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千灯录(侧侧轻寒)


如果是昨日的她,此时应该已经惊喜地舀起一条小鱼尝试味道,但如今她望着盏中浮沉的小鱼,却难免又看向面前期待的时景宁。
虽然从厨房弄了吃食出来,但他出现在她面前时,早已收拾过自己,发丝衣服都洁净清爽,与他那双诚挚望着她的眸子一般,带着温柔澄澈的气质。
她眼前又浮现出福伯临死前藏起的那三片残片——面前这个看来如此清朗纯净、费尽心思为她调弄饮食的郎君,难道真的会与福伯的死、甚至她母亲的死亡,有什么关联吗?
见她捧着瓷盏沉吟,时景宁心下诧异,想起昨晚县主匆匆离去的怪异举动,他试探着,低低问了一句:“县主?”
千灯叹了一口气,将瓷盏递还给他:“我现在没胃口,你先拿回去吧。”
时景宁默然捧过来,垂下眼睫望着手中这碗粉鱼,轻声问:“那,县主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刚才在厨房看到,庄子上新送了一批鹿麂獐兔过来,都很新鲜……”
“不用了,我现在不饿,回头再说吧。”千灯打断他的话。
知道他们素日情意的薛昔阳与纪麟游都感觉到不对,不由暗自交换一个眼神。
时景宁面色微红,略带惶惑的眼睛透过微颤睫毛看了看千灯,低下头,轻轻应了声:“那……景宁先告退了。”
说罢,他收好瓷碗食盒,往厨房方向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语气带着点怯懦:“县主若是需要,就吩咐我一声。”
千灯望着他那敏感又强装不在意的模样,心下不由软了软,点了一下头。
等回到库房,众人还在清理首饰。
璎珞姑姑的脸色有些疑惑,因为刚从淤泥中寻出的那筐金银首饰,经仔细清洗搜寻,并没有任何花树的踪迹。
九树金花步摇,连一支都没出现。
“真是奇怪了,难道还有一批首饰在里面没出来?”千灯与璎珞姑姑走到地窖边,向下方看去。
黑洞洞的地窖内,污水已被戽干,只剩了一层薄薄淤泥,地窖内确是清干净了。
“难道说,花树因为没有与其他御赐之物放在一起,所以……在乱军中散轶了?”
璎珞姑姑努力回想自己当日仓皇收拾财物的情形,可事起突然,她带着侍女们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部卷起塞进地窖中,哪来得及清点?
毫无头绪中,千灯与两位姑姑商议,看来得知告长史,上报朝廷,禀明乱军劫掠了。
正在此时,院子东边忽然传来了喧哗声,里面还夹杂着尖叫。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厨房方向黑烟滚滚冒起,随即,火焰升腾,竟然是巨大的一场火势。
千灯立即命人将东西妥善封存,随即向着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是经常有明火的地方,因此院中便有大缸和沟渠。
千灯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吞噬了厨房,众人正提桶取水灭火,后院的郎君大都赶到,纷纷加入。
但火势实在太大,即使一桶桶水泼上去,火势也只稍微减弱,无法彻底遏制。
千灯问旁边厨娘:“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火?”
厨娘满面尘灰,吓得结结巴巴:“不知道啊,午膳已经做完,离晚膳还有些时间,我们就离开厨房,各自回去休息片刻,谁想回来后一看,厨房居然就……就烧起来了!”
听她这般说,璎珞姑姑略松了口气:“这么说,厨房内没人?没人出事就好。”
“有……”旁边另一个厨娘迟疑道,“我来兽栏添草料时,看到……时郎君在厨房内。”
千灯立即问:“什么时候?”
“大约一刻钟前……”
一刻前,那就是未时,时景宁被她拒绝之后。
千灯看着面前火海,又看向面前救火的诸人。其他郎君都来了,只少了崔扶风、晏蓬莱和……
她喉口微紧,声音也显得颤抖:“找一找……时景宁。”
听她一说,正在汲水的纪麟游顿时一个激灵:“他……他不会到厨房来了吧?”
他自然也记得,时景宁因为千灯不吃他做的粉鱼,所以他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不会后来又去了厨房鼓捣食物了吧?
