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陈家的事，还有她之前的老家，他想来看看。
两人到了地方，又换做步行，王主簿走在前头带路，一片一片的芦苇，现下有些枯黄，隐隐约约间显出一片村落。
赵琰之前看过这边的宗族记录，原本这一片都是姓俞的，后来有几个地方发了洪水，一些村子被淹没，侥幸逃了的人就在此定居。
当地的县令呈报此事后，也将他们的名字在县志上留了下来，久而久之，避难的人越来越多，之后当地姓俞的人家有些搬走了，本家人就少了。
陈二根的爷爷就是在此时，带着一大家来了此处，几十年期间，陈姓的人居然占了半数，自然就成了恶霸。
乡村的房子大多都是些土房，稍微有些钱的人家便是砖房，有些人闲来无事便坐在家门前唠嗑，无非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赵琰跟王主簿一进来，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怪乡下人不礼貌，这村里年轻人有些能耐的都进城找事了，留在这的大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两人气度不凡，自然惹眼。
赵琰走到这里，作揖向几个老汉打听陈二根的家在哪。
几个老汉听了说，“恁（nī）揣（tuē）到衰（cuai）头（tu）仔（a）做（tsuē）啥（si）。”
——你们找这混蛋做什么。
王主簿到底是地方人，听懂了，说，“王阿牛向府衙递了状纸，说陈二根占了他家的田，我们是办事的人，受了县令之令过来核实。”
老汉操着哩语道，“哦，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王阿牛还被他打了一顿，手臂都断了。”
其中一个年轻汉子会说些官话接着道，“他家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后面的竹林第四户就是了。”
王主簿道谢，带着赵琰继续往前走。
隐约间几个夫人道，“那个人是不是，上次俞家的那个？”
“你看清了？是他？”
“是的，我上次还陪着俞丫头上去的，错不了，就是这个人呢。”
赵琰原本是听不懂这些哩语的，可身后几人说的不完全是土话，他听懂了这些，一瞬间，他有些抬不起头。
但过了一会他又昂首挺胸地走着，这里是她的老家，这里有认识她的人，他不能让人看轻，让人觉得她之前嫁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忽略身后的议论，他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村民说的地方，王主簿叫了好几声，没人回答。
这时从旁边一米高的杂草中窜出一个人来，正是陈二根，旁边也有一群人听说王阿牛随意递上去的状纸，居然真有人过来帮忙查。
大伙也将王阿牛带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当着赵琰的面又骂了些不堪入耳的话，赵琰见王阿牛的确有条手臂骨折了，想来是没钱去看，自己便做了个支架，吊在脖子上。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如今出不了力，日子肯定难过。
赵琰心中对陈家的恶行又厌恶了几分。
当着所有人的面，赵琰问，“陈二根，王阿牛告你非法抢占农田，你认还是不认
陈二根吐出嘴里的茅草根，“他说是就是啊，我还说他家老婆是我的哩。”跟在他后面的陈家人哈哈哈大笑。
王阿牛气得浑身发抖，赵琰示意他稍安勿躁，“现在我们要核实这些情况，劳烦有些知情的人带路，我们去看看王阿牛的田。另外，相关证人的口头之语都可以作证。”
王阿牛自发带路，一群人又走了几条田埂，一边说自家田地的尺寸一边说陈家的恶行。
等到了一处王阿牛道，“不只是我，这户人家也是被姓陈的害惨了。她姓俞，家人去世的早，就剩下了一个堂哥。当时有个姓丁的有钱人，看上了她，可怜这姑娘才十几岁啊，这帮恶人连夜围住了院子，就是姓陈的一家做的打手，说是每人可领三文钱。她家堂哥趁着夜里，带她逃了出去，听说后面嫁人，又和离了，如今在城里学了个手艺，也有了个去处。”
