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昭对她很和气,指着窗外点点绿意:“无妨,我们都还小,如今不过星点,总有山花烂漫时。” 能迅速承认自己的缺陷,是个能当大用的。
木兰看着窗外,仿佛看到江南草长莺飞绿意葳蕤之时,劲头十足,脆生生回答:“是。”
四姨娘有了人手后干劲十足,当天就带着丫鬟们去庄子上拾地衣挖竹笋掰竹荪,还惋惜不能去卖钱:“若是能换钱,我就头着地也走。”
没想到还没顾上吃,先被顾一昭截□□木兰送给崔氏,说是四姨娘谢太□□典,因囊中羞涩便只好去挖了山货,算是自己孝敬太太的心意。
“那么软的地衣!那么嫩的笋!那么白的竹荪!”四姨娘在房里一边比划着,一边长吁短叹,说到心痛处“邦邦邦”直捶心口。
谁知晚饭时,大房的豆蔻就领着灶娘送来了一桌菜:“太太看见就来了兴致,叫后厨做了菜,还叫我给姨娘补上月钱。”
顾家姨娘们的月钱是二两四串钱一月,三个月就是六两并十二串钱,摆在木盘子里分外夺目。
四姨娘喜出望外,将还在捶打胸口的湘妃竹“不求人”①放下,扑到银子上左看右看。
顾一昭从里面捞了一串铜钱给豆蔻:“劳烦豆蔻姐姐跑这一趟。”,上次在太太房里豆蔻将茶替换成白水,就让顾一昭对豆蔻颇有好感。
“快别客气了。”豆蔻笑嘻嘻将铜钱递过去,“我捞这巧宗是为了透透气,可不是为了银子。”
顾一昭明白过来:四姨娘穷又抠,大房的丫鬟们自然不愿意跑这一趟,想必豆蔻性格温和才愿意接下这活计。
越是这样越不能亏待了好人,顾一昭便将手腕上一个玛瑙戒指抹下来递过去:“算不上值钱玩意儿,但好歹是我们娘俩谢姐姐的心意。”
豆蔻要拒绝,顾一昭佯装板起脸:“姐姐不收,可是嫌我们寒酸?”
豆蔻便不再坚持,收下了玛瑙戒指,又行了个礼:“哪里是嫌寒酸,是……”,她咬咬嘴唇不再说话,却莫名其妙转移了话题:“先时我姥姥还活着时,也是崔家的灶娘哩。”
怪不得,原来是移情四姨娘曾做过灶娘,体恤娘俩生活艰难。
顾一昭对她笑笑:“豆蔻姐姐若是不嫌弃,得闲来我房里打打牙祭。”
“就是,我做灶娘也是一把好手,下回给姑娘烧我的绝活炖猪头!”四姨娘虽然看不懂人情往来,却听懂了灶娘这句话,黏在银子上的目光转而怜悯看着豆蔻,手却还没忘了捏着银子。
“敢情好。”豆蔻笑着应付两句,再行礼退下时几人之间的氛围便亲近了不少。
送走豆蔻,四姨娘便宾退丫鬟们,紧闭门窗,开始数钱。
顾一昭也觉得饶有兴趣,
她比较熟悉的是“一贯钱”,贯就是绳的意思。
可真穿越到了古代才发现,一贯钱用麻绳串起来一千个铜板,如果单独一串大约有一米五,非常巨大③。
民间便在一贯钱之下又使用了吊和串的概念:
一吊是500文,俗话里骂人“半吊子”就是250的意思。
“串”,一串250文,是一贯钱的四分之一,大约有A4纸那么长,也更方便携带④。
按照顾一昭用手机衡量一切尺寸的习惯,目测这一串钱大约有两个手机那么长,这么四串一提溜,才算是一贯钱。
想想《红楼梦》里也曾提到过一贯等于四串,想必流传到了后世出现偏差,倒让后世误以为一串就是一贯。②
本来四串钱=一贯=一千文=一两银子,可发展到明代通货膨胀,要一千五百个铜板才能兑换一两银子,所以民间才会把“两"和“贯”分开,四姨娘的月钱也就是二两四串钱,而t不是三两。
四姨娘将十二串钱分给女儿一半,装进了钱匣子做零用。
可六个小银锭怎么藏却难煞了她。
最后分成了三批装进荷包里,再将三个荷包鬼鬼祟祟放到了带铜锁的梳妆匣里、地上残砖的缺口下、尿壶底下。
想一想还不把稳:“小偷拎着梳妆匣走怎么办?横竖也就是一斧头就能劈开锁头。”,将板凳放到圆桌上,就要上房梁藏荷包。
顾一昭:……
她赶紧打岔:“娘,先尝尝太太送来的山珍。”
