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抬手抚摸着她夹杂着白丝的枯发,继而抚摸着她自己布满皱纹的粗糙的脸颊。
‘黎清云’带着悔恨和绝望的语调继续说着。
“十五年的岁月啊,我整整陪伴了黎思远十五年。”
‘黎清云’又抬头问着惠黎:“你说,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
“我从幼童时期,从我四五岁与他相识时,就和他交好。我和他一同长大,我给他启蒙。”
“也是因为我,我爹爹对他多番照顾,倾力教导于他,不然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之名。”
“我的一生,知事之后,所有的时光都是关于他。”
“我三十年的人生,黎思远,他足足占据了二十五六年。”
“他,怎么能那般薄情狠心,甚至最后都不放过我。”
第185章 不当大冤种的小青梅(3)
‘黎清云’摸着她脖颈间的青紫印记,她还清楚地记得,被黎思远掐死之时极度窒息的痛苦。
惠黎听着她的讲述,再看着她的动作,估计原主‘黎清云’之死,就是那‘黎思远’造成的。
惠黎为‘黎清云’添了一杯茶水。
‘黎清云’注意到后,清醒了几分,痛苦绝望之色少了几分。
“谢谢。”
道谢之后,她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回味甘甜,能让她的神魂舒服很多。
惠黎浅笑着摇头,怀中的砂砂摆动着毛茸茸的小尾巴,眨巴着小眼睛看着俩人。
惠黎看得分明,‘黎清云’虽说如今的状态各方面很是不好,可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区别于她这种凄惨状态的气质,那是读书人的气质。
况且,她虽说如今的样貌精神状态不好,可她的一举一动和言语措辞,都可看出曾受到过一定的教养,并不是无知的村妇之类。
而且她的五官底子和身高等方面都不错,要不是如今的这种状态,要不是后面那十五年的遭遇,她也不该是这般的惨状。
惠黎眼眸微闪:黎思远是吧......
原主‘黎清云’缓解了几分情绪,喝了好几口茶水之后,接着讲述着。
“我跟随着黎思远,去到了寒山府城。”
“我们的家乡,就是隶属于寒山府城下的白茂县、春风镇、清溪村。所以从清溪村到寒山府城,也不是太远。”
“黎思远那时候已经考取了秀才之名,要想进一步就得去府城书院,届时参加的举人考试,也是在府城之中。”
“可我们所带的财物,在堪堪到达寒山府城之后,就已花销殆尽。”
“我们从清溪村到寒山府城的这一路,黎思远对我关怀备至,温柔安慰,也花言巧语不断。”
“那一路,一个多月的行程时间,我彻底被他诓骗,为他沦陷,从此听之任之。”
“我们像流民一般,一身凄惨到达了寒山府城。可在手头拮据之下,在寒山府城,我们更是举步维艰。”
“在到了寒山府城的一所书院门前时,黎思远看着书院的牌匾,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地对我说:
‘云儿,以后就辛苦你赚钱供我读书科举。’
‘我一直记得伯父的恩情,也感念着你的陪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的心里只有你。’
‘只是如今你我年岁尚小,家中亲人也都刚出了意外,我如今只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你可懂?’
‘云儿你放心,待我将来考中进士功成名就之时,我就正式娶你为妻,给你荣华富贵的生活,绝不会再委屈你半分。’
‘你信我,云儿,我如今不过十四,就已是秀才。这一切,还多亏了你和伯父。’
‘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事,我科举之路,断了碎银支持。’
‘我想不管是你,还是伯父,都不愿我白白荒废掉人生,浪费了以往的努力付出。’
‘云儿,你就辛苦几年,以我的学识,我日后定会加倍努力,尽早进士及第,给你富贵荣华的生活。’
‘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字字句句那般的真挚,我当时答应了。”
“十四岁的黎思远,长身玉立,风姿清俊。一个多月的赶路,有些风尘仆仆。”
“他有些瘦弱的身姿,清逸出尘。那双深情的眼眸,配合着真挚的话语,胜过少年所有的情话。”
“或许是那天的阳光明媚,或许是那刻的微风不燥,更或许是他注视的眼眸,亦或者是他深情的话语......”
“或者说,从答应随他一同离开清溪村之时,我就想好了陪伴他以后的想法。”
“好。”
“我答应了他。”
“我看到他惊喜雀跃的神情,还有他弯起的唇角,我竟然随着他一同弯唇而笑。”
“他的那副笑意,我多熟悉啊,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黎清云’再次摸着她脖颈处的青紫掐痕。
她抬眸看着远处,似在自言自语。
“被黎思远掐死之时,他也是那副笑意。”
“多可怕,多讽刺!”
“十五年,或许是他变了。或许,他从未改变,只是我看清的太晚。”
“我年少时喜欢的少年,化作了刽子手,最终亲自了结了我的生命。”
......
