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上……就能成为他的妻。
和欢酒楼。
周春杏……不,如今她叫做姜怜杏。
姜怜杏刚刚洗漱完,按照那嬷嬷的吩咐用青黛将眉描黑,脸颊也敷上一层细腻的珍珠粉,最后仔细地带上面纱。
她凝望着铜镜中的人。
一番修饰后,自是比她原本的样貌好看许多。
此后她将会日日这般装扮。
她不懂为何,但那一日有人找上家门,告诉她只要她按照那嬷嬷的交代,便可嫁入上京秦家,做秦家的二少夫人,周父的仕途也自然会有秦家相助。
周父不过是个小小的九品主簿,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岂会不答应?
哪怕对方说,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周春杏,而是姜氏的女儿。
烛火摇动,铜镜中的人面目模糊。
姜怜杏吹灭烛火,转身回到床榻上。
窗外月凉如水。
姜怜杏辗转反侧,将要入睡之时,忽然听到窗棂有一声轻微的响。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空气被寒芒搅动,有人执剑立在她床头。
月色清浅,对方鎏金覆面,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姜怜杏睡意尽消,她颤抖道:“你……”
对方那只骨肉匀亭的手轻旋长剑,挑落了她的面纱。
面纱落地。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全貌,但姜怜杏还是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极冷,冷得叫她打起哆嗦来。
她尚未开口求饶,便有一阵香风拂过。
哀求化作喉头呜咽,姜怜杏昏睡了过去。
祁昀注视着那张和她有三分相似的脸,冰凉的剑尖微扬。
剑芒微寒,映在姜怜杏脸上。
她眼角迟迟未落的那滴眼泪,还是滚了下来。
祁昀凝视她片刻,长剑最终垂落在身侧。
冷渊候在客栈外,看着殿下越下墙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殿下心情似乎十分不好,他将长剑随手扔给他:“着人留意秦家,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冷渊将长剑接过,垂首道:“是。”
祁昀已经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融入到墨黑夜色中。
冷渊仔细打量手中长剑。
剑上没有染血。
他抬头看了一眼客栈。
若今日之人的确是姜时雪……殿下只会杀了她。
姜怜杏是被嬷嬷唤醒的。
嬷嬷见她睡到日上三竿,十分不喜。
不过是个替嫁的,还敢这般拿乔。
但想到秦夫人之后的安排,她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客气模样。
这姑娘八字和二公子极为吻合,乃是个旺夫命,若是她再能为二公子诞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说不准自己还真要尊她为主子。
于是嬷嬷笑着将汤羹糕饼摆了一桌:“姑娘快洗漱一番,用些东西。”
姜怜杏只觉得自己身子发沉,后脑更是钝痛得厉害。
想必是昨夜做了噩梦,睡得不安生。
至于有人闯入她房中一事……姜怜杏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她没作多想,起身道谢:“多谢嬷嬷照料。”
秦家这门亲事到底是低调着办了。
只是秦家二公子身子病弱,又不喜与旁人来往,与上京核心权贵圈极为疏远。
各家只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差人送了厚礼,便就此揭过。
临渊阁,祁昀立在檐下,听冷渊禀报。
据暗探来报,秦鹤年成婚当日,欣喜异常,平日里一向不喜饮酒之人竟喝得烂醉。
当日与他那新娘自然是鸳鸯交颈,浓情蜜意。
哪知第二日,秦家闹翻了天。
秦鹤年衣冠不整冲出新房,径直冲进秦夫人的院子,大闹一场。
那新嫁娘则躲在新房中暗自垂泪。
暗探听到秦鹤年质问秦夫人:“孩儿信赖娘,娘竟狸猫换太子,欺瞒于我!”
他身子不好,一闹之下竟生生咳出血来,满襟狼藉。
秦夫人被吓得险些昏死过去,一边哄人一边哭诉:“天地良心!娘哪里骗你?”
“你要娶的,不就是余州姜氏吗!”
秦鹤年悲从中来,哀恸道:“余州姜氏何其之多,娘分明知道我要娶的是那一个!”
“娘苦心设计将我灌醉,又寻来一个与她眉眼相似的姑娘,真是煞费苦心!”
