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朝廷确实是有这个倾向了?”
“而我们的调查所得,又切实符合了朝廷的需要。”崔扶风将面前的卷宗徐徐合上,“那么……县主觉得,我们是该继续调查呢,还是先静待朝廷的消息?”
千灯只觉心乱如麻,迟疑半晌,才低低道:“查,继续查。”
就算没有郜国公主与鸣鹫之事,她母亲的死,她后院郎君中潜藏的鬼蜮之徒,她也绝不可能放过。
“能拿到郜国公主珠花的人,大概率是在她落水前私会的那个人;而有机会用它嫁祸给鸣鹫的,也只能是昨晚后院的郎君之一。”千灯思索着,缓缓道,“所以,咱们这次排查的范围又缩小了,要调查的只有孟兰溪、薛昔阳、晏蓬莱、金堂、纪麟游五人。”
可这几人要从何处下手,却要费一番思量。
“前两轮,我们先查了他们各自行踪,又查了他们居处,可对于郜国公主之死与商洛的踪迹都未有任何实质性发现。”
千灯思索着,取出他们各自的案卷,将那些烂熟于胸的资料,再翻看一遍。
薛昔阳。
号称风流满天下的太乐丞,如今斩断了一切风月情缘,待在她的后院。
看起来,他如今收敛心神安分守己,对她亦像是有情的。
他能为她细心描绘一家人踏春图;为了给她传递讯息而不惜损伤自己的手……
可谁知道,他是否处处留情,给别人的与给她的,又是否有区别呢?总是能以悉心温柔博取对方欢心的人,在为她庆贺生辰之前,先去旁边与旧情人碰个面这种事情,于其他人无法想象,但他这样的人,却似乎有可能做得出来……
毕竟,在烟花中浮沉多年,这位郎君的手段,绝不是她这般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掌控相持的。
璇玑与璎珞两位姑姑,曾在暗地里议论过,认为他是王府最实际的选择。
毕竟,如今昌化王府这般情况,她独力支撑委实辛苦。若能得长安首富金家的相助,一个求钱一个求权,两家结合势必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金家不遗余力帮助王府重建院落,也倾举家之力要让金堂成为县主夫婿。
他才智普通,但至少会努力在她身上花心思,讨她喜欢逗她开心。他是她最安稳也最实惠的选择,两人在一起做一对富贵闲人,一世安稳享乐,亦是天下人人艳羡的一生。
只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一生吗?
祖父与父亲的悲壮牺牲,昌化王府的湮没,母亲与福伯的死因……而她能闭上眼,自顾自在锦绣堆中消磨完自己的一生吗?
而且,商人逐利,在悉心讨好她之前,他家极力奉迎的,正是郜国公主,甚至连成为她夫婿候选的必要资格——国子监学子身份,也是郜国公主帮他弄到的。
他有作案时间;有在现场铺设作案手段的机会;他讨好过公主又背弃了她。这些条件……非常符合凶手的条件。
晏蓬莱。
这美貌倾世人的郎君,仙姿缥缈,不染凡俗。
就像安静完美的一件稀世珍宝,无数贵女都想拥有,却只静静地呆在她的后院,在她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一眼。
他不让她操心,也不为她操心,却能极大满足她的虚荣心——
即使她只是王府孤女,即使昌化王府注定衰败,可她照样能嫁给天底下最受瞩目的郎君,让万千闺阁女子的梦中人成为自己的院中人。
只是……这些虚荣愉悦,能支撑她与他一直走下去吗?
更何况,他的身后隐藏着无数谎言。
在他说自己与郜国公主已经恩断义绝后,却还帮助郜国公主替金堂捉刀作弊,为她办事。
他与郜国公主的关系、他当年给她判定的命运、他与郜国公主若即若离、似断还续,理不清的关系……
那些深埋在过往的秘密,会让他成为凶手吗?
