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开始变坏(走走停停啊)

退思只好起身去拿，送到茶桌边来。
黄女士半低垂着眼皮，没接也没看，没伸手，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放桌角上吧。
退思接受了这番轻视和轻蔑，躬身放在贵妇人手边的桌面上，自动退下了。
她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当年陈董重整家业，扬帆起航再出发的故事。期间，中岩说的少，达木总和黄女士在追忆，“.…..老肖当时也是顶了很大压力的，这事儿陈董最知道，如今再说起来，像是邀功似的，不提了不提了！”肖潇妈妈话多，但又马上中止，自觉点到为止，非常高级。
退思还想听下去，这一段往事刚好宾利女士跳过，没讲起的，当然，也可能是她不知道。可惜研发中心有电话来找她，她匆匆起身出去一趟。
再回来时，已经人去屋空，她走到茶桌边，伴手礼的盒子还放在桌角上，没动。
是瞧不上礼物，还是瞧不上经手礼物的人？
退思俯身收拾茶盘，身后中岩和达木总走回来的脚步声，边走边说着什么，达木总回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他既然开口，就肯定做好了决定。先别想那么多，你答应就好，照他说的来。”
中岩这时低头看手机，正收到一条黄素文女士发来的微信，“中岩，潇潇估计三月份回来，刚好赶上她生日，她和爸爸说过今年想去巴黎过，我呢，悄悄透漏给你。希望你在她生日前，已经解决掉了所有不该有的问题。”
他哼了一下，没回复，手机扔在了一边。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朝退思示意了一下，表示不用清理。
她会意，退回工位。
“股权重新分割，是大事，我们还是找一天坐下来认真商量。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中岩在说，没有要背着谁的意思。
达木转脸，表示有外人在。
中岩摆摆手，“不要紧，”照旧接着说：“老爸他怎么忽然想要转股权给我，他没说点儿什么？”
“没说，他那个性子，什么时候老老实实说明白过，多问一句就要翻脸的人。不过，我和你二婶儿都觉得，转给你很好，很妥当。”达木的角度，是二叔的角度，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哥的股权转一半给中岩，中岩就是名副其实的实控人，公司才能长足发展，非常合适。他伸手过去拍拍大侄子的肩头，“他能自己想通这一层，是再好也没有的，你千万点头答应下来。”
退思开着电脑，屏幕的光亮着，没有打字，保持着安静。
他们又接着聊细节，投资人和创投机构，同时还在讨论，增设董事会秘书职务，“我去交代给给老叶，让他们人资部物色起来，到时要公示的，且得找一段时间。”达木总说。
茶桌上，煮水沸腾的声音，虚拢拢，飘散开一圈白烟，又是一壶新茶。
退思像是屏息坐着，无声无息。
下班前，他们刚好聊完，“你早点儿回，你二婶儿准备了一下午年夜饭，和庭今年不回来，她全围着你的口味了！”达木扯扯衣襟起身，“我晚点儿，去厂里再兜两圈，环安部那边盯一盯。”
中岩点头，“后几天我值班，你多陪陪二婶儿。”
“我是想呢，她科室也值班，今年全排满了……”
退思低头忙自己的，她脑子里运转出一套更新更有杀伤力的方案来。
中岩走到她桌前，她还在缜密的筹谋中，“买这么多花儿！”他看到她身边一大捧鲜花，一阵清新的花香味。
退思从凝神中抬头，“奥，想跟你借车，我能晚上开回家一趟么？”
他点头，“可以，明早到春在城来接我！”同时盯着那些各色鲜花：“自己买的？”
“是啊，过新年嘛！”她一笑解释，说完才听出他问话的深意，马上补充：“我买自己喜欢的花儿，不用人送！送花这种事，我生平最讨厌！”
行！他点点头，记住了，抬脚想走。
被叫住了，“哎，领导，”她开口客气起来，用尊称。
