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次升官,倒有一人与顾家有缘。”长柏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多番打听,也听了不少顾家的消息。
王若弗连忙追问:“是谁?”
长柏叹了口气道:“听说,是顾廷烨。”
屋内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色挂着茫然。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这个顾廷烨,就是两年前为了外室,弃家离去的顾廷烨。
“这个……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二哥哥,就算武官不必像官一般慢慢熬资历,难道可以从白身一步拔擢的么?”明兰举着茶杯足足看了有半刻,才谨慎问道。
一年前还和漕帮一起行侠仗义的江湖大哥,怎么一会儿就成了从六品的飞骑尉了?
长柏看了她一眼。说实话,他之前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孝顺乖巧,甚至比如兰还喜欢。可她和小公爷的私情暴露后,他就觉得以往看见的乖巧懂事不过是表象。
索性,六妹妹不久就要出嫁。他也可以不用面对她了、也可以不用面对自己看走眼的事实。
“他先前剿匪有功,禹州团练使去岁就为他请了一个七品云骑尉的职,也算官身。”
明兰若有所思,看来去岁他能那么快的赶到剿灭水贼,背后也是有朝廷出力的。
不过他早已弃家,除非是有权势的人愿意推他上宁远侯的位置,否则这对王若弗来说不过是一则逸闻。
她兴致勃勃的问着如兰,对顾三郎的印象如何。
如兰满目柔情的看着绷上的那副绣了一半的‘碧水鸳鸯戏荷叶’,“他是个好人。他说我这样直率的姑娘会说、会笑,像朵向阳花。他也从不瞒着他家里的事,他母亲作为继母的为难,他兄长为爵位对他的防备,还有他一再耽搁的婚事,他一概都告诉了我!”
“那你……”王若弗轻声道,不忍打断小女儿的情思。
如兰截过话头:“我当时与他说,我会孝顺婆婆,友爱兄嫂,但是只有一条,他得与我一条心,只要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怕!”
这话听着很耳熟,曾经华兰也说过类似话。到底盘踞在盛府上空,长达数十年的妻妾之争,影响了每一个子女。
景祐三年的秋日,墨兰发觉自己又有了身孕。
也许是因为夫妻感情融洽、也许是身体被调理的康健。很快他们就要迎来自己第二个孩子了。
中宫接连妊娠是朝堂内外的喜事。
这日午后,墨兰因着身上懒怠,睡到了未时三刻才起来,芙蓉、秋江服侍着梳洗。赵祯被惊动,放下手上的奏章,走到床边,替她梳理略凌乱的长发,轻轻笑道:“你这两日倒爱睡些,不过睡得很安稳。”
墨兰涩然一笑,“我若不睡好,肚子里这个可怎么好呢。”
秋光如画,花枝间泻落的明光,拂了她鲜艳锦绣一身。赵祯甚至有种错觉,这样的秋日比春日更温暖。
赵祯的手小心翼翼的摸上她的肚子,“你怀孕辛苦,一定要放松神经、心情愉悦,这样才能休息好。”他动作轻柔的把她搂入怀,喜道:“太医告诉我,你又有了身孕了,我真是欢喜得不得了。可以想到你又要经历辛苦的十月怀胎,我又心疼自己不能替你。”
墨兰回握住他的手,“怀孕固然辛苦,但只要想到这是我们的爱情结晶,就又觉得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赵祯转脸吩咐宫人,“把带来炖好的燕窝热一热,浇上牛乳,娘娘先前最爱吃的。”宫人忙退出去办了,墨兰低低一笑,“都说酸儿辣女,却不知爱吃甜食又会是儿是女。别像小玄英一般贪嘴就好。”
“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无论是儿是女我都喜欢。”因为他们膝下已有一子,所有这一胎是男是女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再添一个小皇子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若有个女儿,也是儿女双全。
“便是贪嘴也不打紧。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
闲话片刻,燕窝便端了上来,赵祯就着取过,笑道:“我来喂吧。”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存体贴,“再没胃口也吃些,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轻轻嘘了嘴吹一吹燕窝的热气。
