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赶紧言听计从打电话给敬柔,“你快回来!“她说:”你弄出什么事了?快点回来!“
“什么事啊?“敬柔扬着脸问,她其实萧条的很,门可罗雀,这么问着,假装:”忙着呢,回去干嘛!“她这一辈子活出来的有限的经验,叫自己回家准没好事儿!
“先回来,急事儿!“
敬柔冒着大雨,跨上小电炉不情愿地回来了。
一推门,吓了一跳,“这怎么了?掉臭水沟里了?“她站在地心问。
外婆拿着干毛巾,要给退思擦擦头发,她拧着脖子坐着,不肯,执意要等闫敬柔回来。
她抬头,犯血红的眼睛,盯着敬柔的脸,把一张证明材料伸给她看,低沉的嗓音,问着她:“尤保华,做什么生意的?说!“
审犯人一样的口气,要吃人的表情,把本来心虚的敬柔看的,狠狠哆嗦一下,“你爸做茶叶的呀,怎么了?挣钱就行了,要你管那么多!“她色厉内荏,强弩之末,翻了个白眼,坐下了。
退思起身,一脚把她屁股下面的凳子踢飞,敬柔应声摔在地上,“哎呦!“一声喊,”你发什么疯!“
“他抢劫,他被抓了,他一直是个抢劫犯,你敢说你一点不知道!“退思撕心裂肺,终于失了控,冲上前揪住敬柔的领口,把她狠狠按倒在墙角,”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疯子!你们这些王八蛋!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是靠自己的,我马上就要考上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她嘴里说着,满脸眼泪混着嘶吼声,用力摇敬柔的肩膀,摇的她的头“砰砰”磕在墙壁上。
疼痛和惊恐的表情同时爬上敬柔的脸,“他他他……”她“他”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当然不是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样一无所长的人能快速挣到大钱,不是作间就是犯科。
外婆听到这样的真相,半张着嘴,终于也“哇!”地一声,知道完了!思思的工作完了,人生完了……她也唯有冲上去打敬柔的手臂,锤她的胸口,“你,你这个混账啊混账!你一辈子不成人。”“你们两个狗东西,再不能做个人,为什么要害人啊为什么!”“我的思思怎么办啊,让她怎么办啊!”
敬柔同时被两个女人抓揉着,殴打着,直到后脑磕出了血,她抬手一摸,一手的淋漓,她一声母兽样的哀嚎!
又吓得方菊花停了手,蓦然清醒,把退思连推带拉的扯到一旁,“别打了,别打了,不能再打了!”
退思还在哭喊着、控诉着,忽然被推得坐在地板上,后背抵着一张方凳的角。她几乎本能地还手,给了外婆一下,方菊花险些翻倒过去。
退思泪眼里,惊慌了一瞬。家里这小小一方的餐桌边,轰然倒塌又爆炸,腾起的蘑菇云胀满空间,无尽沙尘堵住人耳、掩住口鼻、蒙蔽眼睛……
退思耳鸣着,呆坐在水泥地板上,许久。
何时天黑了、夜深了,外头小孩儿追打着跑过去的响动,有小吃车,“咕噜咕噜”推过,电动车“唔”的一声,电流声。
她眼泪哭干了,无声地起身回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关了灯,坐在一片黑暗里。
丁周接到她电话是凌晨时分,他本来是夜猫子,但心生疑惑,她不是啊!到点就睡觉的人。“喂,怎么了?还没兴奋完呢?”他特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她的电话,以为她还在即将上岸的快乐里。
电话里传来她呜呜的哭声,和风声。
他马上心里一沉,“怎么了?姓冯的欺负你了?”
她还在嚎哭,停不下来地哭。
“说啊,哭个屁啊!”他发起火来,这么一点爱恨情仇的破事儿,怎么值得她这样嚎啕大哭,眼泪真不值钱。
“我、我政审没过,过不了了……”她终于说出来,一字一句,又混乱又有逻辑,又哀恸又无能为力,又悲愤又认命了!