赵琰只觉得身体一震，他抬眼看向这一片枯黄的芦苇荡，芦苇荡前面是一大片的杂草，杂草围着房子长了一圈，显得十分荒芜。
房门前倒是有颗枣树，如今也死了，只留下孤零零的枝条，所以，以前她就一个人住在这吗？
他只觉得眼下一热，哽咽了一会，问，“如今这房子还有人住吗，还是……”
第88章 为民办事
后面的一人回答，“没有人住了。当时小姑娘走得急，房子还是他堂哥帮着卖的，给了后面许家村的许进力。不过这许进力后来考中了秀才，就去了城里做个教书先生了，这房子也没人再管。”
赵琰盯着那房子看了许久，直到王主簿轻声提醒他才抬步走。
没过多久终于到了王阿牛说的田，赵琰拿过地方记录的资料，上面写着。田主：王阿牛。位置：芦苇荡后头地十四田。尺寸：240平方弓（一亩）。
赵琰当下便让人再次丈量了尺寸，共160平方弓，足足少了一大块。
何况此时田里还立着一块牌子：‘陈二根的田’。
乡下人见这位真的要为王阿牛伸冤，一个一个地说起了这事，好几人说可以作证。
一人道，“我作证，那天陈二根过来，拿着一把锄头就要打阿牛，阿牛怕被打死，就跑了，等第二天，这田就变成了陈二根的了。”
“是的，是的，我也可以做证。陈二根还怕他惹事，又去王阿牛家将他叫了出来，打了一顿，这手就是那天断的。王虎那天也看着呢。”
王虎道，“是啊，这陈二根仗着自家人多，经常欺负我们。除了王阿牛家，他还强占了我家一片果园，里面种了几颗枣树，他看着眼红，也抢了去……”
一时间又出现好几道声音，都是陈述陈二根罪状的。
“大人，他还偷了我家的鸡蛋呢，我好不容易攒了四十个，全被他拿走了……”
“大人，这狗腿子还抢我家八只鸭子，这可我是家养了要去买的，给我我孙子读书交束脩的……”
…………
赵琰都认真听着，最后道，“你们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回去会向县令大人禀报，你们明日只需去县衙找人将他的罪状写下来即可。家禽果蔬都是农家财产，绝不会因为数量少、财物少，就因此放过偷盗之人。”
大家伙听他这般说，都拍手叫好，这时陈二根细细地看了几眼赵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俞画棠的姘夫，她之前嫁的就是你。你现在就是公报私仇，我要去节度使那告你，你为官不尊，携带私仇！我不服，我不服这些罪，我也不会认，我要去告你！你是故意要整我们陈家！”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都看着赵琰。
后面原本说眼熟的人，也在地下窃窃私语。
“我就说吧，没看错，那日就是他。”
“哎呦，那这人还会不会帮我们呢？……”
…………
良久赵琰冷笑，“你说得没错，俞画棠之前嫁的人就是我。我今日就算公报私仇了又如何，你做下的罪行是事实，这跟我妻子是谁没关系。从前你们陈家人这般欺负她，如今又这般欺负乡邻，我就是要严惩你！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地活着，不然一旦有人举报你，我就要严惩你，最好是关你十年八年，你又能怎样！”
转而又回过身看着一群乡民道，“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新来的州牧大人，我姓赵，也是你们这俞姑娘的前夫。今日来就是为了查办陈二根的恶行，刚刚我说的话都有效，你们的诉状我都认可，在这里我跟大家保证，一定会替大家讨回公道，严惩恶霸！”
人群里有人高兴起来，也有人问，“他真的是州牧大人？没骗我我们吧？会不会跟陈家勾结，之后还要打我们……”
“哎呦，人家是州牧大人哩！上次我在俞丫头后面看见他了……”
“那我，我也要去告状……”
赵琰继续道，“只要是合理的，是真实的，府衙都会受理。”
一旁的陈二根眼见这般情况，也哭天喊地地在地上撒泼，他不敢相信，真的要坐牢了。
远在人群外的田埂上，站着两人，正是王淑娘和俞吉安他们，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村民们得了赵琰得保证，都跟着王主簿将自己的姓名上报，就等明日府衙上值时，再去写状纸。
到了下午，王淑娘将今日发生的事跟俞回说了，俞回却冷哼一声，继续手中的话说，“这人，有这么好心？！”