良久的沉默。
惠黎看着‘黎清云’的眼神,带着疼惜,她,也太惨了吧。那黎思远,真该死。
他不止杀人,他还诛心啊。
砂砂抬头看着惠黎,用它的小爪子按在惠黎的手背上。
惠黎跟随着原主的思绪回归,低头看着小团子,见它关心自己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还是蛮幸福的。
惠黎挼了挼砂砂光滑的毛发,将砂砂变出的一些瓜果小吃往‘黎清云’手边递了递。
‘黎清云’当初对黎思远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到如今,只剩下了冷漠。
可那些过往岁月,不断折磨着她。
她不甘心,又不愿意重活一次,人世间的一切,于她而言,太苦太累了。
她只想拥有不同的人生际遇和结局,她不想自己重活,她也没那个好运道可以重活。好在她也算幸运,来到了这里。
‘黎清云’无声喝了口茶水,继续讲述着那些生平过往之事,似乎全部讲述出来,她就能不再去想,不会再被折磨一般。
“一个‘好’字,我答应黎思远的一个好字,我就为此付出了十五年的人生,甚至最后还付出了生命。”
“我陪着他的十五年里,都在为他的花销而奔波劳碌,却不止如此......”
“他哄骗我一年又一年,说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就将我明媒正娶进门,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他的那些话,前些年,我还心动。后来,就死心了。再后来,他也懒得不愿多说。”
“他一路科考,一年又一年,我为他奔波劳碌一年又一年。可曾经,我明明是爹爹的手中宝啊。”
“我和黎思远两个人,在寒山府城,举目无亲。”
“我们相互扶持着,熬过了最初的两年。等日子好点了之后,他就又开始了科举之路。”
“从此,我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操劳着一切,奔波劳碌于各种花销生计之中。”
“我陪着他十五年啊,十五年里,我基本做了所有能做的赚钱得活计。”
“我白日抄书赚钱,还要做饭做家务活计伺候着黎思远。等天色暗淡,我又开始浆洗衣物,赚点花销。”
“那些年,为了赚钱维持生计和供他读书之用,缝补浆洗衣物,我从未断过。抄书赚钱,我也没断过。做饭洗衣照顾黎思远起居,我更是没断过。”
“还有很多能赚钱的活计,只要能赚钱,我全部都去做,只为了供他科举和我们俩的生计。”
“我也不是为了他说的以后荣华富贵的生活,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实现他的人生夙愿,也算是没有让我爹爹曾经的一腔心血白付,也只是为了他所说的以后幸福的生活。”
“而除了各种赚钱奔波劳碌之外,我还得红袖添香,帮助黎思远学问之事。”
“我自小就跟随着爹爹识字读书,黎思远还是我启蒙的。爹爹还说过,我很有天赋,比黎思远还聪慧有天赋。”
“所以那些年里,黎思远回家之后,总会在我忙碌做活计之时,将书院夫子讲授的东西再次复述出来,一来增加他的记忆力,二来让我听取。”
“在我听了之后,他将他不懂之处和我探讨,而我总是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总是能助他茅塞顿开。”
“其实那时候,每天真的很累很苦,可看着他的进步,还有他的笑脸,还有他给予的关怀,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以为,总有一天,黎思远会考中,给我他所说的生活。”
“我们到寒山府城三年时,我也十八岁了。黎思远只比我小一岁,他也十七岁了。那年,黎思远正式进入了寒山府城的一所书院。”
“十八岁的那年,我们也为逝去的亲人,守孝三年结束。我第一次说了让他娶我之事,我并不在乎当时的日子清贫。”
“可黎思远他,拒绝了。”
“他还是之前的那些话,说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再将我明媒正娶进门,到那时会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他说不想就这般,无人知晓地娶了我。等他出人头地之时,定会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迎我入门。”
“我们到寒山府城六年时,我二十一岁,黎思远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去考举人,没有考中。”
“那时候,他整个人状态很不好,我更是努力赚钱,安慰他陪伴他。想让他早点振作起来,努力读书,再静心读三年了,下次再考。”
“谁知......黎思远却趁着饮酒之后,占有了我。”
“呵呵,说着不想让我受委屈的他,却凭白地让我彻底没了清白。”
“那几年,日子过的很是艰难,可我依旧是爱慕着他的,所以在那件事之后,我第二次说了让他娶我。”
“黎思远,又拒绝了,还是以往的那些说辞。”
“我发现,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我们到寒山府城九年时,我二十四岁,黎思远二十三岁。他第二次去考,成功考中举人。”
“他二十三岁那年终于考中,名次比较靠后,不过以他的资质和情况能二次考中,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可我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四的那三年,才算认清了一些他的真面目。”
“他不娶我,却在心情不好之时,亦或者失意之时,甚至在他有想法之时,总是强迫我.....”
