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江世子。”木婶轻声道谢。
待脚步声远去以后,林知清起身,对着木婶招了招手。
刚才木婶分明对自己多有维护,想来她对失忆的事情也是半信半疑的。
果不其然,听了林知清的话,木婶略微有些犹豫,却还是缓步跟上了她的脚步。
林知清走进了内室,撩开了自己的半边衣服。
洁白柔嫩的肩膀上,赫然有一道醒目的红色胎记。
木婶只看了一眼,眼眶便红了:“小姐,你……你真的……”
她话没说完,但林知清却懂她的意思。
毕竟一个人的容貌和身形与从前一模一样,连胎记都一般无二,但眼神和气质却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失忆了,确实很难解释。
“对,我确实失忆了。”林知清将衣服拉了上去:
“我估摸着应该是在堂姐那里磕了碰了或者吃了什么东西才导致失忆,但我一睁开眼便被堂审,实在无暇思考太多。”
“小姐,是我没用!”木婶声音颤抖,低声哭了起来:“叫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不说,还失了记忆,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
林知清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木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从前的那个林知清已经“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木婶哭了足足有一刻钟才逐渐停了下来。
林知清本想出言安慰,却没想到木婶却率先握住了她的手:“小姐,你失忆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些人巴不得你死,肯定会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木婶咬紧牙关。
林知清点头,林家人对她的死活并不在意,要不然也不会认不出现在的自己已经换了一个芯子,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木婶,我失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若要挺过这三日,恐怕有些难度。”
木婶将林知清扶到了床上,自己也踉踉跄跄地跪到地上。
林知清起身想去扶她,却被她伸手拦住了,她的眼窝陷得很深:“小姐,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清楚。”
她的眼睛时不时往外瞟,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或者是警惕什么人。
确认没有“威胁”以后,她才吐出了一口浊气,眯起眼睛开始回忆起来:“大盛自立朝至今,已有一千余年……”
高祖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因此重武侯,轻文臣,整个大盛都以武官为尊。
林家祖上出了好几个状元,修的一直是文道。
直到老侯爷弃文从武,大败与大盛敌对数百年的梁国,得封长宁侯,林家的地位才开始扶摇直上。
只不过,盛极必衰。
老侯爷因连年征战落下伤病,再上不了战场,再加上沛国公、定北伯等年轻将领逐渐崛起,林家在大盛军上的话语权便轻了许多。
直到老侯爷第三子林从戎横空出世,这才挽救了林家的尴尬局面。
林家一共有两脉,老侯爷这一脉人丁兴旺。
他膝下共有三子,老大精通管家之道,老三林从戎钻研武道,老四在文道颇有建树。
而另一脉便是老侯爷的亲弟弟一脉,只得了一个儿子,排行第二,精通兵法。
林从戎天赋绝佳,十五岁便同林家老二一同投身军营。
同年,在随沛国公攻打南方瓦剌时立了头功,一跃成为盛京新贵,敌军之流谈虎色变。
盛京各大待嫁闺秀纷纷对林从戎抛出橄榄枝,便是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但林从戎却以极大的声势娶了一位平民女子,并为她请封诰命。
五年前,在对大梁国的一场战争中,林从戎带领的一支队伍全军覆没,失去了踪迹。
林家只得为他立了衣冠冢。
但一年后,林从戎却带着敌军将领的头颅回到大盛。
当今圣上龙颜大悦,破格赐封林从戎为“望舒侯”。
大盛的武将体系特殊,以公、侯、伯、子、男来划分武将官职。
且大盛律法规定,侯爵及伯爵之位,一门只能出一位。
林家一门双侯爵,何等风光。
然而,一场横祸从天而降。
在望舒侯的册封大典上,御史中丞突然参奏林从戎通敌叛国,并拿出了林从戎同敌军来往的书信。
大厦将倾之际,林家大老爷大义灭亲,用弟弟的命换取了林家其他人的安然无恙。
林从戎死后,他的妻子自尽于府中,林家的气运从此急转直下。
“……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你,但夫人说,只有他们夫妻俩一起死,你才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木婶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在床底摸索。
过了半晌,她将一个锦盒递给林知清。
林知清似有所感,接过锦盒后便将它打了开来。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这位望舒侯,便是我的父亲?”林知清边说话边拿起了那面铜镜。
木婶点点头:“是的,小姐,你的父亲正是林从戎。”
“这面铜鉴,便是他和夫人留给你的遗物,名曰望舒。”
在古代,镜子被叫作“鉴”。
望舒,乃是月亮的意思。
望舒鉴……林知清的手紧了紧。
这么说来,这铜鉴对于原主来说,确实很有意义。
她将镜面翻了过来,白皙的皮肤映入眼帘。
林知清忍不住轻抚脸颊,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瑕疵,一双柳叶眉给整张脸增添了一丝柔弱感,但这种柔弱又被澄如秋水的眼眸给中和了。
单看相貌,原主确实如月亮一般婉约柔和,不笑的时候又带有几分清冷。
想来原主的父母容色应当不差,才叫原主拥有这么动人心魄的面孔。
除此之外,林知清略微有些意外,她原先本以为铜鉴昏暗模糊,照不清人脸。
但这面铜鉴却异常清晰,就连皮肤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它小巧玲珑,镜身上镶着金丝,金丝又团成花朵的形状,做工非常精细。
木婶见林知清抚摸着那面镜子,眼神中带着一些怀念:“这面镜子是你父亲第一次上战场时大败敌军得来的,四老爷要了许久,老爷都不曾松口。”
“他将这面镜子送给了夫人,夫人又把它留给了你。”
林知清握紧了镜子:“我的四叔?”
