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自己有本事唱好这一出《无间道》,未必不能扭转局势……
山矾一直跪着,目光不偏不斜,却还是透出了丝丝惶然。
“照你所说,你在苦痛里挣扎多年,盼着我给这个上进的机会。”顾一昭半响才收回目光,慢条斯理问,“可反过来,也可说是太太许了你一个上进的机会,所以你分外珍惜。”
山矾目光越加坦荡:“我所求是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既然在小姐身边能做到一等大丫鬟,又何必等着太太给我?”
“太太许诺我事成之后做一等大丫鬟,可小姐如今7岁,我14岁,要服侍7年才能等小姐出嫁,那时候我已21岁是个老姑娘了,再去做大丫鬟也做不了一年半载就会被嫁出去,何苦来哉?
“娘子或许要说,也保不齐许给我的是管事媳妇职位。可太太房里能人如过江之鲫,轮不到我。我要是能出头,这八年里早出头了!”
“甚至还因为我识字,反而更被大丫鬟排挤,生怕我有个契机被太太看重自此飞黄腾达,都不让我去太太跟前露脸,有次暑天她们躲懒不在,太太从外面进门我开的门,太太多跟我说了一句话,当天我就被大丫鬟罚着跪了两个时辰。”
这的确有点道理。在新国十六个内阁部做政务官很难,但去个冷门城市的分公司冷衙门就容易得多,反正都是政务官职位,收入待遇一样。除非你存了贪污受贿的心,但那也代表牢狱风险指数飙升。所以对普通人来说这也是一条道。
顾一昭微微颔首。
山矾心中一喜,越发认真:“我爹娘去世,太太那里没有把柄,再者我看遍了亲友冷眼,自然也不会像其他家生子一样纠缠不清。”
家生子这点很重要,她们亲友遍布府中各处,天然便于搜寻信息,也代表了互相制衡。
山矾若真是忠心,倒比其他家生子多点可靠。
顾一昭便点点头:“我给你一个机会。”
不说我相信你,而是我给你一个机会。
但山矾已经喜出望外:“娘子放心,忠心不是说出来的,娘子只给我机会,看我表现。横竖以后时日还长,我定会慢慢打消娘子的疑惑。”
顾一昭点点头。崔氏自然会借着这机会给她房里安插人,她也不能因噎废食,一个两个都防着不使唤。
山矾便认真回话:“二娘子非但买了高力士等人的传记,还在翻书时念叨‘先前汉唐宋三代虽然朋党相争,毕竟都不是任由阉党结朋,越不过士大夫去……”
二娘子毕竟是嫡女,跟着崔氏耳濡目染,见识便不同。
感慨前朝好那就是本朝不好,说明本朝必然阉党结朋,权势还大过了士大夫。
答案呼之欲出……
顾一昭收回了思索,冲山矾点点头,微微一笑:“ 本朝可有什么有名的太监?祖籍保定?或者如今主政保定?”
山矾摇摇头,一脸茫然:“恕小的愚钝,不知外面的事。”
顾一昭失笑,这才想起来古代不比现代,深宅大院里的小丫鬟没有途径接触外面的世界,更遑论朝政了,问亲爹的幕僚还差不多。
便吩咐山矾:“既然姐妹们都去镇上,那你也去帮我买些胭脂水粉,再帮我打听打听可有什么有名的太监,再打听下新近可有什么选秀的传闻?”
