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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贵妇(lucky积善/鸿飞踏雪)


房东太太在过道里碰见她,瞪圆眼睛,惊到下巴要掉下去。
或许,以前以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忽然换一身行头,竟有个人样子出来。
不过,换一身行头又怎样?立刻飞到枝头变凤凰?
庭韵微微笑,不出声。
都会永远在堵车,早一点出门不至于迟到。
她径直到路边拦的士。
礼服怕皱怕脏,供着比穿着心安。
踩这双二十厘米细高跟,她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美人鱼一定有共鸣。
又一想,或许会很远,比以往能走到的走远。只要,不间断地走下去!
只是累。
有黑色宝马车驶近,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半拉脑袋。
“是许小姐吗?”
庭韵惊诧,很快镇定。
“周先生派我来接您。”司机说。
她住哪里,几时出门,都被人算好。
周先生真神通广大。
她坐上车,踏进新世界。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柴郡猫平静微笑,温柔看着她、看着她。
熟悉的一切都远离。
天边冒一点鱼肚白,不知不觉已在海边坐一夜。
庭韵打个呵欠,只觉膝盖僵硬。
佳明脱外套给她,还是冷,手脚都木了。女人最怕冷。
这故事说起来,其实冗长又无趣。
也难得涉世未深的男孩子喜欢听。或者一半出于礼貌。
“离开他,你已付出十年青春,足够偿付所欠。”
这男孩的评语居然是这个,像个小母亲,让人感动。
庭韵笑,脸容没有血色。
冻太惨。
中学毕业时,大家在海边搭帐篷,烧烤,喝啤酒,绕篝火舞蹈,彻夜狂欢,第二日仍精神奕奕。
那时是真年轻,人人似永动机,不需要睡眠。
一晃十年,真快。
不知旧同学都在做什么,或许多数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大家的愿望都实现没有。
譬如,赚很多很多钱,出很大很大名。
这两者,她似乎都实现了。
那时,对着大海喊的是:要当世界第一流女作家,捧无数文学奖杯。
海神一定弄混愿望。
“佳明,不要放弃写作。”她说,头颈无力,倦得要眠过去。
想打电话叫司机,电池早死掉。
不担心,她转一转有些僵的脖颈,四处看一看。
老张在五百多米处散步,眼睛不时看这边。
她招手。
老张问:“小姐,可是要用车子?”他有一副老实相,表情退化,半佝偻身形,立一个谦卑符号。
佳明吓一跳,这人什么时候来,来了多久,统统不知。
庭韵懒懒点头,站起身,整理衣服。
老张去取车子。
“还你,多谢。”她把外套递还佳明。
佳明怔怔,“不用急……”
触手,衣服上留有她些微体温。像留下小半个灵魂。
海平面露小半轮太阳,红彤彤如炭火。映在人脸上,像喜气洋洋。
庭韵笑一笑,“再见,佳明。”她转身离开。
那身影纤瘦单薄。
发丝是乱的,脸上留昨夜残妆,海风或已摧出一两条眼周细纹。
庭韵懊恼,简直是作死,吹一夜大海风。不知要往脸上敷多少精华面膜,做多少按摩才能拯救。
“等一下——”他突然上前轻轻拉住她小臂,脸更红,“许小姐,可否再见你?”
眼神带孩子般依恋。

太阳升起,她重新筑起围墙。
酒神属于黑夜,纵情狂欢,陌生人亦可亲吻。太阳升起,理性自动回归。
阿波罗和迪奥尼索斯永不为伍。
这时有汽笛声响,老张在不远处挥手示意。
她轻轻拨开佳明的手,踏过绵绵细沙,登车。
下车前,已是昏昏欲睡,她强撑意志说:“老张,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周先生。”
周先生历任女友都备有庞大工作班底,从生活助手到安保卫护、形象设计、身材管理、时尚采买,应有尽有。
班底其一的义务是留意行踪。多年来,彼此心照不宣。
不,周先生不是猥琐人物,不会像三流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弄出些禁锢女友自由的勾当。只是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物,对身边人进行一定程度的管理实属必要,也可以理解。
老张讷讷,迟疑。
上一次她甩开老张,在沙田遇险。周先生知道后,很不高兴。
“我可有逾矩?”