在不敢置信又担忧的情绪中,千灯叫人立即去后院找时景宁,厨房前救火的人也纷纷加快了动作。
从后院跑回来的玳瑁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惨白:“时郎君……没在后院,他弟妹说,他、他拿粉鱼给弟妹们吃了后,就带着食盒回厨房了!”
众人眼望着面前的厨房,一时都失了声。
站在沟边的纪麟游立即抓过旁边的毡毯,冒着严寒跳下水,将自己全身浸湿,披上湿漉漉的毡毯,就要冲进火里去。
“别去!”身后金堂一把拉住他,急道,“陈师傅说,要塌了!”
纪麟游不知道陈师傅是谁,但脚步难免缓了一缓。
可怕的咯吱声已传来,轰隆中,身后烧朽的厨房梁柱瞬间坍塌,滚烫的火星混合灰烬铺天盖地向他们冲来。
周围所有人都在热焰中惊叫逃离,混乱一片。
唯有千灯定定站在火场外,只抬起手挡住飞来的灰屑,不顾灼热灰烬,一动不动。
厨房彻底坍塌,废墟上,火焰还在烈烈燃烧。
众人齐心协力舀水救火,连沟渠中的水都快见了底,终于在天黑之前,火焰余热稍散。
金堂带着工人们用撬棍将梁柱抬走,泼水将下方的滚烫灰烬降热,清理掉瓦砾。
千灯的素衣上尽染黑灰,却提起裙角,要进入火场。璇玑姑姑赶紧拉住她,不愿让自家县主进入这种地方。
千灯抽回自己衣袖,声音微颤:“姑姑,我要进去看看。”
璇玑姑姑不肯放手:“县主,让下人们去看吧,万一这火场中还有余火未灭尽呢?您身为县主,怎能进这种地方……”
千灯摇摇头,推开她的手。
璇玑姑姑急了,还要阻拦,身后传来凌天水的声音传来:“无妨,让她进去。”
他声音沉稳,却莫名有种压迫力,让璇玑姑姑垂下了手,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凌天水向她点了一下头,护着千灯进内去了。

屋内一切都已烧得坍塌,唯有灶台不怕水火,依旧立在废墟炭烬之中。
凌天水查看周围痕迹,道:“看火烧痕迹,应当是灶台后的柴仓起火,火焰升腾点燃上方梁柱,最终整间厨房付之一炬。”
灶下厨娘阿玉无措道:“可每日做完午膳,离开厨房前,我们都要压灭灶火,再将炉膛封住,很小心的……”
“往常你们走后,会有人进来借用厨房吗?”
“时郎君呀!他可是做御膳的,手艺这么好,我们常向他请教菜品的。县主胃口不好,他也会借用厨房替县主做吃的,再者他弟妹还小,他也常到厨房来收拾些孩子的吃食……”说到这儿,她喉咙卡住,看着面前厨房废墟,再也说不出话来。
千灯默然看向灶台前方,若时景宁当时在厨房内,而柴仓却起了火,这说明,他必定在灶台前忙碌,未能顾及后方。
凌天水自然也想到了,立即吩咐众人上来,将灶台旁坍塌的砖墙泥板先推开。
下方赫然出现一具已烧得朽透的尸身,因为火烧后又被倒下的砖墙压住,不要说面目了,就连焦黑的骨架都被压断了几处。
众人呆呆的望着这句尸身,一时无法作声。
金堂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县主,那……那我叫工人先把骨头拣出来?”