“他做着强迫我的事情,却温柔说着之前的那番话语,让我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就将我明媒正娶进门,到那时会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那三年,我第一次小产。是因为自从到了寒山府城后,六年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身子骨不好。”
“我们到寒山府城十五年时,我三十岁了,黎思远二十九岁。”
“他又一次去考,终于进士及第,以末尾的名次,成功三甲入士。”
“黎思远虽说名次吊尾,却也春风得意,以他得资质,还有他的经历境况,能两次就考中进士,确实很幸运,也让很多人不敢置信。”
“从我二十四岁到三十岁的这六年,他是举人老爷,我们的日子没有了前几年的那般艰辛。”
“可就像他从贫贱秀才,成了举人老爷一般,其它的一切,也都变了。”
“我才发现,我看不懂他,从未认清过他。”
“我陪着黎思远,从十五岁到了三十岁,他既不娶我,也不放过我。”
“到寒山府城之后,黎思远科举之路十五年,我陪着他十五年,伺候照顾了他十五年,付出了十五年。我累垮了身子,孩子流掉了好几次。”
“我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岁的这六年,每日都过的极为痛苦。”
“落胎小产好几次,要么是因为劳累劳碌身子不好而小产,要么是被他得禽兽的行为而导致落胎。”
“三十岁的我,尤其在最后六年的种种折磨下,青丝成枯发,掺杂了白丝。脸上浮现了皱纹,粗糙的双手,瘦弱枯骨的身子。”
“和他春风得意朗朗君子清逸出尘的模样,相差甚远。”
“明明不过只相差了一岁,却像差了一两辈一样。三十岁的我,却像四五十的妇人。”
“呵呵呵......”
‘黎清云’冷笑出声,不知在问着谁。
“你可懂?”
“我和黎思远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自小不同于村里人,长的很是俊秀。他又贯会花言巧语,我爹爹又为他而死,我从少女情愫盛开就是为他。”
“后来的水灾意外,我随着他离开,在我举目无亲的这十几年,都是和他相处。”
“所以......”
“我的人生,早就完了。”
“黎思远,这个男人,我陪伴了他太久太久,付出了极多。他,几乎占据了我人生所有的年岁。”
“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被他哄骗,我分不清他对我好不好。可到了后来,我也分不清是不是因为爱慕他,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明知活的那般痛苦,还被他磋磨着到了生命的终点。”
“可就算认清了又如何,我都成了这副模样,我对不起爹爹十年的倾心教养,更对不起我自己的人生。唯独,没有对不起他。”
“在后来,我也没有任何的期望了,更不再幻想期盼他会娶我,我知道,黎思远从未想过娶我。”
“我只求日后,他能看在那些年的份上,能对我照顾一二分,让我偏安一隅,过完此生足矣。”
“可偏偏,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负心凉薄和残忍。”
惠黎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
继而一边继续抱着砂砂,挼着它毛茸茸的小爪子,再挼挼它的毛发,手感真的很是不错。同时一边听着‘黎清云’讲述,她的生平过往一切。
惠黎没有打断原主不断的讲述,让她说出来,她或许也能好受舒服一些。
听她所讲述,都觉得压抑和疲惫,身处其中活了那么多年的她,肯定更是难受吧。
有的许愿者呢,来了许愿空间后,不愿多说一个字。也有许愿者,就像这位,却愿意吐露所有。这都没关系,和她自己做任务没多少影响。
惠黎看着‘黎清云’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就伸手将八仙桌上所放的水果,取了一枚小小的递给砂砂,见它两个小小的爪子抱着在啃之后,她自己也取了一碟,开始吃着瓜果糕点。
许愿空间的这些瓜果糕点,均是灵气所化,食之饮之,对着神魂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果然,对面的‘黎清云’还在诉说。
她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位,能够聆听她倾诉出内心所有难言之隐的人般,就想在这一瞬间全部倾诉出来。
就见‘黎清云’继续说着。
“我到死前,才终于得知,他竟是恨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他竟然恨我,恨我克亲!”
惠黎听着有些怪异的笑声,抬眸就见对面的‘黎清云’都笑出了泪花。
她是,这些年被刺激太大了,压抑太久了吧?!
不过,怎么又到‘克亲’上了?
惠黎听着她后面的继续讲述,才大概明白了,原来如此。
‘黎清云’接着讲述着:“那一年,他进士及第,就算是三甲进士,那也是进士。”
“他对外的名声,洁身自好,清贫却努力。怪不得啊,他从不让我接他送他,不同意我同他一同出行。”
“二十九岁,是大了些,可他洁身自好,尚未娶妻纳妾,一心想立业再成家。所以当他成功考中之后,上门的媒婆自是不少。而我......”
说到此处,‘黎清云’低头再次打量着她自己,唇角的讥笑就没断过。
“我这副模样,谁会以为和他有关系呢。我,在众人的眼中耳中,是他的粗使仆妇婢女。那时,我早就死心了,也不愿多说什么无用之言。”
“我被他掐死的前一日,刚刚听说了他订了婚事,即将要大婚的消息。是府里的婢女小厮热谈着此事,我才得知。”
“府邸,是啊,他终于也有了他的府邸。他描述了多年的荣华富贵的生活,在终于抵达实现之后,我却成了仆妇婢女。多年前描述的富贵荣华的将来生活,在将来,却没有了我的存在。”
“听说和他定亲的,那是他同窗好友的妹妹,是一位五品京官的嫡女。五品小官,那也是京官,还是官家嫡女。”
“我还听说,那位女子,刚满二十。府邸里的小厮婢女仆妇们议论,未来的主子夫人,是个订了婚却在成婚前死了未婚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