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纲的担架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里,林远溯面无表情地看着,低低地说了一句:“他算是个好人。可惜在这里,好人向来没好报。”
她转眼斜睨一眼司潮,换上熟悉的笑意:“你想问什么?”
从上一次林远溯出头为黄月娥说话,司潮就知道,她行事激进果断,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但她没想到,林远溯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一直有点好奇……你当初为什么离婚回到岛上?方便说吗?”
林远溯抬眼望向远方的海面。黑潮漫卷,惊涛拍打岸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浪沫。
辽阔,却也寂寥绝望。
半晌,她才有点出神地喃喃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迫切地想逃出去,却用错方式。我以为一个女人,又没学历,又没技术,想出去只能靠婚姻。”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低头苦笑一声,“我看起来逃出去了,却还是无依无靠地活在另一个孤岛上。而它反而更大,更荒芜,更难以逃离。”
司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我后来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岛。与其逃出去,不如立足于此,掌控它,改变它。”
“所以,我选择回来。”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妇女主任,”司潮若有所思地说,“在长汐村,顶着离婚的帽子恐怕也不好上位吧?”
林远溯望望左右暂时无人,便转头看向她,眼中渐渐舒展开,露出一丝促狭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微微弯腰,俯身到她耳边,轻声坦承。
“有钱能使鬼推磨。”
“村长家现场有什么线索吗?”
林远溯离开后, 甫一进户籍室,司潮就走到里间门边,急切地探头问。
李遂埋着头, 正在各类尘封的档案架上翻找。
“目前只发现一些痕迹,像是人为。”他头也没抬,“我们初步怀疑, 昨天夜里有人将某种东西扛上过林宜纲房间的屋顶。”
司潮微惊:“这么大费周章?图什么?”
“我猜, 导电用。”李遂森然道。
“有人故意引雷?”
“村长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一直在吃药控制,”李遂回忆道, “他的药没剩多少, 只能等通航后再去岛外医院拿,所以, 很可能恰好近几天在缩减药量。虽然没有直接被雷劈中,但受惊病发而死,也已经造成同等舆论效果。”
“能知道他吃药的习惯,应该是比较接近了解他的人吧, ”司潮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方故意造成村长遭天打雷劈的假象,这样就能印证海妃娘娘的警告, 迫使村民尽快签字?”
李遂终于找出几份发黄的档案袋, 得以从故纸堆里脱身,回到外间。
“嗯,不过目前都只是猜测。”李遂低头,一一取出档案袋里的表格,“收集到的证据,以及林宜纲的尸体, 还需要等进一步调查化验。”
“他怎么知道哪种材料能快速导电?普通村民应该不具备这种知识,”司潮疑道,“而且,从地上搬材料到屋顶,没有工具的情况下,需要一定的力量才行。”
“没错。所以,我们下一步准备对所有现在在岛上的人进行走访排查。不过他的死牵涉重大,暂时不能公开是他杀的结论,否则会更加人心惶惶。”
“明白。”司潮点头赞同。
“司文澜日记名单上的人,我找出来户籍档案了,”李遂将几张表格推过去,“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过去的落户手段比较落后,很多人生孩子也不去医院,都是几岁甚至十几岁才上户口。”
档案一共有三份,分别是林叶生、林嘉宸和章迎凤的户籍资料。
“林叶生和章迎凤的户籍,都是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才登记的,”他解释道,“林嘉宸94年上的户口,那时候他已经两岁。”
在“何时何地迁来本地”那一栏里,两人都是空白。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他们都是黑户。
司潮轻叹一声:“司文澜甚至没有户口。郑延海没有给她登记过。”
“怪不得我没有找到她的资料。”李遂了然,“这两人的名字不知道是登记者故意,还是工作人员写错,也都是现在的名字。”
司潮无力地靠向椅背,双眼放空。
当事人三缄其口,官方资料上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想要挖出这份名单上的秘密,却再一次走入死胡同。
“对了,林嘉宸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吗?”她想起来什么,又问道。
李遂皱眉翻看着自己的笔记,回忆道:“据他交代,他最初并不知情,父母也没和他说。但是小时候总有人在他耳边说闲话,久而久之他也有点怀疑,问林远帆却被骂一顿,才反而确定的。”
“那对于拐卖他的人,他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他那时候才一岁,”李遂说,“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李遂,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司潮坐直身体,“司文澜之所以将这些人记在名单上,可能因为他们都是被人强行卖到岛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说不通,”李遂摇头,“因为林叶生并不是。他很早就在族谱上,而且我问过其他村民,他和父亲、爷爷的外貌相似程度很高,应该是亲生的。否则,林氏宗亲也不会这么尊敬推崇他。”
