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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临淮王连弓箭撞在撞在门上的声音都能立即分辨,自然对弓十分熟悉,便道:“拿来瞧瞧。”
千灯现在只穿着抹胸襕裙,外罩的衫子已经被撕成两片,肩背都裸着,自然不可能出去。她迟疑地捡起地上的弓,将门拉开一条缝,将它从门缝间递了出去。
太子站在门边不远,见临淮王转身背着手不看这边,便向门缝走去,要去取弓。
躲在门口的千灯却探出半张脸,在门缝内对他眨眼示意。

太子迟疑着,走近了一步。
千灯声音压得极轻,低声道:“殿下莫怕,你该入主大明宫的。若你此番不尽早入宫,这混乱局势中,临淮王该扶助何人呢?”
太子悚然而惊,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帝后远避奉天,朱泚攻下长安后,即使实力远不如临淮王,亦敢自立为帝。
而临淮王大破朱泚之后,本可以不必赶来接他,含元殿上那个位置,如今正空待新主。
可临淮王来了。接他入主大明宫。
无论是扶持还是挟持,这都是临淮王对朝廷、也是对帝后及太子的恩德。
他若再推辞,面临的便不仅仅是可能的危险,而会是确定的万劫不复。
太子闭上眼,一咬牙终于下了狠心,点了一下头。
千灯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弓递了出去。
她听到太子声音尚有些畏怯,却终于还是坚定地说出了口:“临淮王,孤信你,孤……这就收拾一下,随你同去大明宫,丹凤门!”
“好,殿下果决弘毅,实乃朝廷之福,万民之幸。”临淮王语气也舒缓了不少,“殿下身为储君,自当允和稳重,思虑周全亦是理当。此行我等必护殿下安全,请殿下披戴甲胄,护好圣体。”
堂下士卒立即送上盔甲兜鍪,为太子穿戴。
而临淮王则拿起那柄弓,看了看后隔着板壁问千灯:“零陵县主觉得,这弓箭哪里不对?”
千灯忙道:“这把弓的上下弓梢有些许奇怪痕迹,劳烦王爷帮我们找一位擅长弓弩之人,看看这究竟是否有异。”
临淮王扫了一眼,便道:“这是装过弦垫的痕迹。”
“弦垫?”千灯自然没听过这个东西。
临淮王抬手虚虚扯了一下弓弦,说道:“军中制式的反曲角弓加牛筋,射出去的力道有多大,弓弦反弹的力便有多大,是以弓手常会被弹回来的弓弦打到,严重影响下一次射箭的手腕力道,甚至会导致弓弦断裂或者翻弓。”
千灯问:“加了这两个小东西,便能避免吗?”
“对,弓弦回弹之力经过弦垫缓冲,受伤的几率和手腕的疲劳度都能大幅下降。中原军中制式弓尚未见弦垫推广,但西北那边已用得多了。”临淮王抬指弹了弹弓上的弦垫痕迹,道,“我用惯的弓,弦垫以自己所猎的雪犀角制成,一般士卒则多用鹿角、牛角,若是实在仓促,则会临时在弓上卡一截软木作为弦垫。临时添加的东西固定不稳,射箭时的反弹之力会导致软木在弓臂上留下摩擦痕迹——就如这一把。”
千灯恍然:“原来如此……那,可以看得出射箭之人的情况吗?”
