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滞,旋即唇角挑得更高:“娘娘这样看着臣,是臣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似想起她刚才夸他脸皮白净的话,他连忙用手指随意在脸上擦了擦,就像真担心有什么东西糊在了脸上一般。
上官栩笑了笑,回过神:“没有,我只是刚才发现徐大人懂的东西还挺多的。”
徐卿安微微一笑:“想来是因为臣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爱去看一些杂文轶事,所以如今便能说上几句。”
“让娘娘见笑了。”
上官栩先没去理会他的话,转身向青禾使了个眼色,就见青禾带着身后的宫人全都往上走了。
旁边的山壁微斜,有一块地方被空出来,上面又有草木横生,就像是一个浅浅的山洞,上官栩往里走了几步。
徐卿安跟随其后。
众人尽数远离,而山壁下清幽。
上官栩转身,复而向身后之人看去,只是她话风急转,突然问道:“近日朝堂上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徐卿安抬眸与她相望,山壁下,光线不比外面,睫毛下的阴影更为明显,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他双手叠握,垂在身前,脸上仍微微带着笑。
他少时爱读书,上至圣人古籍,下到进士文章,只要与治国修身相关,
他都会寻来研读。
而到后来,他在上官府与她读书时才发现,他还需要读一些民俗相关的典籍,虽说最初的目的是想要解答她的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但她却也是因此提醒了他,他身为储君也需贴近百姓,想百姓所想,知百姓所求。
那日,他本正看着新科进士的策论,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看她,果然在他一次抬眼见到她向他看来。
他眼睫一颤,慌忙埋头。
但其实她并没有察觉到他在看她。
她起身离开位置,向他走来。
“太子哥哥……”
温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少年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其实他最初是想让她唤他“景知哥哥”,以对他唤的“阿栩妹妹”,可是太子名讳旁人不能轻易而唤,更担心称呼亲昵唐突了她,便暂时作罢。
他侧过身子,柔声问:“怎么了?阿栩妹妹。”
“嗯……”少女抿唇先看了眼他案上看的书,“太子哥哥看的是进士文章?”
他含笑点头:“春闱才过,今年出了好几篇锦绣文章,我便借了誊抄的版本来学一学,书中有些知识偏晦涩深奥,而进士的文章则通常会将它们利用起来,以策论的形式去诠释,我便能借着更好地去理解。”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他还想问一句要不要和她一起看,一起研学,可是想起他们初见那次,就因为这句话,将她吓跑了,他便不敢再问了。
而她此番前来自也是有自己的打算,见他眼下并不繁忙,适才问道:“太子哥哥,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腰啊?”
他微微一愣,然后才明白了她刚才的意图,不觉一笑。
无夭,无夭,小孩儿无夭。
刚才的话语和以往场景在徐卿安脑中重现在了一起。
他眨眼垂眸一瞬。
“如今朝堂局势于娘娘来说确实不利。”他开始回答她的话,“所以娘娘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尽快将局面扭转。”
上官栩以为他正要说他接下的打算,谁知他望来时突然唇角一勾,一双桃花眼带上笑,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戏谑和恶劣。
周围投下的阴影落在青年的身后。
“那么娘娘,”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当下情况,就该由臣……来谈条件了。”
第24章
山壁下常年不见阳光,而眼前之人站的位置也更加靠外,似乎连带着将阳光的暖意也阻隔在了外面。
刚才那句话透着玩味、威胁甚至还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感。
若非今日境况是上官栩早有准备,恐怕还真会被他唬住。
上官栩凝眸望过去,哪怕他逆着光,哪怕他的双眸隐在眉弓和长睫的阴影下,她也一目不错地凝望着他,不带丝毫怯懦。
她跟着轻笑一声:“谈条件?今日之事不是我与徐大人早就商量好的么,谈什么条件?”
那日,在净明寺后山上,二人一同站在山道拐角处,看苏然一路阔步上来,到歇脚处平台找寻他们的踪迹。
上官栩望着下面低声说:“要想削弱苏氏势力,不能先从苏行正下手。”
“为什么?”身后的青年声音清冷,“娘娘舍不得和苏大人之间的幼时之谊?”
