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放下银著:“雪儿,再用碗鱼汤!”
姜时雪摆摆手:“爹娘你们用,我饱啦!”
姜夫人看着匆匆离开的女儿,嘀咕:“今儿这是怎么了。”
姜柏慢悠悠吃着烤鱼,了然道:“薛尽一会要接她去游湖。”
姜夫人愣了下,思索着说:“薛公子近日来得勤,两人在余州的时候不是还不对付吗,怎么突然这般要好。”
姜柏只是自顾自吃着饭。
姜夫人后知后觉,眼眸一亮,唤他:“诶,到底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你说这俩孩子能不能成?”
姜柏将碗重重一放,哼了一声:“身份都不清不楚,还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他?”
姜夫人倒是觉得薛尽这孩子性子沉稳,不卑不亢,瞧着也是个有本事的。
最重要的是……薛尽脸长得好看!
生得芝兰玉树的小郎君,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比起嫁给那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病秧子,一对比下来,姜夫人倒觉得这薛公子也未尝不可。
姜夫人见姜柏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忙过去给他添了一碗汤:“咱们雪儿受了不少苦,你我这当爹娘的就别过多干涉她了。”
姜柏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衣裳是昨日就挑好的,姜时雪试了一夜,选出一件妃红色的杭绸月华裙,行走之间光华凌凌,犹如披星戴月。
又叫银烛给她梳了一个随云髻,配上她最喜欢的一枚嵌玉飞鸾衔珠簪。
眉眼樱唇都细细勾勒描摹过,整个人收拾好的时候艳如春华,又不失少女的轻灵。
银烛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嘀咕:“在宫里的时候姑娘打扮得也极为隆重,怎么还不如现在好看呢?”
姜时雪看着铜镜中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的自己,带上面纱,笑道:“你家姑娘自然是一日美过一日。”
银烛跟在她身后,心想一定是因为神情姿态不同了。
姑娘现在就像一只轻盈蹁跹的蝶,怎能不美呢。
祁昀一早派了人候在立雪园外。
银烛跟着姜时雪上了马车,问:“姑娘,薛公子不同我们一起吗?”
姜时雪小心整理着裙摆,随口道:“他说他在画舫上等我。”
银烛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待会我就不跟着姑娘上去了。”
姜时雪莫名脸颊发烫,她瞪她一眼,佯装生气:“我们是去听曲儿的!”
“听曲儿好呀。”银烛捂嘴笑。
姜时雪紧张了一路,待到明澄湖,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湖面起了一层薄雾,有女子咿咿呀呀的吟唱传来。
侍女在下方早早侯着:“姑娘,我们公子吩咐奴婢来引您登船。”
银烛笑嘻嘻帮姜时雪打起车帘:“奴婢就在车上等姑娘。”
姜时雪看着如同寥落星辰散步在湖面上的画舫游船,心口像是揣了一只兔子,蹦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很是奇怪。
分明同薛尽已经……可为何还会这般紧张?
她莫名想起对方眼眸清冷,伸手摸她头发的模样。
心跳得更快了。
沿岸有人卖酒。
用竹筒装着,是时令的桃花或者梨花酿的,酒香清淡,花香更甚。
姜时雪上前买了一只,仰头饮尽。
四肢开始微微发热,鼻尖也生了一层细汗。
姜时雪眼眸亮晶晶,终于提起裙摆,随着侍女踏上了画舫。
姜时雪原以为画舫上会有旁人。
但她上了画舫之后,发现这只画舫上十分安静,应当是被人包了下来。
画舫中并未点灯,只飞檐下悬着朦胧纱灯。
隐隐透进来的光如同月光倾泻,四角挂着的月色秋罗帐被夜风鼓动,影影绰绰间,有浅淡的篱落香袅袅盘旋。
香气清冷幽微,朴拙自然,倒是叫姜时雪稍稍放松下来。
她开口轻唤:“薛尽?”
无人回应,只有飘入船舫的岸边柳絮无声飞舞。
姜时雪拨开垂珠帘,往里寻人:“薛尽你在不在?”
她又往里走了几步,周遭忽然一黯,竟是烛火一齐都熄灭了!