秦鹤年的兄长秦鹤安也在,当即骂他:“已经成拜过天地做过夫妻,你要如何!”
“你要娶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娘不嫌对方身份卑微,替你千方百计求娶,如今人进了门,弟弟却想翻脸不认人,辜负娘的一番好意,也辜负那姑娘不成!”
就连暗探也瞧出,秦家人全然不提此姜氏非彼姜氏,就是要让秦鹤年吃了这个哑巴亏。
秦鹤年心如死灰,当堂叩首三次,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父母深恩,鹤年不敢负,唯愿以此残身,佛前祈愿父母康健,长命百岁。”
冷渊道:“秦鹤年性子执拗,当天就搬到了京郊的明佛寺。”
“另外那秦二公子还派人写了一封和离书给他的夫人,说想留在秦家亦可,想走亦可,俨然是不愿意再掺和此事的意思。”
“外面已经议论开来,都说是秦二公子不喜家中安排的亲事,和家里闹翻了。”
有灰雀扑腾着翅膀在竹叶上跳来跳去,响声一片。
祁昀淡淡道:“为人掣肘,进退两难,也算他有风骨。”
他不知在思忖什么,交代冷渊:“秦家那边,继续叫人盯一盯。”
誻膤團對 那秦夫人最是娇惯秦鹤年,如今秦鹤年和家中闹得这般难看,保不齐她还会做出些什么。
话音落,有内侍靠近临渊阁:“殿下。”
冷渊退到一旁。
内侍笑道:“殿下,圣上差老奴来问一问,您这边花册看得怎么?可有中意的人选?”
祁昀眸光微动,道:“劳烦公公回禀父皇,孤还需斟酌。”
公公领命告退。
冷渊自然知道,这花册自送过来,殿下压根没翻开过。
他走过来:“殿下,圣上此番许您自己择妃,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他忙将花册递过来,翻了几页,说:“御史大夫家的二女儿品性端淑,乃是上京闻名的才貌双全。”
祁昀只冷冷睨了那画像一眼。
冷渊心领神会,又翻开另一页:“属下听闻刑部尚书的独女是个大方坦荡的姑娘,脾性定能跟殿下相合。”
祁昀却径直进了屋:“孤有些累了,稍后再看。”
冷渊立在原地,无奈地垂下花册。
因为宣德皇后和圣上不睦的缘故,殿下这些年其实一直很抗拒成婚一事。
但是此次乃是圣上的意思……恐怕实在是不好违抗。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
祁昀性子谨慎,宁愿那余毒蚕食身体,也不愿提前将毒解开。
大夫没有欺瞒他,这毒残留太久,的确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譬如精神不济,偶尔四肢麻痹,肺腑如同被万蚁啃食。
这样的症状又常常在入夜时出现。
祁昀方才又经历了一遍,整身衣服都被冷汗浸湿。
他再度沐浴,带着满身寒气回了寝房,又吃了一丸药,终是沉沉睡去。
自中毒之后,祁昀时常因为疼痛彻夜难眠,哪怕睡着,也是噩梦缠身。
今夜祁昀终于不再做噩梦。
但他梦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原本此生再也不想看见的人。
梦中仍是大雪连绵时,祁昀伤得太重,尤不能动弹,只能偏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
屋外的人以为他还在昏迷,并不避讳他,交谈道:“姑娘不要冤老夫多嘴,这公子身上多是刀伤剑伤,恐怕并非得闲之辈,您就这般将人带到姜府来,实在是不妥啊……”
一道含着几分娇的声线响起:“多谢陈大夫提醒,您放心,我会着人好好守在屋子外的。”
“只是现如今天寒地冻,他又伤得那么重,我若是不出手相助,难道还要看人活生生死在外面,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姑娘善心,老夫自然晓得。”
“陈大夫,您先去歇息吧,我去看看他。”
门扉轻响,她蹑手蹑脚进了屋。
她对上自己的眼睛,似乎有几分惊讶,旋即她冲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你醒啦。”
她走到榻边,身上并没有上京那些女子喜欢的熏香和脂粉味,只有一种属于雪日的清寒冷冽。
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幽微香气的,只是极淡,不仔细嗅是闻不见的。
她大大方方拖了一个凳子,坐在他床榻前,问他:“你的伤痛不痛?”