“没……”老张答,下定决心般,点头。
回寓所即闷睡,昏天黑地,也不知过多久。
再醒来时,只觉喉咙如火燎,胸口闷闷,如压大石。
庭韵呓语:“阿欢,水……”
有人温柔托起她头,水杯凑嘴边。
是温柠檬水。
她闭眼睛吞两口,喉咙舒爽些。
“阿欢,你待我真好,我送钻石给你!”
阿欢噱噱,“要来何用,划玻璃?”
哪个作家说,女人无不爱钻石?
所以男人向女人送钻石求婚,婚礼场最重要仪式是换戒指,绑架一颗小石头力证情比金坚。
阿欢有大智慧。
“黄金首饰倒是可以。”阿欢贼忒兮兮笑。
老派人是最爱黄金。
庭韵咧咧嘴巴,费力睁眼睛,浑身酸痛,像在稻谷场碾过。
“现在几点钟?我睡多久?”
期冀像睡美人,一睁眼已过几世纪。
“发烧两昼夜,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
阿欢唏嘘,与庭韵一比较,更显红光满面。
旁边是吊针管,已用空几袋生理盐水、抗生素。
“感觉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抗议。”
阿欢噜苏,“年轻人自作自受,明知吹风要得伤寒,现在不知爱惜,老了老寒腿关节炎,痛风风湿,外加静脉曲张。”
庭韵骇笑,“还有糖尿病,心脑病,阿尔兹海默症。”
她撑起身子,貌似不经心,四处望。
“咿,感觉一切陌生,阿欢你老实告诉我,是否偷偷做手脚?”
“不得了,脑子烧坏掉。”
阿欢顾左右言它,知道她想看到什么。
“周先生……”
阿欢抢过话,“周生挂好几个电话过来,次次查问小姐状况,心情迫切。”
“哦。”
指望他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作小儿女情态?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认识他第一天就知道,何况贵人事忙,最近又忙于跟未婚妻周旋。
但,人性本贪。要钻石,要青春,又想爱人朝夕陪伴。
“阿欢,我肚子饿。”食欲永远是动力之源。
“饿了好,鸡汤小火煨,已炖足8小时,我立刻盛来!”
客厅里有窸窣响动,似乎是瓷器轻击。
“咿,有客人?”
庭韵两手支身子,抻长脖子看。
忽然意识到,此刻浑身酸臭,头脸油腻。急需洗漱整理!
阿欢拍脑壳,“啊,快忘掉啦。周生派秘书来,那位’我累死’先生!”
庭韵笑得打跌。
生活秘书凯瑟琳小姐几年前嫁人生子,周先生换了现在这位华莱士。
华莱士进睡房,闻到药香和淡淡香水味。
一女子着白色晨衣站窗前,不知看什么入迷。窗外有风吹来,纱衣浮动,背影窈窈。
“许小姐,周先生要我代他问候你。”他说。
庭韵转过身,“多谢,我已大好,请周先生放心。”
她脸上犹有热病残留红晕,身子发飘,精神尚可。
华莱士递上一只牛皮纸袋,“这是周先生要我交予你的。”
“唔,什么礼物?”她懒懒。
周先生似小叮当机器猫,每当缺席某些场合,之后总有礼物奉上。
最开始,她乐于收礼物,兴致勃勃像度带薪年假。
到现在,已很少有礼物能打动她。不过还是表现得雀跃,起码在周先生面前。
“请许小姐亲自看一下吧。”
与凯瑟琳总挂职业微笑不同,华莱士风格严肃,从不笑。起码,庭韵没见过他笑。
庭韵接过袋子,打开。
里面是一叠照片——她与梁佳明的合照,有些因为角度原因,光线昏暗,两人的肢体动作似乎暧昧。
“这是……”
她想到老张。
“许小姐别误会,周先生对您向来信任。只是都会狗仔遍地,周先生又是风云人物,难免有好事者哗众取宠、断章取义。”
他倒委婉,一副英国留学派的绅士作风。
庭韵笑一下,嘴唇发白,“你成语很好。”
“过奖。照片是周先生自狗仔处买下,许小姐放心,这事已处理妥当。”
“哦,多谢。”她怔怔答。
“另外,老张说要退休。年纪大了身子吃不消,亦是常事。不过无需担心,秘书室已在物色合适人选,相信很快会找到。”
记得老张有一个在国外念书的儿子,8年医科,尚未毕业。
她扶额,有一阵偏头痛袭来,希望来客快点离开。
“那位梁先生,”华莱士继续说,“个性过于招摇,或许不宜过多交往。”
忽然间头痛欲裂。一切在转圆圈,像梵高的星空。
“许小姐,你没事吧?”华莱士连忙上前搀扶。
她扶住华莱士手臂,在他阔健臂弯里耽一会,定定神。
出乎意料,他的臂弯比本人似乎更有人情味。
忽然想,自己是否爱周先生?