他站定了，洗耳恭听。
“董秘的工作，我可以先代劳么？这样，把我调回总经办去，也算名正言顺！”她睁着晶亮的眸子，提议，“董秘证我可以去考，三、四个月一定保证考下来。”
“你……”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该夸她有上进心还是夸她野心大，“想要的职位够多的！”
她大方点头，“也是帮你解决“问题”嘛，为领导分忧。我这么大个“问题”坐在这儿，让有些人多难受，还是调回总经办好，两全其美！”
真是冠冕堂皇，可他不爱听，故意问：“什么问题？”
她乖觉地笑笑，眨眨大眼睛，不答。
“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不用你操心！”他忽然就变了脸，转身回自己座位去了。
退思对着他后背，狠狠翻了个白眼儿。就是你的问题，谁说不是呢！

退思临走前，听见中岩问她：“哎，节后如果给你几天假期，你想去哪里？”
“说好值班三薪的，不能反悔！”基于他爱反悔的先例，她马上伸头去强调。不是想要拿调休来抵扣吧！
轮到他翻白眼，“三薪，跑不了你的。现在只是闲聊，如果有三到五天的假期给你，你最想去哪里，可以去远一点！”
本来好好的畅想，被他聊的，没好气起来。“奥，我啊，我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就想往国外跑，国内这些大好河山盛不下我的烦恼。”她说。
他隔着格栅没看出她脸上表情，紧着问：“具体哪里？”
“最想去西班牙，进个修什么的，就是三到五天不够，来个半年、一年的。”她嘴上说着，手上没停，关了电脑，收好东西，抱着鲜花起身下班。
他听出来，她还在为今天下午的事介意。他忽然爱听，爱看她这份介意，有种隐约的难以说清的窃喜，抬头望着她走出办公室的背影。
她背身摆摆手，“明天见，爱值班的陈总！”
他很闲适地伸长了腿，心情好转，等会儿和达木总一起再去转一遍厂区，盯一盯安全问题就回家吃年夜饭。今年总体来说过的还不错，特别是有她这个意外，希望明年更好。他朴素地期待着。
退思和外婆两个人过除夕，已经有过几年这样的经历，今年更特别一点，吃完年夜饭，两人走路去新房子，家具陆续进场，退思业余时间挑选的，很花了一番心思。朝南的卧室留给自己，她不喜欢大床，没有安全感，买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靠墙放着，另一侧安置沙发，给丁周打视频电话，拍给他看，“喜欢么？这个花俏的颜色，我特地为你选的！”退思笑成一朵花。
“谁喜欢这么夸张的东西，你能不能有点儿审美！”他在镜头里撇嘴，但眼神顺着镜头朝旁扫过一圈，每一处都认真看看。她真的给他准备了床！
“怎么了，我觉得特别好，就要五颜六色花团锦簇，我要很多很多颜色，眼花缭乱才好！”
他哼了哼，但没再反对。挂了电话，走出门是一片阴暗后巷。他低头抽了支烟，想到在遥远的厦门，在她房间里，有一张属于他的床……忽然觉得，眼前肮脏世界有个尽头，真好呀！这么想着，就笑了，笑得一股浓烟呛进肺里。
他“吭吭”用力咳起来。
今晚是除夕夜呢，丁周这时才记起来，年复一年，他很久不计算时间了，这时在心里算了算。身后青灰的房子里，隐隐传来女人挨打哭叫的声音，他恍若未闻。
退思这晚也在算时间，她在算另一重时间。陈董忽然要重新分割股权给中岩，当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小米藏的很好，没让他找到，老陈心里知道，孩子出生已成定局，此时马上将功折过，省得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她和外婆从新家走回三鸭巷，芒果树下长长两道人影，外婆在说新房子的布置，“.…..怎么都买新的，一下花那么多钱，年轻姑娘刚开始上班就背了债，以后怎么找好人家啊！听话，咱们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房子有了就好，其他的慢慢来！”
