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对于他来说,三个掌权人当中,一个是他的亲爷爷,另一个是在内外颇有管家威严的大伯,可以动手的便只剩下四叔了。
林九思没回话,但他撇过头,显然是默认了林知清的说法。
他想取代林从砚,所以同春琴策划往四叔身上泼脏水。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现在的事情走向是说不通的。
一旁的林十安深吸一口气:“你联手春琴编排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这不是想取代四叔,是想害死他,害死林家!”
林泱泱也在一旁重重地点头:“就连我都知道这样做是会闯祸的,你自诩聪明,怎么连我都不如呢?”
“不,不是这样的!”林九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重重地挥了挥手:
“我明明同春琴商议好了的,她假死揭发四叔,让四叔背上骂名,卸下林家的职务。”
“我提前做了一个假身份,此事过后,她便不是春琴了,这样我们便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永远在一起了!”
“差一点,只差一点!”
“我害了春琴,害了四叔,也害了林家,我……我是罪人。”
林九思的声音哽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或许是因为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他心中的愤怒、无措全都释放了出来,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悔恨!
从林九思口中听到了真相,林从礼的背脊一下子便弯了下去,他仿佛没有了力气支撑:
“天要亡林家,天要亡林家啊!”
林知清听了这话,紧了紧拳头,面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林九思居然在不知不觉当中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前前后后十多号人被牵连了进去不说,偏偏这件事还是林家自己人干的。
无论真相公布与否,林家都得玩完!
走出祠堂以后,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林从礼日夜赶路,回到林家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精神不济,被林泱泱扶回了院子。
林知清和林十安则一前一后走向前厅。
二人的脸色都不算很好看。
“堂兄,林九思同春姨娘的事情定不能走漏风声,四婶那边你多费心盯着些。”林知清语气有些严肃。
林十安点头:“你放心吧,我会看好林家,只不过……这件事要瞒着四婶吗?”
“除了我们几人以外,谁都得瞒着。”林知清咳了两声。
交代了一些事情以后,林知清便和林十安分开了。
她回院子以后,便叫了木婶,询问起了千金阁老鸨的事情。
“下头的人沿着地址去找了,但并没有消息,恐怕是不中用了。”木婶感受到林知清的情绪不大好,声音放轻了一些。
林知清皱眉,按理来说,自四叔被抓的那天到现在,找了这么久,不可能一点声息都没有。
除非她的踪迹被人清理了。
林知清觉得有些头疼,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木婶下去以后,林知清又拿出了那五清露,往茶杯里倒了一些。
这东西效果不错,南月的医术林知清还是非常佩服的。
喝完药以后,林知清集中精神,梳理起了目前的所有事情。
首先,林九思承认了是他同春姨娘联手污蔑四叔,致使四叔入狱的。
林知清单手托着脸颊,看着桌上的小玉瓶,眉头紧皱。
而且林九思口口声声说,他提前同春姨娘商议过,假死脱身。
但林知清亲眼见过春姨娘的尸体,无论是尸体上的伤口,抑或是当初打更人的证词,都证明春姨娘是怀着必死的决心自触的。
这与假死的说法相去甚远。
然而,林知清没有忘记,当初林家动荡时春姨娘还不忘卷钱走人。
当初林九思被自己以雷霆手段送回了汴梁,二人并无交流的时间。
春姨娘或许是认为林九思靠不住,这才跑路的。
但这也只能证明一件事,她是想活下去的。
既然想活下去,又怎么会突然赴死呢?
林知清不自觉地起身在房间内走动起来。
除非有人想让她死,或者她不得不死!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放到林知清从前的想法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春姨娘死后并没有人受益。
不过林九思的事情暴露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四叔被囚,唯一的知情人已经死了,若不是那桃花源的信物,林知清估计也不会把事情联系到林九思身上。
想到这里,她拍了拍手。
没错,倘若中间没有发生千金阁和桃花源的事情,林九思绝对是最大的受益人!
是他杀了春姨娘?
林知清边走边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今日仔细观察过林九思的面部表情,那种极度的伤心和难过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演出来的……
等等,林知清脚步一顿,倘若林九思不是一般人呢?
倘若他会控制他自己的表情,骗过了林知清的眼睛呢?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林知清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从她来到大盛以后,她一直很自信,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人会懂心理学。
但她忘了,有些时候身处心理学当中的人也不一定意识到这是心理学。
比如说,上学的时候你一同老师对视,心里便有一种即将被点名的预感,这其实也属于心理学的范畴。
当一个人心中有了要被点名的预设以后,便会下意识逃避老师的目光,而老师通过面部表情判断出了有人在逃避,这才会点名。
这种情况很常见,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是心理学。
如若意识到了,那可以在老师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提前整理表情,不闪不避,这样多半不会被点名。
倘若林九思便是这样会伪装的人呢?
