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安哪知她现下所想,只觉她笑容肆意、张狂,心绪蓦地沉下,又隐隐作痛,起了愠意。
“娘娘……”他开口轻声唤她,如今已无半分笑意。
而上官栩静下来,眼尾笑意仍在,目有痛快之意:“好,从今日起,你我携手共谋事。”
“赢了,我兴皇权,你登青云,输了……”
“输了,臣下地狱,娘娘……”徐卿安眼底闪烁一瞬,嘴角扯出笑,“再择良机,东山再起。”
“娘娘!”
话音一路,山下突然传来青禾的一声高喊声,而伴随着这声音的同时,其他的寻喊声也纷纷响起。
第22章
苏然本想赶在前头,到刚才下山时歇脚的位置查探情况,谁知青禾突然大喊起来,他迟疑一瞬,只说担忧太后娘娘的安危,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山上跑去。
青禾紧随其后。
然而奔袭一路,到了刚才的位置时却找遍了都没发现奇怪的痕迹。
青禾见状上前道:“苏大人是掉了东西么?”
苏然回过身,尴尬笑一下:“没有,这不是担心娘娘勿入小径迷了路么,便想着到林子里来看一看。”
“哦。”青禾低低地应一声,探头往他身后的林子看了眼,道,“不过这林子看起来并不像有人来过的,野道多险峻,苏大人还是小心些,莫要走得太进去了。”
苏然微笑颔首:“多谢青禾掌事提醒了。”
“青禾。”
二人话音刚落,身后稍高处的位置就传来轻喊声。
青禾和苏然闻声寻去,见上官栩正站在山道上,似刚从山上下来,面上微有不解地看着他们。
在场所有人见到上官栩之后都纷纷向她行礼。
上官栩边走下去边问道:“青禾怎么上来了,苏五哥也在这儿,
你们……是一起的?”
青禾如实道:“是奴婢在山下等娘娘时遇见了苏大人下山,彼时寒暄几句,问了苏大人是否见到过娘娘,然而苏大人却说并未与娘娘碰过面,而上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奴婢一时生了担忧,便带了人上来寻娘娘。”
“苏大人也忧心娘娘安危,故而就与奴婢一起上山找娘娘了。”
“哦,原是这样。”上官栩听完之后叹道,又紧接着惊奇道,“苏五哥刚才才从山上下去?”
苏然点头。
上官栩笑道:“这倒真是奇了,你我竟然没碰上。哦,我想起来了……”说着,她骤然醒神,“我刚在半路上发现一丛芍药花叶,一时好奇周围长了多少,便往林子里走了走偏离了主道,或许就是那时错过了。”
净明寺后山一路上都种了许多花,各类品种都有,每年二月中下旬到五六月都是花季。
而上官栩喜爱芍药,苏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故而道:“娘娘没事就好,只是娘娘以后还是要小心,那些没有修的山道地方易有隐患,娘娘独自在外若是遇到了不好应付。”
上官栩笑着轻嗯:“苏五哥的提醒我记下了,不过那位置还算平坦,我进去前也是观察过,就在下面那处歇脚平台旁的林子里,等之后花开了,苏五哥也可以去看看。”
苏然含笑应是。
上官栩带着青禾下山了,离开前她还问了苏然是否要一起,苏然借口推脱,上官栩自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不管他,笑了笑就带着人走了。
天色渐暗,驶出净明寺的马车带出一长队人,只片刻,净明寺中的香客就去了十之八.九。
后山上,随从从野道里出来向苏然道:“大人,确实背后有很大一片芍药花丛。”
苏然再往后乜一眼,冷声道:“走吧,她回宫了,我们也可以下山了。”
树林阴翳下,地势更高处,徐卿安藏在山道拐角后一目不错地望着下山的二人。
早些时候,在青禾的那声“娘娘”传来时,上官栩便意识到了不对。
“糟了,后山只一条山道,刚才虽刻意躲了苏行正,但他肯定碰上青禾了,青禾不知情况,稍微一问,苏行正便知晓我上了山。”
徐卿安道:“娘娘是觉得苏中丞又去而复返了?”