山矾识字,又比山茶更便于打探消息。
这是要开始重用她了。
山矾不敢置信,看了顾一昭一眼,见她不像开玩笑,喜悦立刻从脸上流露出来,郑重行了个礼:“是,小的定不负所托。”
顾一昭浅浅一笑:“木兰一人又管账又管琐事,难免精力不济,我有心从你们几个中挑一个提成一等丫鬟,你知道这事便好。”
这是在提点职业前景。
果然山矾眼睛越亮,再告辞出门时甚至还多了一丝泪意。
大太太房里,大太太正手把手教导二娘子:“说起王芜和王曹两兄弟,倒也是跌宕起伏……”
王芜出身贫寒,十几岁就考上了秀才,被十里八乡誉为天才,村人还给他起了个“王状元”的诨号。
也不知是不是伤仲永,后面他屡试不第,家财散尽,原本那些资助他的大户们也放弃了资助。王家父母病了也舍不得求医问药,就这么拖死了。
原本坐馆也能应付生计,但王芜被幼时的成功冲破了头脑,一心觉得自己必是状元之才,执念深种,不惜一切代价,届届科举都要参加。
最后一次赶考前唯一的弟弟王曹将自己插了草标卖给戏园子,将得了的银钱送给王芜科考。
谁知王芜仍旧名落孙山。
他没脸回老家,便一狠心断了尘根,入宫做了太监。
因为识字,又懂人情世故,所以他被提到了鲁王跟前,服侍起了当时还是六t皇子的鲁王,又跟着他就藩青州。
事成后他寻觅到了自己亲弟弟王曹,此时王曹已经成了戏园子的武生顶梁柱,王芜痛哭流涕,跪在鲁王跟前只求能将弟弟赎回。
鲁王听说这件事后颇为感慨,将王曹带回自己身边,封了个小武官的官职,后来还在围猎时替皇帝荡箭。
后来太子自尽,诬陷太子的齐王和赵王一被斥责一被贬谪,最后居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鲁王登基。
王芜跟着水涨船高,成了皇帝身边第一得意的人。王曹也很受器重。
王芜对这个弟弟充满愧疚,因此待他也格外好。
两兄弟一表一里,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伴随着皇帝登基,王家兄弟这段往事也被朝野上下官员熟知,有不少巴结两人的。
“如今皇上宠幸王芜,授司礼太监,几个月前力保王曹得了保定总兵的官职,承担京畿防卫的要职……”崔氏脸上也多了许多郑重。
曦宁歪着头不假思索就道:“宦官乱政!”
“嘘——”崔氏以指竖唇,阻挡女儿说下去,赶紧起身探看。
还好,因着今天要跟女儿说些心事,所以早就叫当归打发走了外面大小丫鬟,推开窗也是人烟俱尽。
只有屋檐下一根蜘蛛丝晃悠悠随风而动,窗外雨停,春光正好,袅晴丝被风吹来闲庭院,被春日暖阳照得发亮,晃了人眼睛一下,摇漾春如线。
崔氏这才放心关上窗,嘴上不忘教导女儿:“我们这样人家最忌讳祸从口出,千万要谨慎。”。
眼中却流露出了欣赏的眼神:女儿如今才八岁,就能有这般的见识,可见天资聪颖。
这么聪慧的女儿,怎么忍心她进火坑?
顾一昭当天也从山矾那里得来了消息。
山矾居然找到了县学后门的茶摊上,跟往来的夫子和书生们闲聊。顾家婢女比小门户小姐还气质出众,又生得好又穿戴体面,适时露出崇拜的眼神,那些书生们晕乎乎什么都卖弄出来,再说王芜的发家史人人悉知,又不算“妄谈国事”,所以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
顾一昭很欣赏山矾,点点头吩咐她:“买来的核桃酪你拿走一包给大伙儿分了,买来的纸张你去裁了,我写大字用。”
虽然只是琐碎小事,但这是不见外了,山矾面上流露出欣喜:“是。”
两兄弟一个是司礼太监一个是保定总兵……怪不得三娘子翻了保定的书看。
涉及太监,难道是皇帝派了王芜来江南选秀?
可选秀是12岁以上,家里上下也就远在太原的大姐姐12岁,剩下最大的二娘子也才8岁!
要躲选秀也是大娘子躲!跟她们这些小妹有什么干系?
再说选秀进宫,何必看保定的书?难道王曹也要择妻?
顾一昭便吩咐山矾:“你打听打听,王曹可有儿子?或者王家还有什么旁支?”
第10章
“听说五娘子昨天打发丫鬟去长洲县了?”第二天再在太太院里聚首时四娘子就问顾一昭。
眉毛也随之一挑,
看似随口一问但皮里杨秋,明摆着的。
顾一昭冲她微微一笑,不搭话,只抬头看院里的风景。
崔氏生性怕冷,所以院里原本的芭蕉被砍去换成了草本植物,如今一株紫薇春意盎然,满树艳红,让人无端遥想不久后微紫如雾的梦幻。
“被说中了吧?”四娘子得意笑,越发气焰嚣张,“居然还四处偷跑?看我怎么告到太太那里去!”
她随着二姨娘算是太太嫡系,可以说除了二娘子她便为大,谁知太太这两天忽然对顾一昭青眼相待,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再加上之前结下的旧怨,新仇旧恨一交接,请安后四娘子就迫不及待开口:“听说五妹妹打发丫鬟去了长洲县,却是为何?”
