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场景十分混乱。
毕竟是虚空裂隙,霄朔与聂归寻一个半神,一个入圣,都被榨干了身上的所有能量。
而时旎蝶虽然接近六境界阵尊,放在仙门中算是第一梯队。可面对虚空裂隙这种不可抗力,加上最后那一个灵气波,还是去了半条命。
周围乱糟糟的,时旎蝶看到很多人的脸,各个都带着焦急神色。
有风徊雪,有徐雨辰,甚至夹杂着逢凌、白媚生几个面瘫。最后是桓九灯的脸在眼前放大,将她抱在怀中。
“送我师尊和我三哥去旖旎峰,快!”
时旎蝶半阖着眼睛,桓九灯声音中充斥着急躁:“那边有他们两个前世残余的灵气——”
一路颠簸,时旎蝶微微抬首,艰难的去搜寻聂归寻,最终在折罗赫背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聂归寻耳朵里、口中全是鲜血,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他的头随着折罗赫的动作轻轻摇晃,没有生命一般。
时旎蝶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手指无力的抓着桓九灯的前襟,虚弱的张了张嘴,可除了上涌的铁锈腥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旎蝶想问怎么会这样?
聂归寻明明比她强大那么多,就算是面对虚空裂隙,也不该比她伤势更重啊。
不该……
时旎蝶这时才从混沌的脑中捋出一条鲜明线索。
聂归寻他……是用自己全部的灵气,护住了她。
时旎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口中鲜血不断溢出。
“就快到了,快到了。”
桓九灯的声音慌乱中带着颤抖,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师尊撑住——大师兄他已经没了,二师兄也……三哥,师尊……”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上几分哭腔:“你们撑住,我一个人……”
“哭个屁。”
白媚生少见的骂了句脏话:“人还没死呢。”
他略显粗暴的把时旎蝶抢到怀里,玄龟岛的钢铁直男就连抱人都有那么几分粗鲁。
时旎蝶头仰垂着,看着桓九灯还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抢着把他们二人往旖旎峰上送,没人管桓九灯。时旎蝶便见他的身形越来越小,站在原地,哭得像是个没了家的孩子。
娘的,白媚生这老货,瞧把我们孩子凶的。
时旎蝶想骂人,可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在白媚生的臂弯里吊着。这姿势很不舒服,血都快呛到喉咙里了。
不过很快,便到了旖旎峰。
跨越千年,时旎蝶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一切都熟悉得过了分,之前被疏散到这里的小团子们也围了上来,又被琉璃宝楼的大姐姐们温声抚慰着带着离开。
时旎蝶的眼角瞥到那两峰间的木桥,以及那棵巨大的海棠树。
千年过去,木桥上的漆褪了色,海棠树也旁逸斜枝,看起来比以前还狂野了些。
这里每一处都充斥着熟悉而使人安心的气息,时旎蝶被轻轻放下,然后便是医修疗愈的灵光覆盖在身体上,疼痛获得些微的减轻。
时旎蝶微微偏了头,穿过人群去看身旁躺着的聂归寻。
她缓缓的伸手去触他的指尖,可就在碰上的刹那,惊变陡生。
被她碰到的地方骤然变成一堆溃散的光点!
时旎蝶惊了,周围的人也惊了。
下一秒,聂归寻的身上腾起冲天的光柱!
“好像那黑龙身上的波动!”
可那黑龙明明刚才助战结束就腾云而去,这光柱中的巨大能量波动又是从何而来?
