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lucky积善/鸿飞踏雪)
- 类型:
- 作者:lucky积善/鸿飞踏雪
- 入库:09.26
庭韵笑笑,“不忙,随便哪里都好。”
侍者引他们到靠窗位置。
“许小姐,菜单照旧?”
佳明翻菜单,渐渐局促。
“先上茶,我们选好再告知。”
侍者谦卑退下。
立刻有当季最佳碧螺春奉上。茶色莹碧,满室芬芳。
梁佳明抬头:“可否换地方?”
“为何?”
“餐费太贵,我负担不起。”他坦诚。
庭韵莞尔:“我请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从不让女伴买单。”他坚持,目光坚定。
社会呼喊男女平等,共餐时,男性又视付账单为绅士做派。家庭主妇再普通不过,煮夫却被嘲“软饭男”,时时背负莫大压力。东方文化真正别扭。
“你女朋友们一定多。”她放下茶杯,噗嗤笑,小小绅士。
他忽然脸红到耳,“没有……没有很多。”
“好,带我走。”
愈发觉得有趣。
小绅士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碧油油茶碗,“稍等。”
茶一壶2000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佳明眼珠几乎瞪出。左不过是茶叶,竟有这般天价,资本家敲骨吸髓。
误入黑店!
荷包清瘦,2000块是他在写字间苦熬半月的薪资,佳明恨恨看茶碗。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庭韵忽然起身,吸一口气,拉起他手飞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
侍者一脸惊慌:“许小姐,可是哪里不周?”
“并无,下次见。”
面皮老老,肚皮饱饱。两人在街边笑到岔气。
真正畅快。
“来,去吃饭。”
目的地在三个街区后,破旧招牌藏于尾巷,店面逼仄。
庭韵猫腰进门,立刻有煲仔饭香味扑鼻,味蕾瞬间醒觉。
人多拥挤,佳明伸胳膊护住她肩膀,避过一只热腾腾煲锅。
她眼前出现一个幻景。
旷野里一株小花,枝丫纤细,黑夜和暴风雨同时来到,突然出现一个带伞男孩,一小片温暖荫蔽在她头顶遮下来。
可成就一副暗色调油画,野花的一点微弱色彩和男孩温柔低垂的眼眸是整幅画亮点。
佳明说:“抱歉,我的经济实力只能负担茶餐厅。不过这家是真正的好味道!”
庭韵摇头,腊肠煲仔滋啦滋啦上桌,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等不及冷一点,边吃边呼呼哈气。
身边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执行减肥计划的女友,极力主张戒绝主食。
她却没办法放弃碳水的美味,好在,不是易胖体质。
“少有人含着金汤匙落地,年轻人肯打拼的话,前途无量。”
这话想都不想就脱口,之后才忆起曾听别人说过类似的话。是周先生。
倚傍一个男人,还教人打拼挣天下,太过厚颜。或者,做人家女伴也是一份职业,一份苦工。
佳明说:“不合胃口?”
她摇头:“美味至极。”
庭韵想起昨晚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找到家门。多半是佳明的功劳。
“昨晚是你送我回家?”
佳明舒朗一笑:“得亏做狗仔职业,熟悉许小姐家门。我敲了门便离开,怕引起误会。”
行善不难,难在恰到好处,小小年纪已如此缜密。许庭韵动容。
小店虽小脏腑俱全,庭韵要了清酒,佳明喝冰啤酒。
几杯酒下肚,精神松懈下来。
“贵报今晚为何没发表本人八卦?”她开门见山。
庭韵侧头想,换做是我,一定会写。
“捕风捉影,八卦别人家事,写与不写意义不大。”他倒一点不肯居功。
“都会华而不实,人人工作之余,穷极无聊,正可借别人八卦下饭。”
试想,中年夫妇勉力打发一天光阴,彼此对坐,若无旁人八卦下饭,或作茶余饭后谈资,实在尴尬。
“写作八卦是娱记本分。”
佳明骇笑,“割肉饲鹰,受教。”
她摇手,表情憨顽。
“做人谈资不好受,上流阶层每年要付大笔公关费。”
“人人有心酸一面。若非功成名就,亦不足做他人谈资,成功者之bitter sweet!”他举杯。
这男孩懂得换位思考,处处为别人想,年纪虽小,比大批中老年中二病患者,不知高明多少。
“承蒙理解。”她碰杯,十二分承情,“总之,高抬贵手,感激不尽。如有需要,为君赴汤蹈火。”
佳明淡笑。
“尊父母做何职业?”话题换过。
“家父领一份教职,家母是全职太太,另有一兄一妹。虽清贫,倒也其乐融融。”
庭韵眼神迷离,“幸福的家庭相似。”
酒半酣,她不知为何,在佳明面前就觉放松,统共认识不足24小时。人与人之间,缘分真正奇妙。
她说:“佳明,关于我,你知道什么?”
