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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曾间断,水中涟漪圈圈层层,雨点斜侵木廊,先是敲出点点湿痕,随即整条小廊雨点全部浸湿。
眼看他们在廊下要被打湿,琉璃一把推开照影轩的门,陪着千灯退到了屋内。
照影轩四面通透,水风回转,她们又被雨淋得半湿,春寒料峭中两人都觉得寒意浸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哎呀,对不起有洁癖的晏郎君了,但事出有因,我想他应该会体谅咱们的。”琉璃说着,走到屋内小茶炉前,从旁边小瓷缸中取了水,燃起炉火后又取了旁边的豆蔻姜桂,在炉上煮了壶祛寒茶。
就着炉火将身上的湿衣服烤干,壶中茶也已煮到滚沸。两人倒了两杯茶一边喝着,又捧着暖手,身上终于热了起来。
在这风雨中的小轩内,点着一盏孤灯,望着外面骤雨打清池,听着穿林打叶声,一直忙碌着无法停歇的千灯,也有了一丝放松倦怠的感觉。
就在此时,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出现一条人影,沿着木廊快步行来,出现在了照影轩门口。
暗夜雨丝如珠帘,映衬出他长身玉立的姿态,春日薄薄的衣衫湿透后贴在他的身上,显得整条人影更为清瘦飘逸,浑若仙人。
千灯忽然想起当年听人传扬过的一句话——那是圣人在大祭时看见晏蓬莱后的感叹,他说,这是谁家儿郎,连背影都见之忘俗,不似世间人?
落在皇帝起居注上的这句话,传颂在天下人的口中,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而晏蓬莱抬起头,看见了灯光笼罩中捧着一盏热茶的千灯。灯光给她的身影面容镀上一层光芒熹微的轮廓,让他望着她时,只觉心弦随着她面颊上的金线微颤,一时如堕仙音缭绕,茫然而莫名欢喜。
千灯起身打招呼:“晏郎君,适才我们突逢骤雨,无处躲避,因此到这边暂避,借用你的茶炉喝盏茶暖暖身子,还望见谅。”
晏蓬莱俯身向她施了一礼,轻声道:“县主何出此言?我不过蒙县主好心收留,这后院尽是县主所有,您自可纵情来去。”
千灯向他还礼,看见他被雨淋湿的面颊上,水珠映着灯光,如同泪痕,给这位神仙郎君染上了一丝人间悲凄。
在四周急促的风雨声中,千灯忽然想起,当日正是一场暴雨,让这位神仙郎君留在了她的后院。
而今日亦是一场暴雨,这位洁癖成性的郎君却不顾一切,顶风冒雨奔回她的后院。
两人隔着茶炉对坐喝茶,各自静默。
琉璃看看她家仙姿绮貌的县主,又看看对面冠绝天下的郎君,心下暗自觉得两人在一起简直像画一样赏心悦目。
可惜她并不知道,画中人心中自有盘算。
千灯的目光,偷偷落在晏蓬莱的袖口,查看商南流所说的灰迹,又仔细分辨他身上有没有雪末安息香的味道。
可她失望了。也许是光线太暗,也许是雨点冲刷,也许是白色的灰迹在他浅色的衣服上痕迹太淡,无论是痕迹还是香气,她都没有察觉到。
也许这位著名洁癖的郎君,从那拥挤喧嚣的茶肆回去后,早已沐浴更衣,消除了所有气息。
也不能排除商南流闻到的气息,其实是郑饶安的,毕竟他是郜国公主一力提拔的,他若前往公主府致祭,也会染上那香气。

千灯垂下眼,默默啜茶。
而琉璃看看外间交加的风雨,问:“不知晏郎君这边可有伞吗?县主得先回去了,免得待会儿天色更暗,不好走。”
晏蓬莱摇头:“我身无长物,除了必需之物外,屋内便并无其他东西。”
琉璃一想也是,这位郎君简直跟修仙似的,下雨天连署中都告假不去的,适才也是淋雨回来,哪有东西借给她们。
她只能起身顺着走廊往外匆匆走去,说道:“那县主稍待,我回去拿两把伞,待会儿就来接县主。”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风雨大作,又届黄昏,屋内阴暗。两人围坐在茶炉边,望着被火光微微照亮的对方,颇有些不自在。
“我还以为这样的天气,晏郎君会先留在太卜署等雨停。”
晏蓬莱那双形状美好的唇瓣微抿,迟疑了片刻,才垂眼轻声道:“这边……有我挂心的人和事。”
他没有说是什么人,也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他那微垂的眸光,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千灯心下微动,总觉得因为他的话,使得如今这般场面有些古怪的暧昧。
外头雨势大大小小,一阵雷声响过,雨声又绵密了起来,打在池中,听来声声嘈杂。
琉璃迟迟未回,千灯感觉有些倦怠,她抱膝望着涟漪繁密的小池,与晏蓬莱闲聊着:“听说晏郎君是渑池人,不知那边风景如何?那是渑池之会时,蔺相如大放光彩的地方吗?”