姜时雪先是一惊,旋即很快稳住心神,扶住一旁的月洞门。
乌云掩月,夜色蔓延,一片静谧的黑中,忽然有一点光如同萤火亮起。
她凝眸看去。
那人宽袍广袖,提着一盏灯,从薄雾弥漫中走来。
晚风鼓动他的袖袍,衣袂化为鹤翅,整个人犹如九天神祇,不沾人间半分尘埃。
姜时雪的心却猛地沉下去。
她看到了那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和手里那只玉兔比翼灯。
灯火明暗,在覆面的半张鎏银面具下落下暧昧的影。
她几乎想要拔步就逃。
可是又能逃到哪里?
他是太子,这天下未来的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如何躲藏?
可是随着他的靠近,姜时雪面上的戒备忽然化为了犹疑。
他的下半张脸被光影照亮。
那半张脸,线条清隽落拓,一起一落都是造物者精心描摹。
姜时雪的指尖却轻轻颤抖起来。
这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像薛尽?
她的步子已经快过思考,顷刻之间,姜时雪便来到了他面前。
面具掩住他的眉眼,姜时雪仰头,陷进一双幽深难辨的瞳中。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自己笑着问薛尽是不是和皇室有血缘关系。
如今想来,他没有回答。
也许他当真是某个皇亲国戚,也许他们的相似只是巧合……
可他又为什么会提着这只玉兔比翼灯呢?
他到底是谁。
姜时雪伸手,指尖触上他的面具。
可当冰凉的金属质感从指尖传来时,她又迟疑了。
那人忽然动了。
他伸出手,笼住姜时雪的手。
周遭越发黯淡。
那盏玉兔比翼灯如同一轮冷月,又如骄阳炽热,横隔在两人之间。
他拉着姜时雪的手,一点点摘下面具。
一双清冷似雪的眼露了出来。
姜时雪心中猛然一空,又生出某些东西尘埃落地的感觉。
祁昀垂眸看着她,黢黑的眼眸叫人窥不清情绪。
有止不住的热意汹涌袭来。
姜时雪眼睫已然被晕湿,偏偏她抬起下巴问:“这盏玉兔比翼灯,你是在哪里买的?”
祁昀眼睫微动。
那些刻意的伪装此时碎裂一地。
他看着她,声音极轻:“对不起。”
姜时雪眼圈霎时红了。
她咬牙道:“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那双眸中漾着一轮碎月。
祁昀沉默。
昔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竟在这一刻不敢开口。
漫长的安静过后。
他终于艰涩道:“薛尽……就是祁昀。”
祁昀的声音绷得很紧,似是轻轻一挑就要断裂的琴弦。
姜时雪的唇也绷得死死的,她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哭出来。
昔日疑惑的种种此时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她会突然被从秦家带到东宫,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太子,会把他错认成旁人。
姜时雪忽地想到一件事。
她松开唇,在满口血腥味中发问:“东宫里那个太子,我见过的。”
踏月而来的谪仙此时如同沦落红尘的凡人,不复清冷疏离的模样。
那双凛若秋霜的眼里有悔。
“那个人……是我的替身。”
姜时雪没有说话。
她盯着那盏玉兔比翼灯,许久之后,才喃喃道:“那一日,是你。”
“还有那一晚……也是你。”
一旦得知真相,某些被忽视的细节都如湖下暗礁,慢慢浮现出来。
祁昀明白她在说什么。
只是他无力辩驳。
彼时的他,已被恨意蒙蔽了眼睛,不顾眼前的真相。
祁昀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阿雪,我不想再瞒你。”
他坦荡道:“无论是薛尽,还是祁昀,此后都只会以真心待你。”
可他低估了少女的骄傲和敏感。
姜时雪仰起头,红着眼一笑:“太子殿下,这样玩弄人,很有趣吗?”
