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开始变坏(走走停停啊)

“领导，汇总邮件我发出了，有暗送给你，你看下。”她今天周全得很，如他所愿，及时报备工作进度。
“好，我收到了。”他还在考虑别的事，严肃的脸，点头回应。
她说着，起身走过来，他一直要求的，走过来汇报。“你还在忙么？”她眼神通透，照在他脸上，把他注意力完全收拢来。
“怎么？有事！”
“不忙的话，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她笑着提议，破天荒头一次。
他无意识地坐直了腰，“去哪里？”
“live house，很精彩的，带你去看。”她脸上，他好久没见到的神采飞扬。
“什么表演？”他追问，人已经起身，其实还飞快瞟了眼时间，心里觉得有点赶，八点钟还约了人。
“包你喜欢的，走吧！”她保密，走在前面，他两三步赶上来。
卡宴受损还没取回来，中岩换了辆宝马开，退思很自觉地接过车钥匙，没开导航，异常熟练，路线都在心里。
他盯着车窗外的路名，“进岛？”
她点点头。
又开了一会儿，他还在猜测目的地：“去南屿路？”
她点点头，故意慢慢开，反正他眼里，她车技不佳。
“那边没什么场地吧？”他回想了一下，南屿路附近的旧房子和旧街道，但也许是她熟悉的，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
“有啊，怎么没有！”她笃定语气。
他跟着笑笑，行吧，她说有肯定是有。
车子停在一处小路的拐角，他一边下车一边低头看手机，在发微信。
“前面就到了。”退思抬手指路，前面城中村的一条水泥路，目之所及能看到一株巨大的老榕树，“你有事啊？等看了再走吧！”她盛情邀请。
他盛情难却，其实是在微信上和对方推迟约定的时间。
沿着不宽的水泥路，两旁林立的五颜六色招牌的小吃店，“这家甘蔗汁最好喝，我请你！”她出手大方，要了两个大瓶的，“前面那家卖海蛎炸的，是网红店哦。”她热情介绍，“福鼎肉片汤，要不要来一碗！”
中岩跟在她身旁，手上渐渐拿不下，“live house在里面？”他终于起了疑心。
“马上就到，哎，我去买几个芋头饼，等我一下！”
走了几步，“仙草冻诶！”她又停下，转头看他，他放弃了赶时间的想法，点点头，去买吧！
他跟过去扫码付钱。
退思扫了眼店门口的挂钟，八点了！不错，卡的刚刚好！
她笑吟吟地，领着他绕过大榕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村里今晚歌仔戏，露天小舞台上，正唱《杨门女将》。
“哇，来晚了，我喜欢的《梁祝》已经唱完了诶！可惜可惜。”她抱着吃的，满嘴遗憾。
他还没坐下，人高马大地站着，服了！“live house？！”他垂眸问她。
退思拍拍身边的长凳，请他坐，点头：“怎么不是呢！快坐，你挡住后面的阿嫲了！”
他只好长手长脚地坐下了。
台上唱着，佘老太君正有一大段唱词，铮铮铁骨、昂扬有力！她没转头，余光看得到，他一脸木然。“你不是闽南人么？不爱歌仔戏？”她问。
“你是怎么爱上歌仔戏的？”他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耳濡目染啊！6岁开始住在这儿，18年的时间，足够爱上了！”她也木然起来，拖够了时间，剩下的都是超额完成任务，懒得再表演。
18年，她在这儿住了18年。他微微转头看她的脸，戏台上声光流转，明暗交错，投在她脸上。
退思坐着看戏，有一会儿出神，没有伤怀，想起丁周。从前，每年正月里，他们俩分开一人一个角落，坐在这儿看戏，最爱《梁山伯与祝英台》。年年看，还是爱，换了戏班、换了演员，不换的是他们这两个小观众，情节、唱词了然于胸。
属于他们的live house。
“走吧！”她先起身。
“不看了？”他跟着，人群里亦步亦趋。
“你也不爱看。”她给出结论。
“其实还行！”
退思唇边笑笑，觉得他言不由衷时还蛮可爱，同时偏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中岩拉她手臂，“那边，咱们车子停在那边！”他方向感出奇的好。