“女人到底爱男人什么。”
继父其貌不扬,收入不高,论体恤也不见得,母亲却对他不离不弃,或许那是爱情。
华莱士答:“我一向不懂女人。”
“你有爱人?”
“时有时无。”
庭韵好奇,淡淡笑说,“你对她们也不笑?”
华莱士一怔,咧嘴,笑得似是而非。

华莱士有一颗虎牙。
“时有时无,爱了便爱,不爱就分手,真羡慕。”她玩味,爱情不似不老泉,永不干涸。人嬗变,又喜新厌旧。
她一直羡慕周先生那样的男人,以他身份地位财力,色,采之不尽,堪比帝王。
而且很多时候,钱比权好。政界人士虽有权力,但权力亦会生出倒刺,需收束自身。
“许小姐,周先生爱重你。他待你是不同的。”
庭韵凄凉一笑,“他即将订婚,未婚妻姓章。”
“周先生说,这十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庭韵苦笑:“老板褒扬优秀员工亦是这句。”
这十年,周先生有时招蜂引蝶,她也闹过,然后忘掉。熬过所有狂蜂浪蝶,终于成为周先生长期、固定的女友。
有一阵子甚至特别好,连八卦杂志都谣言:她要正式成为周太太。
“告诉我,章小姐是何等样人?”
华莱士摇头,“何苦。”
她眼神似焦渴旅人,大漠一望无际,落日孤圆,水囊早空。
华莱士不忍。
“章小姐是高知女性,漂亮、聪敏,讲求效率,品位绝佳。是周先生得力干将,胜过须眉。”
“唔,这样的女性适合一起在高处看风景。”她眼神迷离。
周先生有栋百层大厦,顶层设办公室。
月球航行时,他也一定希望章小姐相伴。
“请转告周先生,阿欢最近学做菲律宾菜,我等他品尝。”
华莱士应下,并不真正懂她在说什么。他常常不懂女人真正说什么。
隔两天,周先生差人送来两只戒子,是她在沙田被抢的那两只。
那两个贼仔急于出手,撞到周先生名下当铺。朝奉认出两颗经手宝石,又见二人鬼祟,当即报警。
只是镯子已不知去向。
庭韵并不十分讶异。都会地头本小,周先生又产业良多。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总有一样会撞上。
恰恰这种时候,能感受到一种特别优越。
达到周先生层级,乐趣已不在购物时不需看账单。
一只戒子从手上失落,但是没关系。像周先生这类人,一早知道戒子会回归己手。
周先生的天空似有看不见网络,提拉拖拽,种种关系轻巧勾连,似提线木偶的操纵者。
她将失而复得的两枚戒指,连同一张支票,着阿欢一并送给老张。
她欠老张。
秋意深几分,晴空大日头,难得爽朗。
阿欢忙于晒棉被,边唏嘘,“老张命极好,天上掉馅饼,张口吞下。”
“老张鞍前马后多年,辛苦不必说。”
“一个劲说许小姐是大好人,啧啧。还说要去国外跟儿子一起住,这下可以欢欢喜喜享清福。”
庭韵微微笑。
阿欢瞪眼睛,状若惊恐,“偌大两颗宝石戒子,说送就送,小姐,你真当是石头?”
“咿,你之前说钻石无用,只能划玻璃。”
“啊啦,女人谁不爱珠宝,有珠宝傍身遇事不至惊惶。”阿欢停下拍棉被的戒尺,谆谆告诫,“小姐,你也需为自己将来打算!”
