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雍朝主张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宫女并不会从大臣女儿家里选拔。除非她便宜爹行差踏错入狱,女眷才能被罚没入掖庭教坊司之类的地方。
唯一的途径就是好好在后宅经营这一亩三分地。
四姨娘缝完底布,见自己女儿呆坐窗棂下,望着屋檐下避雨的燕子不做声,还当她小孩儿家喜欢鸟儿,殊不知女儿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了好几种扬名立万的路途。
到底看着女儿可爱,便结结实实在女儿胖嘟嘟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乖的囡囡!”
娘!!!
顾一昭瞪圆眼睛。
反应过来后顾不上伪装,赶紧疯狂擦脸。
她前世既是孤儿又是独身主义,两世里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狠狠亲,当即吓得手背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你如今大了,倒不似小时候一般与我亲近了。”四姨娘言语间很是遗憾,又笑嘻嘻砸吧下嘴,“刚才提到春笋,不若我们去采春笋?”
如今坐困愁城,哪里来的心思采春笋。
“去嘛去嘛。”四姨娘撺掇她,“我去摘艾叶时发现一片竹林,今天下雨,这会肯定冒尖了。”
“这么多人来别院,后厨肯定挖光了笋做菜。”顾一昭拒绝。古代又没有超市,田庄上吃食都来自地里,像春笋这种时鲜菜肯定必上后厨菜单。
“挖光了也能再挖。”四姨娘笃定,“笋长起来可快呢,上回我在竹林起锅,特意寻了块空地,可是饭还没熟,锅底就先被笋尖掀翻了t。”
顾一昭:……
说起青笋,她索性就挖了几个竹笋,请人送去给太太。
向晚炊烟将烟雨熏得多了丝灰蓝,丫鬟们才终于回来。
顾家规矩:姨娘身边两个大丫鬟,小姐身边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
因此房里就进来了好几个丫鬟,一下子挨挨挤挤,显得房舍越发窄小。
此时见四姨娘横眉冷对、大马金刀坐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当即各个福礼请罪:“姨娘休怪。”
除了木兰是听差办事,其他都是摸鱼,这个说自家去厨房寻了一碗好汤,那个说贪玩去荡秋千,总归都理直气壮。
顾一昭在旁边认真打量。
“算了,谁习惯做人奴婢?你们偶然贪玩也就罢了……”四姨娘脾气却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们乖觉就摆摆手,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可整整一天都不在!今儿个太太那边来人看见,害得我怪没面子。下回可不许再犯!”
“怎得太太来瞧您了?”有位削肩侍女笑着凑近四姨娘,“莫不是来责罚您?”
见送来的布料皮草后,又笑道:“小的听说过紫貂、石青貂,海龙皮,再不济也有狐皮,怎得还有老鼠皮?”
“什么老鼠皮,是银鼠,说是鼠,其实是鼬。”四姨娘耐心纠正她,“我们在福建也富贵过,怎得你不认识?这玩意儿也不便宜呢。”
“那这块银鼠皮也有些老旧了,穿出去不体面,现在春日正是减衣的时节,莫不是太太不要的旧衣裳?”又一名绿衣丫鬟开口。
那几个丫鬟围着四姨娘做功,知道四姨娘同情奴婢,所以能轻易蒙混过关。
无人在意旁边默默无闻的五娘子。
顾一昭安静喝茶,眉目微敛。
这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挑唆,若不是她今日下午已经成功给四姨娘洗脑,只怕四姨娘现在就要摔桌子去寻太太闹事。
再一扫,有名丫鬟腰间挂着一方荷包,内里鼓囊囊,布料正是今春的“云布”。
四姨娘也是今日才得到云布……
这么大咧咧挂腰间,要么是嚣张到不怕被发现要么是吃定了四姨娘性格粗疏。
这小小的半亩方塘,居然也不太平呢。
晚饭时那个婆子就没来送菜,换了人。
新来的婆子笑:“太太得了五娘子的笋,又听郑妈妈说那起子奴仆刁难五娘子,没有半点荤腥,所以将她撤了职。”
宝珠和木兰对视而笑,宝珠乐得一拍手:“活该!那起子浑人打着三姨娘的旗号,天天磋磨我们这边!”