也就是说,林知清觉得林九思脑海中没有心理学的概念,但会做出同心理学有关的行动。
春姨娘从求生欲满满到一心赴死,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不会发生。
但如果林九思用心理学控制了她,让她从假死变成了真丧命呢?
林知清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林知清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待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她拿起了挂在腰间的望舒鉴。
铜鉴将她的面容照得很是清晰,她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在看着她。
她紧紧盯着镜中人的眼睛,轻轻晃动起了铜鉴。
感受到眩晕以后,她停住了动作。
不错,是个好道具……林知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唤了木婶,让木婶亲自去给林九思送饭,并且特意叮嘱,送饭的时候一定要带一碗清水过去。
且不管林九思吃不吃,一定要送够三次。
木婶虽心里奇怪,但并没有多问,应了下来。
很快,夜幕降临。
林家陷入了寂静当中。
因着事情陷入了僵局,林家人并没有如同前几日一样忙碌。
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林知清的院门被悄悄打开了。
在一片虫鸣声当中,林知清的身影在林家快速穿梭,终于来到了关着林九思的院子。
只不过……看着守在院子外看兵书的林十安,林知清一脸无语。
她知道自己今夜进去的话肯定会被堂兄发现,因此也不藏了,朝着林十安的方向丢了一颗小石子。
林十安只轻轻一躲,石子便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看着林知清出现在这里,他并无任何意外之色。
“堂兄,你让人看着便是,没必要亲自过来。”林知清拿出了临出门时顺手带的糕点递给他。
林十安没接,示意林知清自己吃:“你曾经说过,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想再吃第三堑。”
提到这个,林知清勾了勾唇角,轻轻咬了一口糕点。
吃完以后,她拍了拍手,朝着里面扬了一下下巴。
林十安点头,没提出任何异议,将门让了出来。
很快,林知清便走进了院子,她将望舒鉴拿了出来。
林九思的厢房内十分亮堂,她凑上前,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林九思正一脸颓唐地坐在地上,面前的饭菜基本没动。
看到他面前的那三碗清水,林知清摸了摸手中的望舒鉴。
检验自己实力的时候到了。
她来到大盛以后鲜少使用过催眠术一类的东西。
因为她不信任周围的人,怕自己贸然使用特殊手段会招致怀疑。
但现在情况诡谲云涌,且林家的所有人同她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暂且不会针对她。
她小心一些,通过这种手段来验证自己的猜想,才能更好地决定接下来要怎么走。
况且目前只有林泱泱和林十安知道这件事,这二人一心为林家,暂且也不会翻出什么大浪。
正因如此,她今夜才想来试一试。
试一试林九思到底懂不懂心理学。
因为她怀疑春姨娘的死,很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引导、控制和操纵的结果。
而目前,这个人最有可能是林九思。
想到这些,她轻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林九思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立马垂下了头,像是不愿意同林知清说话。
林知清也不在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拿出了一块糕点放到了盘子里。
“先吃点儿吧,改日说不准就吃不上了。”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并且她的语气很是柔和,但林九思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子威胁的味道。
他瞥了一眼那糕点,没有选择去接。
林知清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将望舒鉴在手中转了一圈,像是摇拨浪鼓一样左右晃动了起来。
林九思的注意力本不在林知清身上,可她也不说话,就这样蹲在自己的面前,着实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偏过头,视线一下子就停在了那三碗清水上。
看到这一幕,林知清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人处在任意一个场景当中时,目光总是会下意识地在颜色鲜艳或元素相同的物体上停留。
而林九思面前最显眼的便是那三碗清水。
刚才林知清并不是闲得没事干,想邀请他吃糕点,而是在利用这种方式降低他的警惕心。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随着林知清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望舒鉴不再转动。
同一时间,林九思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他像根木头一样直视前方,眼神空洞。
“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林知清摇了一下铜鉴。
下一刻,林九思如同一个木偶一样,听话地站了起来,眼睛还在盯着铜鉴。
见状,林知清心中一喜。
她成功了!
她成功催眠了林九思!
