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听人说,愁人怨离别,欲语气先咽,他觉得太过脂粉气。
如今等到自己,才知,万千悲痛无法言说。
他以为这次相逢是上天给他恕罪的机会,可其实,早在和离时,他们就已经结束了。
他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她身边,也再也没有机会有所牵绊……
他止不住地哽咽,逼着自己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样对她是好的,他因此劝诫自己,这一夜,他失去了光亮,也失去了信念……
…………
过了几日,赵琰正常交代府衙里各部主事,等到事情完毕,四下无人时,王主簿凑近道,“大人……下官听说你跟灯师堂的俞姑娘以前是夫妻?……”
赵琰放下手中的书册问,“这事你从何处听说?”
王主簿踌躇一会,其实那日他跟严大人都躲着旁边自然是听见了,以往他是绝不会跟赵琰说这个事的。
可昨日他碰巧有个兄弟带他去了艺楼,里面好些人都在传,所以今日他才想着提醒一下赵琰。
“下官……也是也是无意中听说的……所以想问问大人。”
赵琰追问,“在何处,怎么个无意法?”
“实不相瞒大人,昨日下官跟着自己兄弟去了艺楼,里面的人都在传此事,还有说书先生编成了故事呢。”王主簿赶忙回话。
赵琰停了一下道,“这事是真的,不过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今日谢王大人告知此事。”
继续又问,“说书人是谁可有他家里住址,版本传得怎样,可有人跟着谣传?”
王主簿这时放下心来到,“是原乡巷的李鬼编的剧目,听说也是几个青楼女子透露的风声。传的倒也不太离奇,只道俞姑娘好福气,前有大人,后有百里公子,不知该如何选择……”
赵琰这时明白了,这哪里是不理奇,只是说书人不敢编排他,所以就将这事都放在了她身上,自古茶余饭后都喜欢听些艳史,这说书人故意这般,就是为了赚上更多钱,引来更多听众。
不只是青楼,再过几日恐怕整个小镇都会传遍,乡下人家那边也会如此,可能速度会更快。
再此之前因为陈橛子的事情,她就已经被人诟病了,如今加上此事,恐怕更是千夫所指。
这世道,人们不会管这女子有没有错,这男子有没有做过。一旦谣言起来,都是‘为何是她,而不是别人’的说辞,自然,死的也是可以说成白的。
如果那日陈橛子的事,不是他亲自待人堵住悠悠之口,如今她恐怕没个安宁。
如今又是扯上他这个男人,众人的猎奇心理恐怕更大,有些还会去深挖她当年在
京城的过往,这些都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他倒是不会受到波折,对于男子而已不过是一桩美谈,可对于她,是名誉上永远都会被人说!
他不能让这件事在继续传下去,画棠她就应该被人传扬她的技艺,即便被人讨论也该是她的努力,而不是她与某某男子有过之前的过往,这些都是对她的不尊敬。
沉默一会,赵琰道,“之前江花相那件案子也已经出来了,他的侄儿贪污索贿的相关数目也应该清算出来了。明日,你带人将他们两在泉州城每座桥梁上贪污的额度,所做的坏事和相互勾结的人全部写成告示。并让衙役、长随敲鼓喧啰,将这些事情沿街喊道,办得越热闹越好。另外,本次府衙内还有几个待处决的罪犯,一同押解上街,让人一样宣告恶行,以儆效尤!”
