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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阳光偶尔被回廊的柱子遮蔽,他们的身影晦暗片刻,但下一步又重新呈现在明亮中,相伴着光影分离重叠,却总在相伴相随。
“县主……”直走到回廊尽头,后院的门就在面前,崔扶风才开口问,“看来,定襄夫人与杨槐江此来,不单单只为了帮忙料理丧事?”
“无论怀着什么目的,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千灯并不迟疑,干脆利落道,“姨母想要替儿子谋前程,就该督促他好好读书上进,而不是让他借娶我这个孤女入仕。我娘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同意的。”
“其实舅母此举,我亦能理解,毕竟她作为无所出的续弦,如今舅父去了,在杨家族中并不好安身。”崔扶风通达世情,回望定襄夫人所住的西院,语带叹惋,“当年舅母嫁入杨家时,舅父早有多房妾室,而且也早已儿女俱全。生了葭沚的那位妾室早亡也就罢了,生了槐江的,竟因嫉恨舅母给她下药,导致她终身不育,妾室也被发卖,闹得十分不堪。”
昌化王府父子两代皆未纳妾,在温暖荫蔽下成长的千灯并未听过这些内宅之事,一时也有些感叹:“那,杨槐江可知道此事?”
“那时他才三四岁,此后便与他姐姐葭沚一起,养在舅母膝下了。不过这种事哪里瞒得住,看如今的境况,他们母子已是离心离德了。”
千灯沉吟:“杨家族人势大,如今舅父去世,舅母要撑住门庭不被吞吃殆尽,只能靠独子杨槐江。但杨槐江又与她不和,所以……”
所以她借治丧的机会,着急忙慌地带着儿子过来,既要替他在京中谋一个前途,也企图给他找个妻室安定下来,笼络住这个逆子——
而这世上,除了她的堂外甥女零陵县主,哪还有更合适的人,帮她达成所有心愿呢?
难怪她如此急不可耐,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对堂妹的哀思都来不及,就先要撮合她和杨槐江了。
见她神情悒郁,崔扶风便道:“我想,杨槐江虽是你表哥,但毕竟是男人,住在你府中总是不便。他与我娘亦是族亲,若是县主允许,请他来崔家居住亦可。”
千灯知道他是帮忙自己打发杨槐江,便道:“其实表姐杨葭沚就嫁到了永宁坊黄家,他去那边或许更合适。只可惜姨母的意思,是想让杨槐江在王府中住下。”
甚至,最好是住进她的后院。
崔扶风望着她被夕阳染得晕红的面颊,问:“那么,县主有何打算?”
“我打算什么?”千灯淡淡道,“先看他有没有本事翻出什么浪来吧。”

崔扶风知道她自己已定了主意,便道:“县主若有需要,尽可召唤扶风。”
千灯点了一下头,抬头看着面前人。
夕阳斜晖中,他那朗朗如松竹的身影蒙上了一层朦胧光华,愈显遗世独立而清贵温柔。
她耳边又响起了皇后对她说的话——
距离发引落葬不到十日了,你得赶紧考虑人选,择取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的夫婿,以免丧礼不成,杞国夫人在地下难安。
最好的夫婿……
她面前这个男人,出身天下氏族之冠,人人皆知必有大好前程。他是全长安最受瞩目的郎君,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共享了她秘密的人。
而如今,他就在她伸手可及处。
可惜,她的命运、她的父祖之死,虽不是崔扶风与临淮王一手造成,但背后筹划推动,他们皆是最重要的一环。
即使他们曾帮她许多,可她又如何能忘怀他们是父祖薨逝的间接推手呢?
许是面前的夕阳太过刺目,千灯只觉得眼睛疼痛,里面有些热热的东西即将难以隐藏。
她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正在彼此沉默之际,忽听一道温柔声音从旁传来,低低的,却难掩其中的欢欣之意:“县主,原来你在这边?”