孟兰溪。
这个清隽如琼枝玉树的少年,若选择了与他在一起,至少日后她能睡得安稳。
毕竟,长久以来她深受失眠折磨,噩梦缠身,唯有孟兰溪能拯救她于困境之中,让她得一宿好眠。
可……她深知他并不是如外表一般单纯无瑕的少年。
第一日遴选时,他便能因一句话对金堂下手,虽不至于伤害人命,但后来于广陵与时景宁案中,他不动声色的心思,都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
在他清澈温柔的笑意中,埋藏了太多不可知的心思,这样的一位郎君,又究竟是否有可能是那个心怀诡谲之人?
他在曲江池搜集的毒蕈、日常使用的香料,是否与郜国公主的坠河、或者与鸣鹫当日顺利潜入公主府有关?
纪麟游。
他祖父当年是她祖父麾下,在昌化王还只是个小小裨将的时候,便忠心耿耿追随于他。并且,如今纪家依旧统领昌化王旧部,转战誓师时不忘手捧昌化王旗。
若说最有可能延续她父祖荣光的,非纪家与纪麟游莫属。
但,当日母亲与福伯出事时,纪麟游是庄上人之一。而且,他的身手应是当时庄子上最好的,甚至可以说,他是所有郎君中,最有能力做到一切的人。
在母亲与福伯之死尚未水落石出之时,郜国公主遇害,最有可能获益的人,就是纪家。
这英姿勃发的热血青年,会为了自家与朝廷的利益,处心积虑,做出与素日迥异的龌龊举动吗?
第四十七章 覆巢完卵
见她望着手中五人的资料,良久沉郁不语,崔扶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因为公主府那个侍女的口供,所以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县主的后院。可——我个人认为,其中有问题。”
千灯沉吟:“但侍女的话有细节有实情,仓促之间,不像是编造的。”
“她的话应该是真的,毕竟公主府的人不可能当着太子的面编造这种丑事,这对昌邑郡主本就岌岌可危的婚事并无好处。”崔扶风压低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是觉得,郜国公主死了,反而让公主府活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古怪,却与千灯曾在心中思忖过的、甚至连商南流也提及过的疑点不谋而合。
她颔首肯定他的想法:“一切的开端,似乎都是因为,郜国公主梦见自己溺水受惊,大肆闹事……”
“一个人做噩梦可能是偶然,但醒来后的反应却是真实的。她之所以对这个噩梦如此在意,并且将怒气发泄在无关之人身上,是因为在现实中摆在她面前的桩桩件件,让她预感自己确实要遭受没顶之灾了。”
但,就在至为艰难之时,死亡却力挽狂澜,将她们母女的命运扳了回来。
“首先,她在朝堂不顺。豢养面首、秽乱朝纲种种,本来帝后睁一眼闭一眼,可她在诬陷县主之时,暴露了勾结太子府、左右宫防等重罪,纵是大长公主之尊,帝后也已经容不得她;
“继而,昌邑郡主婚事波折,自是受她所作所为的影响。原本先帝在时便定下的婚事,早已择定今年春季,谁知太子改去西北劳军,婚事眼看不成;
“再者,也算是直接压垮她的一根稻草,可能是鸣鹫放在她枕边的那个马头。毕竟,砍掉她的人头比砍马头可要简单多了,她的性命等于已掌握在别人手中,由不得她了。”
“最后,凌天水送上的那张图纸,也算是,狠狠推了她一把。”崔扶风将她面前的资料轻轻掩上,道,“据我所知,那日皇后离开荐福寺后,立即遣人彻查当年太子乳母——这般动静,想必郜国公主也已经察觉了。”
“其他事情,郜国公主或许还有生路,但在这一点上……”千灯缓缓说着,望着面前神情如常的崔扶风,心下忽然想,会不会,他帮凌天水将那张纸不动声色塞给她的时候,他们早已经预知到了郜国公主的死期?
就像……他当年看那些想要与他结亲的姑娘一眼,便已经替她全家定下了最后的结局。
“本朝的皇嗣宫变,向来残酷。二十年前皇后可以为太子翦除后宫所有威胁,二十年后,又岂可能让她的女儿入主东宫,成为她的心腹之患?”
