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怎么只有一大半摔打的痕迹?”崔扶风看着,有些诧异,“掉在什么地方,可以只摔一半?”
千灯顺着木材继续往前看去,只抬手朝着窗外指了一指。
崔扶风看见外面的水池,顿时了然:“压扁的这一半砸在石头上,而没有痕迹的这一边悬空在水面上,才能造成这样的痕迹。”
千灯点头,所以,靠近池塘的小径上,才会留下了摔打后的树皮碎屑。
她抚摸着松木,脸上的神情既有迟疑又带猜测:“我怀疑,凶手是利用这根松木渡水,潜入高阁杀了我娘,又鬼祟离去不留痕迹。”
崔扶风抬手捏了捏干燥的树皮:“可松木最能吸水,这根松木材若是浸过水,别说是昨夜刚用过,三五天内轻易干不了的。”
“或许,是对方用了什么办法……”千灯的手攥紧了木头,任由粗粝的树皮将自己的掌心刺痛,“否则,我娘如何会在这防守严密的庄子内,被人杀害!”
她莹白的手指紧抓着木头,骨节泛出微青,崔扶风心下微微悸动,却男女有防,又不便将她的手拉起。
正迟疑默然之际,却见松木顶端粘附着一摊污秽东西,分明是几只被拍扁的蜗牛,死得应当没一两日,那粘液还亮闪闪的。
眼看她晶莹的指尖便要触到那些脏东西,他立即抬手,将她的手握住,从木头上拉开。
“县主,小心脏污。”
他出身名门,自幼循礼,只轻捏住她微凉的指尖,将她的手带离了那些蜗牛黏液之后,便即松开了。
千灯抬眼看见面前被拍扁的蜗牛尸体,面露错愕,抬头查看四下,却见仓库内十分阴凉干燥,并没有蜗牛蛞蝓横行的迹象。
她目光从一堆尘封的东西上掠过,落在那领卷好竖靠在墙上的大篾席上:“这席子好大,看着足有两丈阔,是晒谷麦的吧?”
“应该是吧。”崔扶风出身当朝最顶级的世家,又一直在朝堂上,并不熟悉这些东西。他将篾席外层展开看了看,看到上方边缘处有一片青翠的草叶卡在竹篾中。
千灯示意他将草叶取下,递交给她。
一片尤带青色的叶子,是随处可见的蜈蚣草,叶子细长而微硬。
想来是篾席铺在外面时,叶尖自然刺进了竹篾空隙间,就此卡住了,在卷篾席时便被扯了下来。
“你休息下,我把这卷篾席打开看看。”千灯示意崔扶风到旁边休息,便解开上面捆缚的麻绳,将席子铺开。
她抖动篾席,除了掉落一两颗干瘪麦粒外,竹篾中间又找到了一两片草叶,都还青翠,显然刚刚被扯下来不久。
“看起来,这席子上次使用,是在晒麦子时……”
麦子是五六月间收的,如今已近八月了,两个多月没有用过的大篾席,看起来居然十分干净,外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而,篾席上卡着的这几片草叶,显然不可能是两个月的,只可能是这两天有人用过它,并且是铺在了草地上。
回到柴房,玳瑁依旧守着南禺,只是他脸上青肿更甚。
千灯视而不见,指着尚存的血迹问南禺:“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杀人,那么当时情形如何,你详细对我们讲述一遍吧。”
南禺惊惶地举起被绑着的双手,指着门口比划:“我当时被绑在柱子上,因为太累所以坐倒在地上,福伯蹲在我面前,侧对着门口给我喂饭……然后我听到嗖一声响,就看见他的脖子上冒出血来……”
崔扶风端详着地上喷溅的血迹,对着千灯点了点头,意思是血迹无误。
“那么,福伯给你喂饭之时,你可有看见门口什么人出现么?”
南禺用力摇头:“我坐着比福伯蹲着要矮了一些,他将后面全部挡住了,我……我根本看不到门口的动静!”