王主簿意外,以往即便是再大的罪恶也只会贴个告示,现在不仅要敲锣喧鼓大肆喧嚷,还要将牢狱里的死囚也拿出来让人看看,这会不会被人说,“大人,以往还没有将地方府衙的死囚拉出来巡视的先例。”
赵琰道,“我知道,但这些人作恶多端,以往大都是在京城将历来的高官游行示众。但罪罚相通,想要长治久安,此法也可行,即便怪罪下来最多也是罚俸而已,我会担着。”
王主簿忍不住再次劝说,“大人,其实这样对您没什么好处,虽然老百姓知道了这件事,会称赞,但御史哪里依然会说大人行事不端,有所鲁莽。”
“我明白,就这样安排下去。我要的就是人声鼎沸,等过了两日,你同样派人到福州去宣传此事,不用锣鼓喧天只是跟地方府衙说道,贴些告示即可。乡下的四十个村,就要有劳王主簿带人走一趟,最好是带上当地的说书人,将此事广为传颂。”
“除此之外,你给给艺楼老板递给信。有关俞姑娘的事情不许有任何人谈论,任何说书范本都要被收禁。”
赵琰说的坚决,王主簿一愣一愣,最后点头一一应下,不再过问,只道,“这下可就热闹了,又是金额数量,又是相关罪行,有些人恐怕还会发现自己以往被坑害的事,到时府衙也会忙碌。”
“那就这样办,随便告诉他们,江氏被查出的银两中如果有自己的,提供证据核实清楚,可以归还。”
王主簿原本还想这位大人对于俞姑娘还有没有情分,如今这又是游街、又是查办、又是粘贴告示广为宣扬,还要越热闹越好,看来这都是为了将那件事压下去啊。
他不仅感叹一声,素来冷淡的赵大人,还是有颗热心。
估计从明日起,大街小巷都会议论贪污的金额,谁还会管不与自己相关的艳史,可能再过上一个月,大家伙也只是了然地说一声,‘哦,那位大人是俞姑娘的前夫啊’。
看来,赵大人要的就是这般自然,要的就是这般平静。
因是赵琰亲自督办,王主簿亲自处理,第二日一大早,等各铺面开门营业时,不知从哪来了一群说书人,紧跟在衙役后面,衙役贴一张告示,他们便停下来为不认识字的人,或者不清楚的人细细解说。
第80章 敲锣打鼓
江氏历来在泉州就是龙头,贪污银钱有百万之众,其中涉及的桥梁共有五座,还有一些官府公事,等这些说书人将其中的细节和牵涉的事情说完后,已经过去了两日。
这时乡下人家也得了消息,跟镇上人家不同,他们传遍速度更快,一人一把瓜子,加上添油加醋将此事讲得活灵活现,淑娘就是在此时进的城。
她本是俞画棠的堂嫂,今日刚好拿些家里的鸡蛋送给俞画棠。
这几日因着氛围热闹,灯师堂的生意也更加好了起来。
俞画棠从早上到晚上,总共卖出一百零八盏吊灯,加上还要时不时跟人讲解这些灯盏的用处、价值所在,可谓到了日落时分才有些时候,喝上几杯水。
这时淑娘走近来,拉她悄悄往后面走,问,”妹子,我前几日听吉安说,你之前的那位真的来了泉州,现在还是州牧大人啊?……”
话音刚落,府衙第二批负责的人来了,那些人热热闹闹地一路走一路唱,淑娘今早就听闻了此事,现在将唱词听完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真是贪得很啊,这么大的数目,我就是活了三十几年了,做梦都没想过呢。”
灯师堂的伙计是第一批知道,这些日子凡是有客人不清楚或者感兴趣的,他们就像好事佬般又要说一遍。
张虎很快接道,“可不是,除了这些银钱。府衙还列举了好些珠宝单子,什么珊瑚珠串,珍珠项链,我们那日跟着衙役过去的,那些东珠真是都有鸟蛋般大小,听说连王爷都不一定有这些。”
“啊?”淑娘惊讶,“这江花相这么大胆,我记得有些东西咋们老百姓是不能用的吧,他之前就不怕被杀头?”
张虎道,“可不是,这些珠宝,这家伙自己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用,这老贪官就想了个法子,天天让家里的十几房小妾戴着,也不让出门,就在屋里欣赏。府衙带人去抄家的时候,这姓花的还捧着一块巴掌大的白玉哭呢,说是他这一生贪的东西从来没有享受过,如今这些宝贝还要落入他人之手,他真是为他人作衣裳,死不瞑目咧……”
张虎说的聚精会神,淑娘听得也认真,来往的行人,也有不少是其他州县过来备货的,都围着一团听张虎继续往下说。
这时张亮道,“你说来说去就是这些,我还知道一个你们不知道的事。”
淑娘也跟着人群看了过去,张亮见大家伙连同张虎都看着自己,顿时心里自豪起来,清清嗓子道,“这个江花相也就是一些金额数目而已,哪里比得上那位明年秋后问斩的王娘子啊,据说她原本跟一个地方府衙的捕快在一处生活,两人原本就要订婚了,这捕快因为得了上级提拔马上就要往上升一级,心里难免有些看不能上王娘子。可这王娘子是个辛苦人,也是个可怜人,辛辛苦苦地将所有赚的钱给了这捕快,希望他能为两人的以后好好努力,可没成想得到不过是一句‘年级大了,配不上的话。’”
人群中听到这里,有不少人开始为王娘子打抱不平了,也开始问,“那这王娘子这般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问斩呢?”
