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春姨娘最后一次去桃花源的时候,千金阁事发,林九思已经回了汴梁。
先前林知清等人将重心放在了二人私通的事情上面,得知千金阁是二人偷情的地点以后,便默认了春姨娘死前去桃花源的目的是男人。
但如同林知清方才所分析的,倘若春姨娘去那里只是想露个面,让山庄的佃农知道她去过了呢?
如若不然,她同林九思偷情的事情本就有违人伦,正常人都是躲着避着,哪有她那般丝毫不遮掩的。
难道,她故意想让人知道她和林九思的事情!
所以春姨娘才在鞋底留下了那季节性非常强的桃花花瓣,引导他们找到那温泉山庄。
这才发生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林知清缓缓在桌边坐了下来,将几日前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从桃花花瓣出发,一般人只会想到春姨娘去过桃花源。
但刑部的司狱大人却顺藤摸瓜查到春姨娘去桃花源的目的是追忆她与四叔的往事。
林知清更进一步,发现林九思同春姨娘私通。
但不管是刑部还是林知清,最后的查探结果一环扣一环,指向的都是林家。
这多半表明,春姨娘不想给林家留生路!
可这是为何?
她对林家的恨意竟然如此强烈?
而且她一个已死之人,居然靠着简单的几个地点和行为就将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这真的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妾室能做到的吗?
想到这里,林知清已然明白,林九思在这件事当中就是个挡箭牌。
站在林九思的视角之内,他认为是他自己利用春姨娘接近四叔,搞坏四叔的名声。
不过现在林知清目前的视角看,即使一开始春姨娘是心甘情愿帮着林九思对付四叔的,但到了现在,她的目的绝对没那么单纯。
到底是谁利用谁,这还是不能确定的。
事情又回到了春姨娘身上,林知清左思右想,对春姨娘自触陷害四叔这件事还是没有合理的解释。
如果说她图四叔的感情,那她为何还同林九思私通?
如果说她图林家的钱财或权利,那她为何不彻底卷钱跑路而是以命相搏?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这整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扑朔迷离。
想了又想,林知清觉得自己对这位春姨娘还是不够了解。
除开四叔,同她接触最多的便是主母四婶。
她打算先从四婶入手,看看那春姨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次日,林知清吃过早膳以后,便去了四叔的院子。
她本意是想了解情况,但去了以后才得知,四婶出去了。
她转头便想去看看林九思被催眠以后的状况,刚走到小花园,正巧便遇到了四婶。
林知清略微有些意外,因为四婶回来的方向正是关押林九思的地方。
因为害怕人多眼杂,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林知清特意将林九思安排到了东院的一个小角落里,与四叔的院子相隔甚远。
“知清,你是要去看九思?”四婶微微笑了笑,同她打招呼。
林知清挑了挑眉:“我有些事情想同四婶你讨论讨论,不过方才去你院子里丫鬟说你不在,这才打算去看看九思。”
“四婶,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昨日你们在书房不知发生了何事,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实在放心不下,想找九思问问情况。”四婶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这理由……倒还听得过去。
不等林知清说话,四婶便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地走到了池塘边:“十安说九思不大舒服,我没能进去,你可知这中间发生了何事?”
林知清观其神色,发现四婶眉峰上挑,眼睑下拉,脸上满是忧愁。
她本想走上去安抚一番,但一看到池塘,她就想到了被风寒支配的恐惧,于是她站在原地安慰了四婶两句。
同时,提出想要了解春姨娘的请求。
四婶答应地很干脆,还带着林知清前往春姨娘生前的院子。
走动间,林知清无意一瞥,发现四婶身后跟着的丫鬟有些眼熟。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四婶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丫头是同静雅一起长大的,静雅走得急,你大伯只准许她带了奶嬷嬷过去,我便做主让这丫头过来伺候了。”她叹了一口气:
“好歹也是个念想。”
林知清没有回话。
四婶的一片爱女之心她可以理解,但林静雅确确实实做错了事情,她不会同情一个加害自己的人。
林知清的沉默让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四婶见状,脚步略微加快了一些。
二人走了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个非常清雅的院子。
说是清雅,其实就是没什么装饰的东西,院子的主人应当也不怎么收拾。
在林家,这种“极简风”的院子到处都是。
问就是穷,没钱。
说句题外话,林知清现在也能赚钱了,待这件事告一段落以后,她必须得好好捯饬捯饬林家的院子。
清雅,那毕竟是对内的说法,若是有外人过来,那便叫作小家子气了。
不过,春姨娘这三进的院子位置和空间大小都要比林知清的要好很多。
四叔的后院是归四婶管的,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即便春姨娘不受宠,四婶也没有苛待于她。
“春琴是个可怜人,我瞧着她人本分,便给她划了一个离从砚最近的院子。”四婶一边说,一边让人打开了正房的门。
林知清探头看了看,发现这正房其实布置得还挺精致的。
翘头案、落地罩、盆景等该有的东西都有,不过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了。
她走到了窗前,着重看了一下柜子里的东西。
四婶也带着人走了进来:“这些东西都是我给她添置的,你四叔是个不解风情的,这后院儿里的女人都是可怜人。”
“也不知她有何苦衷,居然会将东西都卷走,还丢了一条命。”
她叹了一口气,嘴角下拉,鼻翼耸动,看上去十分难过的样子。
“四婶,平日里春姨娘经常外出吗?”林知清边在柜子中翻找边询问。
“不曾。”四婶在桌旁坐了下来:“府中女眷想要外出,需得你大伯同意,便是我,无事也不轻易外出的。”
这倒是实话,林知清之前每次想出门都得写个申请。
四婶又想到了林九思:“先前九思在你四叔手底下办事,来去自由,他偶尔会从外面带些小玩意儿进来,分给众人。”
“我心里记着他的好,所以听说他回来了便想去看看,可惜没见到人。”
提到林九思,林知清的动作顿了顿,难不成在四叔四婶的眼皮子底下,这二人就已经开始不背着人了?
