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盛京……知清不容易。”
所以,就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林十安说完以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他还得去通知林泱泱,以及为知清看好林家,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四婶得知林静雅无事,第一反应便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稍加思索,也读懂了林十安的后一句话。
一种羞愧感涌上心头,她不知怎样才能弥补,很是无措。
林知清悄无声息地回了院子,今夜的事情仿佛一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
即便是她,暂时也理不出头绪。
所有事情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受害者春姨娘身上。
不,受害者这个身份存疑。
谁说受害者不能是加害者呢?
林知清只觉得脑海里很乱,而且她心中那股危机感越来越重了。
她从刚来到林家开始便感受到了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而这种感受到了现在越来越深刻了。
春姨娘是谁?
她叫春琴,是千金阁中的花娘。
她家里一贫如洗,父母半年前将她卖入千金阁以后便失去了消息。
她长得很像林知清的母亲,同林九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知清将脑海中掌握的所有关于春姨娘的消息,全都理了出来。
从她目前已有的信息来看,春姨娘从前同林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所以,寻仇的可能性不大。
除开这个可能,那便是有人刻意针对林家。
从她踏进千金阁的那一刻起,她的计划便已经开始了。
无论是林九思还是四婶,甚至是四叔,都是春姨娘计划中的一环。
并且这个计划相当完美,单是春姨娘,这件事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里对女子的约束颇多,很多事情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比如抹去她父母的行踪,再比如她有意同林九思建立了联系,他如何得知林九思是千金阁的东家呢?
这就引出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便是半年前并没有人知道千金阁是二爷爷和林九思的私产。
不,更准确来说,应当是没有林家人知道这一点。
将春姨娘推进千金阁的人以及春姨娘自己,一定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林知清喉咙动了动,只觉得背后发凉。
更何况,她现在怀疑春姨娘很可能掌握了心理学的相关内容。
心理学并不是一种单靠天赋便能掌握的技能。
想要达到效果,必须经过无数次的验证以及经验的堆砌,更多的是系统性学习的结果。
她一贫如洗的父母显然无法支撑她进行这种学习,换一种说法,有可能她的家庭背景也是假的。
为什么给她套一个假身份?
为的便是能让她得到林九思的信任,成功进入千金阁。
这条线的终点还是林家。
捋到这里,便是林知清也打心底地生出了一些无力感。
春姨娘已经死了,她得到的线索有限,所展开的视角也有限。
深吸一口气,林知清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
今日是第五日。
刑部那边没什么动静,显然是在憋大招。
这再一次验证了她的想法,刑部停留在了陷阱的第一层,便迫不及待地想给林从砚定罪,按死林家。
不是他们没有查探的能力,而是他们不想查,也没必要往下查。
这种势在必得的做法对林家相当不利。
一想到现在事情陷入了死局,林知清便有些烦躁。
林家就像是一个筛子,漏洞实在太多了,这让他根本无法判断向林家下手的到底是谁。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不,不行!
她提起精神,但这样空想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春姨娘的计划完美归完美,但并不代表没有小瑕疵。
而事情之所以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无非就是因为她没有注意到这种小瑕疵。
该怎么办呢?
林知清想了想,问木婶要了笔墨。
她不喜欢用毛笔,待木婶离开以后,便把木炭当成了简易的笔。
想了又想,她将这些日子得到的线索,以及半年前四叔接触过的人和事全都记录了下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林知清没想到从前只在课堂上听过的话会在这里用到。
她甩开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用最基础的树状图分析法将已知的信息都理了下来。
林从砚便是中心。
春姨娘又是另一个中心。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箭头落下,整件事情的脉络和走向都清晰了起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其中有很多的节点都是缺失的。
在春姨娘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大大的星号以后,林知清着重排查起了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人。
春姨娘的父母,失联。
林九思,被利用。
林从砚,被算计。
刘邙,做人情为春姨娘赎身,送给四叔。
林知清手中的木炭在刘邙这个名字上面点了点。
按道理来说,一开始她其实最怀疑的就是通议刘邙。
但自从在林九思那里了解到,半年前是四叔主动邀请刘邙到了千金阁以后,她找到千金阁跑堂的小厮暗中查探,确定了这个说法以后,便将刘邙从自己的怀疑对象中踢了出去。
为了保证自己不错过真正的凶手,她也抽时间再次前往刑部大牢同四叔确认过。
与第一次的笃定不同,四叔第二次与林知清见面时十分躲闪。
特别是在他得知林知清已经看了出来,春姨娘与她母亲多有相像时,那种难堪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只这一点被抓住,四叔便承认了自己主动邀请刘邙前去千金阁的事情。