丁周听完,明显慌了神儿,他站在玻璃窗前,像只困兽,走来走去。“在哪里?你在哪里?退思,闫退思!“他同时想起刚刚电话里听到的呼啸而过的风声,这风声,他多么熟悉,藏在他心底多年。
巨大的海风,把她头发吹的没了方向,飘飞在半空中,像个颠倒的世界,唯有以头抢地……
“退思,你听见我说话了么?没那么糟,听见了么?都会过去的,还有很多路可以走,没到这一步,你听懂了么!”“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忘了么?世界是这样的,到处坑坑洼洼,什么时候好过呀?什么时候都没好过,你不是知道的么?”他急的,有什么梗在喉头,仿佛梦魇中,奋力嘶吼、又喑哑无声。
她终于倒换过一口气,“可我以为,终于过去了,要好起来了!”她诚实又脆弱的哭腔,眼泪哗哗流着,随风流尽嘴里。
“在后面啊,当然在后面,总会到的,你急什么!”“先回家好不好?”他敏锐地劝说,祈求的语调。
“或者不用一直坚持,是不是?““坚持也没什么用!“
“当然不是,坚持有用。先回家,回家去!“他终于叫起来,”别这么想,别这么想,退思。“他又柔声下来。
“我们坚持什么,究竟坚持什么!坚持受伤害,坚持痛苦,坚持被折磨……“
“爱啊!“他打断她,”有人爱着你啊,我……”他停顿一刻,换了口气,“有爱和被爱,才值得坚持下去的。你外婆一辈子为了你,你忘了?还有人,不是爱你的么?还有你爱的,你一点儿不记得么?想想啊,想想!”他像个孤独的演说家,此时此刻,大谈爱与被爱,要笑死人的话题!
她觉得没有爱,起码没多少爱,她眼神不受控地朝春在城的方向看了看,又马上收回。
“退思,退思!你先下来,我有个故事说给你,你听我说,就几句话。”
“我不听!”她没过脑,失神地说。
“我跳过了,没什么用,我告诉你,我试过了,从桥上跳下去,会飞,呼呼的风声,“噗通”一声……“”非常痛苦的过程,比我们活着还痛苦一万倍,不骗你。没有用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听见了么,下来!“
她呆住了,止住了哭。
丁周渐渐觉出,听筒里的风声减小,他换了耳机,一边和她通话,一边买第二天最早一班,曼谷回厦门直飞的机票。
第二天他一落地,直奔那栋大厦,能吹到这么大海风的地方,他们总约在那楼下的麦当劳见面。
她蜷缩在角落,像沙漠里奄奄一息的小草,再过一晚,就变成一具美丽的干尸。
丁周是硬了的一颗心,混凝土般凝固过,能拿来修高楼大厦。俯身抱她时,还是流出眼泪来,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海风再吹大些,真的能飞下去,飞到天边去。
飞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真想捶胸顿足,这世上的坏事怎么总落在他们身上。
丁周坐在退思病床边,看她打点滴,一滴一滴,水滴石穿。
退思的外婆打电话来,他起身去走廊帮她接,外婆听见丁周的声音,放心下来。
退思在医院躺到晚上,冯磊打来电话。丁周低头瞥了一眼,递给睁着两只空洞大眼睛的她。
她摇摇头,不想接。
他瞧瞧她的脸,继续握着她手机,任它嗡嗡的震动。她这些痛苦和脆弱,都留给他一个人了。也好,他很满意,以后,无论谁都不能拥有完整的她,他这里留着她所有苦痛。
“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他不咸不淡地问。
她没回答,说了别的话,“我想搬出来住,自己住!“气若游丝,但眼神坚定。
丁周走前,帮她找好房子、安顿好,交了三个月房租。“谢谢!“她说。
“不用谢!“他答。
退思落在谷底的心,并没完全闲着,她同时做好了计划,三个月的时间,应该够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到时再把房租钱还他。
他站在这套小房子的阳台上抽烟,因为她接到冯磊电话,他不想听。
