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通换了个说法,“那我们去后院散散心,后院那些花儿开了。”
萧霁的面色又僵了一瞬,放在扶手上的手捏了又捏,最后还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要不是赵通一直盯着,差点都没看到。
啧,口非心是。
那边青梧径直走着,心中也并非像外表那样全然没有波动,等离的远了,她的唇才微微抿起,轻哼了一声。
以后再也不主动?
若是主动就是狗?
她是要看看,他能不能坚持得住。
青梧看得出萧霁多少对她有些好感,现在又没有旁的美人在侧,她又整日悉心照料,只要有良心的男子就不会不动心。
不过听他说那些话,青梧还是有些生气,她又不是那种一味柔顺的人,也有自己的小性儿,萧霁叫她不高兴了,她也不会一直捧着,便两人各自冷静冷静吧。
正巧这两日她要去后院指导村民拔草,没有萧霁正方便了她的行动。后院的草不同前院的草大多普通,后院里除了残余下来的名花异草之外,还有很多草药。
她原本是打算装作不太懂药理的,但这世上的医者谁能眼睁睁看着草药被当杂草拔除呢?反正青梧忍不了,所以趁着两人“冷战”赶紧收拾一下后院。
“李婆婆,那是益母草不要拔掉!”
眼瞧着李婆婆要把草药拔了,青梧赶紧提起衣裙走进花园,虽然她已经寻了奚清桐衣服里样式最简单的,但还是有些不便。
村里的婶子婆娘们前几日还敬畏着青梧,这几日熟悉了些,都知道青梧是个好性儿的,瞧见她又要穿着那样漂亮的衣裳进到草地里来,忙阻止道:
“诶呀,夫人,您不要进来,您就站在石板路上说就好了,您这样好的衣裳,别被杂草给勾坏了!”
青梧笑着摆摆手,“我会小心些的,实在不行,补补穿就是了。”
这才哪里到哪里,过几日她还要亲自种菜呢,若是一直矜持着,那怎么逐渐改变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青梧自顾自地走入她们一群妇孺中,温声解释道:“那益母草活血调经、利尿消肿,可治许多妇人之症。”
男人们这几日都去田里忙了,现在园子里的都是妇人,哪个妇人能没有些小毛病?听到这话,顾不上身份立马问道:“真的?都能治些什么?”
以前青梧随着姥姥做游医时就常替妇人诊治,自然知晓妇人的可怜之处,若是家里丈夫体贴还好,还能寻郎中治一治,若是遇到那种冷心冷肺的男人,妇人便只能受着折磨。
看到那些求知若渴的面庞,青梧怎么忍心不告知一二?不过记着她现在的身份,青梧只告诉了她们一个食疗的方子。
“你们平日可拿这益母草煮鸡卵,加些红糖,月事不调,来时腹痛难忍,又或者气血不足者皆可用这个方子,也有助于产后排出恶露,不过月事量大者和孕妇皆不可用,切记。”
在场的妇人各个身形苗条,这并非爱美所致,皆是因为家中食物不丰,食物不丰就难有康健身体,十个里面六个都月事不调,听这个方子可以调理,面上皆浮现了喜色。
“那……那我们可以拔一些……”
这还是刚才那打算拔草的李婆婆,她话刚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显然是怕青梧觉得冒犯,不过青梧已经看出她们的意思,随即笑道:
“当然可以,不过这食疗法子虽好,但不可长期食用,只能在月事来之前三日服用,或者月事结束后服用两日,而且外头也有,不必多拔,有需要的妇人自取。”
话音落下,妇人们都冷静了下来,只有其中几位羞涩地拔了几根,她们其实也认识这草,益母草乃是常见,只是在这园子里没有牛马羊祸害长得格外好而已。
而且青梧又给她们发那么多工钱,她们也不好意思再占青梧的便宜。
青梧笑了笑,又边走边分辨着园中有哪些是草药,哪些是杂草,正教着妇人们辨别,忽听远处传来车轮轱辘的声音。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甫一入耳,青梧原本半蹲的身子便如惊鸿振翅般挺直。她利落地理了理襦裙褶皱,又扶了扶花簪,才仪态端方地款步而出。
这细微变化全落在河东村妇人眼底,众人抿着嘴低头窃笑,到底是新婚燕尔的小娘子,听闻夫婿到来,如此这般注意形象。
不过她们都默契地低头不去的看,多少还背过身子干起了活,虽然有药材不能拔除,但还有少许野菜呢,拔回去掺在粥里,又能少放些米粒了……
灌木丛后,萧霁的目光牢牢钉在那道窈窕背影上。风吹起她裙边,发间花簪随着动作轻颤,日光在她发梢跳跃成细碎金箔。
他看得忘神,直到青梧突然转身,才慌乱间猛地侧过脸,盯着身侧灌木胡诌:“这树叶倒是生得挺好……”
这话,他敢说,赵通都不敢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死死咬住下唇,生怕笑声冲破喉咙。
这可真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没话找话说。
不远处的青梧也听到了这一句,忍不住唇角扬起,轻笑出声。
萧霁自然也听到那声短促的轻笑,他的脸开始发热,尴尬的不行,忙往后倾斜让赵通推他到别处去,赵通也得到了他的暗示,轮椅一动,却是径直向前推去!