木兰稳重些,也捂嘴:“没想到恶人有恶报就在当场。”
“那婆子失了厨房的好差事,痛哭流涕呢,可惜太太素来不喜欢这样欺负主子的做派,不听她求情。”新来的婆子道。
顾一昭便行礼:“多谢妈妈,也多谢太太体恤我们。”
四姨娘乐开了花,可嘴上还要刻薄:“厨房大师傅偷懒,炖了桌一锅出。”
顾一昭定睛看,四喜烤麸、红烧肉、红烧冬瓜、干烧带鱼等,这几个菜的确像是一锅出来的,可对比前几天也算是有肉了,是大大的进步。
四姨娘端来一碟响油鳝丝,浇到顾一昭碗里:“昨儿个跪了一夜,正好补补。”
响油鳝丝油亮汪汪,吃起来带点甜,肥香满口,四姨娘还自己腌了一碟酸萝卜丁,酸酸辣辣正好搭配解腻。
顾一昭就着这菜式,不小心就吃了大半碗米饭。
第二天清晨,顾一昭特意起了个大早带四姨娘去请安。
春天的江南早晨还是略带凉意,园圃里青苔上晨露未晞。
四姨娘打着哈欠慢悠悠一步挪一步:“其他几个都不请安,我看着我也很不必去……”
“那能一样么?”顾一昭不许姨娘走,“其他姨娘都没来别院!”
又回头示意:“今日便叫银珠跟着我们吧。”,甚至还将木盘里拿来簪的桃花都赏了银珠一朵:“簪上看看。”
大宅也算是中型公司,每日请安便是难得在大boss(主母)跟前露脸的机会。
银珠就是佩戴云布荷包的人,得意看了宝珠、木兰一眼。
宝珠倒是不急不躁,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木兰看都没看,低着头帮顾一昭系好风扣:“五小姐小心,别灌了冷风进去。”
一行人进了太太所住的宅院,已经有个小娘子在走廊上候着了。
顾家九个小娘子,老大和小七在太原陪伴老太太,其余几个还小,所以来庄子上的便只有2、3、4、6四个。
听四姨娘说,原配生了大娘子和大少爷一对龙凤胎,
现在的太太嫁进来后生了二娘子,她旗下的二姨娘生了四娘子,二娘子傲气,四娘子是二娘子的应声虫,大姨娘本人生了三娘子和六娘子。三娘子跟大姨娘一样“贤名远播”,六娘子爱读书,是才女。
顾老爷五行喜火,家里女儿便都以“日”字旁命名,以求能旺他。分别叫曼宁、曦宁、时宁、晃宁、昭宁、星宁、映宁、智宁、早宁。
顾一昭打量过去,对方小娘子衣着淡雅,鹅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见她过来便挥手招呼:“五妹。”,甚至还微敛裙踞跟四姨娘行了个半礼:“见过四姨娘。”
想必这便是贤能的三姐顾时宁。
顾一昭便也赶紧回礼:“见过三姐。”
四姨娘对三娘子印象也很好,大咧咧问她:“时姐儿怎得不去里头?”
“正要进去。”三娘子说话不紧不慢,让人听着就惠心和畅。
顾一昭眉头不动,三娘子应当是早来,但又怕第一个进去显得太出挑,衬托得其他姐妹晚到,因此才慢悠悠在庭院里磨时间。
这么答四姨娘,轻描淡写将自己早起对恭顺主母的事揭过。
既能早起对主母恭敬,又情商高懂得藏拙。
这个三姐姐,果然当得起一个“贤”字。
正思忖着,三娘子笑道:“四妹妹来了。”
来的是四娘子顾晃宁,趾高气扬,对三娘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对顾一昭则是鄙夷瞥了一眼。
顾一昭无话可说,又推倒她又甩泥巴,两人梁子算是结下了。
四娘子将手里的一个竹篮递给廊下侍奉的侍女:“给母亲的,你先收着。”又赔笑给门外候着的郑妈妈:“妈妈,您先前手腕风湿疼,我送来的药油可还管用?”
凑到门外正房仆从跟前说笑得热闹,对姐妹们置之不理。
四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一昭看她虽然没说话,但鄙夷神色明明白白写着“叭儿狗的女儿也是小叭儿狗!”
六娘子顾星宁也进门了,嗔怪三娘子:“姐姐不等我。”,她与三娘子是一母同胞,自然亲近。
“我看你昨夜读书到半夜,便叫丫鬟看着你多睡一会,横竖不误了时辰就好。”三娘子帮她将一丝碎发挽到耳后,“冒失,怎得失了礼数?”