千灯走到柱子前,依照他所说的,像福伯一样蹲了下来,然后抬手摸着自己侧后方的脖子,对照着柴门方向,呈一条直线,斜斜对过去。
抚胸倚在门口的崔扶风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看过去,抬起手,指向了柴房的墙角,低声说:“那里。”
千灯站起身,毫不迟疑便向着斜对面走去。
对面的墙角处,码着整齐的柴垛,她翻动了几下,很快便在自己估算的方位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
柴爿中嵌着一柄薄薄的铁刃,二指来宽,一指长短,尖锐锋利,刃背略有锈迹。
她将它取下,心下略觉迟疑,总觉得这薄刃似在哪里见过。微侧过刃身,她看见了上面的“青岩居”三字。
崔扶风一看便知,道:“青岩居的刻刀,我曾买来篆刻印章,确实锋利强硬。但这把看着已陈旧,应该是旧物。”
千灯用指尖刮了刮刀背上的锈迹,赞同道:“只有这般锋利无比的东西,才能迅速割开脖颈,致人死地。”
玳瑁错愕悲怆,看看被自己揍成猪头的南禺,不由得大放悲声:“那……那杀害我爹的人,究竟是谁?”
南禺则又惊又喜,连声哀叫:“县主,我冤枉!是凶手栽赃嫁祸给我!福伯是,夫人也是,我真的没有杀人……”
千灯怕惊动了庄子中的人,尤其是那底细未明的九个未婚夫候选人,示意他闭嘴噤声。
她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直视南禺道:“如今真相尚未大白,还没到你喊冤的时候,先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第二十四章 面条
摊在面前的线索怪异又混乱,千灯知道种种不合常理的线索必有原因,但,她只是个闺阁少女,从未接触过刑名推案之事,知道面前的事件肯定不对劲,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只一件事她有把握——杀害母亲的人,应当就在十个夫婿候选人中。
因怕打草惊蛇,让真凶察觉到动静,千灯命人照旧关押南禺。田嬷嬷则被禁足于她自己房内,一把铁锁让她再也无法出门。
回到高阁,她取出那本写着十位候选人资料的册页,翻开查看。
十个男人的家世背景,清清楚楚呈现于面前,一个个名字被她的指尖依次划过。
孟兰溪……
这个看似清澈无害的少年,却不动声色便能设局害人。
只是,他烟水为神,清瘦修长,肩臂也并不强劲。
父亲当年教她射箭时,曾经笑言,灯灯的肩啊,这般削薄纤细,要拉开强弓怕是得比旁人多练好些年,把肩背练厚了才行。
祖母和母亲一听便大惊失色,她们的掌上明珠怎可虎背熊腰?因此她并未学习骑射,就连祖传的双矛,也只学了点皮毛。
那时候,他们都还以为,备受宠爱呵护的灯灯,一辈子都会活在王府荣光里,永世不会有艰难险阻。
千灯深深吸气,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翻过了面前的册页。
时景宁……
做出那般绚丽花点的手,能持得起杀人的弓吗?
千灯思忖片刻,还是缓缓将他翻了过去。
薛昔阳……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隔帘弹奏《凤求凰》那双白皙纤细的手……
晏蓬莱……
仙气缥缈的美少年,清心绝俗研读经书……
商洛……
骄纵尚且不知世事的少年……
下一页,苏云中,甘州人氏。
她的目光定在这个名字上,眼前闪过了骑射比试之时,苏云中下意识操起弓矢拉开的稳定手腕,以及在射出时忽然颤抖导致脱靶的箭矢。
为什么呢……他那射偏的箭,究竟是发自于心,还是力不从心?
还是说,在场上有什么事情,让他分心了?
千灯往后翻了一页,他后面的人,是南禺。
眼前似乎有什么打开了,却又有更多的迷雾涌出来,让她陷入深思。
送到她手中的十人册页,记录实在太过简单,千灯思索片刻,干脆到前院去找崔扶风。
她思绪有些混乱,心中想着事情,走向前院的脚步便不免有些飘忽。就在拐过院墙时,她看到前方拐角处玳瑁正捧着个碗往前走,不防对面正有一人拐出,两人差点撞上。
对方身手灵活,一把将她的碗托住,避免被打翻。
千灯见那人正是苏云中,便站在了墙后,没有上前。
庄中出事后,要求所有人不得独自出行,因此苏云中自然与同室的时景宁和商洛在一起。
玳瑁接过碗,向苏云中道了谢,而时景宁低头看了看碗中,见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上面盖着一个荷包蛋和几根韭叶,看着清爽又有些寡淡。
商洛见玳瑁在流眼泪,便问:“你为什么哭啊,这面是要端给谁?”
