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水眼疾手快,立即将她的手捏住,不让她碰触,在灯下看了一看。
她的手指灼烫颤抖,在灯下显出异样的红晕,整个人体温也升高了许多。
他比千灯更早进入这里,翻动过许多东西,却并未有异,而她唯一比他多接触的,是藏了玉佩的抽屉。
凌天水立即抓起玉佩,又将她拉起,拖向外面。
千灯失却了全身的力气,只瘫软地倚在他的身上,抬手紧抱住他的腰,支撑自己快要倒下的身躯。
凌天水将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拉下来,不顾她茫然呢喃亲人的名字,一手从她的腋下穿过,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大步走到外间流泉边,将她整个人按在了水中,期望能让她清醒过来。
可惜药液早已渗透入肌肤,随血液走遍了全身,千灯眼神涣散,无意识拍打着水面,如孩子般无措失神,更显茫然。
秋夜泉水冰凉,她冻得瑟瑟发抖,扑腾着抱着他的手要上岸。
凌天水无奈,只能再将她从水中捞起。
她勾住他的脖子委屈呢喃,因为身上的寒意而将脸埋在他颈边汲取热量,反倒贴得更紧了。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委实狼狈不堪。
旁边脚步声传来,是放心不下的纪麟游听到这边水声,又提着灯过来查看。
凌天水皱眉,抱起千灯大步绕过泉水,摸黑穿过树丛,来到自己所住的远松居。
这里是后院最偏远的角落,向来无人途经。
他将她放在榻上,见她的手还揪着自己衣袖不放,便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
她手指纤细,指甲修得长圆干净,因为触了药,透着不正常的晕红色。
穿过窗棂的月光给她的指甲、她的手、她的肌肤涂上了珍珠般莹润微淡的光泽,她湿漉漉的身躯恍惚瘫软,敞开的襟口露出雪也似的一抹肌肤。
那双一贯稳定的手,不自觉停了停,他迅速转过头去。
可那抹雪色却仿佛烈烈地烧了起来,几乎要灼入他的心底。
千灯却像个智力未开的孩子,抬手从背后紧抱住了他,委屈地喊着阿爹,阿翁,胡言乱语。
他实在无法忍耐,干脆抬手拍在她的后颈。
他下手自然稳准狠,不依不饶的纠缠终于中止,千灯昏沉地自他的胸口滑下,趴在他的膝上沉沉睡去。
他低头盯着她的面容看了一瞬,拂开面前氤氲弥漫的暧昧,抓过旁边的被子丢在她的身上,将她彻底遮住,只露出半张脸在外。
霍然起身出了门,凌天水铁青着脸在门外站了片刻,听里面悄无声息,才将暗卫唤出来:“去猗兰馆,把那边的痕迹清除掉。”
暗卫恭敬应承,又取出怀中一封信,道:“这是张都尉送来的。”
他此时心绪不宁,接过信笺扫了一眼,见不是西北来的军机要事,便随手丢进了抽屉中。
抽屉中原本放着的,正是于广陵的验尸档案。他抄起档案,抓过旁边的青色斗篷披上,匆匆出了昌化王府,汇入了黑暗中。
第四十四章 解药
大理寺监狱中,自从千灯帮忙开口后,孟兰溪的处境好了许多,胸前伤口已近痊愈,涂了药之后,正蜷在墙角沉沉入睡。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狱卒过来重重敲着铁门,大声嚷道:“孟兰溪,起来!”
孟兰溪在睡梦中迷糊坐起身,看到一条极为高大的人影,身披斗篷站在门外黑暗中。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此人,但对方身上的压迫感让他隐约感觉不适,只捂着胸口,慢慢挪到门边,一言不发地打量他。
“我是昌化王府新进夫婿候选,凌天水,有事问你。”凌天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毫不在意他探询的目光,神情微沉。
孟兰溪一时不知他的来意,瞥了应声摸到铁栅前看好戏的金堂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凌天水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佩,展示在他的面前:“这东西,你应该认识。”
白玉佩在灯火下光彩生莹,孟兰溪绷紧苍白的面容,却掩不住眼底掠过的错愕惊惶。
他抬手要去抓玉佩,凌天水略抬了抬手避开他,冷冷问:“你下的,是什么毒?”