临淮王端详着那把弓,徐徐道:“对方擅射,习弓箭十年以上,很可能出身西北,甘、凉两州之人可能性居多。另外……”
他说着,再以拇指与食指比划测量,计算弓弦及弓臂的箭矢划痕角度:“此人射箭时,手掌姿势比常人略向外翻,想必当年练箭时常被爆裂的劣质箭杆伤到,因此养成这般姿势,可见他并非出身军旅,家境也一般。另外,虎口及手腕处应当有陈年贯穿伤痕。”
寥寥数语,横亘于千灯面前的迷雾屏障顿时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强抑内心翻涌的情绪之际,外面太子已经穿戴好盔甲,一行人收拾停当,出发前往大明宫。
在离开前,临淮王略一驻足,对后堂的千灯道:“今夜我军中有要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如今天色已晚,零陵县主孤身回去怕不安全,我调几个士卒护送你。”
是,如果朔方军赢了,长安收复,自然不必再回到这里。
如果泾原军势大,攻不下大明宫,他们自然也无法再回到这里。
这生死须臾、甚至决定大唐命运的时刻,他却口吻淡然只如寒暄。
“多谢王爷。”千灯应了,又隔门对他行礼,“愿太子殿下与王爷旗开得胜,早奏凯旋。”
被踹坏的门已经关不严实,她从门缝间望向他。摇曳的烛火从他的肩后逆光照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就像她的父亲和祖父还在时一般,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能为她遮蔽烈日暴雨,指引前路。
而这浴血沐光的身躯挺拔伟岸,在奔赴天下危局之前,尚为她分了一瞬的牵挂——
“去吧,揪出真凶,替你娘报仇。”
临淮王与太子离开后,有士卒送了外袍放在外间几案上,说了一声便带上门出去了。
千灯匆匆出门,在摇曳烛火下将衣袍披上。军中没有女装,这是一件宽大男装,她穿上后十分空荡。
拢好衣襟,她心下忽然想,这不会是临淮王的衣服吧?
想到自己是过来帮太子对抗临淮王的,最终却披着临淮王的衣服回去,千灯心下五味杂陈。
黑暗中那猝不及防的一幕还在眼前。她裸露的身躯撞上他铁甲时的疼痛似还留存着,让她全身都似乎热烫了起来。
她抬起手背紧贴着绯红的脸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黑暗中瞬息间的交错而已,只是不该发生、只该抛弃遗忘的微小错误而已……
他并没有表现异常,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么,她也不该放在心上。
毕竟,他大权在握,身边肯定已有无数姬妾。
而她,也有十位夫婿候选人在等待着她。
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又何需纠结这不该发生的事。
长安战局正酣,在朔方军的护送下,千灯一路纵马回到田庄。
她在心里咀嚼着临淮王的话,离田庄越近,心口越是冰冷清明。
十个夫婿候选人中,有一个人的手上,虎口附近,确有伤痕。
而且,与临淮王所猜测一样,就是甘州人氏。
所以他精通箭术,弓马娴熟,却一再掩饰自己,躲藏于暗处,行不轨之事。
那场考校并不正式,他若是意外失手,大可表示自己出了状况,要求进行补射。
但,没有。他表现得仿佛自己只是个不善骑射的人,将大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南禺,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南禺是十人中的神射手,从而,在母亲出事之时,让众人将目标锁定在了南禺身上。
是从乐游原上射箭那一刻起,他便开始策划这场谋杀,隐身于幕后,连续下手吗?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与昌化王府能有什么瓜葛呢?更遑论,母亲深居简出,与他能有什么恩怨?
一路思忖回到庄内,千灯才发现璇玑琉璃等人正焦急地等在门内。只是因为朔方军忠实地守卫庄门,庄子内所有人都出不去,才只能在庄内团团打转。
“县主,你这大半夜的去了哪里,我们……我们找你找得好焦急!”
琉璃一看见她,当即扑上来哭道。
千灯抚了抚她的肩,低声说:“别担心,我出去有点事,因为太急了,所以来不及告诉你们。”
其实,她是抱着如父祖般殒身的打算出发的。只是……谁知过去之后,她与临淮王的接触竟如此尴尬而难以启齿。
璇玑姑姑举起手中灯笼,看出她身上的衣服是件宽大的男袍,不由得“咦”了一声,迟疑问:“县主,这……”
千灯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问,等进内换了衣服,才交给璇玑姑姑,道:“将它清洗一下,要还回去的。”
璇玑姑姑接过来,见这件墨蓝色的衣服看似平平无奇,但在灯下一转侧,便显出了孔雀蓝色的麒麟团花。她忙用指尖在团花处摸了摸,唬得压低声音,问:“这是临淮王的衣服?”
千灯穿着临淮王的衣服回来,一路上本就心惊肉跳,此时被璇玑姑姑一眼看破,顿时整张脸腾地通红。

她下意识抬手按住左肩,勉强镇定声音:“不知道啊,不会吧……”
幸好暗夜中灯光黯淡,璇玑姑姑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有些狐疑地翻了翻衣服,道:“我看这件纹样和之前县主披回来的大氅差不多,那件不是临淮王的吗?”
