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被那耀目的金光闪了眼,侧开头闪避的同时,听到崔扶风说:“商洛失踪之时,在床沿留下‘公主’与‘火光’二字,想必县主还记得吧?”
金线织成的囊袋反射着阳光,金色的光线如同流水一般在他们面前闪动。
她捏着这个护身符,不由睁大了眼睛:“公主,火光……商洛说,他被烟花的光闪了眼,眼睛一直在痛。”
“对,而且他说的是,天上、水面、甚至石缝间,都有刺目的光线迸射出来。”崔扶风收回手,嗓音有些干哑,“天上的是烟火,水中的是倒影,那么石缝间的,又是什么呢?”
千灯心念急闪,脱口而出:“那石缝间,塞着一个薄而反光的东西,比如说——护身符!”
崔扶风肯定了她的想法:“对,而商洛当时未曾看分明,只觉得刺眼。那么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想通此事呢?答案就在当时我们曾经问询过的,诸位郎君的回答中。”
千灯思索着每个郎君的话语,最终缓缓道:“晏蓬莱。”
商洛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晏蓬莱。
因为被郜国公主的尸身吓到,所以他找晏蓬莱求助,让他给了自己一个护身符。
崔扶风颔首:“那日我们曾查过晏蓬莱的照影轩。他身在太卜署,柜子中有符纸与锦囊。而如今长安的寺庙道观,所用都是绣坊这种相同制式的金线锦囊,他那边的也不例外。”
千灯握紧崔夫人送给自己的锦囊:“看来,商洛向晏蓬莱求了护身符之后,终于察觉了石缝间那道金光的来由,甚至可能察觉到了更为重要的线索,并将其刻在了床沿。而从当时木樨厅旁边的情况来看,他当晚发现了问题,但因为惧怕出事而不敢出门,忍到天亮才出门提供线索,谁知却被候在门外的人守株待兔,对其下手。”
崔扶风有些虚弱地靠在枕上,但看着她与自己得出相同的结论,他眸中染上欢欣。
“所以,最有可能的人,应该就是给了商洛护身符、察觉到他可能会从中察觉真相的,晏蓬莱。”
崔扶风想起一事,在昏沉中舒展了一下身躯,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些:“说起来,你上次对我说,晏蓬莱号称与郜国公主决裂后,却还替她办事、为金堂代笔捉刀。我后来让人去查了宫中存档,发现他确曾因污损了替太后抄写的佛经而被罚,在佛堂跪了七天七夜,此后养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地,但膝盖就此废了,无法再做跑跳等激烈动作——可,那年六月廿五,郜国公主给太后进献了一篮响铃杏。”
千灯吃过这种杏子,大如鸡卵,熟透后晕红橙黄,杏核与壳分离,摇起来如同响铃,是渑池的特产。
“渑池的响铃杏吗?”
崔扶风博闻强记,心思缜密,最擅长的便是在故纸堆里发现秘密:“对,而太卜署的存档上则显示,那年五月,晏蓬莱告假回乡,六月下旬返京销假。”
两年前的小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郜国公主的响铃杏来自于晏蓬莱,但这细节未免太过巧合。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明透起来:“崔少卿,目前的局势,我已大致掌握了。不过,还需要你帮个小忙。”
说着,她目光落在他左肩的伤口处,愧疚中又带着点庆幸:“还好你伤的是左肩,不然要是右手无法用了,我们的戏码,可就演不下去了。”
崔扶风垂眼瞥向伤口,明白了她的用意。
“好,那县主这场戏中最重要的道具,就交给我吧。”
坊间已经宵禁,王府后院熄了灯。
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翻越过兵乱中残破的开化坊院墙缺口,直奔昌化王府。
昌化王府院墙颇高,难以逾越。他们潜到院墙角落,朝里面扔了块石头,趴在墙上听黑暗中无声无息,便将绳梯抛上去,勾住了院墙。
黑影们爬上了院墙,里面并无任何人影,他们却似早已预料到,在黑暗中辨别方向,直奔细柳坞而去。
夜已深了,细柳坞笼罩在黑夜中,一片安静。
黑影们听着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确定那人躲在这里?”