四姨娘这才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咕”叫,想起山笋竹荪地衣,大叫:“啊呀,钱果然能充饥。”
【作者有话说】
不求人”①:明代称挠背器为不求人。
②:参考了少读红楼的《红楼梦里的“一吊钱”和“一串钱”,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在甲辰本、戚序本和程高本当中是“一串钱”(红色圈出),在乙卯本、梦稿本和庚辰本当中却是“一吊钱”。
③:一贯钱长度来自百度贴吧——古币吧,楼主小八路28的帖子——《一贯钱,好长》
④:参考了百度贴吧——红楼梦吧——楼主雪染琴的帖子《仅以《红楼梦》文本试论“几串钱”的数额》和毒舌小红帽《《红楼梦》:王熙凤口中的“四串钱”是多少,等同于一吊钱吗》
考据好慢,查了好久资料,但也很有成就感。希望读者们多多指教。
竹荪母鸡汤、嫩笋烩金华火腿鸽子蛋、地衣酱肉包,再配上蜜汁火方、鲍肺汤这样寻常姨娘吃不到的美味,便知道这一桌菜是厨房特意孝敬太太的。
“我们也算是沾了太太的福。”四姨娘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捞筷子,美滋滋准备开吃。
“且慢!”顾一昭抢过她的筷子,面对四姨娘不解的目光提议道,“不若给丫鬟们赏些下去?”想让下属死心塌地,可不能光靠画饼啊。
顾一昭昨天看过丫鬟们的菜,黄豆炖豆芽、香菇、蒜苗、萝卜,里头漂浮几片肉,数量不是很多。虽然比外头的平民吃得好,但毕竟也只是普通大锅炖。
得宠丫鬟像是大房自然有太太赏下来的饭菜,再不济厨房也会孝敬有头有脸的仆从,像红楼梦里柳嫂子巴结晴雯,一个芦蒿巴巴儿问肉炒还是鸡炒,人家嫌腻,她非但不生气还说‘自己发昏’,炒制后“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金瓶梅》里贲四娘子置办了一桌酒菜宴请四大丫鬟。这些得势者少不了好吃食。
可是像不得宠的丫鬟或是四姨娘这样冷灶处,就只能委屈大伙儿跟着大厨房吃大锅饭了。
唯一好一点的是四姨娘对丫鬟们很是宽松,吃饭时自己吃而不是让丫鬟们服侍,丫鬟至少还能吃口热乎的。
此时听顾一昭提议,四姨娘也点点头:“很该赏下去,都是爹生娘养的,没得让人家白白做丫头。”
木兰自然拨了一份给丫鬟们,又要上来谢恩,顾一昭赶紧摆摆手婉拒。
娘俩折腾一回,这才专心吃饭,菜却还是热乎的。
顾一昭仔细打量,才发现原来顾家的碗、盘别有妙处:盘子和碗是中空的,里面灌入了热水,起到了给菜保温的作用,世人唤作“温盘”、“温碗”。
一饮一啄都见底蕴,想想现在住的地方,只因老祖宗也曾在苏州当官所以建了别院不说,居然在别院又另建了祠堂,足见奢侈讲究。
怪不得要宅斗,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地衣被称庄子上百姓称作“雷公菌”,说是春日打雷才会出现的上等品,厨房很是上心,将地衣里头混合的青苔、松针捡拾得干干净净,这才与
得月楼的五香酱肉一起剁碎,包进了小笼包。
发酵过的小笼包外皮雪白,冒着腾腾热气,吃一口面皮都觉得软和香甜,白面特有的甜泛上味蕾,里头蓬松的结构更是让人口中回津。
里头的馅料更是一绝:墨绿色的地衣薄薄的,吃起来却脆生生中带着柔韧十足,“咔嚓咔嚓”,口感非常独特,比木耳多一点韧劲,比海藻多一点脆,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春日气息,格外鲜。
混合了五香酱肉,肉香四溢时地衣脆爽正好解腻,嫌地衣单薄时酱肉喷香补充不足,馅料里两种成分一文一武,正好互补。