她转身得干脆利落,撞掉了祁昀提在手里的那只玉兔比翼灯。
珠帘晃动间,人已远去。
祁昀盯着那摇晃不休的珠帘,直至船舱内一片死寂,才缓缓蹲下身子,捡起那只玉兔比翼灯。
其中一只玉兔断了耳朵,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祁昀的指尖擦过断处,眼眸空洞黯淡。
片刻后,他拎着灯起身,坐到琴案边,唤冷渊:“替我寻些工具来。”
殿下屈膝坐在琴案边,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低头摆弄着那只灯笼。
但冷渊却觉得,这样的殿下看起来……叫人心疼。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殿下,还是宣德皇后故去的时候。
那时他便也是如此,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没日没夜雕着那些许久不碰的玉料。
直至手指都被磨出血也不肯停。
他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低头退了出去。
殿下性子冷,又岂是旁人能劝得动的?
姜时雪胸口处像堵了一团棉花,整个人无法呼吸。
她张着唇大口呼吸,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将面纱晕湿。
画舫靠在岸边,她提着裙摆,从甲板上往下一纵,却因神思恍惚,险些跌倒。
在她身子倾斜之际,忽然有人扶住了她。
她抬头,对上一张英气的脸。
姜时雪连哭都忘了,表情尽数化作愕然。
四公主弯眉对她笑了下:“阿雪,能否跟我聊聊?”
四公主将姜时雪带上了马车,什么也没问,只是给她递来干净的绢帕。
再汹涌的情绪,中途被人打断,便也澎湃不起来了。
姜时雪现在脑子里很空,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去思索。
四公主递来热茶,她便喝了。
四公主塞来一块甜甜的点心,她也吃了。
许是甜食能叫人心情变好,待到马车停下的时候,她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四公主没有叫她下车,而是打起车帘,柔声说:“阿雪,你看。”
姜时雪睁着红肿的眼,顺势看去。
马车停在一条偏巷中。
从车窗里正好能看到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
玉兰花色洁白,花瓣大如碗口,香气浮动,残花几许堆在青墙之外。
看得出来被这家人照料得很好。
不一会儿,忽然有两个仆童从小门出来,弯腰开始拾捡那些残花。
他们动作小心,一人将花瓣轻轻拾起,手执细毛刷拂去花瓣表面的灰尘。
另一人专门端着托盘,托盘里垫了一层绢帕,玉兰花瓣被轻轻搁置在上面。
姜时雪很是奇怪,但也没出声问,而是看他们默默动作,直到两个仆童将落花拾起捡起干净,回了府。
四公主面上带着几缕怅然,片刻后才开口:“这里便是太子的母家,荣国公府。”
姜时雪眼睫微动。
心口又泛起细密的痛意。
四公主也不卖关子,娓娓道来。
太子之母宣德皇后闺名徐清影,出身于声名煊赫的荣国公府。
徐清影的祖父荣国公,当年可是伴驾亲征,和皇帝一同打过江山的人物。
因着满门武将,徐清影也不同于寻常贵女,既学诗书,也学刀枪。
如此文武兼备,莫说女子,就是连寻常男子也比不得。
加之徐清影生得貌美,出身又好,待到适嫁年龄,荣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要被媒人踏破了。
徐家满门才俊,长子徐辰礼和老二徐辰毅一个是声名远扬健威将军,一个是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副将军,封号指日可待。
就连尚未及冠的老三徐辰济也跟着两位兄长征战沙场,锋芒初露。
其中尤以老三,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领军凯旋时,时常出现万人空巷的奇景,只为一睹这位小将军的风采。
有这样的三个兄长,徐清影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低。
要不就是嫌寻常世家公子只好舞文弄墨,靡靡之音,要不又嫌弃军营里的武夫大字不识,不似兄长们文韬武略,才识不输文人。
满城才俊,竟无一人得入徐清影的眼。
直至那年春日,徐清影在府中玩乐,不小心将毽子踢上院墙,她身手灵活,不要婢女帮忙,自个儿攀着玉兰树上了院墙。
彼时尚是皇子的嘉明帝打马过街,恰恰路过荣国公府。
嘉明帝乃是皇子中生得最俊俏的一个,那日春和景明,群莺飞舞,少年红袍白马,飒沓如流星,衬得周遭都黯淡。
他自然认得徐清影,好奇地勒马盘旋:“徐姑娘在做什么?”
