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广陵之死,与她一直在追寻的福伯之死、母亲遗失的信件,又是否有关?
她的后院,如今冰炭同炉,鱼龙混杂。就算金堂不是凶手,可也总有另一个未婚夫候选人,隐藏在幕后,隐藏着诡谲心思。
而她这个风暴中心的人,能做的最好是静观其变,等候时机,等待着在旋涡中心彻底现形的那个人。
她叹了口气,抬手捂住眼睛,脸上微显疲惫:“算了,我在背后多多督促大理寺也就行了,毕竟我身为女子,又在孝期中,本就不该太多抛头露面。”
璇玑姑姑欣慰松了一口气,叹道:“可不是么,纵然您是县主,可这种事,又何须……”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怪腔怪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县主救我!县主真好!县主真好!”
千灯怔了怔,抬眼看去。
是檐下蹦跳的鹦鹉金团团。因金堂出事,她让人将鹦鹉带到这边来饲养,此时它看见了她,招展着翅膀欢快地呼唤着。
千灯望着它快活跳跃的模样,眼前忽又浮现起遴选当日,被孟兰溪小小手段弄得奄奄一息的金堂。
当时金团团也是这般欢叫着,学着金堂的语调辩解:“县主真好,县主不是母夜叉。”
而金堂挣扎起来阻止它,怕它泄露自己的心思,脸红到了耳根。
那时对她还一无所知的金堂,只因为她偶尔送了一把伞、一个手炉,便坚持认为她是好人,甚至喜滋滋过来参选。
可这个首富家的傻儿子,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将会一次次遭遇坎坷,甚至还要身陷囹圄吧。
而于广陵呢?
那个沉默微笑的人,难道也要就此不明不白沉埋在冤屈中,成为一抔无声无息的尘埃?
千灯抬手轻轻搔了搔金团团的后背,许久,终于用力一闭眼,丢下一脸忧虑的璇玑姑姑,转身回到帘后。
正在争论的双方,听到内堂重新落座的县主咳了一声。
他们这才醒悟,赶紧垂手肃立,等候县主发话。
千灯缓缓开口,问:“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揪出真凶,以慰于广陵在天之灵、清洗金堂的冤屈吗?”
她声音不大,却让外面三人都呆了呆。
最终,是金保义先开了口,喜出望外:“县主的意思是,我儿确是被冤枉的,县主能为他洗清罪名?”
于家父母则互相呆望着,一时没有吱声。
“事发之时,我就在国子监。我看现场情形有些蹊跷,怀疑其中另有内情。”
璇玑姑姑呆了呆,拼命给千灯使眼色,示意让这两家人自己撕扯去,不要沾染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千灯却视而不见,反而说得更为清楚明白:“今日既然双方长辈都在,我便在此说开了吧。若于家执意想要官职,除非弟弟能经过重重审核,补上哥哥的缺,到我府中熬上三年,最终脱颖而出成为我的夫婿——你们于家,可有胆量再送一个儿子到我这个克夫之人身边么?”
于父哪敢应承,于母更是脸色都白了,两人都不敢吭声。
“至于金家,国法在前,你们不必私下动什么手脚。朝廷律令完备,该是如何便是如何,绝不会放过凶犯,也冤枉了清白之人。”
金保义赶紧应道:“是,是,县主教训得是。只是不知此案会如何审理,县主这边又是否真有眉目?”
“此案与我昌化王府息息相关,朝廷既然交给了大理寺,我自会亲自督促,还于广陵和金堂一个公道。”千灯说着,在帘子后抬手,示意他们都退出,“案情未曾大白之时,谁若再来我王府喧哗,定不轻饶!”
“县主,你这是何苦,为何要揽事上身啊?”
等金家和于家父母出了门,璇玑姑姑忍不住唠叨千灯:“此事一出,坊间早已沸沸扬扬,县主您该明哲保身,不加过问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寒雨斜侵发肤,冰冷如针,千灯站在檐下目送三人离去,任由秋风卷起她素白的裙裾。
“可是姑姑,于广陵和金堂都曾与我朝夕相处,他们的命运……是被我改变的。坊间闲话早已够多了,我又何必在乎,顶多不过是六亲无缘之外再多一重克夫,只要我不加理会,又何惧流言!”