上官栩蹙起眉,回头瞪他一眼:“徐大人怎么尽说些奇怪的话?”
徐卿安垂眸,只眉头跳了下,没有回答。
上官栩便看向下面继续道:“你之前也说过,不能把人逼急了,而苏行正对苏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现在对他动手,苏相必会反扑,而以我们现在的势力,到时我们恐难招架得住。”
“哦。”徐卿安略显遗憾地哦一声,他又问,“那娘娘想从哪儿下手?”
上官栩却反问:“若是我动苏行正,你觉得那位苏相会从哪儿反击?”
她转过身,仰脸与徐卿安相望。
徐卿安沉吟:“娘娘是想防患于未然?”
上官栩扬唇,微微一笑。
上官栩早料到若紧咬着御史台的事情不放,苏望那边定会有后手还击,所以她不能将御史台和动苏然联合起来做,她要先逼苏望那边动下一步,然后及时解之,以绝后患。
而“太后无诏不应摄政”就是苏望的下一步,这也是他对上官栩追查御史台案的警告。
所以上官栩先下令举朝前往骊山,就是为了把这一次风波带离京城。
徐卿安自然也是知道的。
故而前些时日他无心御史台之事而专注做皮影,一是为了不让自己在苏氏面前太过显眼,也是为了能寻个由头,在来骊山后、在上官栩不便摄政的情况下能够与她名正言顺地碰上面。
小皇帝喜爱皮影,为他讲戏,就是个不错的理由。
山壁下,徐卿安面对上官栩的问话,眼尾含笑。
而上官栩微一扬眉,声音婉转带媚:“莫不是徐大人见如今局势不对,就想趁火打劫?”
她眼中同样含着戏谑,就像是对他刚才的话予以回击。
徐卿安便轻叹一声,半真半假道:“娘娘话怎说得这般严重?臣与娘娘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哪能说得上趁火打劫四个字?不过是觉得一路登山,难免苦闷,就想着让娘娘玩笑一下罢了,但若能因此向娘娘讨到个赏,那确实是极好的。”
上官栩不禁乜他一眼,身子稍转几寸,侧身向他:“你这玩笑确实稀奇,事情才开始就想着讨赏了。”
徐卿安颔首:“娘娘说得是,还是正事要紧。”
他正色下来回答她最初的问题道:“算时间,幽州那边的消息差不多就要进京了,现下春闱还未开始,各路学子齐聚京中,那消息一旦散开,稍加运作,势必会引起学子们的群情激愤,那时就是娘娘的机会。”
“而现如今京中安排已经妥当,娘娘只需静待即可。”
今年年初幽州发了雪灾,民房尽毁,百姓流离,朝廷连夜派人赈灾,然而幽州的一些县还是出了抢粮的现象,而最后竟还发生了由当地县令主导抢夺预备军粮的事件。
如今主犯从犯皆被抓获,只待刑部复核,下死刑判决。
徐卿安说的消息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当地县令知法犯法,行土匪抢劫之事,但说到底他为的也是当地灾民能够有粮食裹腹不至于饿死。
所以这件事就大有文章可做。
而京中的事不仅徐卿安在做,上官栩暗地里也安排了阿筝去盯着情况,确实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是……她还是不禁问:“之前我就想问你,幽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你是怎么赶在狱案进京前得知消息的?”
那日,上官栩决定不先对苏然下手后,徐卿安便对她说了幽州的事,起初她还并不完全相信,还是后面派人在幽州查探后才确定的此事。
她身为太后都尚且做不到及时了解大晋上下发生的所有事,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而徐卿安轻松一笑道:“娘娘忘了,臣之前在御史台任职,御史台一天到晚不知能收到多少封留驻地方御史的折子,臣对那些多有留意,便知道了此事,只是这事情一早就被当地州府控制住了,御史台自然就没人再愿意在此事上做文章了。”
御史台御史以弹劾百官为累功途径,而像这种已经被控制住的官员,若是没有新的罪证再加弹劾也就没什么作用了,那自然也就出不了御史台,到不了朝堂上。
徐卿安见上官栩不说话便知道她信了他的这套说辞。
他微微笑一笑道:“所以看来臣还是有些用处的,娘娘身居高位难做到洞悉全局,臣在下面倒是起了个查漏补缺的作用。”
上官栩回身面向他:“你这是又在讨赏了?”
