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面色一变,陆淮同陆南月对视一眼,快速拉开了门。
木婶手中的伞正往下滴水,身上的衣物也有些湿了。
“木婶,你先去换件衣服,有什么事稍后再说。”林知清将手中的汤婆子塞进了木婶的手里。
木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小姐,那岭南的大夫说,泱泱小姐身上的藓他可以治,但治不了其他的病。”
“其他的病?”陆南月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木婶嘴唇动了动,看向林知清的脸上满是担忧:“致使泱泱小姐昏迷的不只是生漆,还有另一种毒药。”
林知清瞳孔一缩,而后她迅速反应过来:“那个老嬷嬷还在暗牢,我们现在去审她还来得及!”
“没用了。”众人正要出门时,林十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单手持伞站在廊下,脸色十分复杂:
“她已经死了。”
雨渐渐大了起来,林知清盯着窗外,目光深远。
“十安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又死了?”江流昀一拍桌子,脸都憋红了。
林十安见林知清始终盯着窗外,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表:“此事……我也不清楚。”
“什么?”陆南月叉着腰站起身来:“没你这么敷衍的吧?好好的人被你带走了,现在人死了,是不是又要赖在知清身上?”
她言辞间有些激动,陆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冷静,而后开口道:“林大老爷那边怎么说?”
总算是有人讲到重点了……林知清将身子正了过来。
林十安长叹一声:“那老嬷嬷自刎了,只留下了一封遗书。”
“自刎?”林知清皱眉:“林家的人难不成都是死的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子都看不住。”
若平日里有人这样说林家,林十安肯定是会同那人辩驳一番的。
但他没办好答应了林知清的事,心中免不了自责,同时也对看管的人产生了一些不满。
见无人说话,林知清叹了一口气:“遗书呢?你带过来了吗?”
“不曾带来。”林十安一五一十地开口:“遗书在大老爷那里,上面交代了那老嬷嬷的犯罪经过。”
说完,他左右环顾,似乎是有些犹豫。
“我和堂姐得罪过那老嬷嬷?”林知清开口问。
林十安点头,方才他确实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事关林家女儿的名声,有外人在总是不好开口的。
但现在看林知清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那些东西。
想到这些,他缓缓开口:“那嬷嬷招认,她的孙女曾经在你的院子里做洒扫丫鬟,但有一次你和阿姐游园时她不小心弄脏了阿姐的鞋子。”
“阿姐身边的人越俎代庖,将她打发到窑子里去了,你作为她的主子知情但并未阻止。”
听完林十安的话,陆南月和陆淮对视一眼,皆是看向了江流昀。
在大户人家,苛待下人的名声并不好听。
其他人也就算了,江流昀是林知清的未婚夫,若是他在意,这桩婚事免不了受些波折。
江流昀察觉到了几人的目光,摸了摸头:“你们看我作何?”
“清儿在林家举步维艰,保全自己尚且困难,如今还陷进了这桩子事情当中,着实是无妄之灾。”
他寥寥几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林知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
这江流昀对原主确实是颇为维护。
“堂兄,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林知清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林十安临走时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林知清道了一声抱歉。
林知清并未表态,人走了以后,她第一件事便是让木婶去打听打听府中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她交代完以后,陆南月忍不住开口了:“知清,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知清缓缓抬眸:“等。”
“等谁?”陆南月不解。
“我的大伯。”林知清说完以后,便招呼几人喝茶。
言辞之间,明显不想再谈论方才的事,众人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淅淅沥沥的雨声带着一股沉重,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陆家姐弟和江流昀告辞以后,再没有人来找过林知清。
木婶回来的时候,林知清正在分银子。
“小姐,府中确实有几分不同寻常。”木婶搓了搓手,凑到了火炉前。
林知清找了一件衣服给木婶披上,这才开始问话:“你把每件事都仔细说说。”
“四老爷今日连夜赶回来了,一回来就去了大老爷那里。”
“大老爷花重金在外求医,但对外并未公布病人的身份。”
“太老爷今日去城里最有名的青楼抓了小少爷回来。”
“四夫人带着女儿回了一趟娘家。”
林知清细细听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便陷入了思考当中。
今日,林从礼并未上门,这也就是说,不管那嬷嬷活没活着,凶手的身份是已经坐实了的。
此事与林知清,本该已经没关系了。
但林知清却暗暗提了一口气,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最直观的一个问题就是,除了生漆过敏以外,堂姐昏迷不醒还有其他的原因。
现在一共就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让堂姐生漆过敏的是一个凶手,另外一种毒又是一个凶手,一共两个凶手。
第二,这两种毒都来自同一个凶手,那老嬷嬷只是一个背锅的。
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林知清捏了捏下巴,那嬷嬷莫名其妙死了,林家人却对此讳莫如深,只留下一封还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遗书”。
且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四叔也回来了,与此同时,四婶也回了娘家。
这些事情都透着一股诡异,林知清并不能当作没看见。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事情是冲着她和堂姐两个人来的。
先不说堂姐,她自己孤立无援,如若不搞清楚背后的真凶,她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了第二次。
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以后,林知清认为自己还是必须查出真正的真相。
如若不然,自己的境况还是很危险。
算算时间,明日便是三日中的最后一日,也是陆家姐弟和江流昀能留在府上的最后一日。
趁着他们在,自己还能勉强在府中行动自如。
想到这些,林知清下定了决心,她要在最后一日的时间中查出真正的真相!