璇玑姑姑望着她风雨中单薄的身形,不觉湿了眼眶。
或许这世上只有她知道,这口口声声不惧流言的倔强小姑娘,夜夜要抱着母亲给她缝制的布老虎才能睡着。
可苍山万重,风雨如晦,以后无数个暗夜,都要她自己艰难跋涉了,这世上能帮她遮风挡雨的人,再也没有了。
“真的吗?县主真的答应了金家和于家,要彻查此案?”
于家来王府闹事,自然瞒不过众人,尤其是身在后院的其余六人,很快听到了风声。
“我觉得,县主说不定真的可以查出来哦。”又是三日一聚的宫训时刻,众人聚集于堂上。商洛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当初在庄子内,杞国夫人遇难,就是县主短短几日把案子给查得清清楚楚,揪出了真凶!”
不需他说,众人也都还记得那日庄子上送别小宴,零陵县主抽丝剥茧擒拿真凶的情形。
薛昔阳笑了笑,手指在琴谱上徐徐虚弹,轻声道:“可是,商洛你有没有想过,当日杀害于广陵的凶手,若不是金堂的话,剩下的嫌疑人可都在咱们中间了……”
商洛倒吸一口冷气,立即道:“不是我不是我,我那天一直陪着县主呢!”
薛昔阳拖长了声音道:“自然不是你。只是有些人无缘无故拉人下水,我不过换了身衣服,没想到竟要惹一身骚呢……”
孟兰溪听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面无表情地缓缓翻过一页书:“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县主还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商洛立即道:“对,我相信县主一定会查明真相,还金大哥和我们清白的!”
王府内的人肯依托县主,可王府之外,市井百姓又是另一番道理。
盛发赌坊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人抱头哀叹,还有些人试图冲击赌坊,将自己的本金拿回来。
只听得里面一阵喧哗,护院们手持棍棒冲出,将耸动的人潮向外推拒。
赌坊掌柜走出门,大声呵斥那些阻在门口的赌徒们:“嚷嚷什么?押下去的注还想拿回,拉出来的屎你们怎么不吃回去?”
有人在外头不服气喊道:“凭什么不能拿回来?这是人死了,又不是县主选出夫婿了!”
“呵!你们押注的时候不知道县主六亲无缘克夫命吗?十个夫婿谁出事都是命!之前那个苏云中死了,谁嚷嚷赔了吗?南禺发配了,押他的谁不是自认倒霉?说到底,县主择婿,就看谁的命硬能扛得住!要是死一个可以退钱,那往后再死人呢?愿赌服输,落子无悔,因为你押的人死了就要反悔,没门!”
见赌坊一众护院如狼似虎,有些胆怯的人自认倒霉,灰溜溜走了。
但还有一小撮人显然输不起,还堵着门吵吵嚷嚷,被护院们直接搡了出去,摔在街上。
商洛抱着一兜花生瓜子经过,一时猝不及防,差点被跌出来的人撞倒。
他忙护住怀中吃的,一看趔趄扑倒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大吃一惊:“君山哥,你怎么了?”
这个气得满脸通红的赌徒正是他的同窗郑君山。他愤恨地拍着身上的泥巴爬起,口中痛骂:“岂有此理,这群无赖王八蛋,这是明抢了!”
商洛一听旁边人的咒骂,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君山哥,你押了广陵哥吗?”
“我把所有钱都押上了!这可是我今年的所有花用,现在怎么办?再回家讨要,肯定被我爹娘骂得狗血淋头!”
商洛本来想嘲笑他,但想到于广陵和金堂,心下难受,嘴巴扁了扁,说:“怎么办呢,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押广陵哥和金堂哥的人都完了……”
“金堂没有完,他是被冤枉的。”郑君山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要是再有一笔钱啊,我准备押金堂了。”
“你都输光了,还押啊!”商洛脱口而出,等回过神来又“啊”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金堂哥不是凶手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王府有权、金家有钱,如今我手上有线索,这辈子能不能吃香喝辣的,可全靠它了呀!”郑君山朝他挤眉弄眼,似在对他示意,“就是不知道县主与金家会出什么条件了,你觉得呢?”
