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礼貌地写过:“多谢海娘娘。”
苏明月笑着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大家都喜欢你。”她送的是文房四宝,永璜正是进学的年龄,能用得上。
“如今有永璜在,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好过到,都能在内务府总管面前耍威风了。
苏明月意味不明地瞟了窗外一眼。赵全又奉皇帝的意思送东西到延禧宫,被阿箬逮着可好一阵卖弄。
其余两人只以为她是单纯感慨,海兰跟着附和:“也是。有个阿哥在身边,论谁也不敢随意欺负咱们了。”
不止宫人不敢了,就连格外娇纵的贵妃也客气了起来,不似以往那般随心所欲。
如今仅有的几个皇子都跟在生母、养母身边,备受呵护看顾,唯有二阿哥永琏还留在撷芳殿。
皇后要彰显出妃妾们所没有的端庄、公正,只能处处维护体统规矩,愈发没了生气。
“规矩,是上位者约束下位者的。”
时至盛夏,苏明月已然换上一身清减夏衣,迎着炎风,桐荫委地。
“咱们这位皇后却想用这个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是失算。”
二阿哥身体一向不好,皇后偏偏又裁了宫中用度,如何能指望底下人尽心效力。
苏明月抱着十四个月大的永璋,在御花园边散步。小小一个人儿,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但苏明月还是让他先自己走一段。
正巧遇到了接大阿哥下学的如懿,二人互相见过礼,便一道散步。
“听说大阿哥今天在尚书房被罚了?”
苏明月掩扇小声问道。
如懿惊异地看她一眼,二人走到梧桐树底下,确保声音不会传到孩子们那里,“你怎么知道的?”
“尚书房伺候的小栗子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原是早点打发他在尚书房伺候,以后我的永璋去尚书房读书也多个人照顾。却没想到听他说了这件事。”
富察琅嬅出身满洲大族,又天然占据中宫嫡子的大义名分,前朝有不少臣子愿意为其说话。
她唯恐永璋在尚书房受委屈,便安插了自己的人,免得日后成了睁眼瞎。
如懿默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咱们都是嫔妃,比不得皇后的嫡亲孩子尊贵,也是有的。”
尚书房有几位师傅是汉军旗,最重嫡庶尊卑,拿永琏过错来责罚永璜也是常有的事。大约是想阿哥们从小就养成以嫡子为尊的思维,避免圣祖九子夺嫡惨案,再次发生。
要是她是皇后,她会非常欣赏这几位太傅的处事。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一介妃妾,就少不得认为这几位太傅碍事了。
她让小栗子使了使力,好巧不巧叫皇帝撞见陈太傅,罚永璜跪在尚书房外头,还听见陈太傅对永琏说的一声‘太子’。
虽然这一声被柏太傅喝止了,但却被疑心甚重的乾隆牢牢记下。
他很重视嫡子是实,但他不能接受臣工们公然的拜高踩低、也不能接受富察氏借着嫡子之名坐大、更不能接受皇后为了嫡子偏私打压。
没过多久,乾隆寻了个由头将陈太傅赶出宫,连带对富察氏一族也没有往日那般看重。
前朝惶惑的风吹气,被炎炎夏日带入宫中。
长春宫里的皇后在得知后,坐立难安,“皇上是不是为了娴妃、为了永璜才这般?”