得知顾一昭主动投诚了太太后,第二日去请安姐妹们看顾一昭的态势就不对。
三娘子目光充满探究意味,六娘子刮目相看。
四娘子多了些友善,倒是二娘子仍旧是不冷不热,满脸傲气。
顾一昭本人仍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顶着几对探照灯一样的目光走入正堂,如往常一般恭顺行礼。
太太本人待四姨娘也多了些和气:“可怜见的,怎得下雨天还淌水过来?拿双宫样棠木屐给你。”
棠木漆得油亮,木屐样式时兴,边沿金线画了一圈蝶恋花图样。四姨娘忙道谢:“多谢太太。”,看了看木屐又咂吧嘴:“下雨天我穿了木屐钓鱼,给太太加个菜。”
屋里就笑。
太太招呼她:“等不及你的鱼,先喝喝我的茶。”
太太房里的木樨青豆茶是将烘干的青豆撒上黑芝麻,腌渍好的桂花酱,与一小撮盐巴,漂浮上两丝橙黄的橘皮丝。
顾一昭喝不惯这种又咸又甜还一堆小料的茶,不过不能失礼,便勉强自己喝了一杯。
再续第二杯的时候,顾一昭心里已经有些勉强,可定睛一看,自己茶杯里清清爽爽是一盏清水。
顾一昭微怔,却见倒茶的丫鬟冲她善意眨眨眼。
原来是太太身边叫豆蔻的一个二等丫鬟,想必是看她喝得勉强所以换了清水,顾一昭便也趁着诸人不留意,冲她笑笑。
四姨娘出来后跟顾一昭咬耳朵:“太太莫不是假好心,故意做出大房的宽厚样子?”
顾一昭哭笑不得,娘啊,该算的时候不算,不该算的时候又乱揣测。她拍拍四姨娘的手背:“太太捏着您的身契不够威胁,还需要讨好您吗?”
四姨娘缩缩脖子,转而又高兴起来:“刚才太太还给我一盒子松瓤鹅油卷,回去咱娘俩打打牙祭。”
松瓤鹅油卷外表有点像小花卷,但要比花卷更加酥酥软软,一口下去软绵绵在嘴里,发酵过的面卷内里结构松软,充满空气,所以吃起来也是软得像云朵。吃起来更像点心而不是主食。
滋味也不错,顾一昭原本以为鹅油的就有鹅味呢,谁知压根吃不出来腥味,只有奶香十足,香甜无比。惹得人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吃。
四姨娘吃了一个又一个,又担心积食:“留着午膳时再吃。”,嘴里这么念叨着可到底还是又掀开盖子偷偷摸了一个。
顾一昭只做看不见,在旁边厢房里听山茶说话。
山茶果然效率,很快就拿到了信息,进来絮絮叨叨跟顾一昭汇报:
“……六娘子嫌山庄潮湿打湿了她的宝贝画册……佃农给二娘子送了一头小羊羔烤肉,二娘子哪里舍得吃?张罗着给羊崽子喂米喂水,还拿了一块织金宝相花的锦缎给羊崽子缝小衣裳……”
顾一昭认真倾听。
“嗡嗡嗡”房舍里飞进来一只野蜂,找不到窗口急得乱撞。
四姨娘丢下松瓤鹅油卷,张嘴欲唤其他丫鬟进来,可一看顾一昭主仆两人认真样子,便又合上嘴,自己手忙脚乱驱赶野蜂。
“……刚来时二娘子铺盖还没拆,就叫人去附近县城买了几本书回来。”
“三娘子托看门的老苍头买了一本《保定河山志》。”
顾一昭神色一顿。
三娘子怎得对保定感兴趣了?
保定是大宁都司的驻地、京畿北大门固然不假,可三娘子远在苏州,买那里的河山志干什么?
此时地图是重要军事资料,河山志不会描绘地图,只有些风物人情罢了,三娘子看保定的风土人情做什么?
“莫不是想吃驴肉火烧了?”四姨娘听见,咂吧下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呢。”
顾一昭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直觉上觉得有问题:三娘子不爱看书,怎么忽然买风物志?
再说,郑妈妈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主母撂下一大家子来别院避住,又有什么内幕?