六娘子这才留意到廊下站着顾一昭母女,赶紧吐吐舌头,行礼。
顾一昭觉得,私下用影视剧人物作比,三娘子更像袭人,六娘子则像满身书卷气的才女,虽然大姨娘听着城府很深,但她两个女儿至少明面上不难相处。
于是她笑眯眯搭话:“六妹昨夜看了什么?”
“新得了《遂初堂书目》,对着我的藏书目勾画一回,查漏补缺。”六娘子认真答。
能对着藏书目录说出“查漏补缺”的话,可见是真读了不少书。
两个女儿,老三一团和气贤惠得体,老六饱读诗书,这位大姨娘倒有些本事在身上。
太太没让诸人等太久,很快打帘小丫鬟就卷起珠帘,招呼众人:“太太传唤。”
几人收了轻松笑容,正正衣冠,敛神进屋。
崔氏所住之处是正堂,左右各有隔间,最中间的堂房是训诫仆从、接待通家之好的地方,最为正式,类似客厅。东厢是吃饭的地方,西厢由一个碧纱橱一分为二,里头是她的卧室,外头则做了起居间。
平日里跟儿女们说话,便是在西厢靠窗的炕床上,以示亲近。
此时崔氏手肘扶在炕沿上的牡丹蔓草纹锦缎大迎枕上,眉目和蔼,身上着家常串枝锦鸡纹绫暮山紫对襟衫,同色系水绸裙,头上简单梳着江南一带时兴的“一窝丝”,只簪了一根玲珑草虫儿金簪。
女儿们排列,一一上前请安:“请母亲安。”
隔着碧纱橱,二娘子慵懒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请母亲安。”一听还没起床。
几人吓了一跳,随后崔氏嗔怪:“作怪。”
几个小娘子便露出艳羡的神色,这回来庄子上没带姨娘们。
她们几个毕竟还是小孩子,难免思念生母。
郑妈妈凑趣:“原来曦姐儿昨夜在太太这里睡了一觉,也难得,从曦姐儿五岁时就不跟太太一起住了。”
“昨夜我有些寒喘,曦姐就帮我拍背了半响,难为她孝心一片。”崔氏道。
明明是二娘子任性撒娇,却用孝顺的由头遮掩,免得流传出去二娘子“娇t气”的声名。
可怜慈母心。
大家自然都知道崔氏是替二娘子遮掩,但都笑着称赞二娘子孝顺。
唯有四姨娘一脸狐疑,不大相信。
一派其乐融融,郑妈妈递过竹篮:“四娘子带来的这是甚么物件?”
四娘子立刻接腔:“这是我挑好毛的燕窝,还有除掉碎枝叶的桃胶,拿来给太太煲汤用。”
一盏盏米白燕窝叠放,表面看着干净,看不见细碎的燕毛。
旁边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褐色桃胶微微透明,常见黏在桃胶上的碎叶杂物也一扫而空。
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崔氏就笑:“我看晃姐儿也孝顺。”
其他人脸上各有各的神色,唯有三娘子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神情。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二娘子伸着懒腰从碧纱橱后面出来。
正有婢女上来回话:“太太,今晨的早膳有银丝鲊汤,您可要用?”
银丝鲊汤美味却有腥味,一般不在早饭时吃,但却是崔氏心头好,因此厨下拿不准,特意问一声。
果然崔氏点点头:“上吧。”
说完后奇道:“怎得别院也有鲊?”
“是我腌的。”三娘子站起来, “我来别院时连青瓷小坛一起带来,正适合做银丝鲊汤,知道母亲爱吃这个就给了后厨。”
春季的鲊要腌制四五天,可见不是临时起意,早在出发前就腌渍了,还能惦记着一路颠簸带来。
“难为时姐儿惦记着。”崔氏眉目舒展。
旁边的赵妈妈开口:“时姐怎得也不说。”
一贯的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厨下来问,谁知道这件事?
