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思道:“台风的短短几天,够做很多事了。”
“是啊。”回想起过去漫长的几天,李遂也深有同感。
“好在,林嘉宸已经全部认罪,他当年害死亲弟弟林孝汶,又策划海妃娘娘显灵一事,过失害死林远河后抛尸,都是他干的。”李遂咬着牙不齿道,“一旦定罪,这些罪名加一起,够他死个几遍。”
司潮惊奇:“这些事,你都不应该告诉我吧?”
李遂沉默片刻,才答道:“目前岛上与世隔绝,案情越发扑朔迷离,我只能便宜行事,大不了背处分。否则……很可能连你也保不住。”
司潮不由转头看向他。记忆里的李遂长得秀气,跟林远舟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即便现在已时过境迁,她仍能从这张英气的脸上,恍惚看到十几年前林远舟的模样。
“……谢谢你,李遂。”
李遂摆摆手:“其实我不说,你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据他交代,海妃娘娘显灵一事背后确实有人指使。”
“他都不知道是谁,就能听人摆布?”
“据他交代,对方用他以往的命案威胁他,他只能听命。”
司潮彻底心乱如麻。2002年的司文澜落海案、2006年的走私案,以及如今的船夫梁命案和神迹作伪案之间看似只是长汐屿漫长岁月中的偶然事件,却好像存在某种千丝万缕的未知关联。
“时间真的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李遂见她神色困倦,还是站起身,“先好好睡觉,别再想这些。”
司潮点点头。他走出去,想想不放心,又探头回来:“我就在隔壁,你有任何事直接叫我。”
司潮在小时候写过作业的书桌前呆坐半晌,直到眼皮不自觉合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累到过载。
她站起身,草草洗漱后回来躺下。床单四件套都是新换的,沁着李遂家洗衣液的淡香,可她却辗转反侧,明明身心俱疲,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真是漫长的一夜。
长汐屿的天好像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
司潮一夜难眠, 将近天明时才堪堪合眼。
半梦半醒间,天地间凭空陡然一声惊雷炸起,直如劈在她耳边一般, 震得人心胆俱裂。
她冷不丁惊得睡意瞬间无踪,干脆一骨碌坐起来,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屋外漆黑无光, 唯有李遂家左邻右舍的瓦舍轮廓沉默地伏在雨里。暴雨泼天而落, 打在檐顶好像催命的子弹,刚才惊天一雷过后,天地仍有余怒, 不时有隐隐的亮光腾起。
一切活物都在休眠, 对危险无知无觉。而黎明前一个小时,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司潮观察片刻,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甚至开始怀疑,近在耳畔的雷声是不是只在梦里。
她重新躺回床上,约天明时分才勉强睡去,醒来时看表已是九点过。
昨夜的惊惧与疑惑交织成解不开的线团, 似乎还留在她的脑子里, 残剩模糊的暗影。
司潮起来叠好被褥,在门下捡到一张塞进来的纸条。
李遂的字迹仍然清隽有力:“厨房有牛杂粿条汤, 记得吃早餐。”
她打开房门, 站在廊下观望。天地间仍是一片雨色,迷蒙中却隐约有一个身影正打开院门,向堂屋走来。
司潮脑中瞬间嗡的一声,惊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方身着雨衣,头戴兜帽,走到廊下无雨处, 才取下湿透的雨衣,对她笑道:“你起来啦?”
是林远溯。
司潮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远溯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远溯走开些,抖抖雨衣上的水:“李遂没和你说过?我是他阿姨呀。”
说起来,上次两人分别后,她确实见林远溯往李遂家的方向走,但没有多想。
原来如此。
林远溯身材高挑,披上雨衣倒也跟南方男人区别不大,加上雨雾迷蒙,倒不怪她看错。
司潮收敛心神:“原来你是远舟阿姨的亲姐妹?”
“对啊,双胞胎呢,我是姐姐,”林远溯促狭地笑,“是不是看不出来?”
司潮微吃一惊。细看之下,林远溯和林远舟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但其他长相和气质都迥然相异,更与传说中双胞胎一模一样的长相相去甚远。她倒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这么说来,第一次在海妃娘娘庙后遇到她时,她祭奠的人大概率就是林远舟。
“那以后不能叫你阿姐,”司潮窘迫摆手,“辈分很奇怪。”
“随便啦,我都行。”林远溯浑不在意。
她随意将雨衣扔在堂屋的长凳上,头发仿佛都在冒着湿热的气息,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可现在是大早上九点,她怎么会这么早出门?
司潮有些困惑:“远溯阿姨,下这么大雨,你从哪里回来呀?”