要不怎么前不见有事、偏偏就是陈太傅责罚永璜后有事。
素练虽然私下为着皇后做了不少事,像是撷芳殿嬷嬷苛待大阿哥、宫人娇养三阿哥……都是她嘱咐做的。可她到底是奴婢之身,见识有限,几次手段都被皇帝当场捉住,反而连累皇后在皇帝眼里的形象越来越坏,便也不敢再自作主张。
她将此事透露给嘉贵人知晓。在她眼中嘉贵人一向心直口快,又处处依附皇后,翻不起什么花浪,找嘉贵人出主意她很放心。
第102章
嘉贵人多聪明,小主意一抓一大把。她想起曾撞见过几次养心殿副总管王钦向莲心示好,便趁着一次皇后找她说话的机会,向皇后荐言,把莲心许配出去。
一来,可以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耳目,不至于每次都这么被动;二来,也可以绝了如莲心一般年轻貌美的宫人,想向上走的心思;三来,她自己借着这个机会更好笼络了皇后的心腹素练。
满宫里的太监,就数王钦地位最高。
可地位再高也掩盖不住,王钦是个公公的事实。
皇后迟疑着,下不定决心。但她耳根子软,偏生素练和嘉贵人为了达成目的,频频在她耳边吹风,终于这一日,皇后还是命内务府的人给莲心备嫁妆。
“莲心也太可怜了。哪怕皇后吩咐赵全他们嫁妆务必要备隆重,那也是给嫁太监。”可心后怕不已。
要是当初是她分到皇后宫里做事,是不是许给太监做老婆的就是她了。
苏明月看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单子,小气的皇后难得阔绰了一把,“好好一个女孩子,真是可惜了。”
本来莲心在待几年,岁数到了,可以被放出宫自行婚配。
现在却被嫁给太监,只怕这辈子是没命数离开深宫了。
难道真的是她们带给皇后的压力太大了?
怎么皇后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拙劣,连自己人都坑害起来了。
苏明月可不觉得,莲心在被迫嫁给王钦后,还会一如既往的忠心,王钦看上去就不是会疼人的。
莲心当然也知道,可无论她怎么哭求,甚至说出愿意一生一世伺候皇后。皇后还是硬起心肠让她别想那么多,安心备嫁便是。
莲心求助无门,绝望跪在殿中,怨恨的种子在这一刻种下。
后面几次请安的时候,莲心都是苍白着一张脸在皇后身边伺候。
好好一个人,看上去跟幽魂似得,偏偏皇后就是看不出来,还颇有喜色的向众人宣布莲心被指婚一事。
“本宫最疼莲心。如今莲心也大了,本宫想着给她指婚指个好人家,她又不愿意出宫远嫁。跟着本宫忠心耿耿的人,自然不能委屈了她,便和皇上商议了,将莲心指给养心殿副总管大太监王钦,八月十六成亲。”
众妃嫔们或觉得此事不妥,哪有因为人家忠心就这般糟践人的。
慧贵妃却道:“王钦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这门姻缘是配得起莲心的。要换了别人,求也求不得呢,还是皇后娘娘的脸面大。”
苏明月瞧了她一眼,心想,既然是这么好的亲事,你自己怎么不去配呢?你怎么不让你的丫鬟配呢?
莲心闻言,头埋的更深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皇后撮合的这场婚姻,在婚后稍稍见到了点成效。
最起码,她是除了皇帝外,第一个知道玫答应怀孕一事的。
她当着满堂妃嫔的面,宣布这个喜讯,“昨夜太医去永和宫请脉,确诊玫答应已怀有两个月身孕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玫答应微有得色,她入宫后也算盛宠不衰了,现下又怀有身孕,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的头一胎,尊贵非常。
慧贵妃看她的眼神跟刀子似得,“才有了身孕便仔细些吧。万一磕了碰了,仔细丢了这福气。”
玫答应目光略含挑衅,“好容易得的这福气,怎么会丢了?有贵妃娘娘庇佑,嫔妾的福气长着呢。”
慧贵妃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还记着她怀有身孕,几乎立刻就要发作。
“玫答应确实好福气,这一胎可是‘贵子’呢。”嘉贵人恭维着,如花笑靥很好掩住她眼底的精光。
待众人散去后,各宫礼物赏赐如流水般送到永和宫。乾隆心情愉悦之下,升玫答应为贵人、海常在也因为帮着娴妃照顾大阿哥得力,一并被升位份。
咸福宫,慧贵妃对镜卸妆,素白的一张俏脸,带有倦意,“我都二十六了。再未成孕,就只能看着旁人母慈子孝了。”
茉心安慰着她:“主儿,您有宠爱、有位份,现下只要调理好身体,孩子自然会有的。玫贵人现下便是怀了,也是比不上您的。”
“只能这样了。”慧贵妃落寞的抿了抿唇,“若非本宫的血淤之症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调养不易,本宫都害怕是不是自己着了人家的道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一个在后头点香的小宫女,将她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听了进去。
“说起来,慧贵妃这些年恩宠也不算少的,怎的就是一直没有身孕?”苏明月听完后,陷入沉思。
可心却觉得一点疑问都没有,“贵妃气虚体弱,难有子息也属正常。”
“那娴妃呢?”苏明月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一点痕迹,“娴妃身强体健,也没有子息,这是在是太奇怪了。”
仔细想想,她们从潜邸侍奉起,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能生下孩子的却屈指可数。
乌拉那拉如懿出身满洲、高晞月的父兄在前朝得力,二人俱有恩宠,却一直没听过喜讯。
富察诸瑛是皇后族姐,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却在生二格格时难产去世。
那时起,院子里便有人穿过,说是皇后嫉妒自己的族姐,才在她生孩子时下手,造成母女俱亡的惨案。
现在想想,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最起码就她自己看来,皇后绝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贤惠无害。
玫贵人是个什么出身?
