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并不是无人在意的人?
梁立烜回头遥望着远方那遥不可及的兖州城的方向,心内百感交集。
到底这些对他来说亦并非是他生活的中心了。这是他的第三世,他唯一的所求就只有赵观柔。
别的他什么都不敢强求。
待梁立烜一面在心中谋划着心事,一面回到了节度使府时,郭夫人也早就得知了今日在街市上发生的事情。
更是得知了自己派出的那个小厮无功而返,还似乎被梁立烜看到了他的正脸。
郭夫人愤恨不已地摔掉了手中的茶碗:“无能!”
她气得唾骂,“这点小事你都与我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仔细思量,嫁来幽州十数年,她几乎就从未真正心满意足过。
当年杀媞那格和匡氏没有成功,现在十年之后再杀杨拂樱也还是不成,怨只怨手底下的这些人不中用,什么都帮不了她!
越想,郭氏脸上的神色就越来越不好看。
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厮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才好。
最后还是郭氏身边的柳氏婢女出面解了围,劝郭氏冷静些个,郭氏这才嫌恶地皱眉命那小厮下去。
“你去我外头的庄子里避一避吧,二公子兴许看见了你的脸,没得生事。”
那小厮下去了后,郭氏眉眼间又泛起了愁情,对柳氏好一通埋怨:
“当日我就说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定是养不熟的,何况还是那贱人生的。父亲和哥哥们偏偏都劝我抱养他,好,我将他抱来养着了,你们也看见他是如何对我的吧?——只知道坏我的好事!”
柳氏也只得含糊着几句哄了她。
听闻二公子回府了,郭氏心中总感到一阵不对劲的地方,她又悄悄说与婢子道:
“他平素不曾听闻这样的动静,怎么今日偏巧就叫他救下了那杨氏?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真的把那杨氏从河岸边生生拉了回来?会不会是我这里走漏了什么风声,还是杨氏告诉了他的身世?”
柳氏连忙坚定地否认了:“绝无可能!”
她说道,“这事儿,就连主公也没有告诉过他,主公都一心要他当您的儿子,杨氏岂有那个胆子去多嘴?依奴婢看,或许真的就是个巧合罢了!”
听得此言,郭夫人才静下了心来。
她便命人去请二公子过来,说要二公子今日和她一起用个晚膳。
但婢子很快回话过来,说是二公子今日还有课业没有完成,就不来这边了。
梁立烜的这份反常将郭顺玫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份恼怒和不快又勾了上来。
——往常,她若是哪天心情好一点,略给他三分面子,叫他来和自己一起吃个饭,他是断然没有不来的道理的。
而且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恭顺有加,处处讨好着她。
今日竟然直接不来了!
定是要反了天了。
柳氏免不了又是一番哄劝,加之幼子梁臻也陪在郭顺玫的身边,郭氏的心情这才好了点。
梁立烜回到麟章院后,默默地去翻出了些许自己的金银钱财来。
这一年的他,已经是幽州节度使梁凇放在明面上的继承人了,他虽然没有什么需要额外花钱的地方,但是大大小小仍然可以攒下些琐碎的银钱来。
梁立烜这日称出了约摸十两的碎金子和几十两的碎银子,晚间时候用匣子装了,再度偷偷翻出了府外,找了个自己信得过的跑腿的商队,托人将这些东西转送给远在兖州的匡氏。
他的乳母匡氏。
梁立烜循着脑海中前世里薛兰信趴在匡氏面前的一通哭诉,勉强记得了匡氏在兖州时的夫家住址。
那商队的人知道这是梁节度使的长子,并不敢怠慢了他,连忙收下他的东西,应承下了他的嘱托。
梁立烜摆了摆手,只冷冷道:“你们的商队若是十年之后还想在幽州混下去,今日之事我便不想听到幽州城内有你我之外的旁人再提起。”
商队的领事连忙恭敬应下了。
即便对方只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可是那股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杀伐决断的厉气,却叫他们这些三四十岁的大男人都有些发颤。