本来正围着聂归寻的医修们被这突发事件惊到,纷纷后退。很快,光柱便亮得只能看到聂归寻影影绰绰的身影。
“是……来自上界的波动。”
干涩的声音响起,时旎蝶有些艰难的半撑起身子。身旁的徐雨辰立刻将她扶了扶,好叫她靠进自己怀中。
时旎蝶的眼神疲惫,流光溢彩的光柱落入眼底,像是浸入一方微凉的湖:“他……要飞升了。”
这重磅炸弹将所有人都炸懵了。
半晌,才听到普胜少见失态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起:“飞、飞升?是成神的……”
“是。”
时旎蝶靠在徐雨辰怀里,很虚弱,眼底光流涌动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连话语中也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踏破虚空,得升上界。”
“飞升成神。”
这句话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光柱波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水冲刷的声音,莫名带上了几分催促的感觉。
而聂归寻,则在这迅猛流动的光柱中慢慢的浮在了半空。
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弭,无影无踪。那些因骨骼碎裂而塌陷的部分,也全部恢复如初。
伤痕消失,璀璨光柱中,聂归寻更显得相貌俊逸难言,任何一个角度都完美得不似人类。
他如天上的神祇般俊美庄严,凛然不可侵。黑发在盛光中像是被风吹拂般舞动,飘逸若仙。
不知道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可众人看着他,心头却愈发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触。
这人完美到仿佛不真实,如天际高洁流云,又光芒夺目如天边赤日,高不可攀,又无法逼视。
甚至让人有种匍匐在他脚边朝拜的冲动——与之前因他的仙尊地位而产生的谦恭不同,这是一种气场上的碾压,一种来自本能的卑微臣服。
那是与见到黑龙时相似的触动与震撼,是来自上界的巨大气场产生的强大威压,是源于人血脉中最原始的力量崇拜。
这种威压下,众人纷纷匍匐在地。就连徐雨辰也放下怀中时旎蝶,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额头虔诚的抵在泥土之上。
聂归寻缓缓的睁开眼。
那双眼中仿佛无情无欲,无比平静的垂视这一切。没有因众人的跪拜显得有什么不安和局促,仿佛他就应该是被人朝拜一般坦然。
只有时旎蝶躺在地上,苍白着脸与他对视。
她双眼如秋水透彻,却因重伤没有往日的光芒。可那双眼中却没有任何与其他人相同的情绪,她只是静默的看着他。
时旎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大概是因为封印霄朔实在是这天道颁布的一项重任,完成了这一项重任的聂归寻,终究还是打破了上界与此界的限制,得以飞升。
原著中星命主为他设定的结局,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上演了。
聂归寻无欲无求的眼神并不冰冷,平静如毫无波澜的水面。时旎蝶的双眼中深深埋藏着眷恋与不舍,微笑。
“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时旎蝶已经不记得太多了。
她已经是重伤,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才挺到了现在。
她只记得,直到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还在看着聂归寻的脸。
那张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今,面对她都带着笑意的脸……哦不,这一世的前几个月他还是挺面瘫的,甚至一开始脸色很臭来着……
可到最后还不是在她的魅力下真香了!切。
时旎蝶模模糊糊的在心底吐槽着,失去了意识。
然后便是断断续续的画面、声音,还有奇怪的闪光之类。时旎蝶记得看见过很多人在眼前一晃而过,又沉入黑暗。周围也有过嘈杂,但她觉得很累,非常累,只能无力挣扎的没入那片漆黑的寂静中。
那是一场漫长的睡眠,没有梦。
时旎蝶觉得,便是真的死了,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了。
一片孤寂与黑暗,一片虚无与寂静。
她便在这片空无之中思考。
不知道那将霄朔吞没了的混沌虚空之中,是不是也是这样?
难道这就是报应?
时旎蝶很认真的思索半晌,不对啊!
她的任务,明明完成的很好的说。不给奖赏也就罢了,为什么会有报应?
不……说起来,不过是星命主的任务罢了。
结果到了最后,这老狐狸的诉求她也都满足了,还比他的丧尽天良计划还更人性了一些,至少是给仙门留下了点火种。
……虽然她对仙门的确也如她自己所说,没什么感情。
但这些都是人命,还有她的小团子们,她不可能袖手旁观,让他们去送死。
只不过不管怎么对仙门毫无期待,后来大战时,仙门修士们跑了一大半这事儿属实还是过于操蛋,让她彻底对仙门死了心。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都已与她无关了。
魔脉与魔尊霄朔都已封入混沌虚空,这次就算真的再出现第二个鹤澜山,也没有魔息供他吸取,极音大陆终于安全了。
时旎蝶不由得有些得意了起来——她算不算是救世主呢?