“带你抄近道。”她说，绕远去。
远离城中村的CBD，清静下来，退思指指前面拐角：“那边有家美容院，我妈以前在那里面租了个角落，做美甲！”
他放眼随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店铺还亮着灯，“那现在呢？”他不急着走了，听说她家境不好，究竟多不好，他想知道。
“现在！不知道。”她脸上平静，摇摇头。
“不知道？”
“她传销、非法集资，跑路了，我也好久没见过她！”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往前走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见识少，没想好接什么话，冷场在那儿。
“那你爸呢？”他跟紧来问。
“坐牢。”她口角简单至极，说完了停了停，回看他，“吓人么？”
他摇摇头，不吓人，他爸也坐过牢！他同时想到那时在宠物店，说她考公没成功的事，是这个原因吧！
又走了一段路，退思抬手指着前面小缺口，“喏！这就是我家了。”
特别突然，怎么就到她家了！中岩站定朝着她手指方向望去，露着水泥的红砖墙和生锈的铁框门。“家里……”他想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外婆在家。我从小就跟着外公外婆住，高三那年外公去世，就剩下外婆一个人。”她朝家门口跨了一步，站到他对面去。
他立刻觉出深意，眼中目光问她。
没错，没打算请他进去坐。退思伸出手把车钥匙递到他面前，“前面两百米出了巷子口，你就能看到车子。我到家了，我外婆年纪大了不喜欢见生人。”她笑笑，说。
他接过钥匙，站着没动。
她转身朝里面走，背身摆摆手道别。是为当年撒谎的自己补一篇后续，这样可以么？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是太糟了没说出口，没有存心要欺骗你。
她背影的意思，他看懂了。耳朵里听到她拉开铁门的声音，陈旧生锈的，久远的，“吱钮”一声。
退思其实想错了，那晚他约的人并不是肖潇，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好兄弟，体制内工作，负责招商管理，他对今年新落地的招商引资企业，有些信息要打听。
约好的时间，他迟到了，好在人家锤了他两拳，没生气。
“哎，星源电子是什么情况？你帮我捋捋！”中岩先喝为敬，问。
“外商投资啊，新加坡有母公司，这里落的子公司，今年市里重点引进项目之一。”
“和我们同行业，产品也差不多。”中岩关心的重点。
“这你说错了，人家的产品品类和应用场景可比你们广，海外市场占有率有个数据，回头我给你找找。”
“实控人你见过么？”他凑近问。
“没有！非常低调，签约仪式都没来参加，我帮你查查吧！”

第46章
退思忽然回家，外婆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桌边缝扣子，“哟！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她忙放下衣裳，扶着桌沿起身去关厨房门，里面在煮盐水花生，预备明天去卖。
退思拉住方菊花手臂，嗔怪：“你是不是又出摊了？让你不要去的，头晕摔倒了怎么办？”
“都按时吃药了，挺好的现在。人啊，哪能真的不动，什么都不做不是跟死了没什么分别！“方菊花含笑拍拍她手背。
“外婆！”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你越大越罗嗦，管家婆一样！”说到这里，外婆叹气，晴转阴的脸，语重心长：“唉……要是真有一份家给你管，多好啊。思思啊，不合适的人过去了，就丢开忘掉，咱们再找合适的！”