墨兰脸颊微红,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侧首微笑道:“我知道的。”
吃不吃倒是其次,要紧的是赵祯肯做这件事。
夜往深走,齐国公夫妻也围坐夜话。
“圣人果然是吉星高照,这么快就又有身孕了。”平宁郡主忍不住喟叹。
齐国公往妻子边上凑了凑,温和道:“可还后悔与盛家定下亲事。”
“若论人品,自然还是后悔的。”平宁郡主苦笑,“可若论身家,那轮得到我们后悔与否。”
齐国公劝慰道:“有得必有失。儿媳妇品性,你可以慢慢教,但与圣人母家结亲的好事却非时常都有。”特别是,圣人的心思好不容转圜,开始对妹妹们好起来了。
平宁郡主久久不语,长叹一声:“到底是定下来了。”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是全了儿子一片痴心。
第501章
在东京贵妇圈中平宁郡主是公认的,高姿态、高要求的婆母,当她的儿媳妇要尽可能的十全十美。而忠勤伯袁夫人则是扶弟魔类型的婆母,通过压榨儿媳来补贴自己娘家。
如果不是有亲戚关系,最好不要当这种人的儿媳。
但很不幸的,这个道理是华兰嫁到袁家之后才悟出来的。
今天是华兰长子的满月酒,里里外外十六桌,讨了个六六大吉的彩头。王若弗是真高兴,脸上泛着愉快的红光,她拉着如兰在一堆贵妇中说话。
一旁的忠勤伯袁夫人神色却淡淡的,看着二儿媳妇随着娘家发迹,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心里不舒坦极了。华兰听了家里的建议,主动放下管家权,专心调理身体。
没她主动献出嫁妆补仓,袁夫人拿着家计顾得了夫家、就顾不了娘家,别提多头疼了。况且,二儿子也不如以前听话。
“父亲和我的俸禄全交了母亲,家中的田地庄铺也都捏在母亲手中,以前华兰当家时要家用,母亲推阻四不肯给,这样的家有什么好当的?!”
瞧瞧,她不过是多提了几句,老二就这样直接顶了回来。
袁夫人生着闷气,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不够贴心。袁文绍也未必舒服,他本最是孝顺不过的,但母亲的偏心真的伤到他了,而且动用妻子的嫁妆,他又要如何向岳家交代,母亲当真一点也不为他考虑。
袁夫人还不知这个儿子已经与自己离了心,琢磨着应该是二儿媳妇在枕边吹了风,才令得她们母子生分了。于是,钻了华兰怀孕的空子,接二连的往儿子屋里塞人,一个个花枝妖娆。
要是以前华兰也就忍了,她的丫鬟彩簪先前还打着‘为主分忧’的名义,自荐枕席。她脸都被踩到泥地里了,也没说什么。
但随着娘家越发势大,皇后待她也颇亲厚……她的脾气也渐长,扭头就哭到老伯爷面前:“虽说爷儿们有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是母亲也当一碗水端平了。大哥屋里母亲一个人都不给,却往我屋里放了七八个之多,说都是服侍爷的,可不是嫌弃儿媳妇不贤,不会服侍夫婿么?若两位高堂真嫌弃了儿媳妇,儿媳妇这就求去了吧!”
袁绍刚得了个白胖儿子,正喜欢的要命,也忿忿道:“大哥那儿不过一妻一妾,我却满屋的婢女,知道的是母亲给的,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议论我好色无德呢!”
老伯爷吓了一跳。盛家正盛,有皇后、太子在,怎能与盛家结怨,连忙安抚了儿媳妇几句,转头呵斥老妻,不许她再插手老二屋里的事。
如此,今日袁夫人如何高兴的起来,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王若弗也不去理她,只开开心心的吃茶说话,在座中人都知道,如今忠勤伯府唯二郎袁文绍出息,华兰又是皇后亲姐,生了病皇后还要遣太医来看,可见关系亲厚。对她自是多有结交逢迎。
袁夫人见没几人为着自己说话,愈发生气。
第502章
这时一位穿着缠枝银线杏色斜襟长袄的少女,上前挽着袁夫人的手臂,不知在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袁夫人适才展颜。
经人介绍,盛家女眷才知道少女是袁夫人娘家的侄女,姓章、名秀梅。
明兰看了又看,这位章表妹容色可人,文静秀丽,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袁夫人该不会极品的要把侄女塞给儿子做小妾吧。
明兰在心里嘲弄着,真要如此,袁夫人可就实实在在拉低了娘家所有女眷的身价了。
什么是妾?