这才萧霁是骑虎难下了,可不好直接出声拒绝,只能被赵通推到了青梧的身前,可两人之间的别扭还未消解,萧霁便也不去看她,眼神随意落在园圃上,佯作视察的模样。
青梧却神色如常,自然问道:“郎君可是来找我的?”
萧霁下意识“嗯”了一声,话音刚落,他便惊觉失言,耳尖瞬间烧得通红。他死死盯着花圃,喉结上下滚动,硬是改口道:“我是来看看后院的活做的如何,咳。”
说罢,便装模作样随手一指园圃中的紫色野花蹙眉道:“好像收拾的不太干净?怎么还有零零碎碎的杂草?”
他这随手一指,正指在了紫花地丁上,这也是一味草药,青梧特地吩咐着妇人们留下来的。
青梧的面色微微一变。
第63章 野花与牡丹
做活的妇人们虽然没有刻意往这边看,但耳朵却是竖起来的,有几个当即就要解释,青梧怕她们说漏嘴,赶忙睁眼说瞎话,“哪里?我瞧着干净的很。”
萧霁不禁侧首,这下也顾不得还在闹别扭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株开着蓝紫色小花道:“那不是吗?”还不止一株,好几株呢。
青梧觉得如果再不承认紫花地丁的存在,萧霁就该怀疑她的眼睛瞎了,便换了种理由。
“其实是我喜欢这小紫花,我觉得它很漂亮,别有野趣。”
萧霁的目光在紫花与牡丹间来回逡巡,园中残余的牡丹碗口大的花苞压弯了枝头,与脚边指甲盖大小的紫花形成鲜明对比,青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一声。
任谁选都会选择牡丹,拔除野花,以防野花与牡丹抢夺养分的。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和孪生姐妹,母亲和兄长还有宋云鹤在逼迫她与奚清桐交换时,看她们两个就如现在吧?
奚清桐是那精心培育的牡丹,自己则像这株渺小的紫花地丁,只一眼,就该知道选谁。
记忆如潮水涌来,母亲那句“你本就生在乡野”又在耳畔回响,青梧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面上的表情,再看到紫花地丁,心中情绪已然和方才不同。
“其实是我特意留下的。”她的语气倏然硬了起来,“世人皆爱牡丹富贵,可野花也有绽放的权利。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青梧轻笑一声,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化作滚烫的话语,“生在乡野之间又如何?微小低矮又如何?难道就没自己的风采了?”
姥姥常拿这句来勉励她,即便居无定所,身份卑微,也要好好活着,活出自己的光彩。
这话如同烟花一般在众人的耳边炸开。萧霁也不由得默然,目光再次在牡丹和紫色野花上逡巡,心中也猛然有了更多的想法。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一句的上联是——“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这句原是说青苔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依然倔强地焕发光彩,由物及人,萧霁也想起自己。
如今他成为断腿庶人,圣谕中的“迁居”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也是“幽禁”,“日”又向来象征帝王,这行宫对他来说不就是“白日不到处”吗?