商洛人小鬼大,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瞪大眼问:“难道你知道真凶是谁,但是你要待价而沽,拿来交换好处?”
“哎呀,别讲得这么难听这么说吧,我确实有些发现,当日国子监中某个人,他是又有作案理由、又有作案时间,甚至我还不小心发现了他作案的手段……只是当时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已。”
商洛激动不已,立刻拉住他道:“走,我带你去见县主!”
“别,其实我还是对金家的钱更在乎,毕竟我真的身无分文了。你记得别惊动人,悄悄去通知他们,说我就在国子监自己的寝舍,恭候大驾。”
郑君山转身离去,商洛望着他的背影,口中暗自嘟囔:“君山哥向来神神叨叨的,可不可信啊……?”
“什么神神叨叨?”身后有人问。
商洛回头一看,是与他出来逛西市的几个国子监学子。
商洛刚想开口,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些熟悉的人啊,他们那一日都在国子监中,都有杀害广陵哥的嫌疑,都可能是让他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他顿时惊醒,不敢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便撒腿就跑:“没什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见他这模样,身后传来哄笑声:“都是县主夫婿候选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呢?”
“商洛,你再这样,我可要把押你的注给退回来了啊!”
商洛才不管他们,他心急如焚,直奔回王府去找千灯。
“手握线索,待价而沽吗?”千灯听商洛把来龙去脉一说,立即吩咐璇玑姑姑备马,同时叫人去通知金家。
想了想,她又对商洛道:“另外,于广陵已经出事了,你切记小心谨慎,不要落单,实在不行,回家居住也可以。”
商洛一想到在家的遭遇,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放心吧,我这几天跑去景宁哥那里住,顺便教他家弟妹们念念开蒙的书,还能蹭好吃的点心,比在家好多了!”
千灯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道:“也好,你自己一切小心。”
商洛要走时,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迟疑问:“县主,你是不是怀疑兰溪哥哥啊?”
千灯略一挑眉:“你怎会这么觉得?”
商洛嗫嚅道:“因为……因为君山哥说,又有理由,又有时间,而且还被他发现了作案手法……我记得那天没有迟到的学子,君山哥也没迟到过。”
所以,迟到的薛昔阳,因为郑君山没有时间遇上,反倒洗清了嫌疑。
也因此,当日有动机有时间的,便只剩下了金堂与孟兰溪。
而他既然要提供真凶的线索,那便必然不可能是金堂了。
千灯没说话,只挥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等商洛走后,她见璇玑姑姑还待在一旁不肯替她备出行的事情,正要询问,却见姑姑气鼓鼓地别开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堂堂王府县主,却要抛头露面去国子监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这成何体统,王府的体面何在啊……”
千灯有些无奈:“姑姑,我只是去看看,这回也是问询学子而已……”
“可那毕竟是刚出过事、还死过人的地方啊!县主,您怎么可以如此不顾身份,不管安危,涉足那些地方呢?”
“安危?”旁边传来纪麟游的声音,他身上还穿着箭袖窄衣,显然正从校场上赶回来。捕捉到璇玑姑姑话中他最敏感的两个字,立即大步走过来,问,“不是说于广陵出事了吗?我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关系到县主安危了?”
千灯一见他过来,正中下怀,道:“刚好,璇玑姑姑担心侍从们无法照顾我安危,纪郎君身居御林军录事,陪我走一趟的话,姑姑应该不担心了吧?”