退思知道外婆在说冯磊，在说她已经忘掉的一个人，真奇怪，像是很久以前的事，蒙了尘土，生了蛛网的；其实只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别犹豫，好人不容易等到，一错过就没有了。”外婆絮絮地说，她一辈子没等到过，但希望外孙女能等到。或者，她一辈子没有，没关系，希望老天爷把名额安在退思头上，让她美好圆满。
退思配合地笑笑，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喜欢的人！真是个陌生的词，在自己都没喜欢上自己的时候怎么奢谈喜欢别人。她站在地心，想了两秒，门外有电动车经过，“嘟”的一声，一道光晃过窗户。
临睡前，退思在房里打电话，外婆煮了瘦肉米粉送进来，放了冬笋，清亮亮的一碗，搁在枣红色的旧桌子上，飘着热气。
“……暂时搬不了，新房子那边没弄好，洗手间布线和防水的问题，原来这么麻烦，工期比我想象的长很多！其他事，都挺好。”她停在这儿，知道丁周问什么，她没回答，转而问他：“你几时回来？定好日期了么？“
“我要回三明啊！“他强调，三明是他的老家，他回去看望妈妈和两个妹妹。
“可以先到厦门啊，我也需要看望的！“她用他的语气强调，从没有过的直接。
他们从6岁相识，到现在18年过去，他第一次听见她这样说话，说这样动听的话。他在电话那头掩饰不住满脸的笑，连声音里都掺满了，“不是都挺好么？“他故意，”挺好还让人看什么？“
“看看有多好！“她顺着话头。
“多好我可不看，我只看有多不好！“他说。
只有她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和深刻，“那说定了，先回厦门，我到时去接你！“
“好！“她看不见，他这时一脸明媚的快乐，像经冬寒霜后初来的春天。
退思第二天很早出门上班，外婆起的更早，买了街口的满煎糕和面线糊回来，“吃了再走！哪能空着肚子！”她坐在桌边。
她坐下来吃，“外婆，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粥啊！“
“谁真的喜欢天天吃粥！“外婆气色不错，有中气的声音：”吃粥便宜嚒不是！以后咱们也换花样吃！“
退思临走，悄悄压了五百块钱在盘子底下。她下周再回来，有段时间，好想永远离开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远离这些负累和对自己毫无帮助的人，好远离痛苦；现在她没这想法了，孤身一身、孤军奋战才是痛苦。她拥有的爱实在太少，只这一点也很重要。人活在这世上，需要牵绊和挂念，需要深夜推开家门的一盏灯和饥肠辘辘时的一碗粉。
她搭地铁，哪怕起得早，到公司也是踩着打卡的线。进办公室时，中岩已经到了，他最近总是来得很早。
公司在市场端遇到劲敌，不能坐以待毙，他忧心忡忡。
“通知营销部，九点半咱们开个部门小会，我下午去杭州出差，你把本周的工作计划再复核一遍，等会儿邮件发出来。”他走过来，交代工作：“一点半送我去机场。”
“好，机票和酒店行政部订好了么？还是要我这边订？”
“行政订了，你帮我跟进一下。”
退思点点头，“后天有个约好的来访接待，苏州客商，你不在的话是不是先取消？”
他想起来了，沉吟了片刻，“你来负责接待，能行么？叫行政部把楼下展厅打开，制造中心的参观走廊，权限开给你！能介绍清楚么？”
退思抬头看他，“能，我可以的。”
“那就不取消，按原定时间。不用有压力，这家公司我们前期接触过，只是例行来访。”他说，同时站在她办公桌对面，想对昨晚的事，说的什么，但一时没想好。
她等着听他的吩咐，看到他欲言又止，想他还关心什么，“……尾牙宴定在下周五，工作安排我和达木总汇报过了，进度表稍后也会发你一份，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不关心这个，她猜错了。她猜错了，他心里升起一点失望，朝她脸上看了看，“不用，我不看。”他沉着脸转身坐回去，没再说话。
退思是全公司最忙的部门助理，午休时间还没做完排程表。中岩出去一趟，走到门口问她：“怎么不去吃饭？等会儿要送我去机场的。”
她定在电脑屏幕上，调整甘特图，“晚点去吃。”
他走来敲敲她桌面。
她抬头：“不会耽误送你去机场的。”
“先吃饭。”