千灯抬手制止了他,竭力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道:“去崔府,请崔少卿过来。”
昌化王府的火势,早已惊动城北各坊。
回家过冬至的崔扶风,在知晓王府起火后,立即赶回。一看到厨房中的焦尸,他震惊不已,当即让大理寺衙役赶过来。
凌天水也已取来仵作藤箱,取出工具,先测量身材长短。
“骨架属年轻男子,身高五尺六寸许,俯卧倒地,从骨骼粗细及尸油燃烧痕迹来看,体格中等。”
凌天水戴上薄皮手套——因为之前手套太小,他已经换了一套新的手套,套在手上紧绷而又有舒展余地,尺寸十分合适——翻看尸体的牙齿和骨头:“齿白整齐,骨质断裂处洁白,生前身体康健,无病无毒。”
崔扶风在验尸卷宗上记录着,低头看了看骨头,低声道:“我记得各位郎君的身高,这个身长体型,确是……时景宁的。”
凌天水点了一下头,继续审视尸体状况。
“尸身附近有破碎的瓦罐及倒地的小炉,其间有药渣碳化模样,出事之时当有人在其间煎药。另外,手部不远处有烧残的动物骨骼,较为细小,疑为狐、兔、狸、獭之属。”
崔扶风抬笔指向旁边同样被火灾殃及的兽栏,道:“冬至过节,庄子上送来了一批家禽家畜和野味,养在那边。”
“所以死者应当是在厨房内煎药,顺便料理食物。”凌天水说着,又发现尸身腰部的灰烬有一处显然异常,便将其拂开,露出下方一些火烧不朽的东西。
他垂眼扫过,拿起来看了一眼,起身向千灯招了一招手。
千灯的目光一直定在那具尸身上,见他示意,怔了一怔后,僵直地走近了两步。
凌天水一言不发,只将手中那个东西抛向她。
东西入手,尚带着余温,千灯紧紧握着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翻转自己颤抖的手,看向掌心的东西。
那是系在一起的两个小东西。一件是熏得漆黑的银签子,上面吹箫引凤的金丝痕迹鲜明——
那是最早一批郎君在入王府应选时,礼部发给他们为凭的引凤签。
而另一件……擦去外面的烟火灰烬,一只小玉兔出现在千灯的手中。它已经拥有了圆润的形状,但耳朵与爪子等细处尚未成型,显然才雕到一半。
旁边的商洛探头看了一眼,“啊”了出来,声音颤抖:“这……这是昨天我去找景宁哥玩时,他正在雕的兔子啊!那时他被我吓了一跳,还把手划伤了呢!”
“是他……雕过的兔子模样……”千灯自然也记得时景宁会刻兔子练手。
下午还捧着精心烹制的小粉鱼、含笑劝她吃一点的少年,被她拒绝后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的惶惑、却依旧抱着希望温柔问她想要吃什么的郎君,没想到就此成了永诀。
而她因为心底的隔阂,对他最后的态度如此冷漠,竟让他带着伤心遗憾离开。
千灯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崔扶风默然看着千灯,捏紧了手中案卷,低声道:“县主节哀。”
千灯望着地上那被灰烬半埋的遗骨,大口喘息了许久,空白一片的大脑才渐渐清醒过来。
“凌天水,你说……这些骨头是生前断的,还是死后压断的?”
凌天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将几根断裂的肋骨拿起细加端详,又一一放回原处,然后翻动头骨查看,说道:“从断裂痕迹来看,应是死后被坍塌的砖块砸落造成的,不过——如果是在死前不久遭受攻击,随即骨殖被火烧朽,也难分辨。”
“从他死亡的姿势,和砖石砸落的角度看呢?”千灯咬牙遏制自己颤抖的双手,问,“发现起火后,他应当会立即向外逃跑,为何会倒在灶台边,身子不是朝着门边?”