千灯抬头一看,原来时景宁正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过来。
他朝崔扶风点了一下头,然后将食盒盖子掀起一点,朝她微微而笑:“今日给县主做了些点心,但是听说你要陪定襄夫人用晚膳,我还以为无法送交给你了。”
千灯和定襄夫人那场一塌糊涂的会面,哪有心情吃饭,此时早已饿了,见食盒中有羊乳千层脆饼,便取了一小片吃着。
小饼烤得酥脆无比,添了羊乳后更为馥郁浓厚,入口即碎,只留齿颊一片香甜。
“真好吃。”千灯朝他点头,赞赏致谢,“麻烦你了,日日为我操心。”
时景宁柔声道:“县主喜欢就好,我做顺手了,不过片刻的事情。”
他眉眼温柔,长长的睫毛覆在那双透亮眼眸上,夕阳让他的瞳仁变成琥珀色,显得格外柔顺安静。
望着面前软语温言的郎君,吃着手中馨香满口的小饼,千灯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陈年的往昔在胸臆中摇曳着,似乎要破土而出,抽出柔软绵长的花茎,开在她心湖之畔。
如果……
被抓住了胃的千灯,心里也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抓住了。
她心想,如果非要在这几天选一个人定下来的话,那么时景宁,也算个不错的人选。
他父亲是她父亲的旧部;他和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他性子温柔安静;他有一手好厨艺;他的弟妹都在他教导下听话懂事,将来他们要是有了孩子,他肯定也是个好父亲……
最重要的是,母亲临终前,与诸位郎君大都只是一面之缘,唯一熟悉的人,怕就是时景宁。
如此想来,母亲指定的人是时景宁的可能性,竟然是最大的。
而,与这样一位温柔腼腆的郎君相处,她好像也并不忧惧日后的人生,毕竟,那必将是平静顺心的一辈子……
见她的目光定在自己的身上,若有所思又恍惚飘忽,时景宁有些羞赧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问:“县主?我……怎么了?”
崔扶风看着千灯那被霞光染成微红的双颊,轻咳一声,似在提醒她。
千灯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小饼塞入口中,掀开时景宁手中的食盒打开看了看,说:“这么多啊,我肯定吃不下,走吧,咱们拿去和你的弟妹一起吃。”
时景宁下意识要说“县主喜欢的话就多吃点”,但忽然心下闪念,县主的意思,竟要去后院他的住处。
他顿时惊喜不已,连忙点头应道:“好啊,我弟妹……也都十分想见县主,见到了您肯定开心。”
千灯示意时景宁一起走,一转身回头看见崔扶风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夕阳镀了他一身金光,他的眼眸却沉沉的,照不进去。
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声音也有些迟疑:“那……崔少卿一起回后院吗?”
他转过了头,懒得看他们亲昵并行的模样:“不了,我还要回衙门,处理一些事务。”
只是,无论如何轻描淡写,胸口那道在寒潭中留下的伤口,却在离去时隐隐作痛,如针一般扎进了他心口。
榴花山房开阔疏朗,时景宁的弟妹们正在窗下练字,抬头看见兄长带了县主过来,顿时惊喜地“呀”了一声,搁下笔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县主!县主!”孩子们仰头望着她,全是孺慕之色。
千灯挨个摸摸他们的头,几人在厅内坐着分吃了酥饼,眼看天色暗下来了,大妹怀宁带着其他孩子向千灯告退,乖乖地去旁边的大房安歇。
望着时景宁在灯下越显柔和的暖橘色轮廓,千灯思忖着,终于开口:“景宁,你我是自幼相识,交情与众不同。我今日想问你一些事情,请你以我旧相识的角度,而非夫婿候选的身份,跟我说说真心话。”
“是,县主请问。”
“关于……我后院的一干人,你觉得,我最该选择的人是谁?”
时景宁愕然片刻,才艰难开口:“我想……应是崔少卿吧,无论家世、才学、前途、相貌,他都堪般配县主。”
“是么……”千灯收敛了脸上笑意,并没有与他玩笑的模样,“那如果,郎君中若有一个人会对我不利,你觉得会是谁?”