她所说的大氅,自然是夫人出事那夜,千灯遇险落潭,临淮王裹在她湿漉漉身躯上的那一件。
说到这里,璇玑才回过神,目光在千灯身上定了定,眼中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县主,您……”
她家县主,在这样乱军肆虐的情况下跑出去,深夜才回,而且居然穿着临淮王的衣服回来了。
千灯只觉得心口某一处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她仓促别开脸,避开璇玑姑姑的目光,勉强解释道:“我去探望太子时,衣服撕破了,临时从朔方军中借了件衣服,我……不知道是谁的。”
璇玑姑姑看她这模样,知道这种事还是别细问比较好,拿着衣服默默无语之际,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去唤外边的琉璃:“之前那件大氅,下午晒出去了吧?可收好了?”
“哎呀,咱们挂心县主,忘记收了!”琉璃忙忙向后走去,璇玑姑姑也赶紧跟上。
千灯略松了一口气,抬眼却看见对面檐下,崔扶风倚在墙上,正用晦暗不明的神情望着她。
昏暗灯光为他苍白的面容蒙了一层光晕,望着她的神情显出恍惚的讶异。
“县主去朔方军大营了?太子现下如何?”
“崔郎君不必担心,临淮王已护送太子殿下入主大明宫,相信今晚长安便可复定。”
千灯不愿多想暗室内那些尴尬混乱,只匆匆讲了一遍战况,又将弦垫的事情与他说了一下。
崔扶风思忖皱眉:“若十个人中,除南禺之外的另一个神射手就是他,那么杀害杞国夫人的凶手,确有可能……”
“可我娘与他无冤无仇,当初遴选时,对他也没有任何异常看法,绝不可能之前有过交集。”千灯的手死死攥着那张弓,目光中满是愤恨,“他为何要杀害我娘与福伯,理由何在,证据又何在?”
崔扶风抬手将几乎要被她折断的弓取走,冷静道:“若是往常,咱们大可将他抓起来细细审讯。但如今乱军肆虐,投鼠忌器,再者朝堂崩乱,法司无存,在一切证据未能确凿之前,我们怕是难以将其定罪。”
千灯咬牙道:“我会拿到证据的……一定。”
“是,我相信。”崔扶风毫不犹豫道,“但我也希望你能保持冷静,谋定而后动,一举定乾坤。”
为防止在这关键时刻生变,千灯答应了崔扶风不轻举妄动。她提着孤灯,往后院走去。
璇玑与琉璃正在院墙下收衣物,拉着一件墨蓝色的羽缎大氅,要将它折起来。(注:关于羽缎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古代斜纹厚实的羊毛织物称为羽缎;二认为这是羽毛缎的简称,以羽与毛相捻织成。此处采用的是第二种观点。)
千灯举灯照去,墨蓝大氅上细密的孔雀蓝绒羽一根根排列整齐,簇织成麒麟团花,在灯下青光幽幽,光泽流转,一看便绝非凡物。
果然与她今夜穿回来的衣袍是相同样式。
羽缎大氅织得厚重细密,璇玑与琉璃将它扯平后对折,谁知夜风正急,将它鼓得如风帆一般,两人拉不住这峻急鼓胀的风,连人带大氅被刮得趔趄后退,差点撞上院墙。
千灯上前帮忙拉住大氅一角,璇玑忙快步走到琉璃身边,将大氅对角折好,避开夜风。
琉璃差点崴到脚,不由揉着脚踝抱怨道:“哎呀,这衣服太厚了,好重呀。”
璇玑说:“一件披风再厚又能多重呢?是因为织得太密了,里面一兜风鼓着。你想海上的风帆都能推动一艘大船跑得飞快呢,刮跑咱们一两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絮絮叨叨说着,手掌轻顺着绒羽纹理将大氅梳理平整。
千灯看着大氅,因为璇玑的话,一时怔怔出了会儿神。
“织得太密……刮跑一两个人……”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捕捉不到具体的内容。
那种迷茫又急切的求索,让她整个人如同僵住,站在这黑夜中许久无法动弹。
而琉璃帮璇玑一起理着大氅纹理,好奇问:“姑姑,为什么武将都要用披风啊,虽然看着威风,但这东西又难洗又难打理,战场上一不小心就全是血啊泥啊,披风上裹满血腥泥巴,格外吓人呢……”
璇玑虽然见多识广,但她毕竟是内宅女史,对于此事倒是不太知道,一时迟疑思索。
千灯却是知道的,说:“这是因为,大氅在战场上是能救命的。”
她祖父一向疼爱她,她幼时去军营时,他最爱将她抱在怀中亲昵。而她嫌弃祖父和父亲身上那破破烂烂、充满血腥气的大氅,总是不肯让他们抱。
“灯灯不可嫌弃啊,这在战场上,可是救命的玩意儿。”祖父掰着她的手指头跟她说,“布匹与铠甲的质地不同,所以对面要是有箭矢射过来,被布挡了一下后,准头和速度都会发生变化,造成的伤害就能被大幅度削弱了。就算运气不好吧,还是射穿了甲胄,怎么办呢?被大氅包裹住的箭头,从肉里挖出来时比光秃秃射进来的可要好处理多了,对吧……”
旁边祖母赶紧把千灯抱过去了,嗔怒道:“你这老头真不像话!跟小娃娃说什么射箭啊挖肉啊的,把灯灯吓到了,晚上发噩梦怎么办?”
