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甫见她这样说,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纪嫂子根本没有将多余的金额给师姐,他一把抢过师姐身上的荷包,这里面的银钱跟他昨日看的一样,不多不少总共才五两。
“这也太过分了。”他数清后,“上个月商铺少说进账都是几百两,师姐你是商铺的一把手,一个月挣五两银子,说出去谁信啊!”
“师姐,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纪嫂子就是想让你不好过,这你都能忍,我是忍不住的。说句不好听的,这灯师堂要是没有师姐,早就关门歇业了,她倒好好打压一把手,我都不知道纪嫂子怎么想的。就师姐你现在这手艺,出去,谁家不抢着要你,一个月少说也有十几两,更别说还有年底的分红了。”他说得义愤填膺,大有要去为她理论的样子。
俞画棠道,“上个月师兄给了我好几天假,自然是要扣掉的。”
“那也不能一天就扣几两吧,这也太过分了。”许甫气道,“这肯定是纪嫂子自己做的账,李师兄肯定都不知道,师姐你要不跟师兄说一声?”
“怎么说,让人家夫妻打一架吗?”
俞画棠再次摇头,“师兄现在也在操心店面的事,就不要跟他说这个了。当初李爷爷能够收留我,还教授我这些,都是对我的恩情,这么多年师兄也对我照拂不少。这些就当是报恩,我反正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银钱。”
第82章 何去何从
“可是师姐,话不能这般说,师兄对你有恩,可你不是已经回报了吗。你看看这灯师堂都是冲你来的,他们在这里受到的恩惠还不够啊,纪嫂子居然还在你的工钱上动手,真是没脸没皮!”
此时两人也快到了,开了篱笆门后,许甫接着说,“我看今日,纪嫂子肯定心里恨死你了。明明就要卖出一盏灯了,那灯还是她跟师兄一起做的,也亏她狮子大开口,有些绸缎就喊八十两。看见没,今日人家周记灯盏都觉得不可思议,幸好这孩子识货,要了师姐做的琉璃盏灯,不然咱们灯师堂以后都要被人说,德不配位了……不过我瞧她心里肯定恨你拉下她面子,你回去交钱的时候,她也没个好脸色……”
俞画棠拿出钥匙开门道,“我知道这些,不过我们都是手艺人,不论谁的灯能卖个好价钱我们都应该为他开心,毕竟让我们父老乡亲有个营生不是。至于,他们定价多少,是不是德不配位,这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只有做好自己的东西就成。”
“那完了,估计师姐你下个月还是五两银子,原本我还想让师姐请我去宝香楼吃饭呢,现在不成了……”许甫遗憾说。
俞画棠笑,“你想吃饭还不简单吗,明日我就可以带你去。”
许甫也知道她节俭,平日里都不会去这些地方的,不过他也有过疑惑,师姐这般节俭也不是为了买个大房子,也不是为了买些衣裳首饰,就连百里送
的,也是保证是人家卖不出去,他买了来,做了善事,她才会收。即便收了,以后也是要送个东西还回去的。
所以师姐这般节俭是为了什么呢,她每月的银钱都存着是打算干嘛呢……
这时俞画棠又道,“先别说我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商铺里领钱呢,而不是每月还要你爹来给你交食宿费!”