上官栩警惕道:“青禾来寻我定是苏行正说了什么,而她应也是半道察觉到了端倪,否则不会发出这样的喊声。”
上官栩立马转身:“不能让苏行正在这儿碰见你我在一起。”
可她刚准备往上走,手下却被蓦地拉住。
她抬眼看向身后那个失礼之人。
徐卿安幽幽望着她,正色道:“从这个地方往下的第一个歇脚平台后面有一大片未开的芍药花叶,虽在野道之中,但常有人去。”
二人对视,上官栩沉吟一瞬,颔首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刚才……”
“刚才那里的痕迹我来处理,娘娘先行。”
“嗯。”
苏然下山的速度很快,不见背影后,徐卿安从山道拐角后出来,看了眼手中把玩着的一片芍药花叶,又想起刚才和上官栩心照不宣的配合。
倒是还有些默契……
可是他忽而想到她刚才在他面前极近失态的放肆笑容,目中又渐渐藏起冷,转头望向山下离去的马车队伍。
他眼眸无情地凝望着,心中却生出一股近乎怪异的矛盾情感问:“我用你曾经用过的方式对付别人,你一定很喜欢吧?”
时值二月,寒潮未退,宫里传了旨意出来,陛下偶感风寒,需以温泉疗养,适三月又逢春猎,故而准备举宫迁至骊山行宫,大小朝事皆于行宫举行,待春猎结束后再行返回。
而同时间,徐卿安也伤好复职,去了刑部做事。
御史台的事情最近仍是没有着落,此前上官栩和苏望商议,让刑部和大理寺协理调查此事,如今徐卿安复职,他身为亲身经历者,自也接手了刑部关于御史台那块的事务。
在此之前,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将当夜台狱执勤的狱吏全部问了遍——当夜并无可疑人出入台狱,期间只狱吏换过几次岗。
旁的人不清楚,但徐卿安自然知道苏然既行了此事,定是一早就安排好了,说不定那些狱吏都是他的心腹,自然就问不出什么了。
徐卿安也不急,只寻了些兽皮来,一天之中无事时就用刀在上面捣鼓着。
小皇帝染了风寒,精神不好,吃不下东西,御医也没办法,毕竟喝药只能养身,心情不畅便不是他能调理的了。
正当小皇帝身边之人都无计可施时,刑部员外郎徐卿安突然向皇帝献了个东西——一对皮影。
小皇帝立时起了兴致,而皮影形状与背后故事挂钩,他便召了徐卿安进宫,要他一连几日为他讲戏。
能让皇帝吃下饭,这自然是可允准之事。
又恰在这个时候刑部的人寻到了一个倾脚工。
当日刑部就得到一个消息,刘昌自戕当夜,倾脚工在处理台狱里的秽物时,见到一个人从台狱里走了出来,而那时应是寅时五刻,不属于狱吏换班的时辰。
整个刑部一下沸腾,立马找了画师,要画师依那倾脚工的描述将那人的模样画出来。
结果出来时,众人皆是一惊——那人竟是之前和徐卿安同查一案的御史陈峰。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刑部的人刚到府上拿人时,陈峰面上表情坦然,竟毫无畏惧可言。
他更是当着众人高声承认他对刘昌所为之事,自述自己早知会有今日,夙夜难眠,如今却也算解脱。
只是他忽而大骂当朝太后任人唯亲、目光短浅,只知行小人之举,刑部众人本欲将其控制,然而他却突然将手中绝笔信撒出,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于众目睽睽之下自刎。
血溅门楣,当场之人无不惊目扼腕。
陈峰绝笔信中有段话写道:
夫大晋主君冲幼,而太后无诏临朝秉政,名为垂帘,然用人却不以贤能为尚,惟以悦己为要,致庙堂之上贤才困厄于下,而幸臣扶摇而上,此非纲常混乱哉?此非社稷倾覆之兆哉!
陈峰认下了他逼刘昌自尽转而借其血书污蔑徐卿安一事。
不过原因很简单,只因他觉得与他共事者是“幸臣”,他心中愤恨难平便就想借刘昌之手和熙宁旧事除幸臣正朝纲。
他自刎之时言语激昂无畏,倒真像是一个受到迫害的沧海遗珠。
而此事在朝堂上也传播得很快,不多时一群官员便就事上奏,话里话外都议着太后听政是否合仪。
毕竟苏相能够辅政是有庄帝遗命在,而昭帝猝崩却未留遗诏,那太后又如何能因皇帝年幼而垂帘佐国呢?