他轻摇了下头。
她又问:“你肚子饿不饿?喜欢吃清淡的,还是……诶不行,大夫交代你现在只能用清淡滋补的东西。”
祁昀一言不发,看着她卷翘长睫上的雪花一点点消融为水珠。
她忽然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被弄得濡湿,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漾着水光。
祁昀一贯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
加之那个尊贵的身份,谁人不是笑脸相迎。
可此遭落难,他一路逃亡,蓬头垢面,比街头乞儿还不如。
就连街边小贩也嫌弃至极,叫他滚远些,免得脏了他的摊子。
偏偏她却将他带回府中,命人尽心医治。
祁昀能察觉到有人简单帮他收拾过,只是衣裳虽然换了新的,但多日不曾沐浴,他自己都能闻见身上散发出的不雅气味。
“我要沐浴。”祁昀终于开口。
她愣了下,原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好,我差人下去安排。”
身上伤口原本要避水,但祁昀还是洗了很久。
一个时辰后,他身上带着淡淡清香出了浴室,听到大夫痛心疾首道:“姑娘怎能让他沐浴!他高烧才退,伤口又不能沾水……”
他听到她说:“可是他想。”
那一刻,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后来相处时间多了,祁昀便也明白,她尊重旁人的意愿,大抵是因为她自小被娇纵惯了,做事一向是任凭心意的。
譬如她一时兴起,便可以从路上捡一个人回府照顾。
又譬如她若是想见他,断然不会管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饭,她便坐在一旁,替他夹几筷子菜;他在看书,她便也在旁边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翻看话本。
这般任性恣意,是他从不曾在森严的宫闱中见过的。
初时他很是警惕。
大齐有不少贵妇人豢养男宠,他那个长公主姑母便是最为出名的一位。
他此时身无长物,唯独一副皮囊还算尚可。
他从来不觉得人会莫名待另一个人好,无亲无故却又以礼相待,必定有所图谋。
可是祁昀再一次料错了。
她总是笑眼盈盈望着他,却从不对他有所求。
好似他与她那些名贵的珠钗,精致的花草也并无不同。
他原是生性多疑之人,疑人亦疑己。
可惜……他第一次放下对一个人的怀疑,那人转头便给了他致命一击。
季琅对她言听计从。
若非她同意,他又如何敢布局周全,只为取他性命。
她原本就是但凭心意做事之人。
醉酒那一夜并非她所愿,放他离开也并非她所愿。
她之所愿,是叫“薛尽”彻底消失。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祁昀徒然转醒,只觉心口惊悸,当日被箭羽贯穿身体的疼痛再度浮现,难以压制。
他垂下眼睫,任凭痛意在四肢弥漫。
月华如水,如同寒霜覆在他眉眼之上。
只有很仔细地看去,才能发现他鸦羽般的长睫染了一层湿。
屋中狼藉一片,下人边跪在地上收拾着碎瓷片,边劝道:“夫人!您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啊……”
秦夫人妆容不似平常精致,眼下浮动着浓浓黑青:“我这是生了个冤家!”
尤嬷嬷忙给她递茶:“夫人消消气,二公子只是一时闹脾气呢,过几日想通了自然就愿意回来了。”
秦夫人抚着心口,眉毛倒竖:“去把姜怜杏给我叫过来!”
姜怜杏是肿着一双眼来的。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旁人的替身,但她为了荣华富贵还是选择了与虎谋皮。
她来前曾想,哪怕夫君不喜,她也认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夫君在新婚第二日便这般决绝搬出府中,叫她颜面扫地。
婆母大怒,夫君冷待,她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
秦夫人一看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越发碍眼,人还没走到跟前,一盏茶已经泼了过去。
姜怜杏被烫得尖叫一声,不顾被烫红的半边脸颊,忙跪在地上:“娘,是我不好……”
秦夫人看见她就来气,劈头盖脸骂:“叫你嫁入秦府,那是你的福分!偏你自己把握不住,气得鹤年现在和家里闹得那么僵!”