王淑娘知道，俞回上次跟那位州牧大人闹得十分不愉快，这次她也不敢说什么，也想观望一下如今的这人是不是真的改变了。
…………
上次事件引起的反应还是不错的，最近府衙收了几十分状纸，有跟陈二根相关的，也有跟其它相关的。
王主簿一边整理一边说，“大人，照此下去，不出半月，老百姓可能要叫大人青天老爷了。”
赵琰对这些虚名并不看重，但也知道王主簿这般说是想告诉他，有了民间声望，以后做事就会方便很多。
等到下午这批案卷全部审理完时，严拳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赶来，一进门就道，“大人，出事了！”
“波斯的外藩使团原本是要从去京城的，可是这次杭州府的大人说每次外藩使团来都是在京城比试，也没什么新意，这次直接打发到了泉州府来了。”
“大人最近都在审案，上次朝廷的文书直接到了我这里，原本我也以为是些小事，可今日看了才知道，这次是要我们泉州府应战啊。”
赵琰接过严拳递过来的文书，看完淡声道，“他们既然是要笔试花灯我们应战便是。严大人也不用过于烦忧。”
“还有三日到达，这三日你们去粘贴文书，告诉所有的民间艺人，凡是愿意应战的无论输赢，府衙都会给与银两补贴，也会将这事上报朝廷。”
严拳叹了一口气，示意王主簿，王主簿也了然，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往年这种比试就没什么人参加，三年前的外藩使团在京城比试地毯编制工艺，应试的人都输了。朝廷虽然都给了奖赏，但是这对手艺人来说就是将自己的招牌全砸了，这之后，参加比试的手艺人都转了行。”
赵琰知道民间对技艺的看重和民声的注重都是要高于官府的，说到底，官府只是一时请他们来帮忙，输赢最多是功绩上被人说两声，但手艺人一旦输了，就没了饭碗了。
第89章 请她帮忙
良久，他沉声道，“如果人人都怕这怕那，这些手艺能否传承下去都是困难，还提什么饭碗。你们按照我
说的做，只要本次参赛的人，本官力保他们往后无忧，本官也会上书朝廷，凡是参赛的人，在以后的官府工事和需求中，都会优先选择他们的工坊。”
严拳话已带到，至于怎么实施他是决定不了的，自然是按照赵琰的要求做。
过了两日，府衙却没收到任何的手艺人报名。
王主簿将这件事汇报给赵琰，案牍上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等到下值后，赵琰换上衣服，独自来了她的小院前。
他想到很简单，这次的比赛非常重要，事关大庭的名声，也是泉州府百姓之后能不能将花灯技艺传扬海外的最佳机遇。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私心，他也有。
他无非想，借此机会，让她扬名。
如同府衙公告上写着的，无论如何，他都会保她的安全和后半生，即便输了，他也会上报让朝廷为她颁发嘉奖文书，承认她的贡献！
灯师堂今日都在议论此事，大家伙理所当然地都想到了她，俞画棠并未出声，如今她还是灯师堂的人，做什么都要考虑灯师堂的未来。
等到晚上没什么事之后，她回了小院，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坐在石凳上的赵琰，她惊讶问，“赵大人？”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赵琰一时间看着她又些恍惚，等回神后他将来意说明，最后道，“无论于公于私，我都相信你的手艺，所以，我想请你接下这次的挑战。”
俞画棠没想到，他是为这事而来，有些意外道，“大人说的我都明白，可如今我并不是一个人，我所传承的手艺，事关学习这一批技艺的人，如果灯师堂因为受到连累，恐怕会让许多人从此失业。”
赵琰了然道，他再次说，“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知道，如今的灯师堂换了东家，你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何不直接用你个人的名义参赛赌一次，我会力保你。如今不是你离不离开灯师堂的问题，而是，既然锋芒无法掩盖，不如直接显现出来。”