徐卿安静了瞬。
上官栩以为是她点破了他的话,让他的小聪明使不上劲,然而却又觉得他这人最是得寸进尺,哪怕真将他的意图点破,他也只会毫不收敛地继续纠缠。
果然,下一刻,她就见他幽幽的目光向她投来。
山壁下光线晦暗,周围凹凸不平的山石印在眼里便有了更多的含义。
上官栩眉头忽地一蹙,隐隐觉察到什么,泛起不安。
徐卿安眼神依旧,唇角挑着笑:“娘娘这倒提醒我了,都说赏罚需在事毕之后,然后臣却也觉得万事开头难,若最开始能提出一个不错的点子,那是否也应有所赏赐才是?”
他眼中深意未退,步步往前:“如此,步步激励,方不失让手下从事之人更有勤恪之心。”
上官栩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嗯……”
“娘娘小心!”
山壁凹进得不深,不过几步,后背就抵上山石,上官栩下意识地闭眼嗯一声。
好在徐卿安动作快,手挡在她身后,先压到山壁上,替她缓了一部分力。
上官栩被青年声音弄得一瞬间恍惚,然而再抬眼时,仍见他笑着,带着坏的:“娘娘小心啊……”
上官栩便沉下脸,伸手想去推他的:“徐大人这是做什么,放开!”
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
他一手挡在身后,一手撑在她耳侧,就像将她圈住一样。
上官栩咬牙道:“陛下和一干宫人可都在外面。”
徐卿安悠悠:“嗯,臣知道。”
“知道还不放开?”
“娘娘的赏赐还没给呢。”
“我何时说过要现下许你赏赐?”上官栩反问。
然而徐卿安微微侧了侧头,望着她,没有说话。
地处山野,哪能拿得出什么赏赐,他别有深意的眸光毫不避讳地尽数投下,又想起那日在净明寺后山他对他说得那番话,上官栩便是猜也猜得几分他想要什么。
她便再道:“陛下和一干宫人还都在外面!”
徐卿安却说:“正是因为他们在外面,娘娘的赏赐才更显珍贵。”
行逾矩之事也就罢了,偏还要好什么灯下黑,上官栩当真是被他的无赖气笑:“没想到徐大人还喜欢这些。”
徐卿安并不反驳。
而上官栩心中虽气,但自知与徐卿安这样的人对峙,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风。
她便控下来,唇角扬起笑,平静道:“还说是玩笑,你就是在与我谈条件。”
“什么勤恪之心,什么步步激励,你是不是想说,若我今日不赏,此后行事你便会多有倦怠了?”