再看地上那野花,乃是紫色,紫色向来尊贵,她特意留下这紫色野花的意思是……
萧霁此时的腿若是好好的,走进花圃中,定然能发现被留下的野花不止这一种,但现在他只觉得这是青梧故意为之,留下来勉励鼓舞他的。
不仅仅如此,萧霁再看向那牡丹,世称花中之王的娇贵牡丹不也被人遗忘在这行宫之中么?虽无人打理,但仅剩的几株已然长成老干,上头花朵照旧含苞待放,生机勃勃。
他喉结滚动,抬眼望向青梧,心中顿生感动,可碍于面子,只生硬道了一句:“既然卿卿喜欢,那就留着吧。”
听到这句“青青”,青梧挑眉,不知萧霁怎么突然服软了,不过趁此机会,还是要把旁的草药过了“明路”,便又道:“那我还有旁的喜欢的野花……”
她还没说完,萧霁满口应下:“你喜欢就好,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
夫人本就是这样的心善的人不是么?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待自己这样一个废人如初,想到这,他看着青梧的眼神更加明亮了些。
前头的绝不主动已然忘到了脑后。此刻只怕青梧又对他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脾气。
青梧不知道自己在萧霁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她在琢磨怎么把萧霁支开,萧霁不走,她怎么指导村民拔草,怎么弄出自己想要的药……花园?
对上萧霁亮晶晶的眼眸,青梧凤眸一转,便哄道:“这后院有我看着,六郎不必担忧,不如六郎去前院瞧瞧,屋顶修缮的如何?”
行宫的宫殿不同于寻常房屋,屋顶较高,又不好买到同规格的瓦片,只好拆东墙,补西墙,把偏远废弃房屋的琉璃瓦拆下补在正殿以及用到的房屋上,河东村来的男子全都在前头修缮房屋了。
听到青梧又像往常一样唤他六郎,萧霁顿生喜意,也忘了他刚刚就是嫌弃前头吵闹还有烟尘,这才叫赵通把他往后推的。
只笑着应道:“好,我这就去看看。”声音又轻快又温柔,等回头吩咐赵通时,语气顿时恢复了寻常。
听的赵通不禁幽怨四起,嘴上倒没说什么,手中也跟着转过了轮椅,把萧霁往回推,就是在路过来时的那丛灌木时,蓦地附和了一句早八辈子之前的话——
“是啊,这树叶可真绿。”
萧霁:……
两人走后,青梧便重新踩入了园圃之中,继续教导其他妇人辨别草药,虽然青梧并未言明自己医者身份,但她言行之中已然让河东村的妇孺们有几分信服,一个个听青梧讲解草药时都聚精会神,试图得知一些巧方,以后省的花钱看郎中。
青梧知晓她们的心思,也不藏私,说每种草药时都会带上草药的功效,一时竟有几分像老师授课。
正当一群人学的如火如荼时,玉珠忽然从前院跑来,“娘子…夫人……奚家来人了。”
第64章 送金
算算时间,确实到了奚家和宋家递送黄金的时候了,青梧整理好衣裳跟着玉珠穿过垂花门,一抬头便瞧见郑夫人身边的得力管事——常管事带着一个小厮立在廊下,半躬着身面对萧霁。
见她过来,萧霁眉目间顿时柔和了几分,直到青梧来到廊下,他才温声道:“奚家人来了,我替你先招待一下。”
虽说是招待,可有几个人真敢让萧霁招待?常管家老老实实立在一边,见青梧来了才扬起笑容。
他是郑夫人的心腹,自然是知晓内情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殷勤:“娘子,这是夫人嘱咐奴才送过来的,希望您与郎君平安喜乐。”他刻意提高声调,余光却瞟向萧霁,显然是想让这位废太子看见这份“心意”。
与此同时将鎏金匣子掀开,一匣子金条瞬间映入在场之人的眼帘。
看到连萧霁脸上都浮现了些许惊讶,常管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可是夫人特地叮嘱的,要在废太子的面前打开,这样既把金子送到了,也在废太子面前有几分脸面和情分。
最重要的是在废太子面前过了明路,若是以后换夫之事暴露,谁也别想逃脱责任。
听出其中含义,青梧垂眸望着那金子,使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唇角的讽意。这些本是她换夫理所应当得到的补偿,现在却成了奚家施恩的道具,偏生她还不能直接戳破。
何至于此呢?