许甫眼珠滴溜溜地转,不好意思道,“师姐就别说我了,我保证以后做的东西绝对不会丢你的脸,你虽然是我师姐,可我的手艺都是你教的。李师傅过世的早,我也只不过学了几个月,这几年都是师姐带着我。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姐弟,可手艺上我却当你是我师傅呢……”
他说的认真,俞画棠也不好在责怪他,一是许甫除了性子散漫,做事还是认真的;二是,她也知道他自幼没了娘,后来又被后母送来学艺,本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却要吃这份苦,也不容易。
俞画棠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拿了些特制的骨架,叮嘱他回去好好练习。
原本以为平淡的日子就会这般过去,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日夜晚纪桂芬的爹去世了。
纪桂芬的爹原本是做海上营生的,当初李若同的父亲去世时,这老爷子还拿了好些钱前来吊唁,大家都知道,其实就是给李若同的。
想来这老爷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女婿遇到了困难他自然会出手相助。
连带着他们这些灯师堂的人,也跟着享了一些福气。即便是灯师堂最困难的时候,这老爷子也都自掏腰包,发了工钱。
因着这层关系即便纪嫂子有时做事过分,大伙也都会忍让。
伙计们是在早上发现老爷子凉透的身体,推测是半夜起来喝茶,没注意地上的东西被绊倒了。
灯师堂暂时关门七日,楼阁间全部挂上了丧事的白布,这几日纪桂芬和李若同连带请了开道锣、铭旌(书写逝者官爵姓名的长幡)、纸人纸马;又定好墓穴提前挖掘,之后又亲自带人在底部铺石灰、木炭;最后又请风水先生选定吉日。
到了送行这一日,孝子居前,持引魂幡,嫡孙抱灵位在后。老爷子没得儿子,这女婿也算半个儿,李若同自然走在前面。
灯师堂的所有人这日也都来送行,按理说早上主家请吃饭的席位会按照亲疏远近排。
俞画棠怎么说也是李若同的师妹,虽然算不上十分的姻亲,至少能算上三分吧。
可等许甫和俞画棠入座时才发现,他们连个熟人都算不上,最多是个来帮忙的伙计,他们这桌正好在席位的最末尾。
而其他灯师堂的伙计,却坐在中间,这其中的差别的对待,让许甫冷了脸。
俞画棠明白,纪嫂子是想告诉所有人,灯师堂不愿在与她有任何关系,也不愿意李若同与她有任何关系。
她虽然不是老爷子的什么家人,但也心存感激他的善举,此时被这般安排,虽然心中会有失落和惆怅,可也不愿今日引起师兄他们的关注。
她跟许甫在桌上随便吃了两口,也没领着白布,等送行队伍走时,也只是在最后默默跟随,等队伍过了巷子后,俞画棠也停了下来。
赵琰也在楼阁上,他是从纪大爷的口中得知的,说是最近灯师堂的纪嫂子对俞姑娘有诸多不满,大伙猜测,如今纪嫂子和李若同父母都逝去,成了真正独立当家的人,怕是要跟俞姑娘分开了。
俞画棠之前有李师傅照料一二,后来又得师兄照料,于情于理,她之前的日子会好些。
可自从纪嫂子当家后,她就不满俞画棠的名气,也不愿意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靠她起来的,这样想来,以后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俞画棠此时跟许甫站在街尾,满街的白纸,让她也心生了许多落寞,她安慰自己,其实自己很久以前不就已经接受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她难受并不是今日被排除在外。而是纪嫂子对她的态度,她不能因为师兄对她的恩情,而让师兄为难。
就在她如此想时,有人从街角走了过来,细心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手炉温热还带着香气,百里云舟觉得这还不够,又想将身上的大氅取下,给她披着。
俞画棠摇头,“不用,你自己穿着,我也不冷。”
百里云舟听说了灯师堂东家的状况,也知道俞画棠如今再待下去就有些尴尬了,说到底如今的灯师堂就是纪桂芬的产业,李若同都不一定能说上话了。
第83章 再想想吧
但她没有主动开口,他也不能说,离开吧,我帮你重新开一家店铺。他要等到画棠亲自说。
“行了,队伍早就走远了,你也别在这里吹风,跟我去宝香楼吃顿饭不。今日我可是专门来陪你的。”百里云舟收起伞,这会雪小了,跟她站在一处也怪美的。
“你怎么老是请我吃饭,难道你有请人吃饭的爱好?”俞画棠笑问。
“请你吃饭我乐意,你也管不着。我可是听说你被人欺负了,一大早就赶来的。怎么着,就这诚意还不够你赏脸吃饭啊?”他说的随意,可俞画棠知道,他肯定是有什么事想说。
她答,“行,不过今日,饭钱算我的,刚好许甫也在,我带他一起。”
“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边走边说。”他说着便引着二人朝宝香楼走去,“其实这次回来,是有人跟我说周记来这里开设分店了,我就想着,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我刚好认识周记的老板,我帮你搭线……”