孟兰溪疑惑抬眼,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毒?什么毒?”
凌天水微眯起眼,不定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个被他母亲慎重交托给他的陌生人:“取你这块玉佩时,碰触到的那种。”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即使身处囹圄,未经修饰打理又备受煎熬,可孟兰溪一身清气依旧难以抹去,甚至因为面容的清瘦憔悴,那双仿佛蒙着江南烟雨的眸子更显动人,望着他时,甚至还有一丝因为疑惑而染上的朦胧恍惚,“这是我随身之物,蒙县主许可入住王府后,我便将它收在了稳妥处,你怎么将它翻出来了?”
凌天水端详着他的神情,想着孟夫人临终时对自己所托,逼自己背负的责任。
如今的他已经隐约有些后悔,毕竟交托到自己手上的,并不是孟夫人以为的清澈干净少年,而是骨子里深埋幽邃的棘手人物——
可能本来不算棘手,但如今……他握紧了适才推开县主的手,内心有了动荡的感觉。
他垂下眼睫,凑近孟兰溪,以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取到这块玉佩的人,是零陵县主。”
静水深流终究泛起涟漪,孟兰溪的睫毛一颤,不自觉失声泄露了一个字:“她……?”
“她为了洗清你的冤屈,前去探查你的住所,寻找线索时发现了这块玉佩。但是,她没有察觉到你在抽屉上动的手脚,如今……”
孟兰溪急问:“如今她怎么样了?”
烙印在心口的泪痕似乎还留有湿意,萦绕于脖颈间的气息仿佛还带来麻痒,凌天水别开了脸,神情依旧冷冽,唯有嗓音略微沉了些:“她似乎发了癔症,胡言乱语,现在被暂时制住了。”
孟兰溪神色大变,紧盯着他,显然在考虑是真是假。
凌天水早知他心思细密多疑,必定不会相信自己一个陌生人,便从袖中取出那本验尸卷宗丢给他,沉声道:“你知道县主为了你们,做了什么吗?”
孟兰溪抓着卷宗,脸上惊疑不定。
“县主找我入府,是因为我粗通仵作行。大理寺粗率结案,甚至将你屈打成招,因此县主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为你们翻案!”凌天水将验尸卷宗掀开,指着上面千灯记录的一笔一划,冷冷道,“看清楚了,为了救你,她一个王府中金尊玉贵的县主,亲自去义庄查看于广陵腐烂的尸身,亲手记录尸体上的痕迹;她去郑君山寝舍翻查破衣烂衫,去于广陵遇害的书库夹道查看血泊!”
孟兰溪愕然震惊,大睁的眼睛蒙上不敢置信的水汽:“县主她……为了我……”
“对,可她在义庄熬过来了,在寝舍与夹道找到了可以洗脱你嫌疑的罪证,却因为你在王府动的手脚,如今陷入癫狂!等到天亮,零陵县主痴傻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全天下都将知道她疯了……”
“那是用曼陀罗和南诏毒蕈混合的药物,中毒后会眼前幻觉不断,陷入迷乱!”适才还滴水不漏的孟兰溪,看着上面千灯亲手写下的一字一句,终于以颤抖的声音吐露了自己配置的毒药。
凌天水盯着他惶急的神情,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只将他屋内寻到的白玉佩放在他的掌中,盯着他问:“解药呢?”