“唔……”司潮再度挫败,“那他小时候,为什么会去新加坡呢……五六十年代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旅游。”
“李遂,借张纸给我,”她伸手,“既然此路不通,不如先别想这些。”
李遂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
顺着昨天的推理思路,她再度在纸上写下:
①名单的关联。
②陈叙的身份。
③日记残页的下落。
④偷日记的人。
⑤害死村长的凶手。
“我们之前怀疑过林叶生,”她继续分析道,“假设昨晚他去我家杀我未果,转而拿走日记,并在后半夜转头布置陷阱害死村长,就会有以下疑点。”
1.他没有杀害村长的理由。他一直赞成村长的主张,对拖延拆迁进度表示认同,两人利益一致。
2.他虽然可能具有导电材料的知识,但没有足够的力气搬上屋顶。
3.如果他一夜没睡,办完事应该会直接回家补觉,但林远溯说早上去找过他。
“所以,害村长的人应该不是林叶生,”司潮划掉林叶生的名字,“杀死林宜纲对他没好处。要么,凶手想给村民施压尽快签字,要么,村长的死能让凶手得利。这两点都跟林叶生不符。”
李遂的脸色微变。
司潮也意识到不对劲,神情渐渐变冷:“李遂,有一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觉得我阿姨有问题?”李遂沉默半晌,问。
司潮极不情愿地点头,在纸上写下林远溯的名字。
“没事,”李遂勉强笑笑,“我们做警察的,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身上确实存在一些疑点。”
司潮早上醒来时,林远溯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自称去找林叶生,但也有可能是谎言。
林远溯上午自称起得早补觉,一直没醒,连村长出事也无知无觉。可能并非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村长意外死亡,至少在明面上,林远溯是最大的受益者,成为代理村长,便能左右拆迁决议的走向。她既然会出钱收买人心当上妇女主任,大概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还有一件事,”司潮本能地迟疑,“林远溯早上回来时,穿着打扮接近男装。她挽起头发,穿的是短袖长裤、雨衣。有一瞬间,她的身影有点像我拍到的窄巷凶手……”
“……你是说,当初的窄巷凶手可能是女扮男装?”李遂微惊。
“但我不能确定,”司潮犹疑,“当时拍到的影像非常模糊,她只是身高身形有点相似……而她确实并不瘦弱,有足以搬重物的体力,也跟村长挺熟,符合我们对凶手的特征推断。”
“所以如果……如果今天早上,她就是从村长的案发现场离开,收拾好残局后才回来的呢?”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她。远溯阿姨曾经和我提到,她只有初中文化,可能不了解导电材料。”司潮继续写下正面信息,“另外,她和村长的主张一致,并没有一定要害死村长的理由。”
李遂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她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她离婚后,以成人高考的方式读过本科?”
司潮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她读什么专业?”
“机电工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狐疑和绝望。
虽然跟林远溯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司潮真心欣赏、甚至倾慕她。她清醒果断,从不怕事,甚至我行我素,一身百折不挠的傲骨,一腔孤勇无畏的心魄。
在僻远落后的长汐屿,她是一把令芸芸众生相形见绌的野火。
而林远溯更是李遂的亲阿姨。尽管过去真正同吃同住也没几年,可毕竟血浓于水,李遂自然更不愿意将林远溯列为犯下这些命案的嫌疑人。
“问问林叶生吧,”他低着头收拾卷宗,“关于今天早上的去向,看看跟她是否能对上。”
“那我现在就去问。”司潮立即起身。
“等等。”
她回头来,李遂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司潮疑道,“而且以你的身份,贸然去问,容易打草惊蛇。”
“司潮。”
李遂一字一顿,认真地看着她:“一旦她的嫌疑成立,按照程序,我将不能再继续参与调查。所以于情于理,我必须要亲自确定。”
亲属避嫌原则。
“而且,林叶生始终语焉不详,显然是有所顾忌,我们如果再瞻前顾后,会继续错失先机。”李遂继续补充道。
孤岛失联的情况下,局势脱缰般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是困兽,癫狂、绝望、极端。一切法律道德都脆如窗纸,无论男女老少,任何人都可能难以抵御私欲的诱惑,而选择伸手戳破。
下一秒,血花会以怎样的形状和方式,绽放在岛上的哪个角落,无人知晓。
司潮心有戚戚,沉默片刻,才点头道:“那走吧。”
李遂给陈阡打过招呼,两人离开派出所。天空仍然阴霾重重,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唯有潮声寂寂。
“关于陈叙的身份,其他途径都没有什么头绪,”李遂若有所思,“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监狱看看你爸……不是,郑延海?”
司潮沉默片刻,答道:“其实在收到匿名信的时候,我就想过。但第二天台风就封锁长汐屿,我没机会去,而且,我觉得他大概也不会开口向我解释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也没有争取过减刑。虽然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算算日子,其实也快刑满,”李遂说,“监狱都会对罪犯进行教育,或许时过境迁,他会想通愿意开口。”
司潮嗤笑一声:“他……?我觉得有些人改不了。你看林嘉宸,受的教育够长够优质吧?”