打定主意后,她想到了另一个重点。
堂姐身体里还有其他毒素。
可自己和陆淮等人已经将那个房间翻了一遍了,并未在其中找到除生漆以外的其他危险因素。
难不成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林知清将所有事情重新推了一遍,可还是没有从中得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她思考了一夜,反复将每一个环节重新推翻。
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这场休息注定是短暂的。
天还未亮,林知清刚刚洗漱完,木婶便敲开了门:“小姐,你近几日气色不好,厨房最近来了一些上好的杜鹃花,我要了一些熬了羹汤,你必须得吃东西。”
说着,她盛了一碗杜鹃莲子羹放到了桌上。
林知清虽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这种时候首先就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于是,她坐在桌边,端起了碗。
木婶的手艺很好,就算林知清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得不承认这杜鹃莲子羹花香扑鼻,口感十分细腻。
说起来,她想起来自己在堂姐的起居册中仿佛看到过一种由杜鹃花制成的茶叶,好像还是从什么南诏国来的。
等等……林知清吃东西的动作一顿。
小翠的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家小姐不喜苦味儿,平日里多喝花茶。”
第18章 泱泱是你亲侄女!
与此同时,林家正院之内,林从礼面色严肃地端坐在高位,看着连夜赶回来的弟弟:
“你可有什么需得同我交代的?”
四老爷身上还穿着官服,他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大哥,圣上之所以命我负责城东水患之事,是看中我们林家家风严谨,从未闹出什么丑事来。”
“明日监察御史来访,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你猜圣上得知这件事心中作何感想?”
“到时候你治家不严的名声也会传扬出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从礼皱了皱眉头:“你在威胁我?”
“大哥,请你稍安勿躁。”四老爷按了按茶杯,一双桃花眼中还带着笑意:“我这个做弟弟的一向对你恭敬有礼,如何敢威胁你?”
“我呀,这是在同你商量。”
林从礼鼻翼微张,一时间没有接话。
那四老爷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正当场面僵持之际,林从礼的随从走了进来:
“大老爷,知清小姐求见,她说自己找到了新的线索。”
林从礼和四老爷双双一愣,下一刻,那四老爷面上便出现了一丝不耐烦:
“凶手已经找到了,何来新的线索?一介女流之辈,一点规矩都不懂,让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去。”
那随从却没有领命而去,反而略带犹豫地看着林从礼。
林从礼眼神幽深:“你还不知道吧,镇远侯世子和陆家那两个正同林知清在一起。”
“我给了他们三日的查案时间,今日若将林知清赶走,那几个小的保不齐会怎么编排林家。”
名声,永远是为官之人最在乎的东西。
四老爷听到这里,心中再大的不满也压了下来。
随从会意,领命而去。
林知清得到传召以后,第一时间看向了陆南月等三人。
江流昀脸上满是担忧,抬脚就要同林知清一起进去。
好在陆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世子,林四老爷风尘仆仆,怕是不宜见客。”
陆南月也看出了林知清的意思,点头附和道:“正是。”
江流昀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那我便不去打扰了,清儿,你若有事就喊我们。”
林知清笑着点了头,可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她是第一次来正院,或许是下雨的缘故,这院子里显得有些黑。
除了雨声,里面安静得过分。
林知清身边的木婶被拦在了门外,她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料定了里面的人不敢对她做什么,毕竟外面的那几个人可是亲眼看着她进来的。
沉重的雕花木门一点点打开,又一点点合上。
林知清行了一个礼,这才看向了侧方坐着的年轻男人:“四叔,别来无恙。”
她朱唇轻启,声音非常清亮,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了这个林家唯一的文官。
与她想象中不同,自己的这个四叔不但年轻,还异常貌美。
没错,就是貌美。
他的那一双桃花眼实在是生得极好,平白给他增添了几分妖艳之感,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林知清的目光实在太过直白,那四老爷十分不客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林从礼轻咳了一声:“四弟,这个案子一直都是由知清接手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她。”
“此言差矣!”还未等四老爷出声,林知清便打断了这番话:“大伯,我也并不是全程参与此案的。”
“单说这凶手吧,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作案动机,以及——她是怎么死的?”