时景宁下意识地张大嘴巴,想问什么,但见千灯神情凝重,又不敢多问,只将每个人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迟疑半晌,才恍惚摇了摇头:“我……我看不出来。”
千灯轻出了一口气,搁下茶盏望着他道:“若说你们当中,有我绝对信任的一个,那么就只有你了。毕竟你我自幼知根知底,情分不同,因此,我想托你一件事……”
见她神情仿徨低落,时景宁胸口涌起淡淡酸涩,又因为她独一无二的托付而微微欣喜,恭谨垂手道:“县主尽管吩咐。只要能帮到县主,别说一件,就算一千件一万件,景宁也定当竭力为县主完成。”
千灯颔首,正要开口时,看到花厅四周洞开,轩敞任由夜风穿堂。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四下,查看暗夜中有没有什么异样。
待要回身时,她一低头看见了窗前桌案上散落的几张白纸。
那白纸上,是几个熟悉的字体。一笔一划死板僵硬,既有初学写字的颤抖笔画,又有圆浑成熟的间架,显得格外怪异。
她死死盯着这几个字,僵直站立无法动弹。
许久,她霍然回头,抓起纸张问身后的时景宁:“这是?”

第十章 魂帛
时景宁不明所以,见她脸色不对,过来看了看,回答道:“是……是我弟妹刚刚在这边练字。”
千灯收紧了自己微颤的手,定定看着那些字:“是你弟妹的字迹?”
“是啊,我弟妹跟着商洛开蒙,字写得不好,商洛便将自己小时候习字的板子找出来,送给了他们。”时景宁从旁边抽出几张薄木板,解释道:“这是书坊雕的,上面有凹凸痕迹,孩子们将薄纸蒙在上面,便能照着一笔一划,写出规范的字了。”
“原来如此……”千灯喃喃着,盯着那木板与字纸许久,才抬头看向时景宁。
她目光中的寒意让时景宁觉得陌生,可她说的话语,描绘的却又是如此熟悉的情形:“我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在庄子上,我娘监督我练字,说间架先打好了,日后笔画平稳了,字便好看起来了……当时我们也用过这种雕板吧?”
“是,原本我不识字,只是个乡下野孩子,幸好县主拉着我一起学习,我才得了开蒙的机会,后来才能入光禄寺,因识文断字有了今日。我……此生一切都是托了县主的福。”
他声音如此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倾慕,可千灯听若未闻,只死死盯着纸上那些字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直等手心的指甲插入自己的掌心,疼痛带来一些清明神智,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不该在此时此地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胸中气息,声音虽还微带颤抖,却已清醒过来:“我忽然想起,另有要事需处理,我得……赶紧回去了。”
时景宁心下不安:“县主适才要问的事情……”
“不必了,我只是心下烦闷,故此想找你探讨探讨,如今想来,其实并不合适,让你为难了。” 千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从中拿起一张字,问,“能给我一张吗?”
“当然可以。”时景宁惴惴不安地望着她,又不知如何将断掉的话题继续下去,只能目送千灯踩过坡地,从光秃秃的石榴树下穿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时景宁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满怀疑窦地收捡好弟妹的功课。
他的大妹怀宁最聪慧,字也写得最好,临摹的古诗颇为端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的目光落在“白兔”二字上,停了许久,最终只轻轻叹了一声。
长安冬夜,被月光染得越发寒冷萧肃。
杞国夫人的魂帛已经大致完工,绣坊送过来后,千灯带着璇玑姑姑在灵堂细细检查。
普通人家的魂帛不过挑块白布,写上姓名及生辰引魂而已,而高门贵户则要讲究许多,织锦魂帛鲜艳灿烂。
杞国夫人的魂帛长九尺,宽六尺,锦缎上用丝线细密绣着祥云漫卷、鸾凤飞舞,上方是两条蛟龙拉着沉香雕车,从远处仙宫高阙遥遥而来,迎向下方高台上衣袂飘飘的贵妇人。
杞国夫人深居简出,绣坊自然不知贵人面目,因此只绣死者身形轮廓,具体面容得由亲戚女眷亲手将其绣出。
千灯洗净双手,侍女们高挑灯火安置下绣框,给她奉上丝线与银针。
她执起针线,在丝线中挑选着,择取了紫色的一束,在灯下将母亲身上绛紫色的大袖衣先绣出来。
周围的侍女们都屏息静气以待,就像魂帛上杞国夫人身后的繁华长安浩浩渭水边,无声送别的人群。
直到外面有侍女进来通报,打破了这片静谧:“县主,奴婢去后院请凌司阶过来了。”
“嗯。”千灯伏在绣框上,没有抬头,直到一条伟岸身影靠近,遮住了照耀的灯火,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中,她才停下了手,缓慢地抬头。
凌天水低头看着她,也端详着魂帛上那条身影,声音低沉:“县主?”