他们自然知道这位梁二公子话中的意思。
十年之后,他已经二十岁。
这个幽州届时是谁当家做主,还说不一定呢。
所以现在对方就算还小,他们也不敢轻视了他的差使,反而将这当成了幽州少主对他们看得上眼了。
于是此间再无旁的话,梁立烜偷偷送钱给乳母匡氏的事情,果真没叫第二个人知道。
待到翻过年来的正月末里,兖州的匡氏一家便收到了这些碎金碎银了。
梁立烜在其中还附添了一封信。
信中说的简单,他说他已经私下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乳母待自己当年的恩情,所以先偷着送了点东西,希望乳母可以收下。
他也隐晦地提了一句,说他知道乳母匡氏当年所受的郭氏的迫害,还请乳母且稍安勿躁,勿将此事说与旁人,待他再成长几年,一定会为乳母报仇的。
因为梁立烜知道匡氏很需要这些金银。
匡氏在兖州的二婚丈夫只是个屠户,虽然家里饿不死人,也能养活匡氏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但是匡氏一家子也总要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每日都不得清闲。
这些钱财虽然不贵重,但是好歹给乳母添几件新衣也是好的。
——但是他并没有给母亲媞那格写信。
不是他不在乎母亲。
而是他不敢。
他现在不敢去打扰了母亲和新丈夫的美满生活。
母亲所嫁的丈夫家境富裕,如今有夫有子,万事充足,他没有什么可以给母亲的,自己贸然送信过去,叫母亲再想起当年的往事,他不确定母亲是会高兴,还是会……
因为他不是匡氏的亲生儿子,假如匡氏收到了他的东西,心里并不高兴的话,匡氏可以扔了这些东西,骂上他几句,然后就将他抛之脑后。
可是这对母亲来说是不行的。
正因为他是母亲亲生的,所以如果他忽然再出现在母亲的生活里,母亲若是痛苦不安的话,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调节自己的心绪。
翌日上午,郭顺玫又寻了梁立烜过去说话。
梁立烜收拾了情绪,面不改色地去了,与郭顺玫如往常一般说起了话。
郭顺玫问起他昨日救下那赵偃夫人的事情,梁立烜也都镇定地混了过去,只说自己无意间出府闲逛,所以救下的杨夫人。
这般一来,便是郭顺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面前的这个少年郎,郭顺玫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让她无由来的一阵心慌意乱。
第160章 定了亲事!
听得杨夫人险些落水之事,家中的亲邻友人并罗珩母亲周夫人等人都在随后的两三日里一一来看望过杨夫人。
杨拂樱亦好生答谢了他们,说自己服了两方的安神药下去,身上已经没什么不快的了。
麟章院里的梁立烜也未曾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直到腊月二十日后,在外巡边的梁凇、赵偃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幽州城内。
所谓巡边,就是因为冬日年关将近,关外突厥人时常趁此机会前来骚扰,所以每年梁凇都会点将巡边,将游荡在幽州城外鬼鬼祟祟的那批突厥人肃清个干净,好让城内的将士百姓都过一个安生的好年。
今年是赵偃跟随他出去。
并且收获颇丰,在巡边的过程中,他们追杀到一批足有数千人组成的突厥军队,缴获了他们的大量粮草辎重、牲畜兽皮。
闲暇无事时,赵偃等人还跟着梁凇一起出去冬钓狩猎,关系更是亲近了不少。
待入幽州城后,赵偃先去幽州节度使的官衙里卸下身上的领兵官印等物,然后立马打马赶回了家中。
等到他回到家门口时,家仆们正在搬运主人这一趟外出时收缴的种种东西,有突厥人的兽皮、牲畜还有一些他巡猎时猎得的猎物。
杨拂樱给小观柔围上了厚厚的披风,陪她一起冒雪站在门外等着赵偃回来。
赵偃翻身下马,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对妻子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别冻着了孩子。”
杨拂樱微笑:“她想爹爹了,非要出来,我便是想劝也劝不住的。”
观柔举起两条小胳膊:“爹爹不抱我!爹爹、抱我!”