另一人回答:“放心,消息绝对准确。”
领头的一招手,众人潜入了细柳坞。
假山掩映,坞内越发幽暗,几人摸到屋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微微的鼾声,让他们心下暗松,确认了目标在屋内后,取出几支线香点燃,烫破窗纱伸了进去。
淡淡烟雾弥漫在室内,等了片刻后,他们抬手在窗上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毫无动静,几人相视点了一下头,将手中刀尖插入窗缝,拨开窗栓,掀窗跃了进去。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床上被褥微微隆起,鼾声依旧。
黑影们悄悄走到床前,随即将床上被褥一掀,手中麻袋向下套去。
一片软绵,触感绝不是人体。
黑影们立即向下方看去,才发现床上只有团成长条人型的衣物。
明知不好,几人立即转身要撤走之时,门口灯光忽然亮起。
被灯光照亮的人,右手斜持的短棍映着火光闪烁不定,令他一身杀气肃然可怖。
他几步上前,火光下短棍如电光般击出,惨叫声立即响起。
但也只短促的一两声,便随即结束了。
外面鸣鹫冲进来一照,只见滚了一地的黑衣人,个个不是手断了就是腿折了,没一个能站起来的。
他气得哇哇大叫:“可恶!这些人是来找我的,凭什么全被你干掉了,一个都不剩给我?!”
几下便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的人,自然是凌天水。
他懒得搭理鸣鹫,只朝后方一点头:“没事了。”
灯光挪移到门口,千灯手持着灯笼迈进屋内。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这群黑衣人身上,问:“这些是什么人?”
鸣鹫在他们身上乱摸一遍,果然摸到几个小铜牌,正是出入郜国公主府的令信。
“仙珠你看,是那个猖狂郡主派来的!”
见身份暴露,那几人也不挣扎抵赖,伏在地上厉声道:“零陵县主,你私藏朝廷驱逐的钦犯,藐视王法,罪责难逃!”
“哦,原来是王子回来的事情暴露了。”千灯搁下手中灯笼,神情并无波动,“那你们明知道这边住的是回纥王子,却还敢进来劫人,你们主子胆子这么大?”
凌天水冷冷道:“毕竟收留人被发现,县主只不过受朝廷责罚,可回纥王子若在昌化王府出事,这便是邦交大事,整个昌化王府都将逃不了干系。”
鸣鹫暴跳如雷:“好哇,猖狂郡主不仅猖狂,还呆毒!还恨辣!还伤心变狂!本王子决不放过她!”
千灯还未纠正他的“丧心病狂”,外间脚步声匆忙,玳瑁奔了进来,急声道:“县主,太子殿下降临,还……还有昌邑郡主随同。”
“时机算这么准,这是认定你们能得手了?”千灯瞥了那些黑衣人一眼,示意侍卫将他们押上,一同去见太子。
太子大驾光临,昌化王府自然大开府门,即使早已入夜宵禁,全府上下高烧红烛,一起迎接。
千灯率人下阶时,太子正从马车上下来,目光与千灯相接,有些迟疑。
而她却朝他微微而笑,在灯光下光彩粲然:“殿下深夜降临,不知所为何事?”
“零陵,昌邑适才来寻孤,说探听到消息,你府内有贼人潜入,意图不轨。”他见她安然无恙的模样,略略放心,“没事吧?孤已经带了东宫侍卫过来,可要帮你彻底搜查一遍?”
话音未落,太子车驾帘子掀起,一条身着重孝的身影被女官扶下,倨傲又鄙夷地盯着她,赫然正是昌邑郡主。
“郡主也来了?”千灯瞥了她一眼,颔首为礼,又对太子道,“不敢劳动东宫侍卫,今晚潜入的贼人,已经被我们制住了。”
太子松了一口气:“还是零陵你管治王府有方,已经化险为夷了。”
“我们也已查出这些贼人的身份,这便请主人将他们带回去吧。”千灯说着,示意侍卫们将那几个黑衣人带上来,取出他们身上的铜牌,递交到萧浮玉面前,“公主府最近遭逢大变,府中人在外闹事也属平常,还望昌邑郡主能多加管束。”
太子错愕的目光扫过那几块铜牌,又转向萧浮玉:“闹事的贼人,是……昌邑你的府上?”
“零陵县主误会了。这几个人确是我府上的,也是我派遣的,但却不是我所说的贼人。”见事情未成,萧浮玉毫不慌张,抬手抓过铜牌,丢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冷冷道,“我是听说,你府中有个被朝廷驱逐出长安的贼人。我一听到消息,便担心县主的安危,故此先排遣府中这几个人过来,将贼人稳住,再去请太子殿下坐镇,以免事情有变,令贼人逃脱!”