何至于送来了金子还叫她不好受?
即便是早就认清母亲并不疼她,可这一桩事依旧如同一根针扎在了未好的伤口上,叫青梧心中一疼。
如郑夫人所料,不知内情的萧霁苍白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暖意:“难为夫人在此时刻还记挂着卿卿,请代我向夫人传达谢意。”
他抬手示意管家坐下,“赵通,看茶。”
若是往日萧霁自然不会亲自招待一个奴仆,可这是夫人家中的管家,又在他沦落到这种境地时雪中送炭,他记这个人情。
赵通也“嗳”了一声就要看茶,常管事唇角也不由得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他竟然能被曾经的储君招待么?
然而青梧的耐心已经告罄,硬生生打断二人行动,淡声道:“有劳常管事跑这一趟,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代我谢过夫人。”
她声音清冷如水,上前一步关掉匣子。
萧霁和赵通皆是一怔,萧霁看着青梧冷淡的态度,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便没有再说话。
“您也瞧见我们这边正在修缮房屋,不便待客,又已过了午时,常管事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晚了,怕是要摸黑回府了,我也不多留了。”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僵硬,常管事脸上笑意微僵,他来时可是瞧见了,工匠明明在修缮隔壁宫殿呢,就算有烟尘也散不到这里,就让他喝这一杯茶怎么了?
常管事笑容僵住,还想辩解,却被青梧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最终只得讪讪行礼道:“还是娘子想的周到,那奴才就告退了。”
待脚步声远去,萧霁望着青梧紧绷的侧脸,欲言又止:“你怎么如此对待……”
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青梧对旁人如此冷淡。
青梧也知她的反应不合常理,可她不是奚清桐,做不到表里不一,背对着二人整理了一下神色,才信口胡诌道:“那常管事在家中倚老卖老,曾与我不对付,我不喜欢他。”
说是胡诌,却也不尽然都是胡诌,常管事当年确实帮着奚清桐为难过她两次。
这理由实在出乎萧霁赵通等人的预料,却也直白的合理,萧霁有心再仔细问问,可青梧又岔开话题,“我先把金子放好。”
说罢便抱着那匣子进了正殿。青梧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脚步却因心绪凌乱而虚浮,甚至还踉跄了两步,
萧霁盯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总觉得这事好像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最终萧霁还是把此事放入心底,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与夫人还不是太熟,夫人不愿告知也理所当然。
常管事离开行宫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心中暗骂青梧都沦落到这种境地还敢和他使架子,也不怕得罪了他。
等回到了奚家便径直向郑夫人所在的院子去,连不远处的夏嬷嬷都忽略了,夏嬷嬷见这与自己不大对付的常管事行色匆匆,心中顿生好奇,跟了上去。
常管事踏入郑夫人院中正厅时,郑夫人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桂圆,同下首奚清桐和宋云鹤夫妇二人笑道:
“这可是南地来的干果,鲜的时候叫龙眼,干了便叫桂圆,滋味着实不俗,你们也尝尝。”
和那边说笑完,郑夫人才慢条斯理地看向常管家,随口问了一句:“金子可送到了?”
话音甫落,宋云鹤搁下茶盏,奚清桐攥紧手指,他们都在等这个答案。
宋云鹤当初允诺的两百金此次也一并顺道由常管事带了去。若是青梧突然反悔,没有接受金子,或者出了其他意外,他们都将为此烦忧。
“送到了,也按您吩咐,当着废太子的面开了匣子。”
听到常管事回应按照吩咐办了,郑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却也没继续拿起盘子里的桂圆。
下首的奚清桐却按捺不住,她咬着唇,眼底藏不住的急切呼之欲出。
她想知道青梧在行宫过的到底如何?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凄惨,若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只微微想到一丝,奚清桐便觉难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