慢慢来是不行的，多少慢慢来都变成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过，她这会儿没怎么听进去，心里在想，此时去找陈董摊牌，是最有利的时机，简直算得上杀人诛心，刚把股权交给无比信任的亲儿子，就得知亲儿子摆自己一道，真是……
这么想着，手机微信收到一条信息，她低头看了眼，宾利女士和她约时间：半小时后电话，方便么？
果然这世上，只有合作伙伴之间是最同频的。
安顿好外婆，退思戴上耳机从家里走出来，路过垃圾分类站，站在新贴的公告栏后面。
“计划能按期推进么？”钟美瑛习惯简短，不绕弯子。
“比我预想的更天时地利。”她比去年刚接触时，胸有成竹很多，显出游刃有余的气度来。
“怎么说？”
退思把现在父子二人的股权比例变化告知给她。
“你确定么？”
“当然，节后第一周，就会敲定，我会争取参加召开的董事会，到时给你确切的结论。一旦程序走完，我立刻找机会和陈董见面。”
“很好，审时度势，和你合作非常愉快。”钟美瑛喜欢和聪明人共事，特别是聪明的女人，“我打算提前把尾款的二分之一兑付给你，你记得留存和老陈见面时的录音资料给我。”
“好的。”她也觉得合作很愉快，“另外……”
“直说。”
“星源的动作这么快，中岩已经注意到。”
“没关系，正面交锋的必然结果。他一时半会查不到有用的信息。”钟美瑛并不担心。
退思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对面马上明白她脑子里在思考的东西，电话里传来一点笑声，钟美瑛说：“你在想，究竟我想要做什么？对不对？”
“应该和上次你跟我说的目的，不一样吧！”
“一样，也不一样！”和聪明人就不能遮掩太多了，掩饰太多、互生猜忌，会坏事。她直言，“后天下午我在厦门，咱们见个面。”
“好。”
其实退思心里大概有了个全貌，只是有些细节需要填充罢了。她最初听到钟女士的说法，讲述的是个与丈夫白手起家，她负责研发和技术，他负责运营和工厂管理的艰苦创业故事，夫妻档起早摸黑、筚路蓝缕。结果随着财富积累，她还在实验室埋头苦干，他已经忙着在外面花天酒地找乐子了，直到把女人肚子搞大，逼宫上门来的地步；她才从实验数据和测试报告里抬起头来，清醒得从头到脚，十冬腊月里淋了一盆凉水。
“我那时所有的技术专利都是公司名义申请的，为的是税务优化和后期融资、商业合作优势，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成了作茧自缚。男人要是翻脸无耻起来，真是一道人间奇景，你没见过，应该想象不出！”钟美英坐在四十二层的窗边，回望一眼过往人生路，了了一说，不屑多言的语气。
想起遇到过的唯一一枚渣男，退思扶着气泡水的杯子，垂眸，其实有一点认识。
“中岩没和你提起过我吧！”她深知陈家人的秉性，一致对外。
退思点头。
“我不可能带着他，去重头再来的。我拒绝他，他那时肯定理解不了，心理上受了伤害，加上他阿公阿嫲恨透了我，我把陈某人送进去坐牢，他们对我绝然不会有什么好话，中岩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她嘴角浮起点轻蔑的笑容。被儿子记恨，也只好认了。十年风雨，今天她重新回来了。
“所以，要找回的不只是中岩吧！”
钟美瑛笑笑，翘起一条腿来。许多目的不能宣之于口，低头前行才能到达，“等老陈的私生子摆上台面，他们这一出父子情深也就唱不下去了，尾款我会及时支付给你。”她说到这儿，并没停下，事先想好的：“特别我想，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契机。”
退思听出深意，抬头来。
“我支付的报酬应当算是非常丰厚，你可以认真考虑考虑，我们完全应该继续合作下去，直到，目的达成！”先时，钟美瑛没这么明确的想法，这时她看出闫小姐非池中之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颗好棋子。