她竖起耳朵的同时,蹲下身子打开了柜子,借着动作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春姨娘会不会偷跑出去。
“偷跑出去?”四婶摇头:“春琴从不出院门儿,她刚来的时候你四叔倒是带她出去过几次。”
“不过你也知道,你四叔他醉心于文道,不好女色,春琴颇受冷待,总是不好过的。”
林知清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些杂物,她听到四婶的话,心中感觉有些复杂。
四叔书房里的画如今算是暴露于人前了,他的心思估计也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四婶先前便知道这件事,她现在如此心平气和,难不成是已经对四叔死心了?
即使别人看不出来,四叔的枕边人肯定是看得出春姨娘那张与原主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的。
更何况,上次林静雅是当着四婶的面点出四叔的心思的。
不过,即便四婶知道这一点,目前来看,她对春姨娘的态度倒不像是正室面对小妾的态度。
四婶此人,林知清心中也是有数的。
听木婶说,四叔后院有几房小妾是特别不安分的,先前四婶被她们压得厉害。
京中高门大户中的主母都视四婶为反面教材。
但或许是因为四叔的心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小妾们没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甚至在四叔冷落几个小妾以后,四婶还对她们关照有加。
这样的老好人,对听话的春琴就更好了。
“四婶,你不怨四叔吗?”林知清关上柜子,拍了拍手。
见林知清看完了,四婶起身,走向后罩房:“你不知道,你四叔他不容易。”
提到林从砚,四婶的情绪很是低落,但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
“你四叔样貌好,家世也好,我商贾出身,样貌平平,本是攀不上林家的。”
“但世事无常,他在当值路上被同僚针对,不小心磕碰到了,我恰巧路过,便帮了他一把。”
“他是文人,我不通诗书,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文人。”
林知清没想到四叔四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看情况还是林从砚先一步求亲的。
那他们之间其实是有情的,不然林静雅也不会存在。
不过……既然有情,书房中母亲的画像算什么,酷似母亲的春姨娘又算什么?
这种既要又要的行为,实在是渣男他妈给渣男开门,渣到家了!
四叔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夫君,不管是四婶还是春姨娘,其实都是这段感情的受害者。
林知清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开口。
眼看着就到后罩房了,四婶的表情有些落寞,嘴上却没有停下来:
“林家事忙,你四叔付出了许多,难免在后院之事上要冷淡一些,我深知这高墙有多厚,只能多关照他们一些。”
“说起来,春琴是所有人当中最乖顺温柔的,可惜了。”
林知清的眼神落在了四婶的脸上,看到她的嘴角下垂,且她的语速很慢,声音很低。
这些小细节都表示她现在的情绪很是低落,甚至有几分哀伤。
林知清挑眉,方才四婶在提起四叔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却对一个小妾的死耿耿于怀。
她回想了一下,今日四婶的话确实有些多了。
要知道,反派都是死于话多的。
先不说四婶是不是反派,至少能确定其中有问题!
她想了想,没有提出异议,而是借着了解春姨娘起居的借口在后罩房里观察了起来。
这春姨娘的日子过得确实比林知清要好多了,房间里摆了许多大件。
这都是带不走的,除开大件物品,首饰以及一些小摆件全都不见了。
林知清心中有数,看向门口的四婶:“春姨娘当初卷着东西逃跑,倒是辜负了四婶你的一片心意了。”
提到这个,四婶轻轻捏了一下手帕,随后又撩了撩头发:
“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也没做什么,她跑了便跑了,为何会突然想不开,一头撞死了呢?”
林知清摸了摸床铺,随口回了一声:“谁知道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或者是……受了胁迫?”