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他说的,他也不关心。
她通话似乎结束了,站在凝神那儿不动。丁周没立刻转身,只余光笼在她身上。神态好多了,表情也恢复,腰背直起来了,眼睛没有从前的光和灵动,得慢慢来,会重新回来的,不能着急。阳台外的远空白云,有飞机飞过,手指面那么一点大。
天气真好,暴风骤雨之后的晴空万里。楼下野草地里,飞起一只菜粉蝶,扑扇着翅膀。
晚上,叫了啤酒和烧烤进来,他们相对坐在地板上,因为还没有餐桌。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她说,啤酒密实的泡沫,她喝了一大口,空虚的感觉。
“找吧,闽南是民营经济最活跃的地方。“他提醒她,别执着,她现在这个情况,好单位都进不去,就别想了。
她点点头。“你要回来么?“她这话问过好多次,现在也是例行一问,她最好的朋友,离得太远。
他摇头,喝酒,“不回。“
“那边生意这么好么?“
他点头,“要不怎么给你付房租!“他白她一眼。
“我还你,等我领了工资。“
“尽快还,我开销大!“
“奥。“
他们碰杯,一杯接一杯。
退思酒量差,喝到后来,明显话多,耳朵绯红。她絮絮叨叨说冯磊的好,“……他说没关系,会帮我找工作。他没觉得我倒霉得可怕!他这人,真是傻乎乎的 !“”其实我们当年在自习教室认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人,实心肠。”“唉,不知道他怎么跟他父母说,肯定让他们很失望。”
丁周垂眸专心吃油炸花生米,一颗接一颗,不理她。
“你说,究竟快活是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终于问出了口。朝他看着,求知的眼睛。
他对上她的眼神,只停留一秒。“不知道!”其实,他是如实回答。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原来他也不知道。
他也可以知道的,他没这么做。
她喝醉了,半身伏在床上,昏昏然,是让所有男人都想入非非的情况。他躬身把她抱到床中央,盖好被子。贴近时,他忽然松不开手,听见她喃喃自语,口齿不清地说着:“明天开始,变成坏人!拜金、自私、撒谎、虚伪、杀人放火……”
“好,明天开始变!““明天!明天就变坏吧。”丁周在她耳边说,松开了手。似乎放心很多,他这样祝福她。
第16章
退思清早起来,丁周已经走了。她坐在新家的床上,鼻端闻到陌生的全新又陈旧的气息,想这前二十三年的种种,蓬头垢面,静止了很久……
窗外一片辽阔碧空,盯着看,能看到稀薄的流云飞过,流转变换,倏然不见。重获新生,她脑子里忽然翻出这个词。还有什么可怕的!毕竟在那片摇摇欲坠的大风里站过一遭。
这时已经过了企业春招的时期,许多大厂名企都没有招聘计划,她坐在地板上,笔记本电脑搁在床上,一家一家翻。
去“星星船“上班,和丹丹说,自己上不了岸了!“啊!怎么会这样?”丹丹吃惊,连大胡子老板也听呆在那儿。
只有她,手上没停,还在给一只大橘猫换水,大橘琥珀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丹丹过来抱她:“父母是父母,你是你,我都能分清,国家都分不清么?”
老板在旁望望窗外天空,提醒自己:“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人,千万不敢犯事儿,真的会连累子女啊!”
退思午休时,收到一条微信,她低头扫了一眼,没回复。是闫敬柔发来的,她说:我和尤保华离婚。工作你再去争取争取,找领导说说。
说说!她看了,想笑,就真的苦笑了一下。
也许冯磊说的没错,远离这样糟糕的原生家庭,不然一辈子都会被拖累;要积极摆脱,重建自己的生活。他们都这么说,一定有道理。
她坐在窗边地台上,心里知道,很快,房子、店铺、车,都会消失不见,追缴非法所得的每一步,都会让闫敬柔知道,“争取争取”“说说”是多么可笑!