当初林知清并没有将四叔的话当成重要线索,也就没有思考那么多。
但她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刘邙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巧合了。
在四叔的贴身小厮的视角中,春姨娘出现的前后几个月,除开林家人,四书只同刘邙接触过。
换句话来说,因为林家尴尬的情况,只有刘邙愿意同四叔接触。
但仅凭这种猜测是无法证明什么的。
林知清顺着看了纸上的一个个名字,排除了无关人员以后,暂时把目光投向了刘邙。
根据四叔的说法,他邀刘邙前往千金阁本是有事相求,刚好碰到了春姨娘。
林知清怎么想都抛不开是四叔主动邀约的这一点。
按照时间来看,半年前春姨娘进入千金阁之后不久就遇到了四叔。
这肯定是有人提前做局,想用春姨娘当诱饵,吸引四叔。
这或许有两个可能。
第一,四叔是千金阁的常客,春姨娘和她背后的人了解这一点,所以才将春姨娘提前安排在千金阁。
但林知清早已让人查过了,大盛的青楼也分为四个等级。
最低一级的便是“窑子”,那地方多在西市,里面都是年老色衰的花娘以及犯事儿的下人,甚至还有一些细皮嫩肉的小厮。
这里一般接待的都是穷人以及小混混。
再往上数一级的叫作“下处”,接待的人与环境都比窑子要好很多。
再来便是“勾栏”,千金阁便属于这个范畴,有人只卖艺,也有人卖身,服务的顾客参差不齐,但也算是高端场所了。
而青楼,便是这些当中等级最高的。
里面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大多都琴棋书画,吟诗宋词,样样精通,来这里寻乐子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以及风流才子。
若是第一次去青楼的客人,还需要向老鸨支付数千文银钱,这叫作“点花茶”。
不仅如此,青楼的小厮、唱曲的伶人都是需要打赏的,去一次的花销可抵得普通百姓一年的嚼用。
总结起来,青楼中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勾栏中的女子卖艺也卖身,下处中的女子不卖艺卖身,窑子中的女子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四叔自诩风流,虽因林家囊中羞涩鲜少踏足青楼,但并不会纡尊降贵前往青楼等级之下的勾栏瓦舍。
千金阁属于勾栏一类,四叔从前根本未踏足过,所以有人提前在千金阁安排春姨娘那是不成立的。
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刻意做局主动相邀,目的便是引四叔前往千金阁偶遇春姨娘。
如果是这种可能,那嫌疑最大的便是刘邙。
但偏偏情况是反过来的,是四叔主动邀请刘邙去千金阁的。
这一点无论是千金阁的小厮还是四叔跟前的小厮,都是可以证明的。
这根本说不通啊!
而且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四叔常去青楼,从不踏足勾栏,但为何又突然心血来潮邀上峰前去千金阁呢?
况且若是商议要事,去那种地方本就是失礼的行为。
林家再怎么抠搜,林从砚都是极要面子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林知清拧眉,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若是结合她之前的猜测,春姨娘精通心理学,提前给过四叔心理暗示,让他去往千金阁,那倒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四叔好歹是官身,春姨娘进千金阁之前又没有在盛京城出现过,她们几乎是不可能遇上的。
不可能遇上的话,就更不可能进行心理暗示了。
怎么想都不合理,林知清打定主意,明日必须得再次去同四叔见一面,看看自己之前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另外,她还要同陆淮碰一面,再看看千金阁是什么情况。
次日,林知清一大早便让人准备了东西前往刑部大牢。
四叔被关了几天以后,容颜虽没什么变化,但精气神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提到刘邙,他眼神有些躲闪。
林知清一看便知道其中有事儿!
在她的逼问下,林从砚如实交代了一遍他邀约刘邙的过程。
出了刑部大牢以后,林知清一边消化着四叔所说的内容,一边悄悄去了陆家。
只不过她没进去。
林家本就复杂,她若是大咧咧登门,难免会给陆家找麻烦。
想了想,她花了几文钱让街边的小乞丐给陆家门房递了一个小玉瓶。
不多时,陆家大门果然打了开来。
只不过出来的并不是陆淮。
那小乞丐收了钱以后办事相当利落,将陆南月领到了林知清附近以后便跑开了。
陆南月清瘦了许多,脸颊上的肉都掉了下去。
正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林知清出现在了她眼前:“南月,是我!医馆的事情还没解决吗?”
陆南月看到林知清,当即瞪大了眼睛,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喜悦:“小清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陆淮有些事情。”林知清探了探头,陆南月立即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着实有些想你。”说完,陆南月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你四叔的事情如何了?我这几日忙着处理医馆那边的事情,小淮也不让我出府,我着实担忧。”
林知清拍了拍她的手:“我还是老样子,我听陆淮同我说过一些医馆的事情,你待在陆家确实是对的,总好过再受人算计。”
陆南月轻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睛中透着一股忧愁:“此事便是我父亲也波及了,医馆的事刑部那边一直压着,也不知还要拖多久。”
“快了。”林知清安慰了她一句。
算算时间,四叔的事情也有一阵子了,不管她查没查出来,此事应该很快便会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她眉头皱得很深,很快便记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陆淮不在吗?”