“现在食堂人太多，我晚点去。”她解释，补充佐证：“而且我的饭搭子休产假了！”
饭搭子，是她以前入职时候的那位师傅么！“走吧，我也可以当饭搭子！”他自己满喜欢走到食堂去，一大堆人一起吃饭，热闹。
他这么自告奋勇，把她听笑了，摇头：“别了吧，我流言蜚语还不够多嚒！跟着你去吃饭，自己给自己找话题呢！”
“不是不怕的么？”
“不怕！也不想无事生非。”她坐着不动，手上没停。
他觉得许多事情上，真的很难说服她，她像是手里抓着义正言辞的把手似的。中岩边走，边交代食堂送一份午餐上来给他的助理。
下午退思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坐在副驾上，“公司产品手册更新的数据你再去熟悉几遍，最好背下来，不懂产品是很难有说服力的，会让人家觉得我们不专业。”
“我看过了，熟悉的，上次介绍给袁总他们，产品数据、规格、尺寸我都清楚。”她特地在制造中心泡了好几天，厂长科普比副总说的更细致。
他转头，敏感道：“你这是嫌我啰嗦的语气！”
“没有，我洗耳恭听呢！”
他瞪她一眼，接着说他想说：“总经办庄悦的工作，你尽量少插手，她是很不好相处的人。”他说的有所保留，是提醒她的意思。
“我没插手，是总经理主动找的我。”退思觉得，他遮遮掩掩的，没必要，索性说白：“庄主任是陈董的人，对吧，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达木总把庄悦的管理权限开给你，庄悦回来肯定意见很大，她能力一般，我们都知道。通常，能力越差的人，心眼越多、心胸越狭窄！你明白么？”
“奥，总经办的管理权限我有，她看不到吧？”
“你觉得呢？她是公司一成立就在的老人，你觉得没人告诉她么！”
退思点点头，但她不想把管理权限还回去，能俯瞰公司所有项目进程，是不可多得角度。
“对了，我打算在晚宴上增设两桌宾客席，还没和达木总说，想问问你觉得可行么？就是以公司为主体的商务朋友们，比如潜在合作伙伴、外部商协会代表、协力厂商等，每个核心部门负责人限邀两位。”退思说自己的想法，公司处在保守的制造业，一直忙于低头研发和生产，很少顾及对外联络和宣传工作，陈家三个男人都没人擅长这个领域。
“可以啊，想法很好。”他点头，扭身来看她侧脸。
“所以我在总预算里匀了一些经费出来，给外部宾客准备一点有分量的伴手礼，应该会被批准吧？”
“如果被驳回了，不要紧，从咱们部门团建经费里出，到时按礼品费用报备给我。”他很支持。
“那岂不是影响我们团建的品质！”
“你不知道营销部团建都是我出钱么？”
“奥奥。”她点头，想起自己那些发票也是他自费报销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有个这么有钱的领导，开心！”
“是吧？”他想提醒她，你要好好珍惜。
“嗯。”
他们难得聊得这么融洽，中岩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来电名字，没法不接。“喂，阿姨！”是肖潇妈妈。
“还好，已经处理了，车子修了几天。”“我有约潇潇，不过她一直没回复，应该还在气头上。”“今天……我现在机场，要去杭州出差，暂时不行，后天回来。她们去三清山游玩，好，后天我返程的时候去找她。”
他被准岳母催着，有种身不由己的不悦，但因为心里想好要开诚布公地谈，又舒畅很多。
“大美女还在生气呢？”退思开着车，不急不缓。
他拿余光笼着她的脸，“是啊。”
说完，等她接着问下去，很想知道她还会问什么？
她停住了，什么也没问，转而：“你返程的机票要取消么？重新订票的话提前说，临到最后一天再确定，着急忙慌临时冒出来的活儿，我不干的！”
她没问他怎么去和好，但说出来的话，生硬，不太高兴。他有点儿满意，又有点失望，“好，我明天一早确定给你。”

第47章
退思第二天上午，在辅导班上课，快结束时收到中岩发来的微信，让她预订从杭州到江西上饶的高铁票。
“退思，走吧，去吃饭！”袁公子几个人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