妾,不娉也。
要是章家女儿做了妾,那以后正房太太是当她呼来唤去的妾呢,还是金贵的姨表妹呢?
但这回她想错了,章秀梅此次前来,与袁家内务无关。只是听说永昌伯爵府的吴夫人也会来,听闻吴夫人想为她家六郎求一位淑女回家,也不拘是什么门第。
袁夫人便带着侄女碰一碰的运气。没法子,章家实在不够富裕, 急需外援。
袁夫人把章秀梅领到几位夫人面前,笑道:“这是我外甥女,秀梅,见礼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敛衽下福,温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夸起章秀梅来了,从相貌出身,到女红诗词,就差没把章秀梅捧成天上的仙女了。
吴夫人呵呵一笑,并不接话。章家女儿的相貌她是挺满意的,可心情么……她觉得自己还要多考察一下,要是都像袁夫人这幅模样,那还是免了吧。没得万春舸没按下去,又来一个搅家精。
寿山伯夫人看着她失当的举止,心里不悦,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妇呢?”
寿山伯夫人是袁家上一代的长女,自小稳重能干,弟弟忠勤伯爷待她信赖有加。袁夫人瞧见这位大姑姐从来都是矮上一等的。
袁夫人愣了愣,轻叹道:“她身不适,正歇着呢。”眼角瞥了眼华兰,不咸不淡的加了句:“我是个劳碌命,也没人帮着管个家。”
华兰不接话,就当没听到婆母的暗示。
寿山伯夫人立刻接口过去道:“前几日大夫不是来给大侄媳妇诊脉了么。我都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是心里不适吧?你也别一味体恤大的,她皱个眉头你也当个大病来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会儿,她都七、八个月的身了,还叫她给你立规矩,有你这么做婆婆的吗?!”
寿山伯夫人心疼的拉过华兰的手,“瞧她脸色煞白的,想是还没养好!要是哪天圣人问起了,你叫我怎么回?”
袁夫人神色尴尬,这位大姑姐最好教训人,偏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着听。
但袁夫人心里深为自己抱屈。她这么做,也是因为华兰对家里不尽心。要不,怎么老大的官途一直没有起色,老二倒是节节高升。肯定是华兰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让皇后多照顾她的小家。
况且,那次她只让华兰过来站了半个时辰,丈夫就赶过来痛斥自己一顿。
当晚华兰说是动了胎气,连床都下不得了,老二又来哭了一场。
这事传出去后,周边往来的亲眷明里暗里说都她偏私心狠,只偏着娘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闺女当人看。
袁夫人真为自己抱屈。自己不过是想教一教华兰,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太只顾自己。怎么到最后,反而自己被众人指责为是偏心妇人。
鉴定完毕,袁夫人是高贵版孙母,爱好:把儿媳妇的当成是自己的!
袁夫人扯动嘴角的笑了笑:“大儿媳不如华儿能干,我便想着让她多辛苦些……”
话还没说完,寿山伯夫人便打断道:“你们百年后,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两口操持吧。二侄媳妇再能干,还能替大嫂当家?大侄儿媳妇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个能干的,到大侄房里,将来也好有个助力。总不能把个伯府交到一个七灾八难的主母手里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双双白了脸。
王若弗心里熨帖的什么似的,华兰拼命把头低下去,不让人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寿山伯夫人说话厉害,但口气全然一派关心娘家的意味,周围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这家底细,倒也见怪不怪。
最后还是章秀梅出来打圆场。一番措辞,周全了所有人的颜面,倒令吴夫人暗暗点头。
明明都是一家人,却能养出两种做派,还是说袁夫人这幅模样其实是嫁人后,被夫家改造的?应该不太可能吧。
几位夫人、小姐说着话,明兰趁着这个空档,借口有小礼物要给庄姐儿,请华兰找个丫鬟带她去。实则自己想去透透气。
忠勤伯府她来过两次,地方不大,穿过圆门就能瞧见一排熟悉的海棠树,明兰悠然自得的赏花散步。忽见前头树下,站着一道人影,似曾相识。
人影似乎也注意到她了,双手负背缓缓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的深不可测。
明兰不期又遇上顾廷烨,福身行礼,“顾二叔好久不见。”明兰有些奇怪,不是说顾廷烨在禹州当官么,怎么突然进京了?难道是高升了?