赵偃无奈地苦笑:“爹爹身上都是血污尘土,出去大半个月没洗过了,怕弄脏了我的漂亮闺女。”
他接过杨拂樱手中举着的大伞,替她们母女二人撑着伞,领她们先进了家门再说话。
小观柔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一时又问爹爹累不累,爹爹渴不渴,爹爹在外头有没有受了伤……
赵偃不厌其烦地一一答过她。
杨拂樱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新衣,要替丈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尘土污渍,便叫婢子们先带着观柔下去玩。
赵偃亦对女儿道:“爹爹给观柔带了好多新奇玩具回来,你先去玩一会好不好?等会爹爹来给观柔烤羊肉吃!”
观柔欢呼了声,又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屋内遂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人。
杨拂樱脱去丈夫身上厚厚的甲胄,带他去内室里沐浴,将他打结了的长发也拆开、疏通、洗了一遍。
赵偃按住了她的手:“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他们说起你前些日子……”
“我前些日子出去采买东西,不知怎的被人挤到了内城河的河岸边,险些掉进了河里,还是梁家少主飞身过来拉了我一把,救回了我一条命。”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杨拂樱再重新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平静温和。
赵偃猛地握紧了她的手腕,眼眶都一下红了。
“拂樱!”
杨拂樱不想让丈夫多担心,她垂眉顺目地同丈夫认了错:
“是我不好,总是贪图省事,出去就带了一个人跟着。日后凡我出门,必定多带些人跟着我,也不会再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
水雾缭绕,热气蒸腾,两人相拥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后,杨拂樱才同丈夫开口说起正事。
“梁家少主到底救了我,咱们是不是还该上节度使府上去一趟,亲自道谢一番才是?因这事我还不敢拿主意,所以一直拖到你回来才敢开口。”
赵偃点头说是:“等我回来了,带你亲自去节度府上谢过,亦不算失了礼。”
如此议定之后,当日赵家一家三口一起用了顿饭,赵偃亲自烤了半只小羊,喂饱女儿和妻子,哄观柔欢欢喜喜地睡下了。
他们夫妇二人遂打点了些府中家财珍宝,商定于明日便登门谢过。
而这一夜,梁凇回到幽州后并没有回府中歇下,照旧住在了官衙里,只叫人明日喊梁立烜过来同他说话,他要亲自检查长子的课业。
除此之外,对府中的郭夫人再无半句闲话。
郭顺玫心下恨过,可是成婚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她也都习惯了,晚间流了两行的泪,然后便这样将就着睡下。
这么多年,梁凇都是如此对她的。
不过是她的命好,寥寥几次同房合欢,就叫她怀上了两胎,生下了长子长女和梁臻。
第一次怀嗣,是她借着梁凇和媞那格争吵后不欢而散的机会,在他酒中下了药,同他有了一夜恩情。
第二次怀了梁臻,则是梁凇和她的一场交易。
她说她同意收养媞那格所生的儿子,愿意让梁立烜占据这个嫡长子的名分,但代价是梁凇必须给她一个亲生的儿子。
他给了。
然后数年以来,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梁臻过日子。
看似占据了幽州主母的宝座,膝下又有儿女傍身,好不风光快活。内里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尝出苦味吧?
可是她不后悔。
第二日上午,赵偃携妻子登节度使府拜谢梁家少主的救命之恩。
听闻这话,梁凇才从官衙中赶回了家,接见这位自己的部下。
郭顺玫梳洗打扮一番后跟着梁凇一起出来见客,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他身边那个他妻子的位置上。
这还是这大半年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郭顺玫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极为可笑的恍惚错觉:倘若不是因为杨拂樱上门答谢这救命之恩,因为来了女客,梁凇为了见客的时候面上好看些,喊她出来同样作陪的话,那么她这一年或许都根本碰不到梁凇的面!
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他的身份,却是因为机缘巧合地沾了媞那格的儿子、媞那格的闺中好友的光!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为何如此讨厌?