不过幸好的是,一早决定好的举朝前往骊山行宫将此番议论带离了长安城。
受最近言论影响,上官栩已几日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只到了骊山之后就带着小皇帝徒步散心。
徐卿安因献皮影最近甚得小皇帝喜爱,故而也伴驾随行。
最近天气好,骊山周边的山林里都陆陆续续开出了小花,小皇帝登山途中看见些一路都往上追着。
上官栩带着徐卿安在后面慢行。
“徐大人还真是行事处变不惊啊,外面传言都那样说了,徐大人也不避避风头,还敢与我一同登山。”登山途中,上官栩一边望着前面的小皇帝一边淡淡地说道。
她口中说的那个传言自是指陈峰绝笔信中提到的“幸臣”,陈峰之事不仅对她摄政造成了影响,就是徐卿安作为其中所指的那个幸臣如今也算是在风口浪尖上的。
而徐卿安却故意问一句:“哪样说了?”他笑了下,“娘娘都说了是传言了,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臣还活不活了?”
说着,他又一改神情,正色道:“外面说臣是幸臣,但臣身为当事之人自是清楚,臣能行至今日,全靠的是臣的才能能得太后娘娘信任,断未行什么投机取巧之事,故而也就不会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上。”
上官栩转身看向他,眉头微扬,目中微带诧异,他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仿佛几日前在净明寺后山上对她示情表爱的不是他一般。
没忍住,带着促狭地笑叹一句:“徐大人的脸皮还真是……白净啊。”
他颇为自在地颔首回以微笑,仿佛并未闻得她的讥讽之意:“少时是太阳晒得少了些。”
小皇帝在前方还算平坦的一块地方停下,待到上官栩他们来时,他指着山壁问:“母后,为什么这里这么多树枝啊?”
寻常时段,除骊山行宫外,骊山周围的山林都对百姓开放,而上官栩现在所行的山道旁的山壁就有几处不同岩石之间构成的缝隙,缝隙间填满了竖立的树枝,想来就是那些百姓所为。
小皇帝还在接着问:“这样做是有什么作用么?”
上官栩停下脚步,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似有所忆道:“以前听人讲过,有人认为山有神灵,故而觉得将树枝撑在山石缝隙间能借山神之力护佑腰肢康健。”
小皇帝点点头,随即弯腰去捡了根树枝:“那朕也要撑一根。”
“陛下!”身边的太监惊目阻止,小皇帝停下瞧过去,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躬身道,“陛下是天子,不用做这个。”
小皇帝不解:“为什么?天子也是人,不也可以讨个吉利么?”
“陛下年纪尚小……”
“大监的意思是,陛下年纪还小,还没有腰,也就不用做此仪式以求腰肢康健了。”上官栩接过话道。
“没有腰么?”小皇帝依旧不解,手按上后背,“可不是就在……”
他看了眼大监又看了眼上官栩,见他们都神情肯定,便又转头去问徐卿安:“徐卿,小孩子真的没有腰么?”
近日来,徐卿安为他讲了许多关于皮影戏的故事,又知他是双元,小皇帝便也觉得他所知甚多。
徐卿安俯眼看去。
他垂眸想了想,笑了下,目光清浅地温声道:“无夭,无夭,小孩儿无夭。”
刹那间,上官栩神色全敛,瞠目看向了前侧那个待人和善的青年。
记得那年,他与她说过相似的话——
“太子哥哥,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腰啊?”
房间内,一国储君端坐书案前,辉光映洒,端方雅正。
他仔细思忖片刻,慢慢带起笑,温和答道:“许是腰与早夭之“夭”同音吧,小孩无腰,便通无夭,长辈们如此说,当也是希望我们都平安顺遂,成长无忧。”
少时,上官栩的性格并不算恬静,比起其它书香门庭家里的大家闺秀,她不及她们那般沉稳,而行事更显无拘。
她与他的初见是在他的一声“可要一起看会儿书”中结束,而他们的第二次的相见亦是从他到上官府问经开始。
少年储君顺着游廊走来,不经意间瞥见院中一角的大树下,似乎有一位对爬树跃跃欲试的女郎。
“阿栩妹妹?”