俞画棠知道这哪里是搭线,他恐怕跟人家连工钱都谈好,就想着她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百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件事过几日再说。”
“好。”百里以为她要同意,心下高兴,也不再问。
三人走着也没注意阁楼上的赵琰,从百里云舟出现开始,赵琰就一直看着他们,看着他跟她说了好些话,看她点头同意,看她跟着他走……
他心下一痛,想起以前她一个人独自在京城,伤心难受的时候也没个人跟她说话。
如今回到家乡遇上事后,他却失去了资格,他想要帮她,想要抚平她的伤痛,她却说,不用了,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为何会如此呢,他咽下痛楚,神色黯然地想要收回目光,可他做不到。
他贪婪地看着她,静静等他们走远,即便此时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人……
…………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这日赵琰到了府衙。
王主簿脱下大氅对他说,“之前让人宣扬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是否需要下官出面指定一家灯铺面承接冬日的夜游?”
原本赵琰是想让她接下,如今却是提不起兴致,只是随意答了一声。
王主簿跟这位久了,也知道这位平日里虽然冷淡但都是有情绪的,像如今这般的的落寞非常少见。
王主簿斟酌问,“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琰没有回答,府衙一阵沉默,就在王主簿以为自己说错话,想要转移话题时。
他听这位大人说,“如果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但别人也已经拒绝了,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呢……”
王主簿没想到赵大人真的跟他说起了心事,好意问,“是什么样的事呢?”
赵琰再次没有回复。
王主簿立马改口说,“那就听别人的,放下就行。俗话说,这世界上能够代替的东西多了去了,大人一时半会不能释怀是常事,可任何东西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想来过些时间,大人也就放下了,说不定还会得一个更好的……”
没有什么事替代不了了,王主簿觉得自己这般回答是很完美的。而且赵大人不缺金银,又不缺升迁的机会,过几年有了大作为,自然什么都放下了。
这时赵琰道,“努力放下过,但是做不到呢?”
王主簿有些疑惑了,什么是想要放下是不能放下的,结合之前的事,他想了一下措辞,
“不如换个方式?不过这还是要看大人自身的想法,下官在没有做主簿之前,也遇见过许多迷惘的事,但下官当时也只问了自己想不想要,如果是想,就什么都不要纠结,拼尽全力去做,至于后果,那就看自己了,至少拼尽全力了也不会后悔……”
赵琰抬眼看了过来,“但她已经很决然地拒绝了,我再去会不会惹她厌烦?”
王主簿庆幸自己猜对了,他就知道,这位赵大人从之前的做事风格到如今的做事风格,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还是了解的,只要是关于俞姑娘的,赵大人都会非常认真!
王主簿假意再问,“大人可是为了一位女子?俗话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在下官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子向女子表明心迹,告诉她无论如何,他对她的追求和爱意永不停止,也绝不放弃。”
见赵琰听得认真,他继续解释,“女子和男子不同,如果两人以前是有情谊的,可是后来因为什么错过,又想复合的话。男子自然要多付出一些,直到两人之间的隔阂消失,女子自然会同意的,俗话也说,烈女怕缠男吗……”
说到这里,王主簿想起了一个人,百里云舟。他其实很好奇这位赵大人为什么会跟俞姑娘和离,和离之后为什么又想要复合。
俞姑娘如今能成为泉州城数一数二的技艺人,说明有自己的骄傲和风骨,至少在当时和离时,是想通了的。
他虽然不打听这些八卦,可也知道俞姑娘回来多久,百里云舟就追求了多久,可即便是痴情的百里依然被拒绝了,可见俞姑娘是铁了心不想嫁人。
让他们这些看客来说,连百里云舟这样痴情的富家公子,还是头婚,俞姑娘都尚且不答应。
赵大人这种和离过的二婚男,基本就没什么希望了。
何况两人和离后,也没见赵大人来过,等到三年后赵大人才出现重新追求。这种种迹象表面,赵大人之前应该没有看上俞姑娘,也不算是什么痴情的男人!