张亮继续道,“这事就怪在这贪得无厌,丧尽天良的捕快身上,这小子名叫陈咚,王娘子本名也叫王意。那日王意回家还未到屋内就听说,陈咚这小子想将她许配给他本家的一位哥哥,那为哥哥生的丑陋不堪不说,还是个无用的。原来是陈咚怕之后有贵族小姐看上他,就想用此事将王娘子的恩情换了,王娘子本身也有三十了,他觉得这样是给她的恩典。”
“王娘子不从,这陈咚就要叫人将她捆绑过去。老实人激怒了也是要跳墙的,一时愤怒,王娘子亲手解决了这个人渣,不仅如此,还将他的尸身扔在了后山,做完这些又去衙门自首。”
“哎。”有人感叹道,“这世道啊,应是将好人逼成了死人啊,这王娘子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
“是啊。官府听闻此事也是难办,有人说要给王娘子一个机会,有人说律法森严,不应个人而有优待,但念在王娘子不是存心谋杀,属于过失杀人,所以同意服役三年再秋后处斩。可王娘子自己说,不愿意如此,就请判定明年处置,也想用自身之事,给世人提个醒,女子还是要有立身之本,莫要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一时间众人感慨,这边有人还想让张亮继续说时,有人道,“想听这些事,不如明日大家跟在衙吏身后,自会有人讲解。今日天色晚了,各位贵人还请移步,小店要打佯了……”
淑娘原本想要关心一下俞画棠的,现在看她并未颓废之意,放下鸡蛋跟着人群回去了。
俞画棠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和时不时传来案件相关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经过陈家一事,大家伙本就对她分外关注,后面又听说新来的州牧大人是她的前夫,流言传得非常快,之前她还能看见好些客人时不时对她张望。
都想了解她之前在京城怎么了,怎么会和离回来。
许甫虽然帮着骂了几人,可也阻止这么多人的议论。
就在她以为流言要满天飞时,府衙开始了敲鼓喧啰,将江家的案子,直接摆在了老百姓的面前,又将几个死囚的事情,做成说书本,让大家谨记。
到这里,大家的目光和议论终于转移了,她不知道这是赵琰故意做的,还是刚巧。
无论如何,她都感谢他,感谢这次的事,也谨记刚刚王娘子的事,女子应有立身之本,莫要将希望寄托他人!
这一日,天气寒冷,大家伙都围在里间休息,俞画棠也正在想着师兄那日的话,这时一名夫人急匆匆地抱着一个孩子前来求助,“有没有人啊,有大夫吗,救救我的孩子啊……”
夫人的哭喊声,惊动了灯师堂的所有人,俞画棠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嫂子纪桂芬在给那孩子做心脏按压,人群都被她呵斥往后退后,没过多久原本唇色乌黑的孩子,终于呼出一口气,眼睛睁开了。
那夫人见孩子醒来也顾不上言谢,一个劲地抱住痛哭。
过了许久纪桂芬给两人准备一碗糖水,两人总算平静下来,妇人道,“这孩子本就有些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都怪我今日这么冷的天,也要带他出门,要是没遇上大夫,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够给周家赔罪啊。”
纪桂芬诧异问,“你是福州周记灯盏的夫人?”