孟兰溪紧握着手中玉佩,喑哑道:“就在那个抽屉里面……第二排第四瓶和第三排第一瓶药液混合,给县主触摸过的地方涂抹即可。”
凌天水记下了,又点点那块玉佩,道:“既然是你重要的东西,那就好好收着吧,以后,别再误伤他人了。”
孟兰溪收紧十指,将它紧紧握在手中,重重点了点头。
从沉沉睡梦中醒来,千灯只觉头痛欲裂,恶心不已。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窗外是耿耿欲曙的天色。
天际晨光熹微,投射在窗棂上,照亮了窗前的一条人影。
他肩宽腰细,靠在窗上的脊背笔挺,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笺,不言不语间自显渊渟岳峙。
千灯的目光从他微垂的面容慢慢移下,顺着脖颈,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她还记得靠在这个胸膛上时,闻嗅到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从杀戮中走来,他身上拥有她祖父和父亲一样,血与汗渗透骨髓的味道,令她毛孔微张、血行加快的同时又愉悦通泰,如同回到亲人怀抱那般安全舒适。
但是……
但是一想到昨晚被他打晕睡过去之前,自己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千灯再看着这条挺拔身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上,免得和这个男人再面对——
幻觉中她抱紧的人,磨蹭的胸膛,紧贴的脖颈,撒娇的对象……
只可能,都是面前这个人吧……
好想死了算了……
她抬起手,以手掩面想要埋藏自己的羞恼无措,而他抬眼见她已经醒来,便将信笺往信封中一塞,向她所卧的小榻走来。
他每走近一步,千灯心跳就快一拍,最后她只觉自己晕眩得厉害,只能揉着太阳穴,假装一脸茫然地半撑起身子,避开他的目光打量周围:“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 旧痕
“这是你让我入住的远松居。昨夜你在猗兰馆那边,好像中了毒,神志有些不清,我不便将你送回居处,免得事情闹大。”
他走近了,伫立在榻前打量她。
明明隔着三尺距离,明明她还穿着衣服盖着被子,可在他若有所思的审视下,千灯却感到没穿衣服般慌乱。
她强自镇定,不顾耳膜边汩汩鼓噪的血脉,眯着眼睛假装出刚睡醒的惺忪来:“对啊,昨晚怎么回事?我记得发现了一块玉佩,然后我是太困了吗,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个挺长的梦,梦见我家人了……”
他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她,淡淡道:“喔,那玉佩是孟兰溪亲人的遗物,他担心遗失,所以在旁边动了些手脚。现在你已涂了解药,无碍了。”
她抬手曲了几下手指,昨晚灼烫红肿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常,灵活自如。
这么说……是他帮她上的药?
她抬头看凌天水,而他在与她目光相接的时候,轻咳一声转开了目光,回身走到了外堂:“天快亮了,你现在赶紧回去,可能还没人察觉。”
见他对于她的掩饰并未有异议,她心弦暗松,又觉得胆气稍壮——
本来就是嘛,她中了迷药,所以认错了人、迷失了常性、醒来后全部忘掉,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他凭什么不信?
趁着他背转过身去,千灯拍拍晕红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掀被下榻。
扯着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她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今晚麻烦你了,那个,我在这边的事情……”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应道:“放心,昨夜之事只是忙中出错,你我就当没发生过。”
千灯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看天色不早,急匆匆往外走。
走过凌天水身旁时,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手中的信封。
凌天水正将信件丢进抽屉。她只瞥到信件右上角,斜斜印着的一痕新月痕迹,半透明,是指甲掐出的一弯蜡痕。
心口猛然一震,她抬眼看向凌天水。
线条强硬的下颌线,利落笔挺的肩颈,宽厚强健的胸膛——
是她昨晚迷失本性时拥抱过的身体,好像也是……她记忆中,在黑暗的内堂猝不及防撞入过的那具身躯。
一旦深入开始比较细想,她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捏紧自己颤抖的手。
那弯月牙痕迹……她不会认错,是她被烛油烫到时,误掐在信封上的那一枚。
崔扶风帮她送交到朔方军驻京营中的信件,只过了一夜,便出现在了凌天水的手上。
而这个男人,健硕伟岸,强横无情,与临淮王一般压迫感十足,就连初次见面时,他审视她的目光也如利刃破空,直刺她的胸臆,令她战栗。
脑中闪过纪麟游的话,她不动声色垂下眼,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脚下一绊,踢上门槛,差点跌倒。
她收势回跌,重重撞在了凌天水的右臂上,扯住他的衣袖才稳住身子。
“抱歉,我一时没留意脚下。”千灯赶紧道歉,又关切地抬起他的手臂,捋起他的袖子查看,“你没事吧?我刚好像撞到了……”
凌天水不动声色,按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袖子放下:“没事。”
但仅只这一瞬,便足以让千灯看到,他的腕骨上确实有一道陈年伤疤,竖劈过他遒劲的手臂,当初肯定受伤不轻。
千灯呆了呆,抬头看向他,下意识问:“这是……怎么来的?”