林远溯一顿,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才答道:“我去找叶生阿公,路上遇到李遂去上班,他和我说了你先住到我们家的事。”
“打扰你们了,早知道我就……”司潮有点不自在。
“哎,没事的,”林远溯豁然笑笑,“就算他不说,我也打算提,你家老宅肯定很不方便,一个人住那么偏远也危险。”
她径直向厨房走,又回头问:“你吃早食未?李遂应该煮了粿条,走,一起吃。”
司潮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李遂临走时已备好牛杂汤,粿条简单煮熟后拌入汤中就行,倒是方便。牛杂的鲜香混着粿条软弹的口感,驱散早雨的湿郁与困倦。
林远溯倒是吃得干脆利落,不多时碗便见底。
司潮无意识地搅拌汤里所剩不多的粿条,听着屋外雨声,心里有些茫然。
昨晚旧宅被偷,她只得临时搬来李遂家,寄住的不安还未散去,林远舟留下的卷宗又令她再度陷入迷雾。
林嘉宸已经伏法,陈叙是她唯一剩下的线索。但就连这个名字和身份,竟在警方的资料中都是空白,她又能从何查起?
经过昨夜她和李遂的一番推理后,林叶生身上的疑点反而越聚越多。他一生藏有太多秘密,全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坦然,一心只为开店赚钱。
但昨天她才向林叶生打听过陈叙的身份,晚上家里就遭贼,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干系。
所有能做的努力都无端湮没在雨中,眼下,她不能再轻举妄动。
只能寄希望于李遂。但愿他今天有空查名单上那几个人的户籍,说不定有所收获。
“阿潮,你发什么呆呢?”林远溯托腮看她怔忪,笑着在她眼前晃晃手。
司潮如梦初醒,勉强一笑:“我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
“到处都是雨,左右也没事,你再去睡会儿?”林远溯起身收拾锅灶,“吃午饭我再叫你。”
毕竟多少也算寄人篱下,自然不好意思。司潮摇摇头,帮着收拾碗筷,从桶里舀水洗碗。
林远溯也不和她假客气,打扫过厨房,便径直向后院走。
“我起得早,要再去补个觉,”她伸伸懒腰,“你随便点,就当自己家一样。”
司潮点头,看她离去。原来这方小院现在只剩两个人,李遂住在前院,林远溯离异独身,便搬回原先父母住的后院。
她在廊下发呆片刻,转身也想回自己房间,正要推门,突闻村里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刺破雨幕。
司潮忙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倒没看见什么,只听见住在附近的渔民互相询问,大概都不明所以。有些爱凑热闹的人就撑伞出门,往声音来处寻去。
她心下一跳,腾起不祥的预感。见林远溯房里并无声息,大概早已熟睡,司潮便顺手撑起伞,也出院门向村里去。
李遂家住村西,离派出所和村委都不远。小径湿滑,铁灰色的雨幕衬着黑瓦石墙,无端令人心中多些烦闷。
司潮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路过派出所,正撞见李遂和陈阡出院门,行色匆匆,像是有急事。
李遂一眼瞥见她,只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神情复杂,话也顾不上说。
司潮也不好多问,只得尽量加快脚步。
被尖叫声惊动的众人互相打听,慢慢聚到一处。司潮抬头辨认,不由大吃一惊。
是村长林宜纲的家。
小院里已有不少人聚集,房门口拉着警戒线,不时有警员出入。
“离远点!别进来!没什么好看的!”一名警察站在警戒线边,勉强维持秩序。
卧房门大开着,司潮越过众人的头顶,隐约能看见庄敏玉瘫坐在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阡蹲在她身边手持笔记本,边询问边记录着什么。
林孝涵还太小,大概警察怕他受惊,已暂时带去别处。
司潮吸吸鼻子,闻见除雨水的湿腥外,空气里似乎还有一股莫名的焦味。
她若有所思,抬头四处张望,正见院中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枝叶直长到二楼的瓦顶,此时却有一道长约两米的焦痕纵穿树身,断裂处袒着碗大的疤,新鲜的断枝落在地下。
有好事者挤进前排,踮起脚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抓耳挠腮,急切地问旁人:“出什么事啦?”
“村长……”有人压低声音窃然回答,“好像被雷劈死了……”
“啊?!”
人群不安地骚动着,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后来者更是惊惶莫名,迫切地向前挤。
“干什么干什么?!”门口的警员伸手斥道。
围观者不敢再向前,就此驻足,转而纷纷低声交头接耳。
“海妃娘娘的警告,难道已经应验?”
“我说什么来着……海妃娘娘向来灵验,不敢冲撞的呀……他林宜纲这是贪心不足!”
“明摆着就是忤逆娘娘,遭了报应呀!”
司潮沉默听着,心中却惊骇莫名。
那不是梦。凌晨那声近在耳畔的惊雷,原来竟是真真切切地劈在林宜纲家里。
依常识判断,他家依山而建,地势在村里确实较高,院里又有一棵大树,理论上也不是全无被雷劈的可能。但是……真能这么巧合吗?
有人却渐渐从林宜纲意外死亡的惊惧中,回过味来,关心更切身的利益。
“村长这走得突然,拆迁的事怎么办啊?”
“就是哎!娘娘说要尽快签字,不然还要有祸事发生!”
“别管他那些虚头巴脑的承诺,我们自己签就是嘛!娘娘一向救苦救难,总不会再降罪下来吧?”
“可是祖宗万一也……牌位流血的事,你们没忘吧?”
