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我是国子监生,听到这边异动所以跟随人群过来查看,有何奇怪?我跟随人群来看热闹时,已经是郑君山死后,孟兰溪被当场抓获之时。”
“不,在那之前,其实你已经在这个寝舍之内了——你不是随着人群进来的,而是躲在室内,趁着学子们进来的混乱中,才从藏身处钻出,假装看热闹。而因为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与凶手之上,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你悄悄现身,混入了人群中!”
“县主这话匪夷所思。我本以为您明事理、懂世情,没想到竟会无凭无据臆断罪案,朝无辜者身上泼脏水!”简安亭失望摇头,道,“请县主告诉我,这室内陈设如此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而已,我是从床底钻出来,还是从柜子中爬出来的?就算场面再混乱,这般动静如何能瞒过众人眼睛?”
他这话显然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纪麟游俯身看了看床底下,见窄小的床下塞满了积灰的藤箱杂物,又开了一下柜门,为难地朝千灯摇了摇头,道:“县主,我当日就在这里,我相信自己的观察力,不可能有人开柜门或者从床下爬出而未加察觉。”
“他藏身的地方,自然不是这两处。”千灯却成竹在胸,问,“你记不记得,那日在这里,我觉得简安亭的衣服有点奇怪?”
纪麟游恍然想起,立即道:“是,当日县主曾指给我看过简安亭的衣服,确实有点奇怪。那日并未下雨,还出了点太阳,可简安亭的衣服腰部以下却是潮湿的。”
“对,潮湿,不是被水浸过那种湿漉滴水,而是仿佛贴着什么湿润的地方站久了的状况——而且,只有下半身,上半身却是干的。”她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重又落在简安亭身上,“那时的我,想不通你身上为何会如此,但等我重新搜索屋内,再结合孟兰溪的供述,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躲藏的地方竟然是……”
说着,她大步向着房门走去,抓住门扇,将门一把关上。
门后与柜子的狭窄空间,放不下杂物,唯有一件蓑衣高高挂在墙上,上面悬着一个斗笠。
“这……”众人看着这件蓑衣,瞠目结舌之余,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顿时难以出声。
“没错,孟兰溪说,凶手将砚台搁在虚掩的门上,所以他一推门,砚台便掉落在了他的怀中。可纪麟游当时详细查看了门框上方,没有发现任何血与墨的痕迹。”千灯抬手指向那件高挂在墙上的蓑衣,清楚说道,“可若有人钻入这件宽大的蓑衣中,以斗笠遮脸,一手抓住墙上挂蓑衣的木桩,膝盖曲起踩在凹凸不平的墙砖上,便能缩起身躯,隐藏在蓑衣中。而且,只需在别人推门进入的刹那,他一抬手,血砚便能从门缝上端掉落,如同学堂顽童们惯常捉弄先生的手法一般准确砸在推门的人身上。
“猝不及防间被血砚砸中的孟兰溪,抬头看见面前就是尸体与鲜血,怎么可能立即想到检查门后,去看墙上高挂的蓑衣?而被吸引过来的我们立刻赶到,只够他惊惶地怔愣片刻,随即被我们当场抓获。
“等到学子们听到动静一拥而入,你就可以从门后出来,若无其事地混入其中。甚至,你还迅速利用学子滑倒的机会,握住他脏污的手,这样即使别人发现你手上沾染了血墨,也大可说是拉人的时候弄脏的,光明正大去洗净即可。
“所有一切环节,你都做得非常完美,只除了一点,你无可奈何,无法掩饰——”
千灯说着,将蓑衣襟口拉起,将沾染了血与墨的几缕棕榈丝展示在简安亭面前。
第五十四章 真凶
在众人低低的哗然声中,她见简安亭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已微变,便又抬手拍了拍蓑衣的下摆,继续毫不留情道:“那段时间一直在下雨,天气又潮湿,被郑君山穿过的这件蓑衣,虽然高挂在墙上沥水,但上方干得快,下摆的棕丝却尚未晾干。若你不是躲在其中,下半身被半湿的蓑衣包裹,如何会造成半身潮湿的古怪模样?”
