你能把行之还给我,我很欣喜。也多谢你,但是阿蘅,你不该对我兄长下手。”
她话锋转得太快,柴蘅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对谁下手?”
“我兄长。”薛如月依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样子,但说起这事时,言语之中却带了几分嘲弄,“我兄长薛从礼是你捉走的,这一点你不必否认。今日下午我已经去刑部大牢看过他了,他向我哭诉,他绝没有贩卖私盐。说昨日那一辆装有私盐的运粮车中途曾因轮子坏了在徐家酱油铺前停留过半个时辰,他当时去喝了一盏酒,等回去的时候,刚好瞧见你就在那附近盯着那辆运粮车,你身边还围了几个小乞丐。”她意有所指。
柴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呢?”
“所以你若要查我兄长的运粮车当时为什么不查,何至于又等了两个时辰?你当时为什么在酱油铺前盯着我兄长的运粮车,那几个小乞丐又是做什么的?”薛如月不动声色地把矛头指向她。
她这么一说,柴蘅觉得很可笑。
徐家酱油铺的门口又不是只有薛家人能走,当时她刚好路过哪里,几个小乞丐围住她向她讨要钱财,她给了一些银钱后,哪几个小乞丐想要用它买粮买饼,也就盯着那辆运粮车看了一会儿,她顺着那几个小乞丐的目光也看过去,这有什么不对么?
秉持着不能太靠近薛如月,靠近了就会倒霉的想法,柴蘅无心跟她解释,只是道:“我捉你兄长是我职责之内的事,并无任何针对之意,你若觉得我徇私报复,大可以去找我的上司崔大人理论。”
说完这话,柴蘅转身就要走。准备同杨衍讲,让他把薛如月带走,别和离了还带着他的旧爱来恶心她。
可还没走出一步,就又被薛如月叫住了。
“你我之间的事情,还不至于找上崔大人。只是柴蘅,若你故意诬陷我的兄长,不如早些向崔大人坦白,将我兄长放出来。倘若你自己早些同崔如是交代了,那你捉错人一事,我们薛家可以不同你计较。”
“但若是让我自己查出我兄长无罪,你们京卫司乱捉人,此事势必不会善了。”薛如月在她身后,冷冷地开口。
柴蘅止住脚步,竭力让自己显得有耐心些:“我不怕你去查,我有没有徇私报复他,我很清楚。你爱如何便如何。”
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薛如月,薛如月道:“柴蘅,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么?有行之帮我,你就这么确定你没有捉错人?”
柴蘅当然知道杨衍会帮薛如月,可再怎么帮,他也不能颠倒黑白不是?
柴蘅懒得跟她多言,转头进了屋。回去的时候,杨士铎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小清屏手拿一只烧鸡腿,正在满嘴流油的打嗝,而杨衍,正居心叵测地盯着陆识初腰间的那个木雕看。
陆识初看柴蘅回来的脸色不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个动作刚刚好落进杨衍的眼底,等到薛如月回来,她将手径直搭在他的手臂上,揽住他,他也没有拒绝。
该死的窒息情景。
杨士铎蹭饭的时候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此刻却很想找地缝。
“侯爷既然吃好了,那天色已晚,我同师妹也不留客。今日不如就这样散了吧。”陆识初起身替柴蘅送客。
杨衍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面向柴蘅:“你我和离的时候,我有一样东西落在了你这里,我今日要拿走。”
柴蘅有些诧异:“你都不曾来过我这小院,能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里?”
“我母亲的遗物,一枚青云佩。”他淡淡道。
柴蘅对于杨衍送给她的东西多多少少还是有数的,事关遗物,她又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她在脑子里搜寻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给过自己这样东西。
“你什么时候送给我的?”
“自己想。”
柴蘅第一反应是他在诓自己,于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前公爹,想问问真的有这样东西么?
杨士铎低下头,一张老脸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杨衍母亲的遗物只有他和一堆的田宅庄子,哪有什么玉佩?