夫人哽咽道,“是的,不过这孩子并非我亲生,我乃续弦。这孩子天生体弱,要不是我夫君周祥要来这开店面,我们也不会来这,更不会遇上今日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谢过这位夫人。”
这时那位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恢复过来,围着一群人转,两只眼睛也是滴溜溜地扫视四周。
妇人松了口气付好银子就要告别,身后的家仆也都来牵这孩子。
男孩子天性爱玩乐,一手指着一盏华丽的吊灯说,“我要这个,爹爹的铺子里都没有,娘你给我买这个,我就跟你回去。”
妇人也跟着看过去,这是一盏锦绣花屏的大型吊灯,一般也用在富贵人家,夫人问:“这位夫人,多少钱,我们要了。”
纪桂芬道,“一共八十两。”
“啊?”旁边的仆从先出声,“怎么这么贵,我听说整个泉州城除了一位巧灯娘子的灯能卖这么贵以外,别的都不敢喊这价钱的。即便是我们周记灯盏也是五十两银钱。”
俞画棠坐在楼上,这些话说完,她也叹了口气,这位仆从没说说错,嫂子这盏灯是属于狮子大开口了。
可她不能出去说也不能过问,师兄李若同对她照拂有加,她不能做这种拆台面的事。
这时妇人道,“八十两就八十两吧,我们要了。”
纪桂芬让人拿了下来,伙计也开心今日卖了一盏大灯,往常都是俞姑娘的灯最抢手,李师兄做的灯说实话不如俞姑娘的,但怪就怪在这,灯师堂的所有灯盏都是纪桂芬定价,李师兄的价格比俞姑娘的还高。
他们这些伙计也明白这是李夫人(纪桂芬)在打压俞姑娘。
以前俞姑娘还没来的时候,大家伙都是买李师兄的灯的。
现在不一样了,灯师堂有三分之二的灯是出自俞姑娘,而且商家还点明要她的。
纪桂芬原本就对李若同多次照顾颇有不满,如今自家丈夫的手艺全被人学去,不仅如此,还更好,她自然是心里不平。
这时男孩说,“我不要这个,我是要那盏琉璃做的发光的那个。”小孩子词语有限,无法精准形容,可所以伙计都知道要的是俞姑娘的。
大伙也全都看向楼上,俞画棠下楼,亲自拿过去,问,“这个吗?”
小孩子开心接过,“多少钱,我给你。这盏灯做的漂亮我想买给我堂兄看看。”
俞画棠回答,“就给五十五两吧。”
琉璃的材质比较贵,所以这盏灯的价格会偏高些。
妇人过来付过钱,带着孩子离去,小孩子走得时候还舍不得松开手,时不时要提醒仆从不要弄坏了。
俞画棠看了一眼在柜台前的纪桂芬,她还是入往常一样应收账目,并未抬头,也看不清是何神情。
但俞画棠知道,纪桂芬是不高兴的,师兄之前就说让她入股,她做的灯太多,也太过劳累,入了股以后属于她的营收还可以多给一层,说是谢她带来的生意。
可嫂子纪桂芬不这么想,她本来就不愿俞画棠再留在灯师堂,希望李若同能够继续像以前一样单干,不再跟她扯在一起,也不愿灯师堂的人,都认为灯师堂是靠她俞画棠才这么有名的,如今还要再多一层,这更加就没个理由了。
俞画棠后来也拒绝了,说是后面看总营收,如果到了什么金额,再让师兄包个红包也成。
李若同虽然有心想要帮助她,可也架不住自家发妻也是在他危难关头拿出所有嫁妆,陪他撑过难关的。
那时李爷爷刚离去,灯师棠还不够稳固,有些人不愿意买李若同的手艺,有人出钱八百两,让他将手艺和灯楼一块卖了。
他愁眉莫展,这时还是纪桂芬拿出了所有银钱,购买仆从,跟其他商铺一起分成,才度过难关,于情于理李若同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傍晚休息时,俞画棠从后门回去,许甫说要去她家拿些特制的骨架,便跟她一起走。
等过了祥源巷,灯师棠早已看不见时,许甫道,“师姐,昨天结算工钱,你是不是拿了十五两啊?”
俞画棠笑笑,“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甫说,“之前不是听说你的灯达到一定金额,李师兄就要包个红包的吗。上个月灯楼卖出去多半都是你的,我就想,师姐你肯定是要发财了。”
俞画棠回,“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将技艺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