“也是,”李遂沉吟片刻,“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申请探望,陪你去问问他。”
“那至少也得等台风过去,”死马当活马医,司潮没再坚持反对,“他要是能开口,倒省我不少事。”
林叶生正在茶肆柜台后喝茶看书,见到两人出现在门口,他有些惊讶。
“警察同志,你来找我吗?”他起身招呼道。
李遂站在堂中,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茶肆里的顾客越来越少。警察一来,寥寥几个村民都不约而同地立马结账走人,唯恐避之不及。
“来,坐下喝茶。”林叶生不慌不忙摆出两个茶杯。
司潮迫不及待地问:“您跟林远溯关系不错?”
“还可以,”林叶生沉吟道,“怎么?”
李遂接着问:“她今天早上来找过您吗?”
林叶生想想,点头:“是。她来得最早,那时我刚刚开门。”
“大概是哪个时间段?”
“八点不到来的,九点过走的。”
“找您做什么?”
“聊天喝茶,”林叶生一哂,“她说难得醒得早,又没别处去,找我拉家常。”
难得醒得早?还是根本就没睡?
“她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或者面容疲惫脸色很差?”
“没有,”林叶生喝一口茶,摇头,“倒是精神挺好,比我这老头子强多啦。”
司潮和李遂对视一眼,没说话。如果林叶生的话属实,林远溯的嫌疑无疑便淡去几分。
“怎么?你们怀疑她有问题?”林叶生倒很坦荡,笑着打听一句。
“您昨晚有听到雷声吗?早上几点起的?”李遂以问答问。
“我还真被吓醒过,但以为是做梦,没理会,睡到七点才起来开门,”林叶生眉眼间浮上些感慨,“村长挺好一个人,我现在都没觉得他已经……”
他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也不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模样。
“谢谢您的配合,”李遂点点头,“我们对现在岛上的所有人都要做例行询问,您不用在意。”
林叶生满口答应,笑着将两人送出店门。
“远溯阿姨……难道是我误会?”司潮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最近精神过于紧张,我多少也有些草木皆兵。”
“如果两人关系好,不能排除他帮忙掩护,”李遂持保留意见,“只能说……但愿不是她。”
司潮长叹一声。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即便身为警察,在长汐屿上查案也是难于登天。
无论主动被动,没有人愿意捅出自己的熟人。真实发生的事被掩盖,虚假的流言却能长脚飞驰。
两人走到码头旁的丁字路口,李遂说:“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去所里。”
“好。”
司潮正要离开,远远瞧见黄月娥从村里向这边走来。她行色匆匆,见到李遂甚至一路小跑,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从上次告发林嘉宸后,村里人对她颇有微词,甚至明里暗里讽刺责怪她不地道。黄月娥便深居简出,鲜少出门,今天村长出事她也没露面。
“警察同志,我正要去找你。”黄月娥赶上来,斜睨一眼司潮,才开口向李遂道。
“有什么事吗?”李遂问。
见她神情闪烁,司潮主动走开几步,却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你想探望林远帆和林嘉宸吗?现在暂时还不行。”
“彼恶事做尽的扑街,谁想管他们!”黄月娥骂完才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事情想告诉警察同志。”
“你说。”
“听说村长刚死,林远溯就顶替他的位子,当上代理村长了是吗?”
她紧张地捉着李遂的眼睛,似乎想确认流言的真实性。
“确实有这事。”李遂谨慎地答道。
“林远帆顶罪的那天晚上,我去找村长想求情,”黄月娥神神秘秘地说,“进院里听到他和林远溯在家,两人好像意见不合,有点争吵。看见我进去,她就没再说话。”
李遂惊讶地抬起头,不由看向司潮。司潮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他们吵什么呢?你听到没?”他继续追问。
“好像是……”黄月娥回忆道,“村长害怕继续惹出祸事,想妥协按现在的拆迁规划让大家签字,林远溯不答应。”
李遂心里重重一沉。
“你确信自己听得清楚?”
“您了解我的呀!半点根据没有,我怎么可能乱说,”黄月娥面红耳赤地辩驳道,“林远溯说来也帮过我,我只是不希望再继续出事……”
“警察同志,这事要紧吗?”她小心翼翼端详李遂的脸色,局促地问,“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就说给你知,你别说出去是我说的就行!”
“好的。谢谢你的信息,可能会有帮助。”李遂客气地点头,目送她离去。
“远溯阿姨……”司潮望着黄月娥的背影,喃喃低语,“难道真是……”
可是即便有黄月娥的线索,这件事也还存在诸多疑点。
拆迁的事林远溯并不直接参与,顶多只是从旁辅助,做一些妇女工作。但这种大事,本来也没有多少她们置喙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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