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点头:“这当然,每一套茶具我都仔细清点过,已经入库了。”
他的眉毛上扬,眼间距变窄,显然非常自信。
林知清点点头:“桌上的这套便是岭南犀皮漆茶具吗?”
就像那老嬷嬷说的一样,为了保护现场,桌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过。
包括食盒和茶具。
小厮上前认真地辨认了一下,很快便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那套犀皮漆茶具。”
“当日我刚清点过,小姐就说要请知清小姐品茶,让小翠姐姐拿出来用了。”
小厮非常笃定,甚至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不过林知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鼻腔收缩,屏息敛声,这代表着他现在很紧张,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与自信。
“这套犀皮漆茶具一共有几只茶杯?”林知清轻轻敲了敲桌子。
小厮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五件头,一壶二杯二碟,茶杯一共有两只。”
随着他出声,众人看了一眼桌面,确实有一壶二杯二碟摆在桌面上,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林知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厮脸上心虚的表情,她刚想细问,刚刚那个矮小的丫鬟脸色一变,同身旁的人在嘀咕着什么。
林知清调转方向,看向那个矮小的丫鬟。
小翠察觉到了林知清的眼神,连忙将那丫鬟叫了出来。
“你刚刚在说什么?”林知清的眼神非常犀利。
那矮小的丫鬟看了一眼小厮,抿唇思考了一下,而后才开口:“知青小姐,那套犀皮漆茶具进库房时我看过一眼,不是五件头。”
“你撒谎!”矮个子丫鬟话音刚落,那小厮目赤耳红,声音瞬间高了起来。
矮小的丫鬟急了:“我并未撒谎,当时我亲眼看见的,那套茶具明明是七件头!”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看向小厮的眼神透着极大的怀疑。
林知清朝木婶使了个眼神,木婶会意,趁着场面混乱,往外摸了出去。
陆淮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木婶的背影,并未声张,而是看了一眼小翠。
小翠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得手足无措,再加上被外人这么看了一眼,她顿时有种未管理好自己院子的羞愧。
不过这种羞愧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怒:“小姐待你们不薄,你且好好说说,这茶具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身体一抖,猛地跪了下来:“知清小姐,这犀皮漆茶具本就是五件头,我在这院子里做了五个年头了,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呀!”
他说话的同时,还不断磕头,头上马上出现了血迹。
周围的人看到这种情况,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
但林知清并不吃这一套,她没有接话,只静静看着那小厮哭喊。
她的眼神清亮,看似平和但又十分犀利,仿佛所有人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随着时间流逝,那小厮哭天喊地的声音便渐渐降了下去,嘴中的说辞也没有那么多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林知清在卖什么关子,但她迟迟不开口,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就连陆淮,都好整以暇地等着。
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木婶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小姐,我找到剩下的犀皮漆茶具了。”
此言一出,最快反应过来的就是那个小厮。
他的身体猛地直了起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林知清看了他一眼,将木婶叫了进来。
木婶在众人各色的眼神中,端着一只犀皮漆茶杯以及一个碟子走了进来。
待木婶将那茶具放到桌上,陆淮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林知清则起身站到了那小厮的面前。
她的身影清瘦,但在众人眼中却无端地多了一分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感之下,那小厮很快便撑不住了。
他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卸掉了,一般无力地瘫坐在地:“知清小姐,我家中的老母亲被诊断出了癔症,我实在是没钱了,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真情实感地痛哭了起来。
众人听了这话,表情俱是动容。
唯有林知清和陆淮面色未变。
“这套犀皮漆茶具到底有几只茶杯?”林知清的声音非常平静。
小厮想都没想,便伸出了三根手指:“知清小姐,我只有这次走投无路才动了歪心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此言一出,林知清尚未表态,那矮个子的丫鬟便义愤填膺地出声了:“这府中谁不知道小姐中了毒,说不准就是你将那有毒的茶具偷走了,这才导致府医一直诊不出毒药来源。”
她的话一出,众人立刻想到了林知清将他们聚集到这里的原因。
一时间,刚刚还对那小厮心怀怜悯的众人又变了口风,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
小厮没想到自己同这中毒的案件扯上了关系,当即便摇头否认自己同中毒的事有关系。
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辩解很快就淹没在了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里。
小翠被众人这么一带,也认为毒害自家小姐的人就是那个小厮,她催促着林知清下决断。
林知清微微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了陆淮:“你觉得呢?”
她的眼中带着一些笑意,看起来很轻松。
陆淮耸了耸肩,目光投向了小厮,可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便又看向了那个矮小丫鬟。
那丫鬟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陆淮挑眉,朝着她直言不讳道:“你且说说,那犀皮漆茶具到底有几只茶杯。”
听到这话,矮个子丫鬟咽了咽口水:“陆公子,我只负责院内的杂事,这茶具并不是由我负责。”
“这杂事当中,有端茶倒水吗?”陆淮眼睛都没眨一下。
矮个子丫鬟顿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小翠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陆公子,这丫鬟平日里确实只负责一下杂事,难不成她与我家小姐的事有关系?”