可这念头刚升起一瞬,她心头便升起一个人的面容。
那是……真正的救世主。
那张脸总是玩世不恭的看着她,明明是个仙尊,却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傻子。
那张脸也曾经对她怒目相对,仿佛她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还总警惕着,像是个落入魔爪的小绵羊。
可最后,那些喜怒哀乐都化作满腔温柔,如温暖微风,将她环抱。
时旎蝶轻轻的扯起嘴角。
这一世,虽然感觉像是被星命主拉回来利用,劳碌奔波了许久,简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做了几百年间做的事情,可到底也不是毫无收获。
他能成神飞升,真是太好了。
而自己最终,还能见到那个人,真是太好了。
时旎蝶双眼半阖,任身体不断的下沉。静谧的黑暗将她包围,莫名让人感觉安心。
明明来到了终点,却仿佛回到了生命的起始,走向下一个循环。
黑暗如潮水将她淹没,恍然间时旎蝶回到了千年前的一个午后,星渊从身后将她环抱。
少年怀抱温暖,声音低沉悦耳,唤她的名字。
“朝露。”
风沙沙的从棠花瓣间温柔穿梭而过,阳光在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有清脆的琉璃铃声响起,与他的声音和风声缱绻交缠。
恋人的呢喃藏在花中,裹在风里,从耳畔流过。
“朝露……”
时旎蝶缓缓闭上眼,嘴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雷霆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时旎蝶登时浑身一抖。
她霍然的睁开眼,感觉像是被人从几十米深的水底骤然拉上来一般,一下子从那种虚无的漂浮感与皮肤被包裹的感觉中脱离,像是失重的人瞬间重新感觉到了重力。
随着这种向下拉扯的沉重感一同升起的,是倏然浮现的疼痛。
与那种飘忽的轻松感相反,现在她六神归位,浑身的痛感也找了回来。
时旎蝶像是溺水之人突然回归陆地,猛地吸了一口气。
绵密的疼痛钉入身体,她差点爆粗口:“……谁叫我?”
眼前顿时冒出来五六个脑袋,风徊雪脸上生动的演绎了什么是喜极而泣:“阿时,你终于醒了!”
说着他便猛地将时旎蝶一抱,换来她嘶声痛呼:“疼疼疼疼滚滚滚……”
风徊雪被拎着后领扔了出去,换了徐雨辰的脸:“你饿不饿?要不要我下面给你吃?”
……下你妹。
时旎蝶半睁一双死鱼眼:“刚才谁叫我,震得我差点失聪。”
“没人叫你啊?”
众修士面面相觑,时旎蝶这会儿感觉到全身酸疼,右臂尤其,于是艰难抬起右手:“这什么啊?”
“不知道,你昏过去后一直握着这个。”
徐雨辰觑着她神色:“掰都掰不开。”
应声响起的是细微的琉璃铃声,时旎蝶张开手,那铃铛便砸在她胸口,骨碌碌的要往下滚。
时旎蝶手疾眼快的按住那铃铛,感受着其中熟悉的灵气涌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知道是谁了。”
那气息微弱却确实存在着,让时旎蝶的心稳稳的落回原地。
时旎蝶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瞧着没了大碍,便把人都打发走。
走之前,风徊雪警告她现在身子骨弱,严禁出去吹风。
时旎蝶懒洋洋的挥手,现在她床都起不来,吹个鬼的风。
又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时旎蝶才终于可以起身了。
再这么下去,人都臭了。
终于可以下地的那天,时旎蝶步履蹒跚像个老大爷,推开了屋门。
一出门她便被如洗的碧空吸引了——天空深邃,仿佛在大衍山时看到的那样,蓝得纯粹高远。
“极音大陆没了魔息之后,居然连天都蓝了。”时旎蝶感叹。
原来魔息相当于空气污染,那她缱绻峰岂不是变成了老工业基地……
咦……说起来,她现在是在缱绻峰的洞府里,而不是旖旎峰那熟悉的小木屋中。
看来她昏迷的时候,这群人还是把她搬了回来。
时旎蝶抬头看着院中肆意生长的棠花,莫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缓缓推开院门,正撞上怀尘惊喜唤:“师尊!”