林知清的这番话就有点“说瞎话”的那个意思了。
这件事闹得整个林家人心惶惶,再加上林家人并未刻意隐瞒,一点小动静不出半日便会传扬出去。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在表达自己的疑惑。
听了这番话,林从礼尚未开口,四老爷却已经露出了一个冷笑:“知清,许久未见你,你这张嘴说瞎话的能力倒是有长进。”
“此事本是你负责,可你却没本事撬开他的嘴,我们帮了你一把,你不知感恩,如今是来质问的?”
不愧是文官,好生厉害的嘴……林知清扬起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四叔此言差矣,我并非是来质问的,我只是发现了新的线索而已。”
“笑话,凶手已经伏法,何需你的线索……”四老爷声音中带着一股嘲弄。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知清打断了:“如若,我找到了致使堂姐中毒昏迷的毒药呢?”
此言一出,四老爷还未说话,林从礼的眼神立刻变了:“你说什么?”
林知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我找到了堂姐中毒的原因。”
四老爷看着林从礼的衣袖动了起来,拳头一紧:“大哥,这丫头鬼主意层出不穷,府医都看不出来的毒药,她又怎么会找得出来。”
被这么一提醒,林从礼吐出了一口浊气,重新坐了回去:
“知清,你把刚刚的话说清楚。”
他的反应在林知清的意料之中。
毕竟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林从礼的女儿,他若是没有波澜才怪呢。
“大伯,你稍安勿躁。”林知清笑了笑:“我心中虽有猜测,但毕竟是猜测,还需要看看那凶手的遗书以及遗体,才能佐证自己的想法。”
“林知清!”四老爷的声音一下子拔高,那双桃花眼中尽是怒火。
林知清见四老爷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面上虽笑意吟吟,可眼中却无半点温度。
“大伯,四叔,我只想求个安稳。”她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且目前跟一个微不足道的凶手比起来,堂姐的安危明显更加重要。”
她不慌不忙,言语间却颇有章法。
四老爷急了:“大哥……”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林从礼便伸出一只手打断了:“泱泱是你的亲侄女。”
一句话便将四老爷的嘴堵住了。
四老爷深吸一口气,不再开口。
林从礼这才重新看向林知清:“知清,我答应你。”
“那凶手的尸体尚在,遗书也在我那里保存着,但你心里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若你做出了毁坏林家名声的事情,就算皇上站在外面,我都不会姑息。”
目的达到,林知清从善如流地笑了笑:“知清明白。”
方才林从礼口口声声都是“林家名声”,这其中定然牵扯到了林家人。
若不是自己找到了令堂姐昏迷的毒药,林从礼同四老爷应当是统一口径,不想让自己再插手了的。
能让自己这位守礼的大伯都帮着遮掩,想来这件事曝光以后,多半会影响林家的利益。
也正因如此,林从礼才软硬兼施,警告自己不能将这些事情外传。
林知清正在思考,林从礼便开口了:“你堂姐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四老爷也看向了她,但眼角下撇,眼神中并无多少信任。
“请大伯和四叔移步,往厨房走一趟。”林知清款款转身,往门外走去。
林从礼和四老爷对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门外的几人见林知清出来了,很快凑了上去,就连林十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如此声势浩大,倒是让四老爷有些侧目。
林家东厨内。
时辰尚早,几个帮厨一边择菜,一边聚在一起闲谈。
“你们听说了没有,赵嬷嬷居然敢害泱泱小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赵嬷嬷平日里挺和善的呀。”
“你以为那个老货是什么好鸟?我前几日可还看到她鬼鬼祟祟偷东西呢。”
“呦,她家那个小孙女水灵灵的,她现在干出这种事,亲人可怎么办呦。”
林知清踏进门时,恰好听到了一些讨论。
几个婆子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主子,哗啦啦跪了一地。
很快,瘦骨嶙峋的东厨管事便一脸惶恐地上前询问:
“知清小姐,先前您要的杜鹃莲子羹马上就要好了,您现在这是……”
他说话时眼神飘忽,嘴角略收,显然是有些紧张和心虚。
林知清在林家并不受重视,下人做起她吩咐的事情来也并不上心,这一盅杜鹃莲子羹,有可能是刚刚下锅的。
不过她并不在意。
“你来过了?”林从礼面色古井无波。
林知清点点头:“晨间闲来无事,过来逛逛。”
她说的轻松,但几人都知道此事不止这么简单。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走进东厨里间,一眼就看到了冒着袅袅白烟的锅。
后面几人跟进来以后,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花香味儿。
陆淮的鼻子动了动:“好浓的杜鹃味儿。”
“盛京城的杜鹃略小,味淡,这恐怕是珍品。”陆南月闭上眼睛拿手扇了扇,很轻易便闻了出来。
那东厨管事听到这话,立马上前了两步:“回陆小姐,这可是我家四老爷特地从南诏国带回来的杜鹃,一两干杜鹃便要百来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