在她疾利的喝问中,简安亭连退两步,无措道:“不……县主你怎可如此捕风捉影,我只是、只是因为家境贫寒,少有替换衣服,因此当日穿着半干的衣服,这难道也有罪?县主你想,我杀害郑君山,又有何理由?”
千灯毫不留情道:“自然是为了,掩盖你杀害于广陵的事实。”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顿时失口惊呼。
简安亭却镇定了下来,反问:“县主,广陵被害时,我根本不在他身边。你与商洛当时就站在讲学台上,亲眼看到他先行离去,而我落在后方,过了许久才过去,根本不曾靠近他出事的书库夹道,怎么可能会是杀害广陵的凶手?既然我没有杀广陵,又何必要杀郑君山?”
“谁说于广陵遇害之时,你不在他身边,就不能动手了?”千灯打开大理寺差役送进来的藤箱,将一根弯曲的细长竹片拍在书案上,道,“这根竹片,从郑君山的瓷枕中发现,而上面沾染了血腥泥浆,显然是他从于广陵遇害处拿到的。”
简安亭盯着千灯成竹在胸的气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千灯声音毫无波澜,问:“商洛,你还记不记得,郑君山出事之前,在盛发赌坊前,对你说过什么?”
“君山哥当时说……说金堂哥是被冤枉的,还说,他手上有线索。”商洛惊惶地看看简安亭,定了定神,才结结巴巴地将当日郑君山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说,当日国子监中某个人,他又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甚至他还不小心发现了他作案的手段……只是当时还不知道凶手在干什么而已。”
“于广陵遇害之处的竹片,却出现在郑君山屋内,还被妥帖收藏,看来,这便是他所寻到的手段线索了。”千灯盯着简安亭,一字一顿道,“虽然你当时并不在夹道附近,但你完全可以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杀害你的至交好友于广陵!”
简安亭的目光落在那竹片上,睫毛急剧颤了颤,脸色终于显露出一丝苍白。
其他人或许没有注意,但凌天水何等敏锐,立即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从他防备严密的神情中,窥见了破防的瞬间。
即使千灯尚未剖白案情,他也立即知道了,她所掌握的一切,所推断的一切,绝对稳妥。
看来——凌天水的目光在孟兰溪荏弱的身躯上停了停,不需要他出手,孟兰溪也已经洗清冤屈,他母亲可以在地下瞑目安息了。
简安亭强自镇定,讥笑道:“县主真是异想天开,这竹片又轻又细,难道我能在书库之外用它射杀于广陵么?”
“不,于广陵胸前的伤口,我亦带大理寺仵作详细验过,确是那柄凶器无疑。”一直在旁静听的崔扶风终于开口,示意差役们准备一下,他们要转移去书库夹道。
“走吧,去于广陵遇害现场,相信县主定能戳穿伪装,澄清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书库夹道中,原本已经被学生清理掉的积水,由于一场夜雨,又积成了一个个水洼。
夹道狭窄,仅容一人行走。众人停在夹道之外,望向千灯,等待她揭示最终的谜团。
连绵的秋雨虽停,但天气依旧阴沉,令千灯的目光也显得格外凛冽澄澈。
“既然今日一切都要做个了断,那么就让我们从头开始一一讲清楚,就从,于广陵遇害那一刻说起吧。”
千灯说着,看向商洛:“当日我随商洛到国子监,是想来借抄经书,替亲人祈福。而商洛担心我忧思困顿,便将我带去讲学台,于是在高处我们下望,正巧看到于广陵和简安亭走到书库之外,然后,简安亭停下脚步,于广陵独自前行。”
商洛立即道:“我记得!那天我和县主一起看到,后来安亭哥……简安亭跟我们说,是因为看到金堂哥来了,广陵哥不想和他起冲突,所以简安亭留下来拦人,广陵哥就先走了。”
简安亭声音沉沉:“事实确是如此,广陵出事时,大家都是亲眼目睹,我并不在他身边!”
“确实不在,因为这是你处心积虑替自己找的,没有杀害于广陵的伪证。”千灯毫不留情道,“我问你,于广陵眼睛不好,无法看到远处的东西,可当时他是怎么知道金堂过来的?毕竟,我们站在高处的讲学台上,视野比你们要远许多,却未曾发现金堂的身影,说明他应该在挺远的地方,那么,于广陵是怎么‘看到’金堂过来的?”