时旎蝶看了看他胳膊夹着的好大一堆铺盖,问:“这是要搬家啊?”
“是啊。”
怀尘点头:“这不是要开辟新洞府安置小师弟们吗?师尊,我先送东西,一会儿回来找您。”
说着他便急匆匆的走了。
时旎蝶倒被他的话说得有点懵。
开辟新洞府?
为什么,缱绻峰上明明有足够的洞府安置小团子们啊。
难道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桓九灯给叠云宗扩招了?
时旎蝶狐疑的走出院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眼前的一切……怎么看起来这么陌生呢?
我难道又穿越了?
时旎蝶狐疑的回头看看自己没什么变化的洞府小院,又回忆了一下方才见到的怀尘——没问题啊!
可是眼前的一切怎么这么陌生?
她的确记得霄朔一把火烧了她的棠花海,可现在显然没那么简单。
景物变换,连花花草草都不复熟悉的模样。本来幽静的小径变得开阔,碎玉垫道,在阳光下如碎金闪烁,铺成一条发着光的路。
对了……阳光。
时旎蝶抬头望天,此时天光甚好,不知是什么时分。从刚才她便觉得这天蓝得不可思议,无边无垠如浩瀚深海。
缱绻峰并非旖旎峰那般孤高凌绝,而是带着一处凹陷的山坳。叠云宗便位居其里,一向和暖无风。
可现在,长空万里无云,只有风声飒飒,吹动脚踝间的琉璃铃,发出轻轻响。
这倒是……
这倒是让她回想起千年前,在旖旎峰上一览众山小时的,身边席卷的脉脉长风。
时旎蝶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她看到本来应该在大殿前的烟波湖,如澄澈碧玉般落在右前方。清风吹皱湖面,粼粼的波光中,绿油油的骨头蛇与黑黢黢的小蛇蛟穿梭嬉戏,溅起水花,激起岸边团子们的笑声。
而取代了暖腻了几百年的粉红棠花海的是随处可见繁茂叠翠,在风中发出海潮般的响声。
缱绻峰上四季如春,现在杂花生树,什么颜色都有。苍翠绿意落入眼底,细碎繁花如星坠落碧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时旎蝶新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被原主尘封凝固的时光再次流动。
小团子们嬉笑着跑来跑去,见到她便乖乖行礼。时旎蝶微笑点头,也没有开口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脚步也急切了起来。
风穿过她的长发,在耳边温柔厮磨纠缠。轻盈的绡纱长衣在风中翻飞如蝴蝶振翅,不远处峰顶上有个小竹屋颜色青翠如新,格外眼熟,那是她与星渊曾经待过的地方。
一切过往都像是被打碎后再被谁重组了起来,用一种穿越千年的温柔力量将它们捏合在了一起,于碎片中重新筑起喧嚣凡尘里的一方净土。
时旎蝶心跳得越来越快,脚步也快,不多时便走到了路的尽头。
林木退到了身后,视野中骤然撞入一棵粗枝虬结的棠树。
棠树倒是没变样子,静静伫立在棠花深深浅浅的开在枝头,密密织成一团淡红的香云。风吹过,落英簌簌,在风中起舞。
脚下已经变成木质的铺地,踩上去声音空阔——这便是旖旎峰上的那一道桥。
果然,时旎蝶凭栏俯望,便见云海翻滚蒸腾,在日光下泛起斑斓虹色。而流云间隙中,依稀可见脚下大地辽阔,万顷江山如画,兀自美不胜收。
时旎蝶小小的惊叹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缱绻峰与旖旎峰是高,但却没有这般高——这苍茫大陆,她只在飞舟上见过。
她现在是悬浮在天上?时旎蝶惊愕的抬头四顾,可脑中闪过方才一路走来的画面,都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叠云宗居然……飞起来了?
是什么样的力量,将缱绻峰和旖旎峰重组,变成了这样一个远离尘嚣、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浮空之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