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不过是“捉弄”他。
二皇子被罚跪了一夜,此事就此轻飘飘揭过。
祁昀从此之后却再不肯碰重味的食物。
味道重了,被人添了料也难以分辨。
后来他落难余州,初时满身是伤,饮食也不得不清淡。
直至一次他陪姜时雪吃饭,多看了那道胡椒鲜虾几眼。
姜时雪问过大夫后,知道他可以不用忌口了,于是将菜推到他面前:“这是爹爹从南边找人送来的海货,你尝尝吧。”
祁昀一直用得少,那一餐却没忍住多夹了几筷子。
从那之后,他的膳食中便常常出现口味重的菜,都是姜时雪特别交代的。
那些日子,他只是祁昀,不是大齐的太子,没有人会存心暗害他。
他可以随意按照自己的喜好饮食,如今想来,倒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段放肆时光。
辛辣之味仍停留在唇齿之间。
祁昀将油纸包掩起来,道:“收起来吧。”
冷渊问:“殿下既然喜欢吃,为何不多用些。”
祁昀淡淡道:“知道谁最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冷渊思索了片刻,又不敢开口,只是摇头。
“贪嘴的孩子。”
冷渊没忍住,唇角弯了下。
祁昀又说:“就放在书房吧。”
冷渊本想说这东西味道重,但话到嘴边,又尽数咽下:“是。”
祁昀没想到,立雪园的东西会源源不断送到东宫来。
今日是辣螃蟹,明日是辣卤蹄膀,直到冷渊打开食盒,看见里面几个红艳艳的拱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饶是祁昀也表情莫测道:“安排出宫。”
冷渊收起笑意,正了脸色:“是。”
立雪园名字取得雅致,但近几日厨房被笼罩在一片辛辣的气味中。
姜夫人这种吃不了辣的都要绕着走。
姜时雪带着块面巾,给鸡架抹着茱萸粉,眼睛都被呛得有些发红。
银烛在一旁帮忙:“姑娘,这些东西街上都买得到,您何苦自己亲力亲为呢?”
姜时雪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道:“既然是报酬,自是要用心。”
银烛也没辙了。
这些天姑娘天天念叨着报酬报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她看着姜时雪被辛辣刺激的有些发红的手,道:“一会儿可得好好净了手,再抹一层厚厚的手脂。”
“没有问过报酬是什么,便自己拿主意,天底下有这样做买卖的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祁昀负手立在门口,表情极淡,与这烟熏火燎的厨房格格不入。
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姜时雪忽地生出几分委屈。
祁昀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点点变红,身子已经先一步迈了出去。
祁昀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人往外带。
姜时雪便这么沾着满手的茱萸粉,被他牵出了厨房。
祁昀命人打来一盆水,挽起袖子,亲手帮她洗去那些调料。
周围的下人们俱都背过身去回避。
唯余水声哗啦。
许久之后,忽然响起一道细细的抽泣。
祁昀动作一顿。
姜时雪还带着面纱,此时一哭,面纱俱都粘在脸上,好不狼狈。
见祁昀看过来,她猛然起身:“别看我。”
两人都手掌泛红,淅淅沥沥的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沾湿了衣摆。
祁昀一言不发望着她,冷黑的眸窥不清眼底情绪。
姜时雪哭了一会,总觉得就这么干哭不起作用,扭过头来控诉他:“我都送了多少东西给你了,你还在生我气。”
她哭得眼圈通红,脸颊也泛着一圈粉,比枝头初绽的海棠还要灼眼几分。
见他不说话,姜时雪更加委屈,把手往他面前一递:“手都被烧疼了!”
祁昀忽然伸手,动作极轻,托住了她的手背。
鸦羽般的长睫倾覆下来,阴影落在姜时雪手背上。
又轻又软的呼吸拂过手背,祁昀微顿,又吹了一口,旋即抬眸:“还疼么?”