简安亭神情微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出口。
“对啊,我当日宿醉头痛,走到沟渠边洗了把脸,忽然醒悟薛昔阳这个混蛋在借我这把刀,杀于广陵那个人,所以直接把刀子给扔了,折回学堂睡觉了!”金堂嚷嚷着,难免瞪了薛昔阳一眼,“我都还没走到书库,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的?”
“那当然是,在于广陵身旁的简安亭,告诉他的。而目的,就是为了让于广陵进入事先设置好的,杀他的陷阱。”千灯见简安亭钳口不言,便替他说了出来,“因为我择婿之事,于广陵与金堂交恶,不愿碰头。而书库这一带为了防火防盗,并无任何遮蔽,于广陵唯一能暂时躲避的,只有这条狭窄的夹道。如你所料,他果然进入了夹道,走向了你为他准备好的一切!”
说着,千灯不顾积水脏污,捡起旁边一根树枝,准备涉水到夹道中示范。
崔扶风抬手拦住她:“我来吧,你说就行。”
他说着,接过她手中的树枝,示意她开口。
千灯便道:“烦请崔少卿测量一下,这夹道中的积水究竟有多深。”
崔扶风踏入水洼,将树枝插入水中,再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树枝被水浸湿的地方,足有半尺。
“半尺,坑中的水又污浊,足够藏起很多东西,不被人察觉了,更何况,还是有眼疾的于广陵。”说着,千灯举起手中的弯曲竹片,展示给大家看,“比如说,这东西,不知大家是否见过?”
她的未婚夫候选人们,多是不事稼穑的青年才俊,崔扶风是名门贵族,金堂娇生惯养,晏蓬莱静坐修玄,薛昔阳琴瑟风雅,商洛年少贪玩,他们何曾接触过这些,自然都是不解。
唯有时景宁自幼家中艰辛,孟兰溪在茶园长大,他们才知道是什么。
“这看着像是爪耙上的,将竹子弯曲,几根分散排列成爪子模样,用以搂草、清理落叶,我家茶园用过。”
第五十五章 布局
“茶叶需要精心伺候,植株一般修剪得矮小,所以茶农用的是爪耙,需要细细除杂草,疏腐叶。”千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我在田庄上看他们伺候庄稼,用的是另一种,比爪耙大,有长柄,不需要弯腰或蹲下,勾住纠结于一处的杂草便能将其全部连根拔起。”
时景宁道:“是竹钉耙。”
“对,商洛提到过的,为金堂作证刀子已丢入沟渠中的张老丈,他当日下沟渠,就是为了寻找他丢失的竹钉耙。”
商洛一拍脑袋:“对啊,那他丢掉的竹钉耙……”
“显然,就是这一把。”千灯将手中的竹片放回箱中,示意崔扶风将地上那根破裂的扫帚柄捡过来。
“因为旁边有散落的扫帚头,所以我们一开始都以为这只是被丢弃的垃圾,但现场磨秃的帚枝与过长的帚柄显然是不相配的,因为长柄帚没法扫地,只能用来划高处的蛛网尘灰,帚枝如何会磨秃到这般情况?可,它如果作为竹钉耙的柄,则长短正合适。”
崔扶风眼见众人可能不太熟悉这东西,便向旁边的大理寺差役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找个竹钉耙过来。
“县主,我有个问题,”纪麟游性子最急,看看竹柄又看看弯曲竹片,诚恳发问,“所以竹钉耙和广陵之死究竟有什么关系?简安亭究竟是怎么不出现在夹道,却将广陵置于死地的?”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千灯回头看向凌天水,道,“凌司阶,于郎君的尸身,你曾去义庄检验过,请你跟详细跟大家讲一讲。”
凌天水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验尸卷宗,结合崔扶风调来的仵作验尸档,将验尸后的发现复述了一遍。
“从死者伤口可知,致命伤在左胸心口处,凶器与现场遗留的匕首吻合。凶手力气极大,而刀刃刺入的角度,基本为平插刺入。按照正常人抡手臂的力道,应当是从上往下刺落更为有力,凶手这种平刺的持刀方式极为罕见。”
“我之前说过,天时地利人和,让凶手刚好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用这种方式一击杀害于广陵。”千灯清清楚楚道,“所谓天时,就是这连日暴雨,让他可以将凶器隐藏在夹道水坑里;所谓地利就是夹道这样一个狭窄无支撑的环境,凶手利用水坑排布砖块,让于广陵顺着他的安排,踏着砖块走向绝路;而所谓的人和,则是于广陵的眼疾,让他无法远视,也无法察觉他在巷子中动的手脚,从而完全按照凶手设想,死于非命!