南府养出来,供人取了的伎子罢了,她生下皇帝登基后的第一胎,好过那些位高宠妃们生。
因此,富察琅嬅难得大度的吩咐内务府和御膳房,对玫贵人的需求,能满足就尽量满足。务必要让玫贵人怀孕期间身心舒畅,以求能在八个月后顺顺利利生下小阿哥。
玫贵人得皇帝关怀、皇后看重,越发得意。她听了纯妃和嘉贵人之言,说是孕中多吃鱼虾,孩子出生后会更加聪明伶俐。
她看着两岁不到的三阿哥唇红齿白,眼神灵动,便觉这话错不了。是以永和宫逐渐弥漫起浓郁的海鲜腥气。
乾隆偶尔去去还行,但是长此以往,肯定是受不了这个味的。
长夜,苏明月倒了一杯樱桃色的琼液,凝在乾隆杯中,二人畅饮。
乾隆微醺,唇齿间的热气呼在她颈边,那白玉似的脖颈染上浅浅酒香。乾隆笑道:“还是在你这里快活。”
“皇上喜欢臣妾,自然在臣妾这儿快活。”
情到浓时,乾隆忍不住解开她胸前盘扣。
忽然,一声尖厉的叫喊刺破旖旎的涟漪。
在深宫,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女人在受酷刑,她的声音是那么凄厉。
乾隆与苏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已然没了兴致。
“那宫的?这么会当差。”苏明月系上纽子,“大半夜还在教规矩。”
然而,查完的李玉回来却臊红了一张脸,连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到底怎么了?”神智稍稍清明,乾隆脸色很不好,“在朕面前知无不言。”
李玉只得硬着头皮道:“听声音似是太监庑房那儿传来的。”
苏明月下意识反对:“胡说!那声音分明是女子的,庑房那来的女人?!”
只是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庑房以前是没有女人,可自从莲心嫁过去后,不就有了么。
“王钦怎么回事?”乾隆眉心曲折,“让莲心叫的这般凄惨。”
苏明月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好的女儿家嫁了太监,怕是被吓着了吧。”
乾隆小时候是个养在行宫,备受冷遇的阿哥。见多了皇宫的阴暗面,自然也晓得有些太监总管利用权势,霸占貌美无依的宫女。
就连他皇父身边的大太监苏培盛也是这样。
可,“皇后不是说,莲心愿意一辈子在宫里伺候。她体恤宫人,便凑合了赐了对食,也好彼此安慰。皇后是好意,朕便允了。”
“若是莲心自己同意的,大约过一些时日就能接受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莲心哪一声凄厉的惨叫,已经录进乾隆耳朵里了,想忘都忘不掉。
悄悄嘱咐李玉去庑房哪里瞧一瞧,王钦平日是怎么待莲心的。
没想到,得到的结果却让他气了个倒仰。
“好个王钦,竟在宫里用这些污秽东西!”乾隆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将从庑房里搜出的黄杨木盒子掷到一边。
自己身边的太监做下这等腌臜事,乾隆恨恨地让人把王钦关起来,等候发落。
莲心作为他的妻室,也跪在偏殿,等着主子问话。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他扬一扬脸,点着地上的黄杨木盒子。
深夜的风,有点冷意,莲心沾湿泪痕的脸蛋在烛照下,无处逃遁。
她心知,这是自己唯一逃离魔窟的机会,一字一句不敢隐瞒,哭诉道:“皇后娘娘本是好心,希望奴婢终身有靠,所以将奴婢指婚给了王钦做对食。王钦本是个太监阉人,却一心想要做个男人,在奴婢身上作威作福,肆意打骂不说,还偷偷弄来了这些奇淫技巧,一一施加在奴婢身上,害得奴婢生不如死!”