祖父笑嘻嘻捏着千灯的脸颊,逗她道:“发噩梦不怕,阿翁陪着灯灯睡。圣上夸阿翁是北庭猛虎,猛虎啊呜一声就把灯灯所有噩梦吞光光!”
如今,她夜夜噩梦缠身,却再也没有亲人能帮她抵挡这一切,唯有她一人手无寸铁,站立于无边黑夜中,孤身跋涉苦寻仇人与真相。
“密实平整的东西,能挡住很重的物事,别说人力了,大船大车都能被推动前行……”
心里那些难以捕捉的东西,在她喃喃的呓语中,仿佛从黑暗中逐渐浮现,慢慢清晰起来。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促着,她抓紧手中提灯,转过身,快步向着仓库走去。
时间已晚,但仓库中竟然还有声响。
是玳瑁、阿忠与庄上木工活最好的安叔正在仓库中解木板,要给福伯钉一副薄板棺材。
她想安慰他们兄妹两句,但自己也是突然失去至亲,不知如何才好,只默默握了握玳瑁的手,然后去看仓库中那卷大篾席。
安叔帮她将篾席展开,看到竹篾缝隙中已经干枯的草叶,奇怪地抬手拍了拍:“这草叶哪里来的?”
千灯扯着叶子,低低问:“许是在草地上晾晒过东西,池塘边不是有大片空地吗?”
安叔摇头道:“那不成的,草叶有水汽,透过席子熏蒸上来,东西放在上面晒多久也干不透,谁会在草地上晒麦谷呢?”
千灯又问:“这张席子,上次是什么时候用过的?”
“上次是五六月,晒过麦子,今年小麦长得是真不错。”安叔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今年稻谷黍米怕要歉收了,抽穗时正逢乱军肆虐,在咱们的田里放马嚼食,大概只能收往年的三四成了。”
“这般局势,存活尚属不易,如今庄子内大家都还好好的,已是幸事了。”千灯说着,让他将席子彻底展开,又将那条有压痕的松木压在席上,仔细对比。
玳瑁抹干眼泪,问:“县主,这席子和这木头,怎么了?”
“我想看看,那一夜,贼人是如何逃脱的。”千灯声音极低,却极为笃定。
玳瑁愕然睁大眼,连眼泪都忘了流:“县主,你是说,凶手与这个有关?”
千灯抬手,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安叔将东西重新收好,又示意他们一切如常。

第三十二章 碧罗衣
她回到母亲灵前上香默祷,独自站在灵位前,低低祈求:“若娘亲泉下有知,请引领女儿寻到所有线索,将凶手绳之以法,为您报仇雪恨……”
可在这夏夜中,除了夜风吹动挽联,白纸黑字徒增凄清悲切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她站了片刻,转身向着后院的水阁走去。
沿着游廊而上,耳边虫鸣声声,面前飞萤点点,与母亲去世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她走上高台,穿过水阁前小小的空地,进入水阁廊下。
母亲的血迹依旧还在砖地上,只是被黑夜掩盖,已经不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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