温和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上官栩一顿,缓缓转身。
“太子殿下!”
她惊讶于来人的身份,慌慌忙忙间便准备行礼,但奈何手上捧着东西,姿势并不标准。
周景知也并不介意,反是见她不便快速伸手扶住她,让她不必多礼。
“阿栩妹妹……是想爬树么?”他想起她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上官栩却坦然道:“是啊。”
她将掌心中捧着东西给他看:“要送它回家。”
少女衣袂微脏,然阳光之下,神情却灵动无比。
那样的明亮。
周景知垂下眼帘,掩着笑,见她掌心中的是一只似才破壳不久的小鸟。
他抬头往上,才见树梢处有一个鸟窝。
然而树木高耸,他不由得劝道:“沿枝爬树,实在危险,阿栩妹妹何不让人寻把梯子来?”
上官栩抿唇。
那日,他们一同守在树下,等着人送来木梯,将小鸟送了回去。
也因此耽误了他问经的时间,而待到上官栎寻过来时,他才明白她为何先前独自在此——
她是偷偷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上官栎本是见太子久不至书房才出来寻人,没想到还抓到了本应在房中读书的上官栩。
“嘿嘿。”上官栩尴尬地笑两声,又心虚地移开眼,“我是把书读完才出来的,总不能因为我书读得快就非要让我把时辰坐够了才出来吧?”
上官栎无奈:“温故而知新,你只读书却不温书,书中奥义能习得多少?”
上官栩小声:“温书也温得快。”
见上官栎上前,还以为要来抓她,她忙后退一步,控诉道:“一个人在房中看书就是没意思啊,又不像大哥一样可以去弘文馆和那么多人一起研学。”
上官栎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那我带你去弘文馆?”
“不要。”上官栩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哪能说去就去,“你们年龄和我相差都太大了,和你们一起读书我跟不上。”
“那你想谁和你一起?”
“太子殿下就很好啊。”
上官栩瞬间语出惊人,在场之人纷纷瞠目震惊。
而她偏偏又突然昂首,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少年。
周景知刚好对上那一眼,脸瞬间赧然得通红,慌忙垂目。
上官栎忙找补道:“你怎能让殿下陪你一起读书?”
上官栩挑眉,她当然知道不能了,不然她怎么会说这句话。
可是站在那里的少年双耳绯红,却轻声开了口:“可以啊,能和阿栩妹妹一起读书当然是很好的。”
争辩停止,上官兄妹同时诧异。
后来他来时,她便总和他一起读书,初时她总觉得是个枷锁,渐渐的她却也觉得甘之如饴。
他年龄虽只长她不到两岁,但却比她沉稳很多,他看书时不爱说话,她便也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抬眼瞧他。
君子如玉如竹,书中所写竟也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看到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她也开始觉得读书是个好事情。
自那日之后,她便应了他的提议不再称他太子殿下,而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温柔、博学,身上还总有淡淡的兰香,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有时都会让她恍惚地以为他就是圣人,总之,她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在她心中他总是懂得很多,她便时常向他请教问题,无论是书中的难点也好,还是一些俚语的由来也好,他都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解,比如“为什么小孩子没有腰”。
上官栩凝眸望着还在与小皇帝说话的徐卿安。
皇帝还问了几个问题,徐卿安都温和耐心地笑着给他解答了,这个时候,上官栩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阴云之气,仿佛之前行那些阴谋诡计的人不是他。
甚至会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那些事呢?
小皇帝又带着人往山上跑去了,徐卿安站起身面泛微笑望着,转眼间,视线扫到上官栩的脸上。
相似小说推荐
-
穿成刚骗了秦始皇的方士(周一白) [BG同人] 《(历史同人)穿成刚骗了秦始皇的方士》作者:周一白【完结】晋江VIP2025-09-15完结总书评数:346 当前被收...
-
我要吃饱(别山去) [无CP向] 《我要吃饱》作者:别山去【完结】晋江VIP2025.09.24完结总书评数:35162当前被收藏数:31667营养液数:9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