“让我来复述一下当日情形吧。简安亭,你和于广陵关系匪浅,或许还是因为他,你格外关注金堂,在他丢弃了匕首之后,你立即便想到了这个借刀杀人的方法,将它和寻到的竹钉耙一起捡回,在这夹道中动了个最简单不过的手脚。”
大理寺的差役,此时已从库房借了把竹钉耙过来。千灯示意他们将竹钉耙平放在地上,指着它道:“这种竹钉耙,为了便于搂草抓叶,前方的钉耙头会被弯折过来,做成兜爪状。所以在庄子里,钉耙、锄头、铁锨等,都是不许放在地上的,只能靠墙放着,若干过农活的,想必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商洛“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因为,踩到时,它会立起来打人!”
这句话,彻底揭露了杀人的核心。简安亭脸色惨白,趔趄地倒退了半步,重重撞在了身后墙上。
他那一直勉强维持的冷静,终于在此时全盘溃散。
千灯的声音反而更冷了,犹如疾风骤雨,毫不迟疑:“简安亭,你踩裂了竹钉耙的把手,按照于广陵的身高比量心脏位置,将匕首的把手取下后卡入竹柄把手的裂口处,然后将这个带着刀子的竹钉耙平放,隐藏在水洼中。然后,你用砖块在水坑中依次排布好下脚处,这样,于广陵在进入满是污水的夹道时,自然会踏着砖块——也就是你替他选定的步伐前进。而他怎能料到,其中有一块,是你小心设置好悬在水面上的,顶着这块砖的,正是竹钉耙的爪兜。
“心慌意乱的于广陵,听说金堂来了,果然按照你的圈套,独自进入了书库夹道躲避。狭窄的夹道只能容一个人经过,并无任何多余活动空间。他踩着你设置的砖头前行,直到踩到设置好的那一块砖头……”
千灯说着,走到这个竹钉耙的侧面,抬起脚,踩在钉耙那向上弯曲的爪头上。
只听呼的一下破空声响起,钉耙因为前方弯曲的兜爪迅速改变角度,带动了后方的竹把,整个钉耙向着前方猛击,震颤着竖立了起来。
还好千灯演示时早有准备,是在侧畔伸脚踩踏。此时她若站在这个钉耙的正面,早已被重重击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千灯抬脚,任由那把竹钉耙落回地上,冷冷看着简安亭,一字一顿道:“于是,被你插在竹钉耙顶端的那把匕首,迅速弹起,以迅猛的力度和不偏不倚的角度,刺穿了于广陵心脏,一击毙命。”
“可是……”商洛被吓得不清,惨白着脸小小声道,“我们不是第一个发现广陵哥尸身的吗?后来就一直都在这边等着仵作过来,可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竹钉耙啊……差役们后来也是在水坑中摸到了凶器的,看起来,也是很普通的一把刀,有刀柄的……”
“这是因为,当时第一个走进巷子去将尸体搬过来的人,就是简安亭。”千灯指着夹道中那汪污浊水面,直视简安亭道,“那日我们几人看见了于广陵尸身后,你率先进去查看。那时我看你走路脚步僵直平拖,脚掌古怪地向前挪动,以为你是惊吓过度,所以走路姿势怪异。可如今想来,其实那是因为,你正在把自己布置好的砖块扫掉,好清除可能留下的证据!”
当时同样目睹现场的薛昔阳露出恍然的神情,立即道:“不错,县主说出了我心里同样的疑惑。而且还有一点,当时我们发现于广陵尸体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明显是死了,为何简安亭看起来那么害怕,却非要进去将他掰过来查看?难道说,这也是他动手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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