几位小娘子们手里端着的盖碗还没揭开呢,崔氏也是一愣。
像顾家这样的书礼传家的门第,女眷讲究行动有止,出行都要父兄陪同,虽然私下遣了身边丫鬟出去是常事,但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自然是不够守规矩。
何况五娘子如今还在禁足期间呢。
四娘子鼻端飘来明前龙井清新的气息,狠狠吸一口,简直沁人心脾。
她趁胜追击:“五妹妹就算嫌禁足无趣想透风,也该告知太太一声,这样私自遣丫鬟出去算什么?”
二娘子眉头微拧,三娘子施施然揭开茶盖喝茶,六娘子倒面露担忧。
四娘子就得意洋洋看向顾一昭,一脸“我看你怎么办”的嚣张。
五娘子一捂嘴,像是不好意思。
这是为何?四娘子心里一动,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郑妈妈就咳嗽一声:“五娘子是派人来问过太太的。”
六娘子也适时开口:“买些零嘴算什么打紧?何况五姐姐送来的核桃酪我吃过了,极为美味。”
二娘子想附和话到嘴边却停住,扭头看母亲。
“甜滋滋是不错。”太太点点头。
“大伙吃得好就好。”顾一昭依旧和颜悦色,闲话家常,“我有点馋嘴,问过了太太后打发丫鬟去附近县里跑腿买零嘴。倒是让四姐姐瞧见了。”
她像是好奇:“四姐姐也去长洲县了?要不怎么看见的?”
“……”四娘子一时咽声。她的丫鬟的确是路上遇见了山矾,可这一回答,不就暴露了自己吗?
而且五娘子禀告太太过了明路,自己可是私自派出去的!这不是自爆其短吗?
大家都听了出来,六娘子捂嘴笑,三娘子悄悄扯了她衣袖一下,二娘子面露好笑。
这可如何是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起刚才自己指责五娘子的话,顿时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刀剑。
四娘子不顾后背狂冒汗,赶紧转移了话题:“怎得大家都吃过这核桃酪,就我没有?”
说着还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莫不是五娘子对我有意见?”
五娘子却还是稳稳当当的样子:“还说呢,我吩咐丫鬟们往各个院里送了一回,樱桃那丫头还喜滋滋跟旁的丫头炫耀得了二娘子赏钱,说二娘子人如其名大气爽利,就四妹妹院里没开门,还骂了她一句。”
三娘子专心品茶的手一顿。
五娘子真是厉害啊。
一句话,既提了自己友爱家人,又捧了太太亲女儿,还踩了四娘子。
有这样的本事,只怕挤掉四娘子指日可待。
听说她当时生病在苏州待了半年拖着不回太原,有这种心机,说不定那病也是装出来的。
太太慈爱一笑:“倒是个知道友爱手足的。”
四娘子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本来想告状,谁知将自己告了进去:私自派丫鬟出门、蔑视姐妹、心胸狭窄。
更扎心的是条条罪证都是自己亲手递给太太的。
她嗫喏着想说什么,可此刻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大洞能钻进去。
太太笑得和蔼,并未追问四娘子,而是换了个话题:“五娘子那碗核桃酪勾出了我的馋虫,今天早上又叫厨房做了一碗,你们几个留下,尝尝可还是那个味?”