陆淮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那丫鬟面前:“桌上有两只犀皮漆茶杯,那小厮那里有一只犀皮漆茶杯,我猜你那里还有一只带毒药的茶杯吧。”
“什……什么,陆公子你不要血口喷人!”其他人尚未从陆淮的话中回过神,那矮个子丫鬟便尖声反驳了起来。
陆淮缓缓摇头:“这桌边的茶渍量小,分明不是茶杯被刻意打翻留下的痕迹,反倒更像是收拾的时候掉在地上留下的。”
“且你刚刚一直在攀咬那小厮,分明是想引导我们将他定为凶手,以此摆脱你自己的嫌疑。”
陆淮的话让林知清有些意外,她以为陆淮并没有注意到桌边的茶渍,不过她并未出声打断,也看向了那个矮个子丫鬟。
矮个子丫鬟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但还不等她狡辩,陆淮便指向了她的脚:“你的鞋履后方有一小块茶渍。”
矮个子丫鬟一惊,而后迅速看向自己的鞋。
其他人的目光也往陆淮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林知清很快便看到了那块茶渍,这是她先前不曾注意到的一点。
陆淮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敏锐,无论是地上的茶渍,还是那丫鬟身上的破绽,他都能捕捉到。
更重要的是,他在获得这些线索时不动声色,林知清还以为他根本没有仔细观察。
被陆淮这么一说,那丫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知清小姐,我真的不知道陆公子在说什么,我没有给小姐下毒!”
“我当时放风筝口渴,刚好遇到打扫房间的嬷嬷,这才从她手中讨了一盏茶喝,这茶渍定是那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她的语速很快,脸上还挂着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只不过,她笑的时候眼角没有皱纹。
皱眉肌在额肌和眼轮匝肌之间靠近眉间的位置,其收缩时能使眉头向内侧偏下的方向拉动,并使鼻部产生纵向的小沟。
这代表此人多半在撒谎!
第11章 雌竞的丫鬟
陆淮自然也看了出来,他朝着门外招了招手,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刻走了进来。
他手上端着一只茶杯,并不是犀皮漆茶具,只是普通的那种。
茶杯底下还有一个成套的碟子,不过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茶杯上,只有林知清的眼神在碟子上停留了一会儿。
矮小丫鬟看到这两样东西,瞳孔紧缩,紧咬嘴唇。
陆淮接过那杯子,往里面倒了一些水,而后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枚银针,探进了杯子里。
不过几秒钟,那银针便变成了黑色。
陆淮将银针往林知清面前晃了晃,下巴略微抬了抬,像是在说:看,我找到证据了。
林知清被他逗笑了,其他人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矮个子丫鬟身体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
小翠见状,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指向丫鬟的手指微微发抖:“居然是你!小姐对下人向来宽和,从不曾亏待,你为何如此加害于她?”
“小翠,你不过是林泱泱的一条狗,凭什么指责我?”矮个子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挥开了小翠的手指。
她的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怨恨:
“我不过是碰了一下她匕首上的赤玉宝石,她就不再让我进内院伺候,我生生从一等丫鬟降为了三等丫鬟,月银少了整整一两!”
“你们还当我不知道,林泱泱之所以找借口不让我进内院,还不是因为林知清吹了耳旁风,说我长的花容月貌,怕十安少爷、陆少爷、江世子等人注意到我!”
她的双手在空气中乱挥,口中咒骂之词源源不断。
“你……”小翠睁大眼睛,第一时间便看向了陆淮,而后便是林知清。
方才丫鬟的话涉及到了自家小姐的隐私,如若传出一个善妒的名声,到底是有损闺誉。
不过小翠到底年纪小,脸皮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个小泼皮。”木婶撩起袖子就上前指着丫鬟的头骂了起来:“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居然敢污蔑林家的小姐!”
说完,她转身看向陆淮:“陆公子,我家小姐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这纯纯就是污蔑!”
陆淮神色倒是并无异样,只轻轻点了点头,便问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问题:“赤玉宝石珍贵异常,林家居然还藏有如此宝物?”
小翠抿唇:“陆少爷,那匕首是小姐亡母留给她的,从来都不许别人动,这丫鬟一月前私自拿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偷盗那上面的赤玉宝石。”
“细查过后才发现她偷了许多房里的首饰,小姐心善,只将她贬为三等丫鬟,并未对外声张偷盗的事情,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当天知清小姐也在。”
陆淮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兴致缺缺,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小翠见他面无异色,这才抹了抹眼泪:“谁家奴仆犯下偷盗之罪不是被卖到窑子里去的?我没想到她竟然毫无悔意,还敢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那矮个子丫鬟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并未消减半分:“你倒是满口仁义道德,凭什么林知清她们身边就有这么多人围着转,我稍加打扮姿色并不在她们之下!”