苏明月似是不解:“王钦这样不知好歹,你怎么不去告诉皇后,求皇后为你做主?”
莲心哀哀哭道:“奴婢虽然是宫人,但也要脸面。这样的事,怎有脸对外人说去,更不敢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污了娘娘的清听。而且王钦还说,只要奴婢敢吐露半个字,他必定要让奴婢生不如死。”她说着便褪下衣衫,侧身露出肩膀与背心。
只见上面满布牙印与指甲的掐痕,让人不忍直视。
“这才嫁与王钦几日呀!好好一个人就被糟践成这样。”苏明月目露不忍。
乾隆眉心隐隐有怒火跳簇,“王钦秽乱后宫,罪不可恕,着押入慎刑司,挑断手筋脚筋后赶出宫去。且要满宫内侍看看着他受刑,警以为戒!”
皇帝字字不提死字、却处处是要王钦死。
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宫内苑的人,在失去手脚后,被赶出皇宫,又有几日活头。
莲心银牙紧咬,硬生生吞下痛快的笑声。
乾隆也知道莲心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好了。朕已经处置了王钦,你也不必哭了。还是在皇后身边伺候吧。”
苏明月适时悲悯地出声:“皇后娘娘本来也是好心,想让宫中的宦官宫女彼此有个依靠。王钦本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为何别的宦官从未有这样的事,偏王钦就有呢?想来是他对食之后有了妻室,又感自身残缺,才平白生了这贪色污秽之心。”
乾隆揉揉有些痛的眉心,“皇后思虑还是不够周全。”
他想到的不止是,赐婚对食是否会勾起一个太监的贪花好色之心。还有曾经在他皇父身边伺候的苏培胜,当时他与太后钮钴禄氏身边的崔槿汐对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甚至宫中有谣传,钮钴禄氏为了从甘露寺回到皇宫,才特意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勾引苏培胜。好让苏培胜在皇父身边进言,将钮钴禄氏以废妃之身,从寺庙接回来,重新册封为妃。
他现在再看,皇后今日使的手段,与当初的钮钴禄氏又有何分别。
“皇后娘娘也该避嫌。”夜色幽幽,苏明月的叹气响起,“王钦怎么说也是您身边伺候的人,皇后娘娘却把自己的宫女许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想探听圣意。 ”
“无论是那种,皇后失算了。”乾隆轻轻拥住她,“好了不说她了,只要你一如往昔就好。”
在皇后一身清雅,毫无奢华坐在凤座上。
“皇上是不是怪本宫?”她惶惶不安,唯恐自己猜测成真:“怪本宫将莲心指给王钦,令她饱受凌虐之苦。”
素练颇有为难,但还是尽量开解皇后,“您一开始也不过是好心,怜悯宫人孤苦。谁又能想到王钦竟不是个东西。”
然而安慰的话说得再多,也敌不过皇帝待长春宫一日比一日冷淡。
皇后被不安冲昏了头,听信旁人谗言,开始真的相信是莲心命不好,嫁个阉人不算,还连累了自己。
皇后逐渐对莲心疏远了起来,甚少再让她近身伺候,大多时间都是打发莲心在外间伺候。
莲心表面上说,一切不关皇后的事,是自己命薄,甚为体谅皇后的难处。可她也是人,那会一点情绪也没有。
富察琅嬅日后还是为自己草率地决定一个女子的终生,付出了代价。
如懿对此也是唏嘘不已,“好好一个人被作践成这样。幸好现在逃离火坑了。”
她觉得皇后实在不智,这样亏待身边的丫鬟,保不准那日就在这上头跌跤。她却没想到,自己对阿箬那么好,处处纵容着,可最先尝到心腹背叛滋味的反而是她自己。
她带入宫的侍女阿箬,自从阿玛索绰伦桂铎因为治水有功,被皇帝亲口夸赞后,整个人是越来越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