想到这儿,她还是长长吸了口气,缓和缓和。这么多好东西,得而复失。梦幻泡影,不是自己的不能觊觎。生活百般折磨,可还得靠自己,谁也靠不住。
天气阴沉沉,但还没下雨。宠物店通常下午和晚上客人多,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不好的原因,零星一两个。丹丹在整理小仓库,顺便盘点,退思在外间操作电脑。
“你好!”有客人走进来,是个熟悉的声音。
退思抬头一瞬看见,是陈钟岩带着小白榆,她下意识地垂眸,躲过他目光才想起自己戴着口罩,他认不出来。
他很自觉地报自己的手机号,她点点头,敲键盘;同个时候,推门进来另一个客人,牵着只柯基,是朱佳萱。
退思正起身招手叫丹丹,想跟她换过来,佳萱认出了她,隔着口罩也认得出,“闫退思?是你么?思思。”她隔着柜台,伸头过来,“你不是考上公务员了么?怎么在这儿?”
她一连串发问,信息之密集,引得另一位客人锐利目光射过来。
退思站着有一刻进退两难,丹丹想起她说过的塑料友谊,马上开口解围:“我来帮小柯基洗澡吧,哟,小白榆也来了!”
佳萱伸手向虚空里拉了一把,表演往日亲昵,“思思,我看到你妈妈发群了,说你考公上岸了,我还羡慕好久呢!”
“是啦,是考上啦,现在在等通知呢!”丹丹推退思一把,让她去仓库忙一会儿。
她站着没动,终于转回身来,“确实考过了,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最后没去成。”她尽量让自己坦然地说出来,一件小事而已,都过去了。
“什么原因啊?面试没过么,还是别的环节?”佳萱追问,仿佛非常关心。
“嗯,差不多!”她索性帮着登记,正常工作。
“太可惜了,我还想着,等你入职了,叫上你,再请几个同学一起来家里玩呢;对了我们家搬过来了,不住合家欢了。”
合家欢小区!陈钟岩在旁,眼神直视在退思脸上。
“你家还在三鸭巷么?找一天咱们聚聚吧,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你和咱们初中同学还有联系没?我出国这两年,都断了消息了。”“你妈还做美甲么?我可以帮她介绍客人呀。”
退思在口罩里笑了笑,没再说话,她始终低垂着视线,没和他对视过。实在不想面对就不面对吧,她在心里宽慰自己,不用一直勇敢,偶尔勇敢已经很厉害了。
晚上九点钟下班,外面下小雨了。她撑起雨伞,觉得真好,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不只她一个人。
钟岩车子停在她必经的小路口,没亮车灯,一片朦胧的黑暗掩映。他说不清为什么停在这儿,可能是正好路过。远远看她一步步走近,又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消失在转弯处。
那之后,他忽然坚持自己带小白榆去洗澡,肖潇说我带去就行了,你那么忙。他说:“不用。”
不过,他再也没在那儿见过她。
退思这些日子到处跑面试,软一、软二、软三以及高新区,甚至遇到一家搞金融诈骗的公司。她头天面试,下午接到offer让第二天一早入职,简直高效到神速,更高效的是,中午,公司被查封,帽子叔叔当场把老板带走……
她连入职手续还没办完,就拿着材料被轰出来了。
眼看过了两个月,毫无音讯、石沉大海。退思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谋生是件困难的事,比读书时求个好成绩还要难。冯磊周五晚上来找她,买了小桌子和小书架,坐在地板上拿螺丝刀一样样组装起来。
退思拿电炖锅煮了两碗厦门伊面,一人一碗,他们俩相对坐着吃,觉得味道很不错。
她伸手,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离不弃吧,她有一刻低头,这样想。
他伸头过来亲她脸,说:“别发愁,工作的事我帮你想办法,简历我已经悄悄转给我们公司HR了,我跟她关系不错,她说下周一给回复。”
“真的?”她眼里升起希望。
他点头,伸手捏她下巴,很亲昵的动作,接着顺势,揉了一把她玲珑饱满的胸前。“我今晚不走,好好陪你。”他说。
她洗碗时,他从背后贴身上来抱她,“……等会儿”她满手都是水,但已经被他整个人抱起,迫不及待压到床上。
她心里装满了前途未卜的烦心事,他心里装满了情热和爱欲。
退思望着天花板,动荡了一会儿,仿佛沉到湖底又浮上来,停了。哪里空落落的,她脑子木然,不知为何,想到价值交换。和闫敬柔找男人结婚,换回钱财礼物,是不是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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