春风拂过,满树花枝颤颤巍巍,摇落一地洁白。
玉兰花落了少年满身。
徐清影一眼便认出他乃是那日与她和琴的少年郎。
那一日她树下抚琴乃是雅事,这一次却被他撞见爬到树上……
徐清影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捡毽子,她环顾左右,结结巴巴说:“我,我在挑玉兰花回去做香囊。”
少年笑意温雅:“这些玉兰花既跌入我怀,不若徐姑娘就拿去做香囊吧。”
后来的发展,便显而易见了。
少年帝后因一株玉兰结缘,徐清影开始茶饭不思,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将白玉兰交给她的少年。
荣国公为了自家宝贝女儿,央求皇帝赐婚。
原以为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却没人料得到,佳侣难成,反倒造就了一对怨偶。
期间种种曲折不足以为外人道。
众人只知六皇子待王妃冷淡,王妃却是一心一意帮衬夫家,甚至将整个徐家都变成他的助力,叫六皇子一跃登上帝王。
所有人都在猜,后位会是谁的?
会是嘉明帝最宠爱的侧妃陈氏?还是为他诞下长子的邹氏?
或许是畏惧徐家权势,徐清影还是成了皇后。
可自那以后,新人一茬一茬进了宫,嘉明帝流连各宫,却鲜少踏足皇后所居的未央宫。
在皇后诞下太子之后,更是再没去过未央宫。
外界有人传言,嘉明帝最开始属意的储君人选乃是长子,可长子无福,在太子出生那年夭折。
听闻那一夜,未央宫传来帝后激烈的争吵声,嘉明帝怒气冲冲拂袖离宫时,手上带了血。
之后皇后以失足跌倒,撞伤额头,需静养为由,足足半年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徐家势大,帝后不合,定然是会出乱子的。
这些话四公主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含糊道:“皇兄五岁那年,他二舅父和三舅父领兵出征,斥候误传军情,导致徐小将军被敌军围困……战死沙场。”
“传回徐家的消息亦有误,说是两位将军都没了……”
“徐家二将军的夫人那时身怀六甲,当即受到刺激,一尸两命。”
“徐家二将军虽活着回来,可家破人亡,此后他自请镇守西北,无诏再不回京,父皇封了他为忠义将军。”
“两年后,也就是皇兄才七岁的时候,皇后自缢于未央宫。”
“第一个发现皇后出事的人,正是皇兄。”
姜时雪眼皮一跳。
四公主声音低沉:“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皇后葬礼办得仓促,皇兄守灵时一滴眼泪都没掉,还被父皇骂他……狼心狗肺,不堪为人。”
姜时雪一惊,莫说是在帝王家,就是寻常人家这样责骂自家孩子……也太过了些。
四公主摇头:“你不知道他在宫中的处境。”
“虽然贵为太子,但母后早早去世,父皇又惯来不喜……加之尤贵妃得宠,二皇兄处处压制她一头。”
“皇兄他这些年,其实很不容易。”
“他们都说皇后娘娘昔日是耀如春华的一个人,我压根不敢信。”
她想起未央宫压抑而沉重的气氛,还有皇后那张容色枯槁,总是眉心紧蹙的脸,垂下眼:
“皇后待皇兄十分严厉,动辄打骂,别的皇子三五岁时才开蒙,皇后娘娘却要求皇兄能将四书倒背如流。”
“幼时路过未央宫,常能听见皇后的打骂声。”
“有一年酷夏难熬,人人都穿纱图个清凉,唯独他依然一身厚重长袍,后来他热晕在上书房,夫子将他的衣袍解开,才发现皇兄一身是伤,从鞭打到掐伤都有,他死死捂着,是不想叫旁人看见。”
姜时雪听得眼皮直跳,她全然没办法将这些事和薛……和祁昀联系在一起。
还有那徐皇后,一个会在春日同婢女踢毽子取乐的鲜活小娘子,怎会变成那样可怕的模样?
四公主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想,道:“阿雪在宫中待的时间不长,自是不知道深宫会将一个人摧残到什么程度。”
“更何况……”她抬头看了一眼那株白玉兰。
正因痴情,才更生不如死。
徐清影死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老国公悲恸不已,皇后下葬后,他延续了徐清影在时的习惯。
每年春来玉兰花开,徐清影都会叫人小心翼翼收集这株玉兰掉下的花瓣送入宫中,制成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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