她说完以后,眯了眯眼睛,看向四婶。
四婶的鼻翼紧缩,上下嘴唇微微往前噘,这是一种紧张之下习惯性的防御状态。
果然有问题!
“应当是受了委屈吧,她无父无母,又出身勾栏,能受谁胁迫呢?”意识到林知清看向了自己,四婶拿起手帕摸了一下鼻子,往门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林知清眼神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摸鼻子代表四婶想掩饰脸上的表情,靠在门边则是因为她此时没有安全感,只能寻找一个支点支撑自己。
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动作!
第12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知清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四婶身旁的丫鬟:“你去东厨端两盏莲子羹过来,我还未用早膳,实在是饿了。”
那丫鬟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
四婶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拉住了那丫鬟的手腕:“不行,我身边离不了人。”
“我不是还在吗?”林知清不再将目光放到屋子里,而是紧紧盯着四婶的眼睛:
“四婶,我同你许久未好好说过话了,去你的院子里还是我的院子里?”
在林知清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当中,四婶咽了咽口水,缓缓松开了拉着丫鬟的手腕。
她心里明白,林知清这是盯上她了!
“归燕,你去,除了莲子羹,再多拿些点心。”四婶强装镇定,扶了扶门框。
见状,那名唤“归燕”的丫鬟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了:“夫人……”
“还不快去!”四婶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仿佛这样就更有底气一样。
随着丫鬟的身影远去,林知清坐到桌边,手指很有节奏感地敲击着桌子:“四婶,你别告诉我你同春姨娘的事情没有关系。”
闻言,四婶眼眸一颤。
她定了定心神,在林知清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
林知清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的思绪翻腾:“四婶,第一,你为何刻意提到林九思?第二,你提到春姨娘的死,表现出来的伤心比知道四叔入狱的时候还要多,这又是为何?”
四婶有些意外,没想到林知清居然如此心细。
她没有回答林知清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九思同春琴,关系不一般?”
这是猜测。
林知清神色如常:“四婶慎言。”
四婶看向门外,语气中满是嘲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我,我笨是笨了些,又不蠢。”
“既然如此,四婶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林知清起身,在桌旁转了起来:
“先前我们在书房时,你是故意闯进来的?”
四婶皱眉,语气有些激动:“闯?那是我夫君的书房,我为何不可以进?”
林知清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四婶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了:“你们林家人果真自私,从不将我当作自己人!”
林知清意识到四婶的情绪并不像她之前表露出来的那么平静,并没有贸然开口。
四婶起身,面向院门之外:“林家近来发生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想打听一下难道不对吗?”
林知清说不出来这句不对。
但四婶的表现明显不像是打听消息这么简单。
“四婶,你我心中都清楚,春姨娘的事情牵连甚广,你与她从前亲近,难道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林知清同她并肩站到了一起,用的是一种温和地询问的语气。
“一无所知?我当然一无所知。”说完以后,四婶轻轻舒了一口气,林知清的语气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躲过去了的错觉。
林知清发现了这一点,她盯着四婶的脸,久久没有移开。
四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我以为你将下人遣开是想同我说九思的事,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那我便不奉陪了。”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
出乎意料的,林知清并没有出声阻拦。
四婶心中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林知清看着四婶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怀疑四婶与春姨娘的死脱不了干系,但之所以没有点破,是因为现在仅仅停留在怀疑的阶段。
她没有证据,四婶也不会承认。
想要落实这件事,她还需要去查探一番。
同四婶关系最密切的,除开四叔,首当其冲的便是四婶的娘家。
想到这些,林知清让人备了马车,去四婶的娘家转了一圈。
她不过花了些银子,便从四婶娘家的下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春姨娘的事情发生以前,四婶曾派贴身丫鬟去过娘家几趟。
不过那丫鬟只送了一些银子和东西过去,另外还额外让娘家人准备了些稀有的药材。
四婶的娘家人从商,名下最多的便是医馆。
除此之外,林知清还发现四婶将她的陪嫁嬷嬷遣回了娘家。
表面上来看,四婶多半是怕林家的事情牵扯到无关的人,所以将嬷嬷送回了娘家。
但如果是这样,她从娘家拿药材是为何呢?
这属于四婶的资产,林家肯定是没有记录在册的。
林知清又多花了些银子,从四婶娘家的管事那里要了那几味药材的名册。
看着药方上的人参、雪莲、燕窝、石斛,林知清微微蹙眉。
这些药材名贵异常,但杂乱无章,药性并不相通,且不像是想给谁服用的。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林知清回到林家以后,立马找了府医,了解了府上的问诊情况。
而后她发现,除了几个下人以外,便只有自己最近受了风寒。
也就是说,那些名贵的药材并未用在林家人身上。
除了林家,四婶最关心的人便只有林静雅了。
想到这里,林之清让木婶去找了林家人近一月出入驿站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