欺负从前的妻子也不能这么欺负。
可碍于自己儿子的淫威,他不敢说。
“想不起来就跟我进去找。”杨衍波澜不惊地开口,从今天进来起,他整个人就没什么情绪。
进去了也找不到啊。
柴蘅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他进了里间。
柴蘅才搬过来没多久,卧房只堆了两个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大红木箱子,一个梳妆台,两个柜子和一方画案一张床已经是全部。
床榻之上只放了一个小小的软枕和两床简单的被褥。如今还是冬天,屋子里没有生火,连个地龙也没有,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炭盆,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离开侯府,你连一盆炭都买不起?”杨衍踢了踢那火盆。
“你不是让周九偷偷给我塞了银票么?我怎么会买不起一盆炭?”柴蘅从前到了冬日里就很容易染风寒,一个冬天至少要病上个两次。
但今年京城的天气暖和,陆识初给她送来了炭盆后,她也不是没有银子买,只是觉得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没必要,就一直不曾去街市上。
“陆识初时常来你这里?”杨衍突然发问,玉佩什么都是假的,这才是重点。
柴蘅翻找东西的手停下来:“我师兄来不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股子的不好的预感在柴蘅的心头升起,直觉告诉她,他因为单纯看她师兄不顺眼,又想找她师兄的麻烦。
“你想干什么?”
柴蘅皱着眉头,戒备地看着他。她这副神情让杨衍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前世她还收敛一些,知道他不喜欢陆识初,绝口不提他半点,也从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对陆识初的维护来,但这辈子却完全不装了,一副母鸡护崽的样子。
“一个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整日里面那么闲,我自然要让梁远景给他找点事情干一干。岭南那边需要一个书令史,我已经同梁远景说了,陆识初正合适去。明日启程,后面半个月他都会在前往岭南的路上。你若想他,最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这最后一日。”
杨衍冷冷地说,将从前那些对付政敌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柴蘅脸色骤然发白:“上京前往岭南要走多少的山路,他一个京官,你让他去岭南,你要断他的仕途还是要他的命?他跟你有深仇大恨么?”
杨衍看她失态的样子,心里发疼的同时也在想,他们怎么会没有深仇大恨呢?前世,那个姓陆的是欺骗她,为了一己之私害了整个芙蓉山不说,还利用她给他捅刀子,甚至,试图搅乱整个朝堂。这一世,是肖想她,他在升任兵部尚书后第一件事只是让好友,如今的刑部侍郎梁远景把他调走,已经是格外的恩赐了。
更何况,陆识初的身份,即使今日他不对陆识初动手,将来有朝一日,圣人发现,陆识初也难逃一死。
这些东西,杨衍不知道怎么跟柴蘅细讲,因为一看到她这副充满怨念的样子,他就不舒服。
于是只是带着些许戾气,淡淡道:“我没送他去死,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再问我一些让我不高兴的话,他大概是会死在前往岭南的路上。”
说着,又补了一句,“但这几日,倘若你在我的面前乖一点,听话一些,我还能让他在去岭南的路上好过一点。”
什么叫乖一点,听话一点?
他拿她当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得继续住在侯府,等我适应了没有你这个前妻的日子,我会放你走。”
柴蘅怔了一下:“你这样,不怕我继续招惹薛如月么?”
杨衍也怔了怔,他原本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话语一转,又变成了一句:“你不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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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教训历历在目,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又怎么可能敢。
但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还是十分伤人。
“我已经跟你和离,你想要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可以去找别人,你不可以羞辱我。”
“还有,杨衍,你如果硬是要把我师兄赶出京城,那我明日就陪着他一起去岭南。谁在路上暗害他,我就在路上找谁的麻烦。”
柴蘅静静地看着他,嗓音略微有些发抖。他这三句话杀伤力太大,让她实在没有办法保持十足的冷静。
听了她这样的话,杨衍十分想笑,他的清隽的眉眼几乎是一瞬间阴沉下来,然后低笑着看着她:
“陪着陆识初一起去岭南?”
“陆识初是你的谁,你要陪他一起去?”
她千里迢迢去西戎陪他,是因为那时候他是她的丈夫,她喜欢他。那陆识初呢,他又是什么东西?
“他是我的师兄,是我的好友,也可以是我的任何人。”柴蘅将刚刚被他那几句话勾出来的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冷冷地回敬他。
是师兄。
是好友。
也可以是任何人。
那可以是新的丈夫么?
杨衍摩挲着手里的扳指,有一瞬间的自嘲,但这最后一个问题他突然觉得没有了问出口的必要,枉费他还一心念着要她再回去,原来她早已经找好了下家。
“好,很好……”
“柴蘅,你既然这么想留下陆识初,我就放任他在京中再待一些时日。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将来不要后悔。还有,薛家的事情,如月已经同我讲了,你最好想想后果你是不是承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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