姜时雪愣住。
火辣辣的感觉从手背烧到她的脸颊上,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她整个人像被投到油锅中,浑身燥热。
姜时雪抽出手,脸色涨红,偏偏语气生硬:“疼的。”
祁昀的手仍然僵在空中,片刻后,他若无其事收回手:“那你想我怎么赔礼道歉。”
姜时雪觉得自己像在无理取闹。
分明求人的是她,最后却把自己搞得那么委屈。
她轻呼一口气,调整情绪道:“是我闹小脾气了。”
祁昀淡淡看着她,说完这句话,她眼睛里分明又泛起一圈朦胧水光。
心底里还不服气。
祁昀也明白,她自小被捧在心尖上,别人迁就她惯了,这般低声下气讨好一个人,恐怕还是第一次。
虽说她这样做……都是为了那个人。
祁昀莫名又起了几分郁气。
他瞳孔黢黑,汹涌情绪被牢牢压制在眼底。
“我说的酬劳,不过是玩笑话,你不必当真,日后也无需再做那些东西送给我。”
姜时雪原本应该开心,但听他这么说,莫名又有几分不乐意了。
她挖空心思给他做这些东西,人家还不情愿!说不定还都被他扔了……
她脸绷得死死的,阴阳怪气:“既然看不上这些粗鄙吃食,那日后我不做就是。”
“天色已晚,薛公子自便。”她转身,步伐迈得极重。
衣袖忽然被人勾住。
姜时雪扯了扯胳膊,没能扯开。
她绷着脸回过头,正想开口刺他几句,便听他声音轻柔:“没有看不上,我很喜欢。”
“喜欢到甚至不舍得多吃。”
姜时雪愣了下,仿佛有一把小钩子轻轻钩了心脏一把。
她忽然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分明清冷如雪,却又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仿佛拨开层层白雪,下面掩盖的是沉寂的岩浆。
姜时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呼吸不畅,肺腑似乎都要爆炸。
姜时雪小声说:“喜欢也不会给你做了,手疼。”
她用力扯出自己的袖子:“我真的要休息了。”
她今日穿的是绢纱,袖角冰凉,如同流水一般从手掌中滑落。
祁昀心中猛地一空,在她跨步离开前开口:“上京的夜市热闹非凡,你还没去逛过吧。”
姜时雪身形微僵,旋即压抑不住的雀跃慢慢攀爬而上。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在立雪园,可不是已经憋坏了。
但她还是有些顾虑,扭头看他:“可是如今我的踪迹不便暴露……”
祁昀神色淡淡:“无妨,你现在不是带着面纱么。”
姜时雪眼眸一亮,对呀,她现在带着面纱,谁看得到她的脸?
姜时雪转过身来,委屈也不见了,恼怒也不见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祁昀喉头微痒,语调平淡:“去换双好走的鞋。”
姜时雪换好鞋子回来的时候,祁昀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她了。
她心中雀跃,打起车帘,冷不丁撞见一张面具,愣在原地。
祁昀戴着一张黑沉发亮的铁质面具,猛一看,竟跟太子有几分相似。
祁昀抬起头来:“怎么了?”
是和太子截然不同的声线。
姜时雪埋头进了马车,忽略胸口怦怦直跳的异样,坐了下来。
鬼使神差,她忽然开口问:“薛尽,你和皇室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话音落,她也觉得不妥,于是又说:“我开玩笑呢。”
祁昀脸上的面具做工繁杂,华美纹路如同栩栩如生的藤蔓。
他的眼睛便掩映在这从藤蔓中,幽深难见底。
“为什么这么问?”
关于姜时雪来上京之后的种种,两人从未当面捅破,她不可能直接说是因为觉得他和太子长得像。
于是她语焉不详:“就是这么觉得。”
祁昀没有立刻回答。
马车驶出去很长一段路,祁昀忽然开口:“世间相似之人,不知有多少。”
分明他另有所指,但姜时雪还是莫名心尖一跳。
她匆匆岔开话题:“我们去哪里玩?”