陆南月举了举手中的小玉瓶:“小淮他这几日很忙,晚些时间才会回府。”
“既如此,你务必记得转告他一声,让他来林家找我。”林知清抓着她的手交代了一句。
陆南月点头,随后晃了一下小玉瓶:“这不是小淮前些日子花大价钱搜罗来的五清露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花大价钱搜罗来的?”林知清微微一愣,这与她听到的版本怎么不一样呢?
陆淮不是说这是陆南月研制出来,让他带给自己的吗?
他撒谎?
只不过,还没等林知清细问,街边突然便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你们听说了吗?林家小妾控告林四老爷苛待妾室以及大不敬一事,终于定罪了!”
闻言,林知清脸色一变,无暇再顾及其他。
陆南月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将玉瓶塞回了林知清手里:“你快些回去瞧瞧,我会告诉小淮去找你。”
林知清握紧玉瓶,点头过后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林家已经乱了套。
正厅之内。
“十安,定罪了吗,你确定没听错?”四婶抓着林十安的袖子,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怕。
林从礼还不知昨夜的事,也看着林十安。
林十安双唇紧抿,只觉得怎么也张不开口。
但看他的反应,四婶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的手一松,险些没站稳。
林泱泱扶了四婶一把。
“事情尚未有定论,你慌什么,可有一点长辈的样子?”林从礼背着手,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背挺得很直。
见四婶撇过了脸,林泱泱上前打了一个圆场:“爹,四婶她也是担心四叔嘛。”
听了这话,四婶垂首,面上的表情很是愧疚,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见林十安开口了。
“四婶,你先回房吧。”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警告。
四婶甚少见林十安这般表情,当即不敢再开口了。
林泱泱看不出二人之间的异常之处,她拍了拍四婶的背:“四婶,你别急,先回院子吧。”
看着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林从礼紧紧皱眉:“知清呢?”
“一早便出去了。”林十安回答。
林从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她跑去哪儿了?”
林十安瞥了一眼大伯,略微有些意外。
他能听得出来林从礼的语气当中没有责怪,反而有一种迷茫。
他现在仿佛找不到主心骨一样。
“相信知清很快便会听到消息,大伯,我们再等等。”林十安这些日子也学到了不少,他知道一味着急是没有用的。
林从礼摇了摇头:“我怎么能不着急?林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就要毁在我手里了!”
林十安默了默,没有接话。
林从礼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在厅内来回踱步。
半晌,他摸了摸胡子,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不行,我们把九思他做的事情公之于众,刑部那边……”
“大伯慎言!”林十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从礼。
林从礼的法子明显是想将林九思推出去顶罪。
林十安倒不是在为林九思打抱不平,他惊讶的是大伯到了现在居然还没看清局势。
说实话,现在的局面同几年前有些相似。
同样是灭顶之灾,同样是林家人身上有罪名。
从前大伯就已经将三叔推了出去,换来的结果如何?
林家依旧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他还想要将林九思推出去,难不成结果会不同吗?
林十安有些激动:“不管这个罪名落到谁身上,只要是林家的人被牵涉其中我们林家就脱不了关系!”
“他们巴不得看到我们自相残杀,如若把林九思丢出去,林家只会成为京中的笑柄!”
林从礼听了这话,脸颊微微发红,这是他第一次被林十安反驳,未免也有气愤。
他刚想开口,一道柔和的女声便传了过来。
“堂兄说得对,大伯,你有些病急乱投医了。”林知清缓步进了正厅。
看到她回来了,林十安平复了一下心情,林从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坐回了椅子上。
“知清,你可听到消息了?”林十安心中不免着急。
林知清点点头:“他们确实想快刀斩乱麻,我前脚刚从四叔见过,后脚便听到了消息。”
“什么?你同从砚见过?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林从礼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风声?难不成他们定罪了也要同四叔说一声吗?”林知清的声音微冷。
林从礼嘴唇颤了颤,到底是背过身不再说话了。
“刑部的人将会把四叔押到大理寺,从此刻算起,我们还有三日时间。”林知清一路上早就把时间给琢磨透了:
“若是这三日之内,我们还是查不到真相,那就等着给四叔收尸吧!”
“当然,四叔一死,林家其他人也逃不掉。”
她捏了捏衣袖中的小玉瓶,回想着四叔同她说过的话,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林十安看到她皱眉,便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实在是不简单。
他定了定心神,看向林从礼:“大伯,你不如先去打探打探消息,我们到底是小辈,手段有限。”
林从礼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踏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