“只差一点点,我就能见到十安少爷了。”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憧憬,随即转变成了恨意:“林知清和林泱泱这两个贱人把这一切都毁了!我死了便死了,有林泱泱这个伪善的贱人给我陪葬,也不枉我活一遭,哈哈哈……”
她的笑声透着一股癫狂,叫人身上没由来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直未曾出声的林知清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你错了,如若你同他们任何一个人两情相悦,我都不会多说半句。”
“可单凭你偷盗这件事,堂兄他们便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这无关容貌,是人品问题。”
她看不下去这丫鬟做错了事却怨天尤人转移话题的态度,也不喜欢她同其他女人雌竞的做法。
一旁的陆淮听了这话,看向林知清的眼神透着一分诧异。
那矮个子丫鬟一愣,到底说不出什么“贱人”之类的话了。
林知清面色严肃,见丫鬟不语,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下毒,又怎么转移茶杯的?”
那丫鬟抽了抽鼻子,她想到林知清的话,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放风筝之前趁来打扫的嬷嬷不注意,将她收拾出来的旧茶具找了出来,趁着你们还没来之前特地点了一杯茶在一旁放凉。”
“林泱泱心急,有现成的茶能喝便不会再自己动手点茶。”
“事发之后,院子里乱糟糟的,我的那套普通茶杯根本没有人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犀皮漆茶具上。”
“我本就负责协助嬷嬷打扫房间,自然能瞒过你们这群蠢货,很轻易地便将东西带出来。”
“知清小姐,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饶了我,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她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林知清的裙子。
林知清摇摇头:“你不是知道错了,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说完,她转过身不愿再看。
陆淮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朝着门外看了一眼,马上有侍卫走了进来,将那丫鬟押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看向众人:“今日之事大家都亲眼目睹,凶手已经伏法,此事与林知清无关。”
这话掷地有声,叫人无法辩驳。
小翠抿唇,擦了擦眼泪,看向林知清的眼神非常复杂。
林知清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自身冤屈被洗脱的兴奋,而是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陆淮眉头微皱,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而是问起了林知清打算怎么处置那盗窃的小厮以及矮个子丫鬟。
林知清微微摇头:“不急。”
本来被牵连进来的那些人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现在见事情拖拖拉拉没个结果,不由得有些躁动。
陆淮也不知道林知清此话是什么意思,拧眉盯着她。
在众人的各色眼神中,林知清摇了摇头:“陆淮,凶手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立马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陆淮:“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中带着狐疑,但并没有一丝不满的神色。
林知清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我说,凶手还在现场的人当中。”
她的语气淡淡,除了陆淮,其他人都开始嚷嚷起来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还真把自己当盆菜了?”
“陆公子聪颖过人,不仅找到了物证,就连那丫鬟都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怎么会还有其他的凶手呢?”
“林知清肯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众人议论纷纷,完全不相信林知清的说法。
陆淮眯了眯眼睛,一记眼神便让那些人住了口,而后他看向林知清,满脸不赞同:“你可知我们只有三日时间,越快找到凶手你越快脱险,不如先结案,其他事情容后再查……”
他的语气严肃,还带着一些警告,明显是知道事情有蹊跷,但想快刀斩乱麻。
林知清明白他的意思,天色渐晚,他们只剩下两日的时间了。
木婶也焦急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这种时候你就别犟了,先把命保住呀!”
林知清哪会不知道时间紧急,但这件事她不想草草结束,因为她已经有把握能找到凶手了。
陆淮是聪明人,见林知清如此坚持,立马反应了过来:“你找到其他线索了?”
林知清点头:“事实上,刚刚从那丫鬟那里搜来的普通茶杯,并不是导致堂姐昏迷中毒的元凶。”
陆淮并没有想到如此铁证居然直接被林知清给否决了:“此话怎讲?”
林知清的目光幽深,看向了桌子上的几套茶具:“犀皮漆茶杯一共有四只,两只在桌上,一只被小厮偷走了,而那最后一只,还在这个房间里!”
“这怎么可能!”小翠抿唇:“知清小姐,我家小姐出事以后大老爷吩咐人搜过整个房间了,房间内并没有其他多出来的东西。”
其余仆从也纷纷附和,她们每个人都是这院子的一分子,多多少少对院子还是熟悉的。
林知清没有理会众人,而是蹲下身子,示意大家看向地面上的茶渍。
那处茶渍刚刚陆淮提到过,不过他看得并不细致。
林知清伸手摸了摸:“这块地衣的颜色偏褐色,同茶渍的颜色一致,很容易就会让人忽略旁边星星点点的痕迹。”
说着,她端起一杯水朝着地衣就倒了下去。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当中,地衣上很快就出现了几处均匀的深色痕迹。
林知清往前指了指:“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的金线颜色有些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