说话间,蜡烛的烛芯噼里啪啦炸了一下。
木婶拿起剪刀,在她的摆弄下,蜡烛的光影忽明忽暗。
“正是,四老爷容貌生得极好,就是性子不修边幅,他是林家唯一一个走文官路子的人,近来忙于城东水患之事,未曾露面过。”
“大老爷林从礼,人如其名,极重规矩礼法,膝下仅有一女,便是你的堂姐林泱泱。”
林知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铜鉴收了起来:“那我父亲呢?通敌叛国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吗?林家居然不查清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吗?”
“林家的人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他们怕真相不受自己控制,便让林从礼大义灭亲,弃了你父亲。”木婶的手紧紧捂着胸口,说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林知清的手攥紧了被子,原主的身世居然如此凄惨。
先不论父亲有没有真的通敌卖国,原主在林家的地位是很微妙的。
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罪臣之后,每一个标签都注定了她是孤立无援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了。
林知清快速消化完了那些信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木婶,那江流昀是我的未婚夫?”
提到江流昀,木婶的心情平复了下来,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正是,江世子的父亲镇远侯出身微末,曾经在你父亲手底下做过副将,二人以兄弟相称,你和江世子尚在襁褓之时便订下了婚约。”
“镇远侯是个好人,并没有因为你父亲出事就退婚撇清干系,反而对你多有关照。”
“碍着镇远侯的情面,林家之人明面上不曾亏待过你。”
林知清缓缓点头,明面上不曾亏待,那暗地里呢?
都不用木婶说,她看了一下厢房里寒酸的装饰便知道原主的待遇不咋地。
不过……林知清的目光落在了柜子上挂着的几柄刀剑。
原主竟然会武吗?
察觉到了林知清的目光,木婶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些东西是泱泱小姐送来的。”
“泱泱小姐因你父亲之事一直对你心怀愧疚,但她心思单纯,只知道舞刀弄枪,一搜罗到什么好刀好剑就往这里送。”
“可这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几床棉被或几吊铜钱来得实在。”
说完,她又怕林知清误会,连忙摆了摆手:“虽然泱泱小姐送的东西无用,但她心是好的,还经常教训欺负你的人。”
“小姐,我相信你不会害泱泱小姐。”木婶的目光很坚定。
林知清弯了弯嘴角:“我当然不会。”
木婶的话确实让林知清了解到了基本的情况,但她不会尽信。
人心难测,在没有亲身经历之前,谁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
接下来,木婶断断续续将自己所了解的全部信息都同林知清讲了一遍。
二人一夜无眠。
第6章 诡异蘚毒
天微微亮的时候,林知清才闭上眼睛,但她并无睡意,只是在脑海中不断梳理着已有的信息。
没过多久,她踏出了房门。
见她出来,江流昀的眼神十分关切:“清儿,你昨夜休息的怎么样?”
“一切都好。”林知清笑着点了点头。
“我那里有些上好的人参,爹说你身子弱,要多进补,晚些时间我差人送来。”江流昀见林知清看了过来,憨厚地笑了笑。
林知清轻叹了一口气:“如若我能平安度过这三日,定然会好好谢谢你。”
提到这三日之期,众人马上想起了林知清同林从礼在大堂上说的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见气氛沉闷,陆南月抬手拍了拍林知清的肩膀:“从哪里查起?我们今天通通听你调配。”
林知清眼眸一动,她昨夜已经想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整件事情当中,只有原主以及堂姐两个受害者。
她现在当然不可能再找原主求证事情经过,便只能从堂姐那里下手。
她得到的线索有限,且碧落嘴硬得很,听木婶说昨夜林家人审了一夜,依旧没能问出一点消息。
现在她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堂姐的贴身丫鬟了解具体情况,第二个目标便是查清楚堂姐到底中了什么毒。
林知清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众人很是赞同。
确认了目标,他们便往林泱泱的院子而去。
林知清将木婶也带在了身边。
虽然木婶已经给自己简单介绍过林家的情况,但单凭自己很可能会出现名字对不上人脸的情况。
而且要是涉及到了丫鬟侍卫,有木婶这个在林家待了几十年的熟手在,林知清能省很多事。
江流昀、陆淮与林十安很快便进入了状态,一路上不断观察四周,十分警惕。
他们几人很快便引起了正在忙活的林家下人的注意,不过所有人对此都充耳不闻。
很快他们便到了林泱泱院子外面。
这里的侍卫比其他地方要多好几倍,很显然,林从礼对自己的这个女儿还是比较上心的。
她们刚走到门口,一个圆脸杏眼的小丫鬟抬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见林知清等人来了,眼中先是闪过错愕,而后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林知清便又折返了回去。
林知清的眼神同木婶接触了一下,而后迅速移开。
根据木婶先前的说法,这个丫鬟应该就是堂姐的贴身丫鬟小翠。
她知道小翠这是因为林泱泱的事迁怒于自己,所以失了规矩,倒也没计较。
反倒是堂兄林十安略微皱了皱眉,率先走了进去。
很快众人便听到了小翠的请安声,也不知林十安说了什么,林知清和陆南月携手进去的时候,小翠眼眶红红,行了一礼。
林知清抬了抬手:“无妨,小翠,堂姐现在怎么样了?”