“给……给我哥。”玳瑁垂着红肿的眼,口中只低低挤出几个字,“我在气头上骂了我哥,他现在饭都吃不下了……”
福伯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在旁边,自然知道她和哥哥的事情。当时她看见父亲惨死,气头上口不择言,责怪哥哥阿忠让福伯去送饭,而阿忠也因此自责,两兄妹至今未曾解开疙瘩。
时景宁看了看那碗清汤寡水的汤饼,便道:“我替你调个汤吧,用芜菁与豆芽就能做,庄子的厨房内应该有。”
“不用了,我哥爱吃的。”玳瑁抬起手肘擦了擦眼泪,手中兀自紧紧捧着大碗,“以前我娘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候,我们老是抢对方碗里的吃……”
时景宁默然点头,不再说话。
千灯看见苏云中抬起手,似乎想在玳瑁的肩上拍一拍,但这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又硬生生忍住了,将手握成拳收了回来。
他望着玳瑁,眼中思绪繁杂,似乎在望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的身躯望着另一条身影,嗓音低沉得有些恍惚:“别担心,是你做的,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玳瑁抬头看他,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毕竟这世上,只有你们兄妹是血脉相通,可以永远互相依靠的人了。”
他声音低得有些含糊,却让暗处的千灯心口如遭锥刺。
她望着端碗朝阿忠房间走去的玳瑁,心想,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失去了至亲。
只是,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而白千灯在这世上,再也没有血缘相通的人,可以让她卸下一切,靠在对方肩头痛哭一场。
直到他们走远,千灯仰头看着高远天空中白得刺目的云朵,深深吸气良久,才将所有的悲恸勉强压下,继续向着崔扶风住处而去。
“临淮王离去之时,曾对我提及,他怀疑南禺并未凶手,而那个真凶,应该就在其余几个夫婿候选人中。”
千灯对崔扶风说明来意,将手中册页放在几上,道:“如今南禺的嫌疑已证实属于作伪,我想揪出这背后的真凶。但,我手头只有这份简略名册,而崔郎君在礼部负责此事,因此我想,你是否有为更详细的资料?”
崔扶风道:“自然,此事既托到我手中,你这十位夫婿我当然都有了解,每个人我都去家中拜访过,也询问过基本情况。”
虽然,其实他一个未婚儿郎,本不适合担任此事。
但听到同僚们私下将零陵县主的克夫命作为茶余谈资、把朝廷替她广选夫婿之事传为笑谈,甚至押注哪个人能压得住她的险恶命格时,他眼前恍惚出现了那一夜的火光与鲜血。
右半边脸被血污遮蔽的少女,站立在乱军面前,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大睁着,直面叵测命运的来临——
而他,就是改变她命运的元凶之一。
他去找了尚书令,主动承揽了帝后交给礼部的这个烫手山芋。
虽然完全可以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即可,但,拿到初选的百余人名单后,他花费了一年多时间,在衙门繁忙的事务之余,陆续筛选出三十六人,又挨个走访,结合多方考虑,才确定了最终的十人名单。
所以他可能是,这世上最熟悉她这十个候选夫婿的人。
扫了她摊开的苏云中资料,崔扶风很快回忆起自己走访过的情况。
“苏云中原籍甘州,二十年前举家搬迁来京,邻里对他们一家风评相当好。苏家先祖曾有多位出仕,只是这一辈已家道中落,甚至可说窘迫,因此苏云中读书不多。但他颇有侠气,前年曾帮官府擒获了一伙大盗,经表彰举荐,如今在左监门卫任令史。”
他来参选她的夫婿,理由显而易见——
家境艰难,做一份没有前途的微职,父母连筹措彩礼都不易,娶妻生子怕是很难。
因此,即使面对全京城人嘲笑的六亲无缘克夫命,可只要娶了她,便能有明晰的婚姻、顺遂的官途、王府的富贵荣华……起码少走四十年的弯路。
但,千灯并不觉得意外,亦不感到难受。
毕竟,这十人中,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这般目的来的。
她的眼前,出现了刚刚苏云中询问玳瑁与兄长的事情,不知怎的,心口忽然一动。
在王府中时,苏云中也曾因为他的妹妹,而和金堂起过争执。
“我听说,苏云中还有个妹妹?”