顾廷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手一抬,明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下意识低着脑袋,只觉得鬓边的珠花瓣儿,在细微颤抖。
过了会儿,顾廷烨才道:“听说你定婚了,恭喜。”
明兰的心情却在此刻奇异的沉了下去。
袁夫人与大姐姐华兰间的相处,仿佛是一面镜子,映照着每一对婆媳。
平宁郡主是个高傲的女人,先前连盛家嫡出的女儿都看不上,更遑论自己。自己与齐衡的缘分,本就是齐衡强求来的。他若能说服平宁郡主上门礼聘自己也就罢了,偏生他说服不了,还非要把事情闹出来。
一个‘私相授受’,让她受惊大娘子、如兰的冷眼,连好不容攒下的嫁妆都要分出去一半,以表安抚。
谁说只有男人在得到后就不珍惜,女人一样如此。
要是他们的爱情中道崩殂了,明兰没准还会继续把齐衡当成初恋,妥帖的放在心底。要是齐衡是正大光明的请平宁郡主到家里提亲,明兰也不像现在这样意难平。
现在他们是可以无阻碍、无压力的在一起了,可明兰自己的名声也坏了。明兰不知道,真正令自己、令老太太在家里抬不起的头,是寿安堂的一餐餐膳、是库房里的大阿福。
当然她们也可能知道,但就是装作不知道。毕竟责怪别人,可比内省自己要容易。
顾廷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的盯着明兰,一字一句道:“可你并未开怀。你一直都很憋闷,你活到今日都在委屈。你瞧不上那些嫡庶的臭规矩,可却不得不遵行,你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得处处低就,丝毫不敢有冒头!”
明兰大怒,但她并未否认即使和齐衡成婚自己心中依旧存有郁结,只大声冷笑:“冒头?!这世上人人都得认命,不认命?!哼!古往今来多少将相就是栽在不认命上,可到头来又有几人得以善终……你们大男人都如此,何况我一个小小女!我有什么法子!不想明白些,怎能活下去!”
她不喜欢刺绣,手指上都是细细的伤,不喜大娘子、林小娘,不喜欢在不高兴的时候还得笑,不喜欢在讨厌的人面前装可爱乖巧,不喜欢什么新衣服好东西都要让别人先挑,不喜欢什么委屈都得装傻过去……好多好多不喜欢,可她都得装的喜欢!
有什么办法,她得活下去!
顾廷烨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步步紧逼:“没错,你就是明白了!你聪明,你通透,你把什么都瞧清楚了,所以你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心里却气不能平;你气愤,你不甘,偏偏又无可奈何,你委屈,你憋闷,却只能装傻充愣,处处敷衍,时时赔小心,逼着自己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盛家六姑娘!”
明兰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结了痂的伤口被揭开来,她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原来从未愈合过。
她想厉声尖,她想痛哭,所以一切却统统堵嗓眼里,只有眼眶湿热一片。
其实谁人不想做被偏爱、被仰视的那个。
只是墨兰选择靠自己,豁出一切也要抓紧赵祯的心,通过婚姻来提升阶级;而明兰则是希望即便不争不抢,也会有人义无反顾的来偏爱她。
可惜,没有成功。
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
顾廷烨看明兰满脸泪痕,心中也莫名酸涩。他再上前一步,长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前两回顾某多有得罪,请勿要见怪,曼……都是顾某识人不明。”
明兰忍不住抬头想看太阳,这又是怎么了?
她清楚记得他那一身锐利锋光的戾气,句句冷笑,字字带伤,说不到两句,明兰就想抽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