凌天水则道:“不是没有可能。柴仓内大堆干燥柴草瞬间燃烧,厨房内的蔬菜食材一下被大火吞噬,屋内立刻浓烟弥漫。而门窗是木质的,外面空气涌进,往往是火势最为旺烈之处,他冲不出这片火海,自然只能避往火最少的地方——也就是砖墙下,但屋内浓烟弥漫,他来不及躲好便失去意识倒下,被烧成了灰烬。”
他的话冷静得近乎冷漠,让千灯的心口更加冰冷。
大理寺衙役们连夜赶来,记录现场,收捡尸骨。
虽然已经只是一堆焦黑破裂的骨殖,但死者毕竟需要体面,还是将其妥善收好,先送到义庄等待结案。
大理寺初步确定,昌化王府厨房失火,时景宁意外死亡。
夜色深浓,天空下起了细碎小雪,让这寒夜越显凄清。
金堂、薛昔阳、孟兰溪等人都是满身尘烟,商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纪麟游挟着他,免得他脱力倒地:“县主,我先送商洛回去休息了。”
千灯默然点头,疲惫中又嘱咐璇玑姑姑去榴花山房,今晚陪孩子们过一夜,但,先别将大哥的噩耗告诉他们。
商洛面色惨白,看看千灯又看看孟兰溪,颤抖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终究还是埋下头啜泣离去了。
等到人都散了,只剩下静候她的凌天水与崔扶风,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三人立于火场废墟之畔,相对沉默。
许久,千灯转身回东院,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雪下得不大,地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就像明透的丝绢铺地。踩踏上去,丝绢便残破了,一个个黑色脚印静静呈现在青石板上,冰冷地等待着扑落的雪花将它重新填满。

进了东院,千灯草草梳洗,换掉满是灰烬的衣服,到前厅与他们相见。
“后院的诸位郎君,我们得好好查一查,尤其是,在厨房起火之时,有谁在附近出没过。”
崔扶风沉重地点头应了,问:“县主认为,此事还是那个隐藏的凶手下手?”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这么多意外。意外被误杀的我娘,意外被误杀的福伯,意外自尽的苏云中,意外葬身火海的时景宁……”千灯深深呼吸着,寒冷的天气让她气息变成白雾,弥漫在脸颊旁,令一切变得更为迷茫。
“可如今,我娘的死尚还存疑,福伯留下的字纸我们还不解其意,嫌疑刚有苗头的时景宁今日便突然遇害,快得让我甚至有些错觉,背后那个凶手,是不是时刻在盯着我,察觉到我的举动之后,便掐死我想要追循的线路,断绝我所有可以寻找的方向?”
“对,时景宁的死,委实出乎我们的意料。”凌天水靠在柱上,抱臂盯着夜色,皱眉思忖道,“我本来以为,凶手率先下手的对象会是孟兰溪,并希望借此守株待兔。可为何,如今出事的竟是时景宁……县主有对他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举动吗?”
千灯缓缓摇头:“并无,甚至他在出事之前,曾给我送过吃食,可我当时心有芥蒂,对他颇为冷淡……”
若她知道,那是最后离别的一面,她一定不会那般对他,不会让他那黯然的神情,成为他们之间的终结。
“难道说,凶手下手的目标,并不是最有可能成为县主夫婿的那一个?而是另有原因?”
崔扶风则问:“时景宁在后院一直与大家和和气气,融洽相处,凶手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而选择对他下手呢?”
他一直温柔细心地关注每个人,为他们送上合口味的食物,让每个人都舒适尽兴。
而就在昨晚,他们才窥见时景宁的可疑之处,原以为时景宁就算不是凶手,也总可以顺藤摸瓜,根据那字迹、那刻刀的线索查下去,却没想到,一昼夜之间,便已彻底断绝了所有可能。
“我会去彻查后院每个人的行踪,看看起火的时候,究竟谁靠近过厨房。”崔扶风握着手中验尸卷宗,看天色已晚,便轻声道,“县主先好好休息吧,一切,留待明日再说。”
千灯点头应了,目送他们走出前厅,才看见孟兰溪一直静等在院门边。
想是为了保护他,凌天水不让他离开自己太远,又保持在不会听见这边动静的距离。
见他们散了,孟兰溪怀抱着那只兔子走来,顺手将兔子往她手边递了递,千灯也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
白兔皮毛柔软温暖,蓬松的兔毛从她的指尖流过,在这样的寒冬中令她觉得倍加舒适,难免又多揉了几下。
自时景宁出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太久没有接触过温暖柔软的东西,她心弦微颤,有些难以抑制。
仿佛看出了她心底的依恋,孟兰溪将兔子托住,递到她的面前。
她慢慢接过来,将白兔抱在怀中,抚摸着它柔软的耳朵,从头顶轻抚向脊背,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孟兰溪低低俯头查看兔腿上的伤口,轻声道:“我想着县主睡眠不佳,今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怕是会难以入眠,因此适才已取了香过来,或许能帮助到县主。”
因为查看兔子伤势,他与她靠得很近,千灯闻到了他身上清冽微涩的茶香。
她抬起眼,看到了他低垂的面容,浓长的睫毛覆在那双清透如黑琉璃的眸子上,微微轻颤,像是撩动在观者的心湖上,格外动人,很难不起涟漪。
有一瞬间,因为他那温柔而清澈的神情,千灯心下掠过些微的悸恸,想起了时景宁与她的最后一面。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