大家就想到刚才四娘子,对比四娘子捡点燕窝就嚷嚷着满世界知道,三娘子的确内敛得多。
虽太太的脸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但四娘子自己脸上有些讪讪挂不住,但很快就换上了笑容。
人人表现,顾一昭便也拿出一副秋香色缠枝莲纹缎银鼠皮皮面的手围子。
“太太,这是给您暖手的。”
样式简单,不过是两块长方形布简单缝合就是,但太太昨天才叫人送过去灰鼠皮,可见是她连夜赶工。
太太也很给面子:“送银鼠皮是怕小五冻着,没想到这孩子倒反过来惦记我。”
郑妈妈在旁打趣:“太太教得好,家里的孩子们,真是一个赛一个孝顺。”
顾一昭做出憨笑:“我冷,想必太太也冷。”
“真是傻。”二娘子摇摇头,嘲笑她,“小舅舅说,人之体质不同,如天壤之觉、冰炭之乘。”
崔氏最小的弟弟不问朝堂,醉心修道。崔氏就露出几分想念:“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处名山大川游历。”
说话间下面的侍女上了银丝鲊汤,热气腾腾端过来。
四娘子立即找到机会:“鱼鲊腌不好容易腐坏,上来后我先替母亲尝过。”
六娘子促狭笑,小声说:“没想到我家也出了个御史。”
二娘子面上露出了茫然,但却挺直了腰背,骄傲不问。
顾一昭虽也听不懂,但直觉知道这不是好话,明智选择了沉默。
倒是四姨娘多嘴:“星姐儿,这话什么意思?”
六娘子只是捂嘴笑,冲着四姨娘摇头。
反而是她的侍女开口:“回姨娘,唐时郭弘霸为了讨好生病的高官,亲自尝粪试探,果然当上了御史,被人骂作尝粪御史。”
原来是讽刺四娘子巴结太过。
三娘子赶紧轻斥侍女:“哪里有编排主家的?我看这丫头该掌嘴。”,
又轻拍六娘子一把,打圆场道:“老六就是嘴上促狭,四妹妹素来孝心可嘉,哪里就是你说得那样?”。
看似在帮四娘子说话,实则是拉偏架。
她已经斥责了六娘子,四娘子就不好开口了。
只好讪讪找补了一句:“别看六妹妹是姐妹里最饱读诗书的,可嘴上那刻薄劲却不输市井。”
六娘子毫不客气:“子曰: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正是读书多才会骂得酣畅淋漓。”
顾一昭坐在其中,忽然觉得这些古代小娘子可比前世那些肮脏政客有趣多了。
因着厨下呈上了银丝鲊汤,太太便顺势留了众女儿们吃饭:“难得一起用早膳。”
这种母慈子孝的场景按道理四姨娘应该识趣告退,但她看见甜白瓷大盆里冒着热气的银丝鲊汤后眼睛就挪不开了:“那妾身也偏太太一顿。”
太太这里的早餐果然不同凡响:红膏炝蟹、油焖笋、藕脯、菜卤笋、马兰头炒笋……
光是主食就有:黄鱼面、荷花饼、香蕈荠菜水晶饺、蟹粉包子、片儿川、山药百合粥好多种。
透明的水晶饺里面嫩绿荠菜、粉红虾仁、淡褐香菇,看着精巧。
红膏炝蟹的红橙色蟹膏蟹油流得到处都是,咬一口满是鲜美。
藕脯里各色藕莲子红枣白果马蹄红豆炖得软烂,又甜又糯,赶紧将嘴巴都甜得黏上了。
太太示意小丫鬟给女儿盛:“都说三月黄鱼四月虾,曦宁自幼就喜欢黄鱼,正好尝尝。”
也没忘了招呼各位庶女:“给她们几个一人上一小碗黄鱼面,再上一份木樨清露冲菱角粉解腻。”
又嫌弃:“这还是去年的菱角,早就不鲜甜了,也就趁着如今青黄不接吃个稀罕。”
这黄鱼面是挑了江上的小黄鱼,先是将鱼肉鱼骨煮成奶白鱼汤,煮了一夜,直到汤里连半点鱼肉都看不见。
煮好的汤面放入鱼汤里,再将拇指粗的小黄鱼剥出鱼排用葱姜水腌制过煎锅后铺在面上,旁边码上春笋条、荠菜末、香葱丁,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喝一口奶白鱼汤,鲜香满口,再就着鱼排吃一口面,简直鲜掉眉毛。
顾一昭这样不讲究口腹之欲的人都吃了一整碗。
太太自己则在喝银丝鲊汤,一边喝一边称赞:“时姐有心了,这与我娘家腌的那个味一样。”
四姨娘则在旁一会询问灶娘那荷花饼是如何掐成花瓣形状,一会给太太出主意:“过些日子到立夏,我给太太摘乌叶做乌叶饭。乌饭叶浸泡后淘箩搓洗,和糯米一起煮成乌蓝色,又好看,又鲜甜。”
一边说还咂吧了下嘴,似乎在回忆记忆里的美味。
太太没有怪她多嘴,而是颇有兴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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