核桃剥去灰色的核桃衣,露出雪白的核桃肉,再将刮出来的红枣泥,一点枣皮不掺,加了混合白米磨出的米浆一起煮。
煮得醇醇的,再盛入蓝底白卷草纹的小瓷盅里,上面撒几粒微红果干并几片雪白杏仁片,单是看颜色就是一幅画。
喝进肚里,又有枣子的甜香,又有核桃的浓香,一起混合入肚,在春寒料峭的江南清晨,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还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好吃。”收了碗筷,四姨娘还在回味。
太太喝茶漱口后才再次开口:“以后你们想买什么就去找来旺家的,她每隔五日就去县里买一回。以后不可再私自出门。再者,姐妹间也要友爱。”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看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脸一下涨得通红。
不愧是太太,不偏不斜各打三十大板。
几个小娘子们垂手起立,恭敬听训。
“好了好了。”太太摆摆手,或许是女儿们的乖顺,她带了一丝笑意,“拘束你们太过倒像是我的错,也就乐呵闺中这几年……”,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四娘子敏锐捕捉到了,立刻笑着凑趣:“我也给太太做了一副手围子。太太可不许偏心小五,也要戴戴我做的。”
“怎得又是手围子?娘要那么多手围子干嘛?又不是蜈蚣。”二娘子接过,嫌弃看了看,随口道,“不如叫人捎给爹。”
提到丈夫,太太脸上有尴尬一闪而过,神色有点不大自然。
顾一昭瞥了一眼,想起了山茶再次行走各房打探来的消息。
说是太太临出门时老爷没送他。
太太从太原过来,水土不服先病了几个月,还没彻底好起来就收拾东西到了别院,还没有丈夫相送。
一方面听这意思崔氏还未掌握府中上下,要不也不至于能让这么大的事传出了正院,t一方面也说明这件事多半与太监有关。
从崔氏这里出来,三娘子罕见邀请顾一昭:“五妹妹可要随我们去找蜻蜓翅?”
捡蜻蜓翅?
顾一昭一愣。
问清楚才知道,时人流行花钿装饰,花钿材质一般是金箔、彩纸、翠鸟毛或孔雀毛,还有鳜鱼鳞!
蜻蜓翅膀也可以。
“蜻蜓翅膀上蘸取金泥描画小折枝花子,贴上去与旁人不同呢。”六娘子在旁兴致勃勃,“只不过不好找,要在园子里弯腰找好久才能遇到一副蜻蜓死后脱落的翅膀呢。”
三娘子也不厚此薄彼,还邀请了二娘子和四娘子。
顾一昭友善笑着点点头:“好啊。”,她对花钿不感兴趣,但根据“集体聚会”定理,团体活动谁不在场谁就是议论话题,被议论次数多了,不是坏人也会变成坏人,不如每次都参加,即使不说话也能起到一个“监督舆论”的作用。
二娘子昂着头,勉为其难:“本来我要弹琴,可娘刚说要友爱,那我也去吧。”,可眼睛里的跃跃欲试背叛了她。
四娘子本来拒绝了,可见二娘子要去,便也改了口:“我也去看看。”
于是几位小娘子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往别院里的后院闲逛而去。
山里自然比苏州城地方宽敞,别院建得老大,后院绵延连接了好几座茶山。
此时青草萋萋,竹叶轻摇,明黄与米白色的木香花藤蔓从亭子上慢慢垂落,月洞门上淡紫色紫藤花随风飘扬。
大家找了一会,可惜自然死去的蜻蜓常见,但翅膀不是被蚂蚁搬走了就是残破了,都算不上好看。
二娘子个爆炭性子,寻一会就气呼呼道:“没意思!我不看了!还不如看小舅舅送给我的鼻烟壶呢!”
四娘子眼珠子一转:“不如这样可好?我听说有人用绳牵着雌蜻蜓尾巴‘放风筝’,叫它勾了雄蜻蜓来,这样一个咬一个尾巴能扯一串,到时候我们撕翅膀下来可好?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还能给太太呢。”
活阎王。
六娘子面露气愤。
“活扯啊?”二娘子连连摇头,“好残忍。倒是放风筝扯一串有意思,玩完再放生就是了。”
也没好到哪里去。顾一昭见四娘子已经张罗着喊碧荷去拿麻绳,赶紧拦着这些熊孩子:“不如我们去爬茶山吧?回苏州府可就没机会爬山了。”
果然吸引了她们注意力。
二娘子点头:“好,小舅舅可是名山大川都爬过了。”
茶山有简易小土路,应当是照看茶园用的,几位小娘子开始兴致勃勃爬茶山。她们最多也就爬到四分之一处就遇到顾家的瓦墙拦在前头。
“怎么回事啊。”二娘子撅起嘴,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我还能再爬一会呢!”
“二姐姐,这里风景已经很好了。”三娘子柔声宽慰她。
这里能看见两侧茶山起伏,还能看见茶山中央有溪有河,河水两岸平野里农家一块块金黄色油菜田与白墙黛瓦,荷锄的小孩牵着不听话的牛过溪流,牛不走,伸头慢悠悠去吃溪边草,小孩气得跳脚,将锄头小心放到桥面,就扯着缰绳,奈何牛力气太大,反害得小孩摔了个屁股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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