庭韵说,“周先生不是小气人。”
历任下堂女友,多数得到丰厚赡费。五年前潘若琪小姐生日,周先生忽然忆起旧情,下重金让晚报整版登载潘小姐玉照及生日祝福。
周先生是情种。
“男人顶靠不住,我那死鬼老公也说要一辈子待我好,还不是三十几岁就死翘翘,留下我把屎把尿一人拉扯大三个仔,他倒清闲!”
丈夫去世后,阿欢并未改嫁,一人带大三个儿子,如今孙子女已有三名。
“阿欢,我羡慕你!”她异想天开,如果一觉醒来已是子孙满堂的老奶奶,无需考虑未来,亦无责任要负,该多好。
历经多少生活的艰险才成为老奶奶?
“若能交换现在的人生,你可愿跟我换?”
阿欢翻翻眼皮,立刻说:“年轻三十岁,杀人放火都肯。”
庭韵骇笑,“你舍得孙子女?粉团团,奶声奶气叫嫲嫲。”
阿欢脸上现出柔情,“三只猪猡,一只喜在大人鞋上撒尿,看人恼怒,咯咯笑。一只稍不顺心即哭声震天,嘴巴比脸大。一只在襁褓,面皮红皱,细眼塌鼻,丑巴巴。”
三幼儿栩栩,阿欢具备写作人质素。
血脉即是如此,只许自己抱怨,不许别人说半个不。譬如许多熊孩子家长,自己孩子再糟糕也只觉天真可爱。
庭韵忽然怅然,“或许我该生养,一个全新生命,只属于我,我亦只属于他。”
周先生有儿女数名,到了他这年纪,对生儿育女已兴趣不大。庭韵对躺着便溺,只懂张嘴哭和吃的幼儿,光是想象已觉骇怖。
他们之前并未认真讨论此事。
“小姐要他出生即背上私生……”阿欢赶忙噤言。
是,以前以周先生女友的名义,孩子出生名份上或许好些。现在,他是另一个女人的未婚夫,二人即将订立婚姻契约。
“章小姐会恨死我,周先生也未必肯。”她笑,笑里一抹凄凉。
“小姐……”阿欢用袖口按眼角,自怜身世,“我们女人怎么这么命苦?!”
女人出自男人肋骨,太多喜怒哀乐,太多寄托在男人身上。呵,上帝造物之始就不公平。庭韵自嘲。
“以前以为周先生不会再婚,我对婚姻也无多少期许。动心思想嫁入周氏的女人从来不在少数,在章小姐之前,无人成功。连潘若琪小姐都败下阵来。我又算什么,所以从不妄想。想不到半路杀出位章小姐。”
“倒不如嫁普通人。”阿欢说,自己都有些怀疑这话的参考性。
巨富之家光是旁观已觉惊骇,芸芸众生,可没多少人能拿钻石当玻璃珠玩。
“普通人亦有无数烦恼。”
她想到十年前8平米出租屋,与蟑螂共居,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哗,简直灾难。
在那样一个泥潭,孔雀也只得曳尾于涂。是周君发现她,给她瑰丽的居室,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馔。连亲友亦得荫蔽,个个感恩戴德至今。
这样的际遇,只能归结为幸运!
如今想来,若无继父事件,她可会选这条路?或者,如果不是她突兀提出为周先生工作,他也许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她自知太平凡,“雀屏中选”是异数。
庭韵幽幽道,“阿欢,你觉得周先生婚后可会抛弃我?”
“小姐,你与周生有十年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发妻跟足二十年,生儿育女,奉献半生。”
那次离婚并不好看,周先生发妻王氏紧急送医,报纸登巨幅报道,揣测王氏自戕。一子公开与生父决裂。
阿欢搓双手,不说话。
“他总有一天会做选择,落败者坠入万劫不复。”庭韵说。

阿伟尚不熟悉路线,庭韵一路指点。
母亲与继父多年前搬离沙田,现居石澳附近一间二千尺的高档寓所。
一路风景优美,这一带建筑并不甚高,胜在依山傍海,设计又精致。
庭韵顾不得欣赏风景,下了车匆匆进门。
曾是汪太太的许太太多年前再婚,像要抹掉前夫所有痕迹般,将四女儿姓氏一并改为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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