又补充:“不去如玉街坊,那里不方便。”
祁昀似乎看了她一眼,“去承平街。”
姜时雪自然不知道承平街是什么地方。
马车临近,姜时雪隐隐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幽香,她打起车帘来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第54章
两侧酒楼灯火辉煌,身形曼妙,穿着裸露的女子凭栏而倚,冲着街上游人马车挥舞着香帕。
好一个满楼红袖招的香艳场景。
姜时雪不慎与其中一个美艳的女子对视,对方不但没错开视线,反倒媚眼如丝,红唇抿起暧昧的笑意,仿佛在勾她上去。
姜时雪猛然将车帘放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旋即扭头看祁昀:“薛尽,我们真的要去这里逛?”
爹娘若是知道,会打断薛尽的腿吧!
祁昀靠着车壁假寐,并未答话。
好在马车并未停下,而是顺着街拐了个弯,又往前走了一截,才缓缓停下。
祁昀这才开口:“到了。”
外头热闹非凡,喧闹如潮。
姜时雪这回谨慎得多,小心翼翼打起一点车帘,悄悄往外瞥。
待她看清街上景象,蓦地瞪大了眼。
上身赤裸,红发碧眼的高壮男子从口中吐出幽蓝火焰,周遭人一片惊呼,拍手叫好。
长发卷曲的胡族女子正在波斯地毯上飞旋着身体,浑圆肩膀上挂着轻薄的石榴红纱,金黄臂钏叮当作响。
雪白狼皮上铺着一把把做工精美,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或匕首,摊主正拿着其中一把,在手中耍得飞快。
在那匕首旋转得几乎成了一道弧光时,他猛然将其一掷!咚的一声,面前那块厚厚的铁板被捅了个对穿。
她逛过许多次夜市,却从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夜市!
祁昀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唇角微微扬起。
“下去逛?”
姜时雪忙不迭道:“去!”
小半个时辰后,姜时雪左手抱着一张胡饼,右手拎着一只骆驼皮做的水囊,腕上戴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手镯。
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卫怀里也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姜时雪看见前方有卖酒的,猩红的液体装在琉璃瓶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姜时雪脚下加速,便想凑到摊子前。
面前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下,祁昀道:“换个摊子看。”
姜时雪见那摊子上放着许多色泽鲜亮,香气浓郁的酒,好奇得紧,哪肯作罢,带着几丝央求道:“去看看嘛。”
祁昀眸光微暗,到底是收回手来。
姜时雪嘻嘻一笑,飞快跑到摊子前。
摊主是个美艳的中年女子,岁月不掩风情,锁骨处纹着一只青色的蝎子。
她打量姜时雪一眼,原本没什么兴趣搭理她,直到看到缓步跟来的祁昀,才眼眸一亮,笑着将那瓶猩红色的酒举起来:“小娘子尝尝?”
话音落,祁昀已经伸手将姜时雪扯过来,语调冰冷:“走吧。”
姜时雪正想去接,被他这么一打断十分不开心,嘟囔:“我看看嘛。”
她手脚极快,接过来闻了闻:“好香!”
摊主笑意便深:“小娘子识货,这酒名为雨露香,喝下去发的汗都是香的。”
她的眼睛在祁昀身上巡视一圈,声音妖冶:“这小郎君清瘦,你们二人事前合饮一杯即可。”
姜时雪只觉得她这话有几分古怪,下意识问:“为何要合饮一杯?”
摊主咯吱咯吱笑起来,眼神都快要滴出水来:“那不是怕小娘子你这小身子受不住,回来找我麻烦嘛。”
姜时雪琢磨片刻,顿时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同上了蒸锅的活鱼,扯着祁昀扭头便跑!
摊主还在后面笑:“怕什么,年轻人不知道我这东西的好,回来买上一瓶,保你今夜快活似神仙!”
临街的一间酒肆中,一群青年人正四散在雅间中划拳赌酒,有人怀中还搂了香肩半露的舞姬,时不时一亲芳泽。
荼靡香艳的气氛中,唯独一人绷直了背脊坐在窗边,条案上的酒原封不动。
有人掀起醉眼:“怀瑾,坐那干嘛,过来一起喝啊……”
怀瑾正是宋观澜的表字。
宋观澜抬起眼。
他那双清冷的眼遍布血丝,眼底更是浮着一圈黑青之色。
那人见喊不动宋观澜,觉得无趣,自顾自又举起杯:“来,喝!”