人心向如天平般不可预测,短短几天,长汐屿拆迁的决议随着怪事咄咄连出,数度倾斜变更。
渔民被一枚叫做迷信的树叶障目,身为局外人的司潮却更能看清楚,背后必是有人利用民众信仰,在暗中设局角力。
可牌位流血固然能以人为精巧操纵,天打雷劈的诡计,又是怎么做到的?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司潮没有发现她认识的几个人。她回过头,才看见林叶生仍撑着那柄竹骨黑伞,孑然一身,默默站在院门口。
隔着湿重的雨幕,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司潮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处,遥遥望着躁动不安的人群,和警戒线后的惨剧。
林宜纲是村长,郑延海又一直喊他师傅,两家的关系从前还算交好。与其他人的态度不同,他对郑宁潮也挺和蔼,没说过什么晦气话。
前几次的死者司潮并不熟识,这是第一次有熟人骤然离世。前一天还慷慨陈词的老者,如今说没就没,甚至还是离奇惨死,她不免也有些感伤。
司潮轻叹一声,问道:“叶生阿公,这是怎么回事?”
林叶生沉默半晌,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惆怅:“这是命。”
他微微转头看向司潮,疲惫老态的双眼平静无波。
“在我们岛上,人命向来轻贱,从古至今几千年,都这样。”
因林宜纲的暴毙, 长汐村的拆迁前景不免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翳。
见现场没有更多热闹可看,警方又守口如瓶,围观村民各自唏嘘感叹, 渐渐散去。
司潮不动声色地融在三两人流里,往李遂家的方向走。
“这晦气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有人不安地抱怨,“鬼台风住我们岛上了?”
“你还别说, 往年倒也不是没有过双台风……三台风连着来都见过!”
“台风倒不可怕, 再怎样也比不上06年的‘桑美’……那才是好几鬼惨吔!”
“说得也对。主要还是这些怪事频发,叫人心里慌得很……”
“怕什么,你要实在慌, 不如挑个天气好点的时候偷偷撑船出海上岸, 保证比留在岛上安全……”
“那可不行。三个小时的海路,万一途中起风, 哭都没处哭去!”
“所以嘛,活得一天是一天,想那么多做什么……”
几个村民你来我往地低语,司潮沉默地听在耳里, 若有所思。
时间已近晌午, 她回到家,林远溯房里还没有动静。
村里出这么大的事, 似乎对她的睡眠没什么影响。司潮不由微觉怪异, 说是起得早回笼补觉,怎么更像是一夜没睡呢……
她没有多想,径直去厨房准备做饭。李遂先前给她送的菜没吃完,昨夜也被一并搬来,左右不过两个人吃,便准备做个一荤一素一汤。
菜洗好切好, 只等下锅,林远溯才睡眼惺忪、晃晃悠悠出现在厨房门口。
“做什么好吃的呢?”
她突然出声,专心备菜的司潮被惊得一抖,才转头来。
“你醒啦?”她笑笑,“那正好,我开始炒菜。”
“我来我来,”林远溯走过去接管她手里的勺,“你去坐着,擦擦汗。”
司潮知道她性格,就不和她客气,在一边饭桌旁坐下,看她炒菜顺便闲聊。
“你没睡回笼觉吗?”林远溯随口问,“不是说困得很么?”
司潮却静了一瞬,答非所问:“是呢,早上睡得不安稳。大概四五点的时候有个炸雷,远溯阿姨你听见没?”
林远溯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没有。不过吧,我这人睡觉一向挺死的,做不得数。”
“你几点起床的呀?”
“大概……七八点?”
锅热油响,林远溯娴熟地倒进去油麦菜,香气与水分同时腾起。
菜翻炒出锅,司潮起身端碗,状似无意地问:“你刚才没被吵醒吗,远溯阿姨?”
“怎么?”林远溯刷着锅,准备炒下一个菜。
“村长死了。”司潮说。
林远溯动作一滞,回头来看她:“村长?”
听上去,她吃惊的好像不是“死人”,而是死的是“村长”。
“怎么回事?”她很快转回去,手里的锅倒干净脏水。
“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警察还在调查,”司潮随口回答,“听说是被雷劈死的。”
跟其他人相比,林远溯的反应显然要平静很多,甚至都不怎么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饭菜炒好上桌,司潮心里不免犯嘀咕。她想问,但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开口。
“哎?”她还在欲言又止,林远溯已盛好饭递给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那李遂是不是回不来吃饭啦?我看你也没做他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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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李遂不止是中午回不去家。连今晚能不能回得了家,他都一筹莫展。
“汇总一下目前情况。”
群众终于稀稀拉拉地离去,警察得以摘下口罩,从屋里出来透气。空气里除雨水的腥湿及木头的焦味外,从敞开的房门里,还隐约能闻见一种腐败的微臭。
李遂眉头紧皱,手里抓着笔记本。
他翻过新的一页。这几天以来,笔记本用掉的页数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庄敏玉的笔录已经做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陈阡捧着笔录,“她说她一直带着林孝涵睡在后院,林宜纲一般回家晚,都是独自睡在前院。”
“早上的响雷她有没有听见?”李遂问。
“她听见了,但以为是跟几天前那次一样,劈在山上,就没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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