千灯仰头望着他深邃的轮廓,轻轻出了一口气。
从时景宁那边回来后,一直恍惚高悬的那颗心,就连绣着母亲的身影都未曾让她安定,却在听到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平静面容的这一刻,缓缓下落回至胸膛中。
她示意侍女们都先退下:“不早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璇玑姑姑也不必等我了。”
璇玑姑姑看看她又看看凌天水,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终于只应了一声,带着侍女们都退下了。
灵堂内一片安静,只剩下千灯与凌天水。
“等一下崔少卿吧,此事关系重大,崔少卿也知晓其中来龙去脉。”
凌天水点了一下头,随意靠在旁边看她继续绣魂帛。
千灯屏息静气,将母亲的衣物绣好后,取下自己束发的簪环。
青丝如瀑流泻,自肩头蔓延至腰下,堪堪及地。
凌天水挑挑眉,却见她毫不迟疑,拿起剪刀铰下自己的头发,穿在针眼中,继续伏在绣框上,将魂帛上母亲的发丝一根根绣好。
她静静俯首绣着,寒夜灯光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如同蒙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有一种不分明的光华飘渺。
崔扶风进来时,便是看到这静谧又庄严的情形。
他正迟疑是否要开口,却见旁边的凌天水抬起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便静待着千灯,看她用针尖慢慢调整着青丝,寻找到光泽最为明亮的角度,将母亲的发髻一点点绣成生前模样。云鬓金钗,斜插牡丹,容光倾城。
她专注地绣着魂帛,连睫毛的微颤都少见。
崔扶风不由望向灵堂后的那具黑漆棺木,心想,杞国夫人入棺时,正值夏末炎热,此时棺椁内的尸身,恐怕早已经腐朽了。
也好,幸好棺木早已封死,在千灯的心里,母亲永远是这般美好模样。
而她剪下头发,绣出魂帛的这一刻,是否也在心里考量着,举起这幅魂帛发引灵驾的人会是谁?
但他们都看不出千灯的心思。
直到将母亲的发髻一丝不苟地绣完,千灯搁下手中针线端详无误后,才轻轻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致歉道:“一时放不下手,劳你们久候。”
崔扶风的面容与声音一般澄明平和:“无妨,本该如此。”
千灯站起身,与他们到屏风后坐下,从自己的袖中取出时景宁弟妹习字的功课,摊开放在他们的面前,然后又取出福伯留下的那三片焦黑碎片,放在白纸上。
这几个稚拙的字,却让崔扶风脸色大变,立即取过仔细查看。
凌天水对照这几个笔迹稚拙的字,说道:“这些字看来应是同一人所写?为何写字的人笔迹稚嫩,间架却颇为成熟?”
“不,这些字,绝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千灯说着,举起白纸功课解释:“这是时景宁弟妹这两日习字的功课。”
说着,她又指向那三片焦黑碎片:“而这,是在福伯身边发现的。”
凌天水对福伯没印象,崔扶风便将当日庄子上福伯之死简单讲了一遍,千灯也提及了母亲临终前那封信的消失。
“时景宁弟妹的字迹,与福伯遗物残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千灯问,“你们猜,这些字,为何会写成这般模样?”
“这是孩童初学写字时,以木版字帖拓摹字迹,是以才造成了这般形状。”崔扶风小时候也曾习过字,立时推测出了原委,“所以,福伯临终前藏起的遗物,是时景宁弟妹所拓写的字?可当时孩子们不在庄子上,时景宁应该也没有带着弟妹的字帖去参选的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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