听她这般说,太子哪还不曾会意,被驱逐出长安的除了回纥王子鸣鹫还能有谁?原来萧浮玉是将他诓骗至此,要将千灯的罪名坐实。
他看向萧浮玉的眼中,不觉蒙上恼怒。
可事已至此,纵然太子介意,萧浮玉也绝不可能放过千灯。
她暗暗收紧了双拳,任由指甲嵌进掌心刺痛钻心,泪水夺眶而出,对太子的倾诉也颤抖哽咽起来:“殿下,零陵县主明知杀害我娘的凶手就是回纥王子,朝廷也做了公断。可如今我娘尸骨未寒,她竟与回纥王子勾搭成奸,不顾朝廷律令,将此人暗自带回府中密处!殿下,零陵郡主藐视朝廷,公然包庇杀害大长公主的真凶,她罪该万死,国法难容!”
太子看向千灯,而她立即道:“殿下明鉴,这只是昌邑郡主一面之词,还望殿下明察秋毫,替昌化王府洗清冤屈。”
萧浮玉愤然反问:“零陵县主,你敢说人不在你昌化王府中吗?你有没有收留朝廷驱逐的凶犯?请太子殿下立即包围王府,彻底搜查,看看她的后院藏着什么人!”
太子知道此事传出去对千灯名声不好,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劝道:“昌邑,我相信零陵不至于公然违逆朝廷,容她解释清楚,其中必有误会……”
“其实,倒也没有误会。”千灯却朝太子垂眸敛袖,说道,“鸣鹫王子,如今确实就在我的府中。”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都不由呆了一呆。
而一直藏身于内的鸣鹫听到她这番话,毫不迟疑走出来:“没错,本王子在此!”
见他毫不避讳直接走到千灯身旁,太子脸色剧变,声音也不由发紧:“零陵,此种大事,你如何不知轻重?”
“殿下,零陵县主知法犯法,罔顾朝廷律令,罪不容恕!”萧浮玉掩面悲泣,难掩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神情,“请殿下立即传召法司,将零陵县主的罪行公诸于众!”
太子一时迟疑,却听千灯淡淡开了口,问:“此事我固然有错,但敢问昌邑郡主,大长公主之死尚未真相大白,你却不肯安心在府中守孝,只顾着借令堂之死兴风作浪,来打击我昌化王府,这是人子之道吗?难怪我听说郜国公主难以瞑目,原来是因此而致?”
“怎么,零陵县主罪行暴露,要反咬我一口?”萧浮玉怒而反驳,“什么叫借我娘之死兴风作浪针对你们昌化王府?回纥王子杀了我娘,三法司早已有定论,甚至你也在其中参过一脚,怎的如今你包庇凶手被抓了现行,又成了尚未真相大白了?”
“之前种种迹象,确实指向鸣鹫王子,因此我与三法司也被误导,以为他确有作案嫌疑。但如今我重新追查案情,发现了新的线索,而且是至关重要的新线索,郡主,你可愿意看一看吗?”
萧浮玉咬牙道:“我娘因何薨逝,三法司早有论断,无论你拿出什么东西来,都不可能替凶犯脱罪!”
千灯微微一笑:“如果这东西从你们公主府而来,而且是你娘临终留给你的东西呢?昌邑郡主没有兴趣吗?”
“哼,我娘为贼人所害,我连她最终一面都未曾见到,哪有……”
萧浮玉喉口忽然哽住,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中。
她看到了千灯手中的一封信。
那是独属于郜国公主府的特制洒金信封,上面以金粉烫着牡丹花,华贵无比。
而这信封上,郜国大长公主熟悉的字迹赫然在目,正是“爱女亲启”四字。
萧浮玉瞪大了眼睛,如见了鬼一般,露出惊怖神色。
“郡主认得这是什么吧?”千灯拆开信封,扯出一角展示在她与太子面前。
那一角正是落款,清楚明白写的是“母亲绝笔”。
太子惊愕的目光落在萧浮玉身上,而她死死盯着那封信,双唇瞬间毫无血色,颤抖着挤不出一个字。
千灯扬了扬手中的信,盯着她那剧变的脸色:“昌邑郡主,这是你母亲郜国大长公主生前给你留下的信件,其中的内容……相信我不必多说了吧?”