“臣当然不……”话还没说完,徐卿安脸色便一僵,目光诧异往下。
只因上官栩的双臂从他的肩前移到了颈后,交错揽在了一起。
而他还没消化她这一动作,便又由她施力,拉着脖颈往下靠去。
她的脸颊离他更近,吐气如兰:“可是徐大人,不是我不想赏你,而是要赏你的那些东西不在我这儿。”
上官栩将手,停在他两肩上,替他抚平衣物的褶皱:“如今我既已与徐卿同谋事,那我自然不会吝啬什么,只是徐卿要登青云,那自然赏赐你的也不能是些凡俗之物,当然,金银珠宝徐卿若是需要也可以,回去之后我就以陛下的名义送些给徐卿便是。”
她抬眼看他:“但是其它的,徐卿想要的,就得我们一起争取了。”
“至于单独我能给的……”上官栩垂眸一瞬,在抬眼时眼尾带上笑,手抚上他的耳后的发丝,“徐卿不必着急,我既说过不会辜负,便是哪儿都不会辜负。”
她话中字句并不明朗,但她话中之意确实明显,她将她自己许给了他。
徐卿安一眼不眨地望着她,视线在她双眸间徘徊,他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
可是没有。
她自始至终目色柔柔,又带着肯定。
他呼吸声变大,眼底染上血红。
上官栩只当他是因她的许诺而激动,便也无作他想。
只是他显露的几分失态神色,让她不禁暗嘲原来世上大多数男人果真都差不多——便是寻常装得再好,端着一副清冷深沉模样,但究其根本,也不过被权色.欲操控的奴隶,他也并不例外。
不过这些话她也是自然不会说出来的。
因如今境况下,她并不想与他闹僵,且不说他能帮她多少,起码现在不能将他推出去,将他推到苏望那边。
所以虽说现在寻了借口将他想要的搪塞了过去,但也总得让他尝点甜点,钓着他。
她的手从他的耳后移到脸侧。
“低头。”她蓦地轻声说。
徐卿安面露不解。
上官栩便再柔声道:“山壁太低,碰到了发髻,连带着发冠也歪了,我帮你重新调一调。”
徐卿安没想到她说这个,看着她呼吸几瞬,喉结滚了滚,顺从地低下了头。
上官栩的手慢慢移上去。
“今日元旦,景哥哥,我来为你戴冕冠吧。”
立政殿内,少年帝王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黑赤衮冕服,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而他身前的女郎,也是一身翟鸟祎衣,双眸灵动,但亦有一国皇后之风范。
今日元旦大朝贺,万国来朝,百官齐贺,帝后都需着盛装出席。
他方才为她描好眉,她便捧过冕冠,说要为他戴上。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好”,将头浅埋。
位置刚刚好,她不用踮脚,手也能更方便地帮他固定好冕冠。
她动作轻柔,他切切感受。
他忍不住笑。
“笑什么?”抬头之后,她问他。
他满心欢喜:“皇后为我戴冕了。”
她歪头狡黠:“皇帝向我低头了。”
他抬手,爱惜地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流连在她眉目间:“嗯,低头才能更好地描眉。”
往事回溯,山壁下,徐卿安深埋着头,双眸紧闭,眉头紧紧蹙起将眼底的酸楚控制住。
不,愤恨才应该是更多的。
他告诉自己。
感受到头上的触碰渐止,他敛下情绪慢慢抬头。
“先别急着抬头,先退后一步再慢慢抬起来。”上官栩将手轻按在他额前,语速飞快地提醒道。
他便先往后退了一步。
也终于,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上官栩目色沉沉,松一口气。
而徐卿安慢慢抬起头,手虚扶着发冠,又重新带上笑:“娘娘调整之后感觉是要更周正些。”
上官栩莞尔:“徐大人可得小心啊,不说这山壁低矮,就是山间也有诸多林木横生,可不要又挂到头发了。”
说话时,她见他视线停在她的眉间,她以为他在出神,方蹙一下眉准备提醒,他便眨眼颔首道:“娘娘说的是,不过如今发冠既是娘娘为臣所戴,臣自当珍视再珍视。”
“娘娘。”
青禾的声音在外响起。
二人同时往外看一眼,又对视上。
这一次徐卿安不再阻拦,侧身抬手:“娘娘请。”
想来是二人相谈的时间太久,青禾便来提醒了。
然而二人出去时,青禾却向上官栩抵上一卷信纸,低声道:“娘娘,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二人便都猜出是什么消息了。
不过上官栩仍是打开信纸看了看。
“这么快。”她看后叹道,“幽州之事已经在坊间的书舍间开始流传了。”
“抢占先机嘛,这种事情自然越快越好。”
身后人的声音由低到高,上官栩刚诧异寻望去,眼前就递来一根木枝。
“做什么?”她问。
徐卿安看向身侧被填满树枝的山隙:“娘娘可要放一根进去?”
难怪她刚才看信时余光见他有动作,又传来窸窣声,原来他是在找能放进那山隙里的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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