听到渑池,晏蓬莱面露恍惚之色,答道:“正是。我家就在渑池边,旁边不远还有秦赵士兵埋藏武器的会盟台,也有荒废多年的行宫。”
“那,为什么叫渑池呢?”
“因为池内长满了水黾,蚊蝇众多。夏天我带着弟妹在池边玩时,总是被咬出一身包。”
千灯随口问:“晏郎君有弟妹?”
晏蓬莱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是,我弟弟比我小五岁,我妹妹比我小七岁,都很乖的。”
千灯想问他们情况,随即又想到,候选夫婿的资料上写明的亲人,好像只有他父亲。没写的,自然是已经去世了。
难怪他生性如此清冷,整日修行问道,想必是年幼丧母失亲,使他养成了这般性子。
面对这个与自己一般都失去了所有家人的郎君,她柔声安慰道:“逝者已矣,相信你的娘和弟妹,定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宁静祥和。”
晏蓬莱朝她笑了笑,轻声道:“是,一定会的。”
这位清冷的郎君,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千灯只觉眼前灿然生辉,一时心神摇曳,有些恍惚。
而他很快便收敛了那惊鸿掠水般的笑意,两人望着外面的风雨,又陷入了沉默。
可能是沉默带来的倦怠,可能是风雨带来的安全感,千灯只觉得有种种困倦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身旁便是长安甚至大唐万人称颂的面容,在她咫尺处奢侈地绽放呈现,只是因为困倦,在她眼中显得有些模糊。
“今日……”千灯撑着困意,与他聊些别的事情,“我看到了晏郎君一篇旧作。郎君既有解民倒悬之心,又有子建江淹之才,为何却深藏名姓,遗世独立?”
晏蓬莱怔了一怔,有些迟疑:“县主知晓了?你一贯聪明颖悟,我知道肯定瞒不住你,但……此事若是为人知晓,对金堂绝非好事,还望县主斟酌。”
千灯心下闪过诧异,这其中哪有金堂的事情?
“晏郎君如此大才,而金堂虽然本性不坏,但他进国子监……”
说到这里,她迷蒙的脑中挣出一线清醒,忽然想起了金堂是如何入国子监的——
是郜国公主找人捉刀,让他蒙混进去的。
难道那篇连崔扶风都大加赞赏的文章,竟是出自于晏蓬莱之手?
千灯顿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
“是……这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后来便再也没有动笔了。”
“原来如此……”千灯声音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与他闲聊。
原来,慈恩寺决裂在前,金堂考取国子监在后。
而郜国公主帮助金堂舞弊时,找的人是号称已经决裂的晏蓬莱。
心下升起些微的恼怒,但眼皮又十分沉重。
昨夜甚至前夜都睡得不安稳,她日日精神不济,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刻风雨大作中,竟会这般困倦。
琉璃去了这般久,前院后院距离又不远,也该回来了,怎的还没有动静呢……
耳边是潺潺水声,周围是阴暗天色,面前是温暖的火光。千灯只觉得这漫天漫地的雨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让她的眼睛再也难以睁开,陷入了沉睡中。
睡眠让她的身躯无意识地软了下来,晏蓬莱眼看着她合眼后意识昏沉,身躯慢慢向着下方倾倒,眼看要倒在青砖地上。
晏蓬莱迟疑着抬起手,将她的肩膀轻托住,维持她的平衡。
千灯察觉到了不对,但身体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在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后,终究没有醒来。
听着外面沙沙的密集雨声,感受到隔着柔软春衫传来的她肌肤的暖意,晏蓬莱僵直跪坐在她的身旁,一动不能动地沉默扶着她。
许久,她睁不开眼,也坐不直身体,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他也终于动弹了一下酸麻的身躯,缓缓地盘膝坐在了她的身旁。
昏暗的夜色笼罩了他们,只有银白色的雨丝偶尔破开晦暗,单薄地闪烁一下光亮。
他们坐在敞开的照影轩内,她倚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而他望着面前渐渐入夜的雨中小池,手持着伽楠佛珠,一颗一颗缓慢点数着,企图镇压心口那些难以明言的震颤。
“晏郎君……”
“县主?”