说完他看了她的脸色，道，“我不是说让你做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只是现在如果你以个人的名义会好一些。何况我知道你的初衷就是让更多人看见这项技艺，不如跟我合作，你利用我官身，达到应有的高度，我利用你的名声，获得我需要的政绩！怎么样，我想无论是谁，无论是任何事情，有了官府的主导和推崇，都会比一个人的力量大些。”
他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引诱她答应这个条件，其实他私心里，更想用个人的名义去举荐她，但是她肯定不会答应，别人也会猜测他们的关系。
他不想这样，他要的是她堂堂正正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技艺，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如此这般，牺牲点他的官身都不太重要。
这个条件非常诱人，俞画棠暂时没有回答，如果是赢了，她可以带着一批技艺人水涨船高，即便输了，也只是她个人的名义，还有赵琰做担保，她都不会有什么很大的损失。可对于他，他的保证会让他的政绩有所影响。
良久，她说，“大人会不会承担太大的风险。”
赵琰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有些犹豫，急道，“你知道的，我爹是左相，即便我不做政绩也能回到京城，做错了，不过就是在这里多待半年而已，我没有任何损失的。”
“所有，你不要担心任何东西，都有我来操作，你只需要带上几个你信得的过的人，接下比赛就行。”
都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愿意再去拒绝，私心里她也知道这是她的机会，赵琰说的没错，灯师棠她不会再待太久了，所以这一次，她必须赢，就当做还了师兄这么多年的照拂。
“好，明日我就带人去府衙找大人。”她坚决地说。
得到了她的肯定，他心下宽慰，但也知道，两人如今能这般说话，也是公事的原因，如今事情谈完了他也没有理由在待下去。
他说，“那明日我等你。”说完转身离开。
隔日俞画棠带着许甫以及她信得过的五个手艺人来了府衙，赵琰先是让他们签好字，再又让人赶紧将文书贴到大街小巷。
等俞画堂拿着应战文书回到灯师堂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波斯的外藩使团到了泉州港。
严拳一大早就带着几位主事在这等着，如今终于将这批人送到了驿馆，他拿着波斯首领，阿尔达旺巴列维的比赛要求回了府衙。
见了赵琰道，“他们的意思是，明日就会在船上，挂上参赛的灯，到时所有人都前去观看。三日后如果我们能做到他们的要求就赢，反之，明年朝廷的要求上贡的宝石、香料、良马需要减少一半！”
这种比赛对于大庭朝来说风险还是很大的，但庭朝开国皇帝当时有过决定，允许他们前来挑战，以展示大国威严和雅量。
赵琰听完又派人将所有事项告诉俞画棠，除此之外，也让人敲锣打鼓传遍大街小巷。
等到这日清晨，泉州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港头就已经聚集了万千观众。
烟雾缭绕的海水平面上，波斯商团的船已缀满琉璃灯，在码头掀起一阵奢靡之风。
阿尔达旺巴列维抚着金丝缠边的胡服朝着赵琰他们起身叩拜，又对着前来应战的俞画棠她们介绍。
“这是我们特备的十盏‘千机灯’，此灯用的是西域特有的琉璃，跟以往的琉璃不同，这些琉璃会随着机关开合，绽放七彩光晕。如我所知，贵国的洛阳花灯冠绝天下，但贵国的的皇帝陛下却说这次想要民间的技艺人来展示手艺。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三日内，破除我们的机关，并且做出一盏比这更精妙的灯，就算你们赢。”
说完示意随从，将十盏灯点燃挂在船头，瞬间西域琉璃雕琢的花瓣随机关的开合，折射出七色光晕，连带骨架上的珐琅也发出令人惊艳的光彩，围观的百无一不发出赞叹声。
第90章 如何破局
俞画棠接过波斯商团递过来的花灯机关图，她仔细看着上面精巧繁复的设计，之后又将这些图纸往后传递，跟着来看热闹的好些手艺人都庆幸自己没有接下这次的比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