不枉今日如此大动干戈……林知清看向那三碗清水。
那三碗清水和她手中的铜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能从中看到倒影。
林知清用那三碗水给林九思做了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暗示他这类物体并不会对他产生伤害。
林九思看了一天的水,对此类物品早已免疫,所以当他的视线中出现了铜鉴,他的大脑就会主动给他反馈信息——
铜鉴跟清水一样,没有威胁。
所以,当铜鉴动起来的时候,林九思的大脑会不断给他强化这个信息。
到达这一步时,林知清的催眠术便成功了一大半。
再加上他突然停止转动望舒鉴,大脑的信息捕捉断层,林九思便会进入一个精神高度集中,但无法察觉周边环境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对别人下达的命令或语言暗示是相当敏感的。
林知清想了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吃掉你面前的盘子里的那块芙蓉糕。”
在林知清的注视下,林九思蹲下身子,机械般地抬起手臂将刚才的那块糕点拿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林知清眯着眼睛,退后了两步。
见林九思很快便将糕点吃完了,他再次下达命令:“喝一口左边碗里面的清水。”
林九思丝毫没有犹豫,跪在地上便将头低了下去,眼看着就要开始舔食碗中的清水了。
“停!”林知清叫住了他。
他就跪在地上,以噘着嘴的姿势停了下来。
他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不属于正常人的行为,是因为方才林知清的口号没有给到位。
如若她说的是“抬起装着清水的碗,并将它喝下去”这样的话,林九思的动作便会改变了。
试到这里,林知清已经可以确认了,林九思不会催眠术,也没察觉到自己被催眠了。
林知清没花什么心思,只略微出手便将其催眠,这说明他的内核十分不稳定,而且思考量很小。
总的来说,林九思就是蠢,脑子不转弯。
这样的人情绪是外露的,很难隐藏。
也就是说,林九思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不懂心理学。
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操纵另外一个人的生死。
那么,春姨娘的死绝对是另有隐情!
林知清捏着下巴思索了起来,如若不是这一遭,她多半会以为,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是林九思。
毕竟就连林九思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如果凶手是他的话,林知清该纠结的问题就是要不要揭开真相了。
因为把真相报上去,林家依旧难逃一劫。
这其实就相当于她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怎么样倒霉的都是林家。
她回想自己之前的每一步推导,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太顺了,实在有些太顺利了!
为什么刚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林九思呢?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呢?
如果林九思不会心理学,有没有一个会心理学的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了林知清的脑海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最能验证林九思是凶手的地方,其实是他和春姨娘私通以及主动给被牵扯到的人道歉的行为。
也就是说林九思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凶手。
但这件事当中有些事情的走向同林九思的做法是不同步的,有许多疑点。
最直观的一点便是,为什么春姨娘由假死变成了真死。
她捏着下巴在房间内踱步,将所有线索在脑海当中反推了一遍。
从林九思手中的桃花源信物到遗落在千金阁的耳珰,又到刑部大动干戈地查探温泉山庄。
再然后,便是所有事情的开端——春姨娘鞋底的桃花和泥土。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直接或间接指向的目标都是林九思!
这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一样,无论从哪一项先开始,都会回到最开始的起点。
相当于她的行动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果。
林知清想到这里,眼神一震。
那如果,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第119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这个念头出现在她心中的一瞬间,林知清脑海中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万一她一开始得到的线索便是错误的呢?
想到这一点,她快速走到林九思面前,拿起望舒鉴朝着反方向转了转:“你最后一次约见春琴是什么时候?”
提到春琴,林九思没有丝毫犹豫:“半月之前。”
这与林知清所了解的大差不差。
几日前,春琴是一个人去的桃花源。
不为四叔,也不为林从砚。
她特意在山庄的佃农面前露了一个面,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特意制造在场证明吗?
接下来,林知清顺着这个话题,想要深入地询问林九思一些问题,却始终撬不开他的嘴了。
这是正常现象。
虽然他人已经被催眠了,但潜意识中对某些敏感的问题还是有防御心理的。
若是一被催眠便能知无不言,那林知清现在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查案,不如直接去催眠刑部尚书,让他放了林从砚得了。
确认林九思口中已经没有有效信息以后,林知清将望舒鉴收了起来。
她走到林九思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一直在睡觉,没有人来过。”
林九思重复了一遍:“我一直在睡觉,没有人来过。”
说完以后,他盘腿坐回了原位,直接将眼睛闭了起来,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林知清确认他还在被催眠的状态里以后,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了门口。
在门合上的前一秒,她指尖一动,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同一时间,林九思身体一软,侧躺着睡了下去。
林知清跟守在院子外的林十安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飞速回了自己的院子。
确认林九思不了解心理学的内容以后,林知清便知道春姨娘的死绝对另有隐情。
已知,她之所以查到林九思头上,还要从在春姨娘的鞋履上发现的桃花花瓣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