退思在回公寓的路上，低垂着眼皮，想了很久。这是场交错复杂的纷争，夫妻、母子、父子间，纵横杂陈、情理难辨；她刚好有一点价值，从中谋取一点利益，陷得太深，会怎么样？她推演不出来，但能得到的明显结论，是和中岩越走越远。
可！难道能走近么？真好笑，做什么灰姑娘的春秋大梦呢！她两手揉了揉僵住的面颊，提醒自己。
转天去公司值班，发现中岩没来，她望着他的空座位。也好，没人盯着，正好腾出时间来研究董秘证考取的程序。
中午在食堂听行政值班的同事说起，“去香港了，临时订的高铁票，然后好像还要去一趟国外，总之行程很满也很急。”
奥，退思低头吃饭，去西班牙了吧。想，有人确实够忙的，情场职场两边跑，忙得脚底生风。
没错，人人都该忙自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
不过临近下班，她收到中岩微信：新年礼物送到合家欢小区门口了，你记得安排签收，电话要畅通。
新年礼物！他不是随口一说，真的有！

退思收到了一盏造型古典的立灯，“放在你家沙发边，适合做阅读灯。”他在微信上说。
中岩去香港和老爸汇合，在那边和投资人碰了个面。之后，老陈和几个朋友相约去澳门放松，叔伯们的放松方式涉及纸醉金迷和有色秀场及按摩服务，中老年男人爱的至尊钱色享受。中岩没去，转道日本看望几个同学。
退思顺势承担起他值班的工作内容，几场市里、区里管理单位组织的春节慰问走访接待工作，他远程交代她，开他电脑，找座谈会记录和过往文件。她代表副总，同总经理一起，带领参观、座谈、合影，安排食堂用餐，越来越娴熟，既不比中岩本人差，又远超总经办主任庄悦。庄悦来值班的那两天，没能参与接待工作，庄主任被闲置了，只差挂在咸鱼上。
实践是进步和成长的捷径，偷奸耍滑、望洋兴叹从来都不是。
退思有几天忙到很晚，中岩打电话来叫她整理董事会会议材料，同时跟踪项目推进情况，因为数据资料在他电脑里，她索性坐在他座位上。路过办公室的的人看不见她，刚好以为她不在。
假期最后一天，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办公楼。退思坐在副总位置上整理文件，听到外面走廊渐渐走近的说话声，“陈董，哎，邀请函是柳柳发到我这儿的，我知道你去不了。吴总当然订的最好的地方……我倒是有个人推荐，她合适啊，年轻漂亮又最爱出风头……”她讲电话的声音渐渐远离，往下沉的露台花园去了，“特别，中岩总也不在……”
退思最后听到一点话尾，她面色平静，从容伸手操作鼠标，打开了露台的监控，戴起蓝牙耳机。
“.…..红颜祸水，你不觉得留在这儿早晚是祸害，上次年会敬酒的事儿，记得吧！何况，漂亮姑娘心气儿这么高，给她个机会，让她去攀高枝儿，她只会感谢我们。”“我们也做个顺水人情，和吴总每年往来，什么礼物能比得上这么个大美人！”“……那是装清高，不都是装给你们男人看的嚒！又是礼物、又是鲜花，她哪一样没照单全收！”
庄悦挂断陈董电话，很快打了另一个人的电话，边通话边从露台外侧楼梯走下去，“喂，柳柳……”
再远，声音进了开阔地，就听不见了。
她坐在那儿，半天没动，手指尖觉出一点冰凉。
又坐了一会儿，退思脑子里在计算时间，手上无意识点到中岩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photo，里面是一些陈年照片，他和肖潇的，异国他乡的背景。她马上关掉，只看了一眼。
转天一早，退思就收到了庄主任亲自送来的邀请函，“无限国际的吴总，他的私董会，含金量最高的私董会。陈董在澳门赶不回来，中岩总也不在，他们商量了，决定请你代表公司去参加！”
她赶紧起身，毕恭毕敬接过来，镶金边的信封，打着火漆封。
“看好时间，明天下午三点是闭门会，请了这位，行业重量级专家！会后小范围晚宴，着装要注意，都是非常讲究的人。”庄悦提醒说，一脸真挚演技，稍稍介绍一点点，仿佛好事都让小闫助理占去了。
入戏真深！退思扬起脸来点头，感恩戴德：“好的，我一定好好表现，多学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