“不,不可能……”萧浮玉在瞬间的震惊恐慌后,扑上来狠狠抓住那封信,企图从千灯手中抢夺回来,“还给我,你竟敢偷盗我娘遗物……”
她猛扑上来,千灯却不闪不躲,任由她抢走手中的信,状若疯狂地撕成碎片。
见她这般模样,周围的人都是惊诧莫名,就连太子也呆在了当场。
萧浮玉胡乱撕扯,正要将其扬到路边沟渠中时,才发现里面的信纸竟全是空白的。
塞在里面的信纸,除了落款四个字,一无所有。
她猛然醒悟过来,想起那封妥善藏在密室暗格的信件,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她怒不可遏,将手中撕碎的信纸朝着千灯狠狠丢撒过去:“零陵县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大长公主的信件!”
太子皱眉看着千灯,似要探询她这番举动的用意。
而千灯任由飘散的碎纸落在自己身上,只盯着萧浮玉,一字一顿问:“既然是假的,为何昌邑郡主如此恐慌害怕?看你这样子,大长公主应该确实给你留下了一封绝笔吧?”
恐惧堵住萧浮玉心口,她迅速思索如何转圜,声音颤抖:“殿下,零陵县主要害我,她构陷我、诬蔑我……”
“郡主此言此举,未免有些古怪了。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怎么你先是控诉我偷盗公主遗物,继而拼命要将这遗物毁去?”千灯端详着她的神情,好整以暇问,“难道说,你娘留下的东西,不可见人?”
见萧浮玉咬紧牙关不知如何回答,千灯便向门内做了个手势:“昌邑郡主,请吧,有些话还是不要在门口当众说开了,不如到堂内上坐,品茗细说吧。”
进入昌化王府内堂,所有闲杂人等被屏退,只剩太子、千灯、萧浮玉与鸣鹫这四个与案情相关的人,也算周全了昌邑郡主的体面。
见萧浮玉看见那封信就面如土色,再想到意外去世的郜国公主居然留下绝笔信,太子嗓音也沉了下来:“昌邑,怎么回事?”
萧浮玉一路进来,已想好搪塞言辞:“殿下,那信与我娘生前给我写过的几封信一模一样,我才以为是我娘之前写给我的信被偷了。只是拿到手后一想,他们能上门杀我的马,拿一个我们公主府的空信封又有何难?而且她府中的崔扶风广涉各家书法,定是他伪造了我娘的字迹,谎称是什么我娘绝笔,让我惊吓!所以我才一气之下把信撕碎了,结果却成了他们污蔑我的借口!”
“猖狂郡主,你就别低矮了吧?”鸣鹫得意洋洋地叉腰,冲她一抬下巴,“告诉你吧,那日我把马头塞到巴掌公主床上时,刚巧看到了那封信,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这东西重要,没有急死告诉仙珠,只看到里面有‘母亲绝笔’四个字,结果因为这样你就害我!”
他说话不清不楚,千灯对太子解释道:“殿下明鉴,郜国大长公主溺亡之事确有内情,鸣鹫王子曾潜入公主府看到公主写给昌邑郡主的绝笔信,也因此导致昌邑郡主的针对陷害,也使得三法司误断了案情。”
太子的目光落在鸣鹫身上,想到之前自己授意千灯的事,脸色有点不好看:“你的意思是,朝廷冤枉了回纥王子?”
朝廷的颜面,千灯自然得保全:“鸣鹫王子发现了这封遗书后,对于昌邑郡主的计划非常不利。因此她费尽心机布局,使出各种手段栽赃嫁祸,从曲江池河湾的芭蕉叶到出现在鸣鹫王子身上的金箔珠花,皆是昌邑郡主所为,使得朝廷法司被误导,最终将其误认为凶手,伤了友邦亲和。”
“太子殿下,我没有,零陵县主污蔑我!”萧浮玉气急败坏,矢口否认。
“我亲自看见的信,肯定没错!明明就有信,明明就写了绝笔!我还教崔扶风,他照我说的写的!要不是一摸一样,你怎么一看见就怕成那样?”鸣鹫抱臂得意冷哼,“可惜啊,你害我也没用,仙珠会找出真据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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