他听到低若不闻的轻音,茫然地应了一声。
低头看去时,却发现她并未醒来。
面前炉火轻微跳动,在她的脸上投下波动的光。
他们实在贴得太近了,以至于她的鬓发、她的睫毛、她的唇角、她眉上的伤痕,都被火光投在了他的眼中,荡漾着晕眩的光彩。
自以为早已斩断俗世尘缘、不染纤毫尘埃的晏蓬莱,在这一刻停下了口中低喃的佛道经典,忘却了曾默诵千万遍的玄妙虚空,只定定望着绽放在咫尺间的这张容颜。
他听到千灯的呓语,模糊而轻微,却字字如刻在他的心头,痛彻万分——
“四年前,在我父祖的灵前,你为何要给我批那样的命格……”
她脸颊的温热隔着尚带湿气的衣裳透进来,顺着他的肩膀蔓延游走于血脉之中,直到抵达心底最深处,脑海最暗处。
是,她的命运,是他刚入太卜署时批下的。
他将“六亲无缘、刑克夫婿”的相格钉在了她的身上,自那之后,框定了她的命运。
温热的血潮搅动着他的心口,与面前池塘一样,荡起越来越密集的涟漪,摇曳动荡,不可遏制。
他绷紧了身躯,紧闭双眼,手中的伽楠佛珠坠落。
神佛仙道,并未能拯救他。陈年的红线断裂,圆润的佛珠在青砖地上滚落,奔赴往无人可知的角落,落入下方池水中,再难寻回。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传来低低呼唤的声音:“县主。”
他抬头看去,崔扶风撑着伞,身影出现在细雨笼罩的小池木廊之上。
见千灯倚在他的肩头,如风雨中一支沉酣的菡萏,安然甜睡,崔扶风目光上移,若有所思地看向半明半昧火光下的晏蓬莱。
晏蓬莱抬手压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吵到县主。
崔扶风放缓脚步,走到千灯身边,见她依靠在晏蓬莱的肩上睡得这般安稳,心下涌起怪异的心绪。
“县主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晏蓬莱垂下眼,维持着千灯靠在他肩上的姿势,并不宽厚的肩背维持着挺直的姿势,让她睡得更舒适一些。
崔扶风俯身看着他们这亲密的姿势,几乎维持不住一贯清贵雍容的风姿,声音略显僵硬地轻唤她:“县主,先回去再休息吧?”
千灯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到他的声音,半睁眼睛惺忪地望着面前的他们:“崔少卿,你回来了……琉璃呢?”
崔扶风指了一下自己搁在门边的两把雨伞:“琉璃回去时跑太急,摔伤了,因此托我们带伞来接县主。”
因为心下的别扭,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僵硬。
但千灯并未察觉,只问:“她没事吧?伤得重吗?”
“还好,她从汀步上摔下,在泉中闪了腰又扭了脚,在风雨中许久才回到前院,璇玑姑姑已经叫了姜大夫诊治了。”
千灯低低“啊”了一声,心下正担心琉璃的伤,抬头见外面人影晃动,听到消息的郎君们都已过来了。
纪麟游的声音率先传来:“县主还在这里吗?这雨下这么大,怎么也不见停……”
话音未落,他看见千灯紧贴晏蓬莱坐着,崔扶风又扶着她的模样,不由呆了呆。
随之窜进来的金堂,一见千灯睡眼惺忪靠在他们身上的模样,不由嫉妒成狂,立马快步抢上来,急问:“县主怎会在这种地方睡着?是不是太累了?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吗?”