如此看来,赵大人希望非常渺茫,即便是正常女子都不会吃回头草,何况俞姑娘这般有风骨的人。
良久,赵琰说,“是这样吗?”可他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她还是厌恶他的,至少当百里云舟靠近她时,帮助她时,她虽然拒绝,但不排斥……
王主簿见他这样,不好给明确的答复,而是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固然是美好的,不过如果神女无心,不如就此放下。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大人家室条件极佳,其实不用愁佳人的。”
到这里,赵琰也知道应该放下。
可他做不到,世间女子万般摸样,千种性情。在遇到她以前他可能还会去想着接触,想着培养感情,但如今他不想要那种相敬如宾,或者彼此怨怼有不得不做出体面的贵族姻缘。
京城的人家大多婚姻是不美满的,有些夫妻甚至是各自过各自的,有些甚至是在外豢养面首、情妇的。
但这些都是体面人家,即便里子烂透了,表面还是要装恩爱的,他不想要这样的姻缘,他只想要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可是当时已惘然’义山先生说的简单,可世人做起来,却是如此艰难。我这一辈子,也只能遇见一个这样的她了,说放下谈何容易。”
以前他不知道她的好,他们距离得那般近,他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为什么就跟她走到了和离这一步呢……
明知往事不可追,可赵琰却回想着,以前的他真是眼瞎……
依稀记得那日他从外面回来,见门前站着两人,衣裳破旧,说是来找他爷爷的。门仆不让他们进去,他从车上下来,见他们拿着一块玉佩,本着怜悯之心,他带他们进去,又将玉佩给了爷爷。
没成想爷爷真的跟他们说,老人是故交,那时他也没认真看她的长相,只觉得是一件稀奇事而已。
后来听爷爷说他给他定了婚事,就是那日来的女子,他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做了一回好人,就这般被人拿去做姻缘了!他非常愤怒也并不想接受这门亲事,可爷爷说这是他们祖辈定下的,那姑娘也是个好姑娘,他日后定会喜欢。
他才不喜欢,那时他刚被陛下钦点探花郎,游街时鲜花香果扔得他满怀,同僚和同窗好友都猜测他未来的夫人,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贵族之女。
他从来没想过会跟这样一个小镇女子有交集,甚至不知道怎么跟她交谈。婚后果然没有如爷爷说的那般举案齐眉。
甚至可以说他故意远离她,因为他愤怒这般被强求的姻缘,爷爷去世时,也叮嘱过,要好好对人家,可他听完就忘了,成婚一年他只去过她的房里一次,便是洞房那日,自后两人便分居,后来母亲看不下去,特意过来说了他一顿,那一年他再次踏入了她房中。
那时她是什么摸样,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更加讨厌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她肯定是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
至于求证什么的,也没必要,她嫁进来,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这些简单,他也会给,可她还想要其他的,就真是贪心不足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那日他跟同僚喝多了酒,依稀记得是她在服侍,他们本就甚少见面,朦胧中他只觉得她分外亲切,跟记忆中的人不同。
那晚是他少有的温情,等到次日醒来,他也以为自己以往是不是太过薄情时,他看见了散在床上的香囊,里面的香味他有些熟悉,这种豪门之间的阴私,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都知道。
如今在他身上,他切身感受了一次,他如何不愤怒。他指责她不知廉耻,居然会用勾栏里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