小翠嘴角向下撇:“回知清小姐,我家小姐还未醒来过。”
“你带我和南月过去看看。”林知清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小翠先是看了林十安一眼,见他没说什么,这才往内室走。
林十安率先跟上了小翠,林知清和陆南月也走了进去。
江流昀和陆淮则站到了门口,警惕地盯着门外。
与此同时,林知清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十安少爷,府医昨日在这里守了一夜,又检查了那玉米糕……”小翠将林十安带到了床边,同他交代了一下林泱泱的状况:“府医说,那黄金玉米糕内无毒,小姐中的毒并不在黄金玉米糕之内。
众人听到这话,眼神都有些意外。
林知清则是深深皱起眉头,小翠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堂姐中的毒并不是来源于玉米糕!
林十安瞥了一眼林知清,再次看向小翠:“除此之外呢?”
“找不到毒药来源,府医不能对症下药。”小翠轻轻摇头。
“让我来看看。”陆南月上前一步,身子微蹲,便要给林泱泱把脉。
小翠上前想拦,但却被林十安给拦住了。
陆南月会医,且医术十分精湛。
林知清虽早已听木婶提起过,但见屋子里的人都对陆南月诊脉的场面见怪不怪,还是对陆南月产生了一丝好奇。
不过还没等林知清深想,陆南月侧身诊脉的动作,刚好让林知清看清了林泱泱的脸。
林泱泱的五官非常立体,且生了一双凤眼,再加上她那柳叶眉,活脱脱一副病西施的样子。
她的脸色苍白,却不显柔弱,若是不知道她的状况,可能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俄顷,陆南月脸色怪异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如何?”林十安率先询问。
陆南月摇摇头:“她的脉搏跳得很快,似中毒,但却看不出来中了何毒。”
听到这话,小翠和林十安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
“那黄金玉米糕何在?”陆南月看向小翠。
小翠看向他们几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戒备,但在林十安的眼神示意下,还是一脸防备地去了偏房。
很快,一盘四四方方的玉米糕就放到了他们眼前,或许是因为被多次检查过,上面只剩下零散的几块了。
陆南月拿帕子包了一小块,放到桌上捣碎。
而后又将碎屑放进了一个小药瓶当中。
见药瓶中的液体并未变黑,她朝着林知清摇了摇头。
林知清会意,玉米糕中确实无毒。
做完这一切,她又上前托起了林泱泱的身子:“我需要看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症状,小翠,来扶着你家小姐。”
林泱泱是女子,府医肯定是不会检查她的身体的。
同为女子,陆南月则没有那么多忌讳。
林十安背过了身,小翠虽有些犹豫,却还是配合陆南月撩起了林泱泱的袖子。
在目光接触到林泱泱身体的那一瞬间,陆南月惊呼了一声。
林知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从林泱泱的手臂上蔓延到胸口上。
“南月小姐,我家小姐自从昏迷那天开始手上就出现了红肿的迹象,但没有今日这么严重,她体内的毒素是不是加重了?”小翠紧咬双唇,眼眶通红。
陆南月先是观察,后又隔着手帕接触了那片红疹。
她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搭话。
这个问题着实把她难住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陆南月自己也不能确定这红肿是不是毒素引起的。
“皮肤肿胀且轻微发烫,脉象过快。”陆南月拧眉想了想:“小翠,我先给你一些清凉消肿的药方,你差人去陆家医馆抓药,先外敷看看。”
而后陆南月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小翠。
林知清见状,补充了一句:“你把这几日堂姐的吃食整理一份给我。”
小翠一一应了,连忙让人去抓药了。
做完这些,几人一同出了内室。
门口的陆淮和江流昀没想到她们出来的这么快,聚集到了桌旁。
趁着陆南月同几个男人描述林泱泱的症状时,林知清仔细打量起了屋子内的摆设。
大夫在黄金玉米糕中并没有检查出来毒药来源,林知清便怀疑毒药被下在了其他地方。
比如熏香里,器物上。
亦或是……人身上?
第7章 碧落死了?!
如果毒药藏在熏香或者器物上,除了原主装玉米糕的食盒以及盘子,便只有可能在林泱泱屋子里的器物上。
至于人身上,林知清脑海中一下子就出现了碧落的脸。
事发当天除了原主和小翠,便只有碧落接触过林泱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