“对,但他年少时家中贫困,抚养他长大已是艰难,因此无力抚养他妹妹,生下来便送养了。”
千灯记起便问:“妹妹现在如何了?是否已嫁人生子?”
“自他谋了个正经职位后,家中已日渐起色,我过去探访时,一家人正商议将妹妹接回来。”一年前的琐事,崔扶风记忆未免有些模糊了,“我记得,他妹妹的收养人,是一户姓何的篾匠。”
“篾匠?”千灯目光一紧,抬头看他,“会做仓库里那种篾席?”
她眸光清凌凌的,含着陡然窥到一线天机的光芒。
崔扶风看着她,心口微动,语气却毫不迟疑:“是篾匠没错。因为当时苏云中指着家里挂的竹骨灯笼对我说过,那是妹妹亲手编了送给他的。那灯笼做得确实精巧,看他的神情,与这个被送养了的妹妹关系也颇为不错。”
“但,他妹妹没有回来?”
崔扶风压低了声音,问:“你怀疑苏云中?”
“是,但不知道与我娘的死有没有关系,我只能肯定,他在隐瞒什么。”千灯抬手轻按右眉的伤痕,喃喃道,“他肩宽背阔,肘稳腕沉,很利于学射。”
“可他校艺时发了三射,两箭脱靶,一箭斜射无力。”崔扶风沉吟道,“他这个出身,候选机会也是得来不易,若真的擅长骑射,又为何大失常态?”
千灯正默然思忖着,崔扶风的呼吸忽然粗重了几分。
原来他伤口一阵抽痛,面色一白,捂着胸口竭力压制疼痛。
但他强行压抑着,只继续道:“说到弓箭,如今临淮王已派遣了士兵负责安全,庄中又已出了事,之前分派给他们的弓箭,不应再留在郎君们身边了。”
千灯见他面容愈显苍白,示意他好生休息:“崔郎君伤后不宜久坐,先歇息一下吧,我叫人先收了弓箭过来。”
崔扶风确实是撑不住了,点了点头,起身慢慢靠到榻上。
千灯出门命人将弓箭都收缴过来,为防有疏漏,让他们在弓箭上贴好自己名字。
众人听说要收弓箭,交得都十分爽快。毕竟,县主的母亲死在箭下,如今临淮王已派人维护这边安全,他们也不需要再以此防身护卫,回收弓箭自是理所应当。
九把弓箭很快送到崔扶风房中,摆在他们面前。
如同千灯吩咐的,每张弓上都贴了姓名,标注这是谁用过的。
千灯拿起标着苏云中的那一把看了看,平平无奇的一把军中普制的弓,与其他人的并无任何不同。
这是从东宫库房中取出的同批次新弓,和马匹一起送来,又随机下发给他,九把几乎一模一样。
千灯思忖着对比弓箭,目光落在时景宁那一把上时,感觉到些许不对。
她拿起时景宁的弓,目光转向这张弓的弓弦处,看到丝弦与上下弓梢相系处,有两块极小的痕迹,似乎有东西曾在此摩擦过,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仓库里刚拿来的弓,都上了光亮匀整的黑漆,是以些许的擦痕很快便可察觉,而其他人的弓,都没有这种痕迹。
“这痕迹,怎么有些怪异?”千灯将这两块地方指给崔扶风看,“这一两天内,究竟拿弓做了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崔扶风靠在榻上,接过这把弓端详着。
但他是文官,虽然年少早慧,从翰林院到礼部事务都游刃有余,但对于弓弩刀剑,却涉猎不多,看不出是什么痕迹。
他放下弓,思忖道:“时景宁……我记得他喜好雕刻?”
千灯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划过福伯脖颈的,正是青岩居所制的尖锐刻刀。
但她坚决道:“不可能,景宁自幼对我娘恭敬,又与福伯相熟。他……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崔扶风抬手轻抚胸口伤势,即使在伤痛中,他望着她的目光依旧沉静而清明:“你对时景宁,可还了解?”
相似小说推荐
-
一路放晴(猫猫可) [现代情感] 《一路放晴》作者:猫猫可【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8-12完结总书评数:1670 当前被收藏数:23074 营...
-
神豪签到,全职花钱(草莓珍珠蛋糕) [仙侠魔幻] 《神豪签到,全职花钱》作者:草莓珍珠蛋糕【完结】晋江VIP2025.10.01完结总书评数:62616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