当年罪恶已难以掩盖,覆巢之下无完卵,郜国公主府,确实已经到了濒死之境了。
然而这内外交困的死局,因为郜国公主遇害,居然消弭于无形,奇迹般地逆转了形势。
圣上开始感念她的旧情、皇后因她已逝而中断迁怒、潜藏在暗处的势力更是无从下手……”
千灯轻轻道:“或许郜国公主在噩梦中已经察觉,若她不死,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会比死更可怕。”
朝堂风雨,倾覆无常。
本朝失势的公主,不死也是抄家流放,至于家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肃宗为太子时,能因韦妃兄长出事而离婚,萧浮玉一个尚未成亲的准太子妃,母亲犯事,先帝一句许婚如何能保得住她?
“我今日拜访商南流时,也曾想过这一点。郜国公主……会不会以自己为棋,企图盘活面前的死局?”千灯说着,沉吟片刻,却又缓缓摇了摇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的困局确实可以随之消解,但,昌邑郡主与太子的婚事,将会成为一着死棋。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婚约,如果再加上孝期,岂非一子失着,满盘皆输?”
“除非……她还安排了后着,能彻底盘活这一局。”
千灯的眼前,出现了郜国公主那双死后睁开的眼睛。
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人,却在太子受邀来到府中后,出现了死不瞑目的状况……
“或许,这步棋她们也已经预设好了。”她轻出了一口气,低低道,“可若是如此,商洛又是为什么而失踪?他与这桩案子,又能有什么关联?”
“一切谜团应该都在郜国公主府。只是,于公,我们没有进入郜国公主府查案的资格;于私,我昌化王府与公主府不睦,不可能得到允许……”
崔扶风望着她沉吟模样,终究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想,有个人应该能帮到县主。”
能解决公主府问题的,自然非凌天水莫属。
但没想到的是,她与崔扶风一起进入后院,正要往远松居去时,却看见凌天水正往院门而来,与他在一起的人,居然是纪麟游。
一看见他们,纪麟游便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县主,表哥正说要去找你们,可巧你们就来了,是约好了吗?”
“不,我不知道凌郎君找我们何事。”千灯在惊讶之下,还特意往凌天水身后又看了看,想找找孟兰溪的身影。
结果凌天水一言不发,只示意一起到崔扶风的近竹堂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丢在桌上:“这是夹在那本《昌化武略》里的涂鸦。”
纪麟游探头一看纸条,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啊,怎么了?”
千灯低头一看,上面是寥寥几个标记,几个方块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绕过,侧方是几个兜鍪形状。
她立即想起,鸣鹫潜入公主府之时,砖地上给他指路的那张地图。
“纪校尉,这是……你一边读书一边画的行动图?”
纪麟游兴致勃勃:“是啊,你不觉得这样一画,布阵调兵的形势就清晰很多了吗?”
“郜国公主出事前两日,鸣鹫曾经潜入公主府,因为不熟悉而迷了路。当时有人画图给他指了路。”凌天水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按在旁边,“这是鸣鹫根据记忆画的。”
两张纸条放在一起,线条不一但风格完全一样。
纪麟游瞠目结舌:“这……表哥你啥意思啊?”
凌天水道:“据京城守备营的人说,乱军之后因人手匮乏,近半年来你们御林军与他们一同巡查宵禁——刚巧,鸣鹫潜入公主府那一夜,你正是带队巡逻的那一个。”
纪麟游挠头装傻:“是吗?鸣鹫王子居然潜入公主府,好大的胆子啊……”
可惜他装傻充愣没用,凌天水也懒得迂回:“大理寺根据鸣鹫的供词,复原了他当日的行踪,发现正好与巡逻队有重合。而我已经找当日巡兵证实,当晚你们发觉鸣鹫鬼鬼祟祟的行踪后,你让其他人先照常巡逻,自己单独跟踪他离去,许久才回来。”
“这群兔崽子,嘴巴就没个把门的!”纪麟游郁闷不已。
“再结合鸣鹫所言,他在进入郜国公主府后十分顺利,甚至在迷路的时候都有人给他指路,我想当时帮助他的人,不言而喻了吧?”
事已至此,纪麟游也没什么好掩饰的,直接说道:“那个家伙笨得要死,提着个马头跟无头苍蝇似的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地方,可急死我了,忍不住给他指了条明路,又帮他清掉了几个不识相的侍卫。”
“迷香也是你放的?”