“太久了,记不清了。”他垂手淡淡道。
千灯心下一片混乱,点了一下头便迈出了门槛,沿着青石板路往前院走去。
晨光熹微,后院的花木影影绰绰,嶙峋的假山遮挡在她的面前,怪异奇诡的黑影笼罩着她,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滞不前。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被破晓前最后一缕黑暗笼罩的远松居。
明明已经远离了他的身边,可,昨晚紧抱他的感觉仿佛还在每寸肌肤上停留,不可挥退。
凌天水……临淮王……
现在想来,凌天水在义庄中强迫她抛弃一切幻想,面对腐尸时的模样,和当时她因为丧母而陷入绝望时,临淮王逼迫她抽离悲恸直面仇恨的那些教导,如出一辙。
一样狠厉决绝不留情面;一样逼她剥离名门闺秀的既定坦途;一样强横地将那荆棘遍布的独木桥摆在她面前,笃定那是她内心真正的渴望……
尽管匪夷所思,尽管心底也觉得荒诞,但……
千灯垂下眼,望着手上淡淡残留的药膏痕迹,心乱如麻。
千万不要……
她深深呼吸着,硬生生将自己脑中那个古怪的猜测挤出去。
尤其是,在她对他做出了这般荒诞的举动、他将她夙夜留宿还帮她细细涂抹了药膏之后。
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也承受不起。
悄悄回到前院,千灯看看自己身上湿了又干的皱巴巴衣服,在心里暗骂了昨晚把自己丢入泉中的男人一百遍。
这样回去可不行,保准会被人怀疑。
从小就和璇玑姑姑斗智斗勇的千灯,绕到附院车马处顺了两根棍子,走到前院井边,打了一桶水放在井沿上,然后脚底一滑,连人带桶一起摔在井边,将她淋了个满身。
已经入秋了,冷水激得她直打颤,她抱着双臂带着哭腔喊叫:“来人哪!”
早起的仆妇听到声音,赶紧从旁边跑来,看见县主这般模样,个个慌了手脚,忙将她扶起,搀到后堂。
后堂门口,璇玑姑姑匆匆系着衣带赶到,毫无往常一丝不苟的女史形象:“县主,您这……这是怎么了?”
千灯一路拿着短棍过来,就是为了等她这一问。她将手中的道具丢到廊下,哭丧着脸说:“喔,我今天醒得比较早,看你们都睡得挺香的,就没吵醒你们,去没人的地方练了几趟。结果回来时口渴,在井边喝水时摔倒了,你看,衣服全湿了!”
她独自跑去晨练倒也不是一两次,众人只能无奈伺候她清洗,又递上酥酪让她先润润嗓子。
璇玑姑姑一边碎碎念她不该独自一早出去,一边命人去把井边的青苔给清一清。
千灯接过酥酪喝了一口缓缓气,让自己沉浸在温热中的脑子冷静下来。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吓了神思不属的她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玳瑁正捧着烤梨过来,一个不留神,差点被她丢在廊下的短棍绊到,一个趔趄好险站直身子。
她忙将托盘放到千灯面前,回身将短棍抱起来,倚墙靠着。
千灯道:“丢着呗,本来也不干净。”
“不行,我自小在庄上长大的,东西不许这么放地上的。”玳瑁认真道,“尤其是锄头之类的农具,我小时候踩到,留下好大个疤呢。”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发际线。
千灯一看,果然有淡淡一条痕迹,不过年深日久,又被头发给盖住,倒也不醒目。
她心下怜惜,抬手抚了抚,说:“这伤痕,看着挺厉害的。”
“对呀,当时流了好多血呢,我爹娘和哥哥都担心得不得了,还好我命大,但是吧……”玳瑁郁闷得抱起短棍,道,“我哥一直说我被锄头把打傻了,脑子不灵光了。”
“不傻不傻,你这么灵活,你哥都打不过你呢。”千灯笑道,接过琉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
就在此时,脑中忽然一阵怵动,不知道什么东西牵动,她怔了怔,望着玳瑁携短棍离去的身影怔怔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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