姜怜杏头埋得极低,双肩颤抖,不敢说话。
眼看着她的脸颊有起泡的迹象,尤嬷嬷忙说:“夫人消消气,看少夫人脸都烫伤了,先让她下去收拾收拾吧。”
秦夫人看见她那张脸便觉得晦气,扬眉道:“以后不许扮她!到底是东施效颦,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
尤嬷嬷忙使眼色,叫姜怜杏离开。
姜怜杏死死咬着唇,忍痛告退。
姜怜杏出了门,侍女们纷纷回过头,忙装作在干事,其实一个个的眼睛都含着嘲弄。
她脸上痛得厉害,走到一个看着面善的侍女前,低声下气问:“请问府中可有大夫?”
怎料那侍女脸一转,摆弄手中花锄:“不知道。”
姜怜杏又扭头想问旁人,侍女小厮们却如鸟兽散,竟是没一个愿意搭理她。
姜怜杏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却也没受过这样的折辱,当即捂着脸,眼泪成串掉下来,疾步跑开了。
屋里秦夫人还在痛骂:“早知道将她娶来乃是出了个昏招,当初我断断不会招惹这扫把星!”
尤嬷嬷劝她:“夫人,木已成舟,不如想想该怎么弥补。”
秦夫人头痛得厉害:“鹤年性子倔,如今人都去佛寺住着了,还能怎么弥补?只盼着他看在我和他爹爹年纪大了,过个几年会不会同我们消了气。”
尤嬷嬷却说:“夫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是因着那姜姑娘所起,依奴婢来看……”
她眼珠子一转:“姜家到底只是一介商贾,若是咱们使些手段,叫姜姑娘不得不心甘情愿……”
秦夫人摇头:“虽是商贾之家,但你忘了,余州刺史的儿子乃是他姜家义子,事情都成这样了,再对她姜家下手也无用,反倒是凭白惹得一身骚。”
尤嬷嬷:“夫人呐,到底是二公子要紧,还是她姜家要紧?”
“姜家富贵,不像姜怜杏贪图荣华,所以答应嫁到秦府,但若是叫姜时雪失了富贵,恐怕她只会哭着求着要求咱们秦府帮忙呢。”
尤嬷嬷眼放精光:“姜家虽然有个刺史做靠山,但到底比不得秦家……一个刺史而已,夫人若是想出手,难道还怕不好对付?”
秦夫人显然已经被说动,但还是犹豫:“我是怕鹤年那边……”
“夫人,二公子如今都已经避到佛寺中了,您不下一剂猛药,怎么叫他回心转意?”
秦夫人猛然起身:“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分明已经入了四月,忽然又刮起北风,冻得满院桃花骨朵都蔫了。
姜府众人屏气凝神,走路都小心翼翼。
书房里,姜柏眉头紧拧,道:“我与季兄乃是多年知交好友,如今他受澄河决堤案牵连入狱,就算不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可能不出手相助。”
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季琅面容憔悴,下巴也生出不少胡茬,看上去再无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季琅摇头:“此事蹊跷,爹爹如今被押解在狱,圣意不明,若是伯父出手打点,恐怕反而会落人口实。”
十日前,有人弹劾爹爹与澄河决堤案落马官员勾结,还包庇庄梁一家。
随之提刑司在季府发现了黄金数百两,皆埋在花坛中,分散各地,藏得极为隐蔽。
圣上震怒,当即将爹爹下了狱。
季琅知道,爹爹为官清廉,又怎么可能与贪官勾结,收受贿赂,包庇逃犯?
更何况那庄家子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此事实在是蹊跷。
姜柏闻言,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在理……”
他沉思许久,忽又说:“前些日子我听你一言,给徐家那位镇压西北的忠义将军捐赠了一批银钱物资,如今我们别无他路,我看不如写信去求一求那位将军。”
季琅阻止他:“义父,且不论那忠义将军一贯铁面无私,向来不参与朝堂这些蝇营狗苟,现在爹爹贪污一案满朝皆知,人人避之不及,他同我们非亲非故,又怎么可能出手相助?”
他道:“我爹尚有几个好友在京任官,我已经递信过去,此时不如等回信,探一探圣上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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