“没有,我带队巡逻呢,怎么可能随身带这种东西?我去的时候,那堆人已经睡得挺香了,不知道是公主府自己点的还是怎么的。不得不说鸣鹫这小子有点运气在身上的,搞事也太顺利了!”
崔扶风微皱眉头:“所以,那晚公主府中的异状,不是你所为?”
纪麟游悻悻道:“我倒是想啊,可惜被人抢先了。”
见他这模样,显然不似作伪,千灯心下默然。
这么说,偷盗孟兰溪“梦沉酣”的人,不是鸣鹫也不是纪麟游,在这个王府后院中,另有其人。
她正在蹙眉思索,只听那边崔扶风道:“可惜,纵然你们再讨厌郜国公主,纵然她已薨逝,陛下因为追念姑母,她生前倡议的政务,反倒推行得更顺利了。”
一听到这话,纪麟游更加郁闷了:“那可不……哎崔少卿,兵部那个力主调将的郎中——就是巴结郜国公主上位的那个郑饶安,听说要被提拔为侍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主抓换兵调将之事?”
崔扶风对这些自是了如指掌:“确有此事。”
“啧,有些人真是死晚了。”纪麟游愤愤道。
千灯沉默片刻,问:“如今我父祖留下的旧部,还有多少人?”
纪麟游不假思索道:“一共八百六十二人,六百五十匹马。”
千灯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涌起无尽感伤。
当年全盛时期,祖父手中有近六万兵马,可事到如今,这些年父祖麾下的白家将士,老的老,死的死,拆分流失,最终实存已不到千人了。
“郡主放心,我们定会保住王爷最后的这点士卒,擎住昌化王旗。”纪麟游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望着千灯的眼神稍显晦暗,但语气却很坚决,“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王爷和世子亲手调教出来的兵,我们绝不会放弃他们!”
望着他坚定诚挚的目光,千灯心下感动,默默点了点头。
四人沉默地饮了两盏茶后,凌天水才问:“昨晚鸣鹫对县主无礼,我当时不在现场,不知纪校尉是否有注意到,谁接近过鸣鹫?”
“我们一拥而上,谁都饶不了他,自然是都接近了!”纪麟游想起昨晚那一幕,兀自气愤不已,“那个混蛋蛮子,居然敢……敢那般对待县主,我现在想起来还恨不得把他撕吧撕吧喂鹰!”
“所以当时你们几人都与他有了肢体接触?”
纪麟游振振有词:“那肯定啊,连崔少卿都忍不住了,更何况我们呢?”
崔扶风垂眼啜茶,一言不发。
送走凌天水与纪麟游,千灯见天色尚早,便问崔扶风:“我想去宫中一趟,你觉得如何?”
“关于你祖父旧部的事情吗?”崔扶风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县主若去东宫找太子的话,我正好回大理寺,可以陪你一起。”
“不……”千灯想着昨日在郜国公主灵前,太子对她所说的话,心下踟蹰。
尽管她与太子一直亲如兄妹,可他有他的准太子妃,她有她一堆的候选夫婿,他们两人,委实不该过多接触了。
是以昨日太子的手谕,她也直接吩咐商南流去取,尽量减少与太子碰面。
但这些纠结她自然难以出口,最终只道:“最近的事情总与郜国公主和昌邑郡主有关,太子处在其间,难免尴尬,我还是递表找皇后吧。”
崔扶风劝道:“郜国公主刚死,圣上感念旧情,正是敏感时期。县主若要明哲保身的话,最好先避免与她那派相左,不然,或许反受其害。”
“我知道。可纪家是与我父祖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士卒们也都与我父祖浴血奋战过,如今存亡之际,我若将他们弃之不顾,岂非枉顾父祖的遗愿,亲手抹除我白家最后一线余晖?”
见她神情坚定,崔扶风便道:“既然如此,县主与皇后殿下好生详谈,只要切入点合适,我认为此事倒也不难。”
他对于朝廷局势的走向最为清楚不过,听他这般说,千灯原本忐忑的心也似有了依凭:“不知崔少卿觉得,我该以何角度切入最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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