为什么十年了,她的影子还是阴魂不散地缠在她的身边?
梁立烜淡然坐在梁凇下首处。
见到赵偃夫妻入内,他第一个先站起身迎接,向他们问了好:
“叔父、叔母安。”
赵偃回了一礼:“少主客气。”
他们各自坐下,略寒暄过两句后,赵偃便表明来意,说是为了梁家少主救了自己妻子之事前来向主公和少主道谢的。
梁凇哈哈大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郭顺玫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话进来,问杨拂樱的身子可好些了。
杨拂樱还是老话回答,说吃了两副安神药后已无大碍了。
赵偃便奉上谢礼,客气地请梁家收下。
梁凇素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如何会为了这点理所当然的小事就收赵偃的东西,连连摆手推辞,赵偃又不肯再把东西带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地就推脱起来了。
恰此时梁立烜插了句话进来:
“叔父多年来沙场宿将,日后幽州还多的是用得到叔父的地方,叔父此时何需这般见外了,我父亲既说了不要您的谢礼,我们梁家亦不缺这些。
您就带回去吧——就当是咱们家给赵妹妹来日嫁妆的添礼了,可否?”
他陡然提起赵观柔,叫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梁凇反应过来之后又是拍掌大笑:“是啊,东西你带回去,就当是我给侄女儿的嫁妆添些东西了,成不成?不看你们夫妻的面子,我也得看我侄女的面子,哪能收她的嫁妆。你我多年的同袍,这点情分也没有么?以后还多的是用你的地方!”
不要东西,要的就是他的忠诚。
赵偃便顺着台阶进了梁立烜的圈套,立马表上了忠心:
“主公与少主凡以后所有用者,偃绝无半句推脱,万死不辞。身家、性命,皆为主公与少主所取。”
梁凇便满意地不再多言了。
梁立烜眸中亦划过一丝了然的微笑。
身家性命皆为主公与少主所取……
他不要赵家的钱财,更不要他们夫妻的命。
观柔会伤心的。
——他只要一个小观柔,这不算过分吧?
这是她父亲亲口答应了的话。
梁凇留赵偃夫妇在府中用膳,夫妇二人素知梁凇与郭氏的关系不过一般,便不敢久留打扰,借口女儿一人还在家中,这就告辞而去。
临走前,梁凇又与赵偃约好年后去他家吃酒,算是受了他答谢的这救命之恩之事了。
赵偃连忙应下,与妻子准备着采买酒水等物。
只是踏出节度使府的大门时,他心下总是隐隐感到一阵不对劲。
而且还是很不对劲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似的。
可是今日明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并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
谁能算计了他?
此下年关将近,赵偃夫妇更忙着过起年节来,军中没有什么大事,赵偃难得清闲,日日留在家里陪伴妻女。
观柔日日吃吃睡睡玩玩,有母亲哄着吃饭,父亲早晚陪玩,她没有一日不快乐的,很快小脸儿都似胖了些,像只小松鼠似的。
她的幸福与鲜活,梁立烜都时常可以瞧见。
这是他前两世都不曾给予她的生活。
每次赵偃带着观柔出去买零食玩具来,他都会偷偷地跟在他们父女俩的身后,听着观柔一句句软软糯糯地和父亲撒娇。
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见到她的机会。
“爹爹,我还要那个糖糕!”
“爹爹,我要吃甜水,买嘛买嘛!”
“上次那个花灯玩坏了,我想要个新的……”
她的要求大部分都被父亲满足,但也有被拒绝的时候。
玩具是有求必应的,但是因怕她吃甜的太多伤到牙齿,她并非每次都可以吃到糖糕和甜水。
被父亲拒绝了,观柔也不会吵闹的大声哭叫,只是趴在赵偃宽厚的肩头瘪着嘴巴低落着情绪。
那般可怜的小模样,看得梁立烜的心都揪起来了。
恨不得把整个幽州从他老子手里抢过来交给赵偃,然后让他别亏待了他的观柔,叫他别这样伤了观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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