是以她这一天明面上绣花,实际却在琢磨这件事,直到掌灯时还放不下手里的活计。
山矾上前将一盏红纱铜灯点燃,手脚轻便姿态玲珑,半点灯油都没倒出来。
铜灯边缘还有点绣绿,灯油特有的油脂四散,灯芯打结处一缕黑烟袅袅而起,既比不上太太那里的宝盖珠络琉璃灯、羊角镂金灯,灯油也差强人意,不够纯净导致燃烧起来冒出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
山矾点完灯后却没走,而是小声问顾一昭:“五娘子……”
看着有话要说,顾一昭看其他丫鬟不在,便点点头:“你说就是。”
山矾便仰起头,诚恳道:“二t娘子买的书,是高力士、李辅国、王继恩、童贯等人的传记。”
顾一昭放下手里的绣绷,静静看着她。
山矾赶紧跪下:“五娘子明鉴,奴婢是听山茶在搜寻各房娘子玩了什么,又见娘子端坐一天,手里这方绣棚子却连个叶片都没绣满,这才想着打探一二,为娘子分忧。”
“山居无聊,我问其他姐妹有什么玩乐把戏很正常。倒是你……”顾一昭好整以暇打量她,“怎么会想到将这件事拿来回我?”
山矾咬咬嘴唇,五娘子当然要询问,毕竟自己是太太赏来的人,而且自己本是崔家的奴仆,在几位二等丫鬟中最扎眼:
山茶是顾家世仆,毕竟不会完全受太太主使,木兰身家清白又有共患暖的情谊。
如果太太在四姨娘这安插卧底,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
答不好,就会让自己彻底被疏远,答得好才能有后面的机会。
总之,现在是争取五娘子信任的机会!
想到这里山矾鼓起勇气抬头,诚恳看着顾一昭: “因为小的想出人头地!”
“哦?怎得不在太太那里出人头地?”顾一昭佯装不懂。
“我来娘子这里时,钱妈妈的确叮嘱过我,要我多个心意,别忘了对太太忠心耿耿。”山矾目光诚恳,“可小的不信!”
她苦笑:“不瞒娘子说,奴婢父亲赶车赶得好,娘绣得一手好花,因此有幸被挑中给太太陪房。日子一开始过得不错,爹娘也将奴婢送去识字,想着借爹娘助力以后进府谋个好差事。”
这个时代读书花费很多,一般平民文盲率很高,女孩子就更难有机会识字了,所以识字的侍女都能担任比较高的职位。
“谁知几年前冬天奴婢父亲冒雪赶车时起得猛了,当场就……去世了。”
“我娘昼夜哭泣,再加上经常绣花坏了眼睛,居然变成了半盲。”
亲友们夺走家中的积蓄后就对娘俩避之不及,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这样一来六岁的山矾只好进府,从骄养小户女变成了一名洒扫丫鬟,一扫便是八年。
山矾娘去世后,山矾一人便苦苦求生。
好容易遇到来太原这个机会,就拿出身上所有积蓄求了人,终于将自己塞进了来太原的队伍中。
“可我爹去世后并未任何抚恤,管事不来吊唁不说,还对外说我爹玩忽职守,害得太太在妯娌跟前丢了脸。我娘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眼睛坏了之后也被赶出了府。”
山矾擦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可是我到了姑娘这里,既无倾轧又能公平以待,木兰姐姐耐心教导我们,一点都不怕我们抢了她的饭碗,姑娘自己有一份吃的都要分给我们,让我觉得有了盼头……”
不患寡患不均,这点顾一昭倒是能理解,现代社会有的部门虽然是冷衙门,没什么福利,但大伙儿在一起整天乐呵毫无勾心斗角,再兼之领导赏罚分明,也算是一份好工作了。
“我虽然识字,可既无钱财打点又没有靠山,所以不得重用,只能数十年如一日洒扫。”
“如今能得这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自然是牢牢抓住。”
山矾重重磕了一个头。
顾一昭不说话,只看窗外,窗外东厢房走廊里四姨娘正带着丫鬟们衣服。
她们用的是火斗,是一个手机大小的三角铜熨斗,镶着枣木柄,烧得通红的炭夹进火斗里,利用热气熨烫衣服。
熨烫时为防止火星子四溅引起火灾都在空地熨烫,如今梅雨季节就放在了走廊里。
红得发白的木炭,隔着铜熨斗烫到了布料上,立刻腾起小小的白色蒸汽,在夜里让人看着就多了一丝暖意。
的确有山矾这样的人,如火斗中炭火,满腔炽热一心上进。
不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的机会,总是积极进取,只求出人头地。
顾一昭并不反感山矾这样的人,说到底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因此格外理解这种人骨子里的那股渴求。
太太的亲信来投靠的确是一场小小的危机。
可危机就代表危险和机遇两者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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