宋观澜又看向窗外活色生香的长街。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来这种地方厮混。
可这些时日,他一闭上眼,便会陷入混乱的梦境中。
梦中他不是宋家的二公子,他爹也不是大理寺卿,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孩子。
梦中他并非如爹爹所说,在淮威老家长大,而是生活在一个气候湿润,繁花似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在梦中不叫宋观澜。
而是叫……顾行之。
他试图回想更多,却只能陷入混沌的痛感中。
脑子里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堪。
他已经接连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
同窗拉他前来放松,宋观澜鬼使神差,竟答应了。
可当他踏足此处,却又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同窗们饮酒作乐,舞伎在怀,飘然欲仙。
他只觉得伤风败俗,非君子所为。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自己。
宋观澜略微安心,心想哪怕不是大理寺卿之子,昔日的他也该是个恪守礼仪的君子。
宋观澜太累了。
原本是想来麻痹自己,但事与愿违。
如今他腰背挺直坐在此处,反倒要花费精力刻意维持。
他生出几分后悔。
或许应该直接去问问爹爹的……
可是他害怕。
若他真的不是宋观澜,又该如何?
宋观澜迷茫地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乱如麻。
人群之中,一个身形轻盈的少女拽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快速跑了过去。
宋观澜被吸引住视线,下意识盯着他们。
少女穿一袭茜红色的裙,面纱掩住下半张脸,裙摆柔软飘逸,青丝如云。
似乎担心身后之人跟不上,她忽然回头看来。
春夜的风短暂地刮开了她的面纱。
有几缕俏皮的发贴着她瓷白的脸颊。
少女眼眸带笑,唇色嫣红,如同一朵灼灼绽在枝头的海棠花。
桌案上的酒水猛然被打翻。
一行人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
却见宋观澜跌跌撞撞起身,顾不得被酒水沾湿的衣裳,飞快跑了出去。
“怎么了?”
“奇奇怪怪……莫要管他。”
姜时雪拽着祁昀一路跑了许久。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个摊子,她才停下来,屈膝大口大口地喘气。
祁昀随她跑了那么久,却依然气息平稳,不见丝毫狼狈。
姜时雪平复了许久,才带着几分恼怒抬头:“你是故意的!”
祁昀盯着她发上缠成一团的流苏,声线清冷:“我拦过你。”
姜时雪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哼了一声。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前方,下马车时看到的那几个摊子也在不远处。
祁昀的目光落在那些镶满宝石的弯刀和匕首上,道:“赔你一件礼物。”
他走过去,和摊主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他拿着一把不过巴掌大小的匕首走了过来。
“低头。”
姜时雪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不明所以:“怎么了?”
但还是乖乖低下了头。
祁昀注意到她姿态自然,全无戒备,心中柔软。
他轻轻捻起她被流苏缠成一团的发,偏着匕首,挑起青丝。
果然摊主没骗人,这匕首削铁如泥,祁昀毫无障碍便将流苏簪取了下来。
姜时雪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这只簪子惯来会缠头发,早知道今天不戴它了。”
流苏簪上还缠着几缕断发。
她想伸手拿过,祁昀却往后一避。
他摊开手,将那把匕首递给她:“一物换一物。”
姜时雪本觉得不妥,哪有人随便送自己的簪子的。
但见他已经将簪子笼入袖中,倒是不好再讨回来了。
于是她只能接过匕首,有几分别扭道:“今日出来够久了,我们回去吧。”
祁昀嗯了一声。
两人往前走了一截,马车一直候在原地。
酒肆与他们隔了一条小街,宋观澜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只看到遥遥离开的马车。
他不甘心,又往前追着跑了一段路,忽觉喉头腥甜,踉跄着停在原地,旋即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路人纷纷停住脚步。
“有人吐血了!”
“来人!快来人!”
宋观澜天旋地转,试图从围拢的人群里再看那马车一眼。
马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宋观澜重重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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