璇玑姑姑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着脸将帷帽奉上,眼睁睁看她戴好帷帽翻身上马,带着纪麟游驰向国子监。
第十六章 血砚台
听说儿子的案情有了新进展,金保义喜出望外,早已奔赴国子监,与千灯在门口碰了面。
郑君山是外地来求学的学子,住在国子监寝舍中。
门房引着他们入内,凑热闹的学子们见千灯虽戴着帷帽,但身影纤袅风姿绝俗,跟传说中的母老虎大不一样,都大为好奇,盯着帷帽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薄纱,一窥究竟。
纪麟游身材伟岸,又是军中出身,三两下便驱赶走这群好事之徒,护着县主顺路径而行,便看到数排平房列在国子监边缘的空地上。
敲开近旁的一间屋子,纪麟游问明了郑君山的居处,对千灯说:“他住在乙字二号房,应该便是第二排第二间。”
话音未落,后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县主”。
那声音古里古怪,听不出男女,倒似与金堂的鹦鹉金团团腔调有点像。
千灯与纪麟游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走向后排,金保义赶紧跟上。
三人绕过第一排寝舍,便看到第二排寝舍墙上挂着“乙”字标记,再看向第二个房间,却看到房门半开,一条人影正慌忙闪进去。
纪麟游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开门,将门内的身影拉住,喝问:“郑君山?”
话音未落,他将对方扳过身来,定睛一看,不由得错愕:“孟兰溪?”
千灯此时也已经到了门口,见被纪麟游抓住了手臂拉出门的人,正是孟兰溪。
他一贯清皎出尘的面容上,此时满是惊惶神色。
千灯的目光从他的面容下移,牙白的衣衫上溅着几滴墨汁,黑色墨滴中还夹杂着两痕血迹,而他的手中,正抱着一个颇为沉重的石砚,上面墨痕与血迹宛然。
显然他身上的墨迹与血迹,正是沾染自这个砚台。
千灯目光扫过他的身躯,又转向后方室内。
室内狭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已显局促,桌前空地上,一个身穿青衫的学子面朝下扑倒在青砖地上,脑后被击打得鲜血淋漓,衣领被血浸湿了一大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趴伏于地的姿势,让千灯蓦地想起了死在血泊中的于广陵,目光不敢置信地又转向了孟兰溪。
孟兰溪面容惨白,一把丢开了手中的石砚,喉咙发紧道:“县主,我……我是被人设计引来的……”
没等千灯开口,身后的金保义探头一看这般情景,已经大叫出来:“来人啊!杀人了!出人命了!”
他认得孟兰溪,知道他是于广陵之死的另一个嫌疑人,因此吼得中气十足,幸灾乐祸急不可耐。
外间学子们听到吼声,顿时都涌了进来,一看屋内情形,皆是大哗:“君山?怎么了这是……这是谁干的?”
与郑君山关系最好的学子赶紧奔过去,着急忙慌要将郑君山扶起来,谁知地上鲜血滑溜,他竟摔在了血泊中,顿时染了一手血与墨,吓得他举着手惊叫起来。
后方赶上来的简安亭立即将他手拉住拖了回来,急道:“别把现场弄乱了,官府还要来勘察的!”
纪麟游赶上一步,见他拉得及时,尸体并未被碰到,才松了一口气,示意简安亭赶紧将这学子拉出去,一边将室内所有闲杂人等摒出,免得他们破坏现场痕迹。
待到室内只剩了他与千灯、孟兰溪、金保义,纪麟游才走到郑君山身旁,抬手在他脖颈上按了片刻,确定没有脉搏后,才回头看向千灯,摇了摇头。
千灯声音微冷,对外面学子们道:“麻烦让门房去大理寺通知一声,调个仵作过来国子监这边。”
有几个学子应了,慌忙转身跑去叫人。
一直呆立的孟兰溪如梦初醒,赶紧辩解道:“县主,我被人陷害了!我是刚刚在旁边听到有人呼唤‘县主’,声音古怪,又见这边门虚掩着,所以过来看看情况,谁知我刚一推门……”
他说着,抬手一指门框上面,急道:“砚台就从上面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我一伸手接住,才看到上面全是血,和……和面前的人差不多。我当时慌极了,又听到有人进来,不知该躲起来还是立即跑出去……”
金保义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道:“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人被杀了,凶器从天而降,你就刚好拿到了?”
孟兰溪神情极为难看,辩解道:“推门有东西掉下来时,下意识自会抬手接住,这……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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