薛昔阳一言不发,只伸手去扶千灯,肩膀不动声色地一拱,便将晏蓬莱挤到了一边。
晏蓬莱垂下双眼,默不作声垂手立在一边,定定看着他们簇拥搀扶县主站起。
千灯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委实深沉,现在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她勉力站直身躯,避开众人的搀扶,接过崔扶风递来的伞,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走上小池上的木廊。
雨中木廊湿滑,她又神情恍惚,一脚打滑,差点摔倒。
旁边人正要搀扶她时,侧旁有人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路都走不动?我送你回去!”
众人一看,这不由分说将县主打横扛在肩上的人,正是鸣鹫。
一群男人哪能容他将县主扛走,薛昔阳一把拉住千灯衣袖,拦住前路;而纪麟游大步赶上来,将他肩上的千灯抱了下来;金堂立即钻到鸣鹫与千灯中间,叉腰瞪着他。
千灯这下彻底清醒,无语地睨了鸣鹫一眼。
薛昔阳阴阳怪气道:“野蛮人就是野蛮人,难不成你在塞外常干这种事儿,动不动就把人家姑娘往身上扛?”
鸣鹫满脸无辜:“什么,不能扛吗?那我抱着仙珠走!”
说着他抬手又要去卡千灯的腰,纪麟游立即掰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开。
金堂大嚷:“混账野蛮人,再这般无理,王府迟早把你赶出去!”
眼看木廊上打成一片,下方木板咔咔作响,晏蓬莱这般疏冷的人,也无奈上来拉架,免得他们几个人把照影轩给拆了。
在闹嚷嚷的混乱中,千灯只觉头痛,孟兰溪取了香囊递给她闻嗅:“县主,还没睡醒吗?”
香囊中有冰片与薄荷的气息,一股清凉直逼脑门,千灯终于彻底清醒,看着面前闹成一团的男人们,她也懒得去劝,转身撇下这群人,撑着伞便回去了。
孟兰溪却追了上来,对她道:“小憩之后怕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我今晚还是替县主燃香助眠吧。”
千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的帮助,点点头便与他一起回到前院。
璇玑姑姑早已备下香汤,伺候她沐浴更衣。从风狂雨骤中回来的她,在热水中泡了近半个时辰才浑身温软地回屋。
一进门闻到屋内燃着的香气,不是熟悉的气息,千灯有些奇怪地问正在拨香的孟兰溪:“换了香吗?”
孟兰溪眼睫上尤带雨珠,望着她时仿若泪光微闪:“嗯,我适才不小心,将香匣摔地上了,因此回去帮县主拿了新的过来,之前的已经扔了。”
琥珀笑道:“我还和孟郎君说呢,咱们室内一尘不染的,香屑捧起来无大碍的,孟郎君却不肯,丢弃了旧的香,又赶回后院拿了新的过来,真是辛苦了。”
“长久用同种香也会腻烦,是该换一种了。”孟兰溪朝千灯微微而笑,脸颊上那两个酒窝一如既往令人迷醉,“那……县主好好安歇吧,兰溪告退了。”
室内幽香氤氲,他退出门外,望向黑暗中等待他的人。
凌天水靠在廊柱上,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暴雨过后,虫声稀疏。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踏着黑暗走上回程。
因为照影轩中那一幕,众郎君都是心下不忿。毕竟鸣鹫的举动,将他们默契相守静待县主守孝期满的现状彻底打破,毁掉了后院那微妙又诡异的平衡。
偏偏鸣鹫不识相,翌日又自顾自跑去前堂,一如既往边蹭王府的早膳边埋怨不好吃。
等用完饭告别了千灯,他走到王府大门口,遇到去往各衙门当值的郎君们时,迎着他们神情各异的目光,故意摸一摸自己的袖口,朝他们露出一个古怪又愉快的笑容。
众人都不解其意,唯有纪麟游瞥见他袖中一抹金色流动,珠光灿烂,心下大疑,立即抬手去抢:“哟,鸣鹫王子有啥好东西,看着要掉下来了,赶紧收好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扯鸣鹫的袖子。鸣鹫赶紧抓住袖笼中的东西,握着那东西嚷道:“不许动,这是我的!”
众人一看,他握着的是朵拇指大的金箔珠花,以轻薄的金箔为花瓣,细小珍珠为蕊,在指尖轻颤摇动,格外精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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