佳明答:“出身寒微,美丽,聪慧,千亿身价周先生之爱侣。许多人视为都市传奇。”
庭韵大笑,几乎笑出眼泪。邻座为之侧目,但很快收回目光。
之前去高档饭店用餐,常有路人认出,或拍照或窃窃私语,苍蝇绕梁般恼人,今日却耳根清净。
“若有一日出传记,一定聘请阁下执笔,人人美丽高贵伟岸,没有黑暗面。”
“厚爱。其实当作家是我的梦想,进入传媒行业也是希望多积累素材。”
庭韵一呆,那也曾是她的梦想。
“不过家父家母并不支持,他们希望我同多数学生一样,按部就班进大学,拿一纸文凭。不过,我做了逃兵,只读一年就放弃。”
庭韵讶异,“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
“时代变了,文凭并不像几年前金贵。况且,我信奉社会大学。象牙塔里呆几年,还是婴儿,纯真又愚蠢。我不想浪费时间。”佳明点头,老声老气地说,“跟父母辈有太深代沟,难以弥合。”
庭韵忍不住笑。
多数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是成人,心智还是小男孩,追逐女孩子是正业,他倒早熟。
“许小姐跟令尊令慈关系好吗?”他忽然问。
庭韵沉默。
“抱歉,突然这么自说自话,真是失礼。”他连忙致歉,“因为想从事写作,常常忍不住探究人与人关系,不小心就越界了。”
庭韵耸耸肩,不在乎地表示并未被冒犯到。
被人说成自大或无礼都无所谓,因为还年轻,有时间和空间改过。都市传奇,大好素材。写作人应像闻到腥味的猫。
“不会,我们已经是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而且难得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出了小店,搭出租车去海边。
三三两两的情侣相互依偎,在沙滩踯躅。
海风吹来,发丝乱了。她两颊晕红,打一个酒嗝,捂嘴笑。
佳明一呆,她并非艳光四射的美人,但这时的神情,却无端夺人心魄。
她吞吐一口咸湿空气,缓缓说:“生父做一点小生意,我母亲在他境遇最好时下嫁,自此步步下坡。”
他目光中露出同情。
“自古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关系并不好,却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有一姐二妹,每人年纪差两岁左右。”
“若是都像许小姐这般美丽,令慈一定欣慰。”
庭韵笑一笑,忽觉怅然。
“孩子是前世冤孽,今生来敲骨吸髓。幼年时常听母亲念叨这句,至今清晰记得。”
“怎么会……小妹今年16岁,被家父母宠得如6岁顽童,一不顺心张口便哭,有时赖在地上撒泼,真正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庭韵笑,“若是天使般可爱,也情有可原。”
佳明摇头太息,“小恶魔才是,家母却常说小妹是她棉袄,最是贴心。我与家兄恨煞,却无力争宠。”
庭韵莞尔。
这样的家庭,光是听说,就已心向往之。
“不过说起来,女儿确实玉雪可爱。家兄初为人父,活脱女儿奴一名。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这诗里的人物命运,像极她许庭韵的翻版。
那么,最终的命运是否近似?
她说:“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佳明立时醒觉:“哎,到底,男儿是浊物!”
世间男儿不幸,自有了怡红公子,身价与泥尘等同。
“佳明,你若是浊物,世间男儿只能出淤泥而染,人人曳尾于涂,岂不可怜。
佳明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这女子美且慧,解语花一朵。与她谈天十分愉快,也难怪……
他忽然有些神伤。
“人人曳尾于涂,也不独是男子。”
“写作人总多愁善感!”她佯嗔。
“许小姐,你是这样一个人物,海阔天空,高飞远走都可以。”
海边夜幕孤高冷清。船舶进港的笛声,惊起一群低飞渔猎的海鸥。
“海鸥虽有翅膀,并不飞高。食物在海里,臭鱼烂虾,游客掷出的面包屑,都吃。”
庭韵在一张长椅坐下,看进漆黑夜幕。
“我7岁时,父母分开,家母带四女改嫁。一家6口,挤500尺公屋。我印象中,继父脸色常常不好。”她轻笑,“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
“你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她笑一笑,“一个愁困美人。书费、杂费、伙食费、置装费,无日无夜不消磨她。到得我17岁入社会,能带家用回去,继父脸色一次好过一次。”
佳明恻然。
“母亲以为带我们一起生活便是最大尽责,当然,我们也只有她可以依傍。有一阵子,我常想,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世上,不经我同意。”
她在海风中,瑟缩了一下。
佳明恻然,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直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他想揽过她肩头,给她一点温暖。
他想起那个吻。即使在暗夜,只有昏暗的光,海水反射路灯,映在她脸上,艳光照人。
像一只蚌,忍耐痛苦,将砂砾变成珍珠。
“我立志这一生不倚赖任何人,不向任何人索求时间、金钱、怜悯。17岁时,我以为穷困已经过去,未来将掌握在我的手中。”
佳明有不好预感。
她说:“那一年我遇见周先生,做财经专访。他也是八卦周刊的常客,因为有诸多明星女友。”
许庭韵笑一笑,看向佳明,“你或许不太知道,十年前,你应是小学生。”
“略有耳闻。我那时偶像是潘若琪小姐,班里男同学也都喜欢她。对潘小姐跟周先生的恋爱新闻,很不可思议,不以为然。潘小姐当时并不正面回应,我们于是有理由,痛恨报纸撒谎。”
潘小姐那么年轻美艳,周先生既肥又老,两人站一起,真正不登对。
当然,后一句他并未出口。长大后才知,社会自有一套规则,钱权与美色的搭配,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小学生好早熟。”她骇笑,“不过,潘小姐确实美!”
以伊人当年之光艳,尚且未能嫁入周氏,而后心伤远走,落户加国,竟淡淡远离了影坛。引得无数影迷唏嘘遗恨。
庭韵想,如此看来,周先生的未婚妻章小姐,果然是位人物。
“直到后来狗仔拍到二人牵手照,男学生个个大失所望。有人立志将来做亿万富豪,将潘小姐夺回。”
“哗,志向远大。”
他苦笑摇头,“想来那是人生第一次大冲击。”
“愿闻其详。”
“辛苦工作一年,工作和收入都有起色,在圈内也结交了一些有影响力的朋友。就在我以为自己渐渐步上康庄大道时,灾难来临。”
“可是得罪什么人?”
“并不,或许是自小生活环境所致,我行事向来小心,也懂察言观色,虽然不满二十岁,处事却已老到。而且传媒这一行,本来就吃人脉这口饭,说起来,直到现在我还与圈内同行保持良好关系。”
“受教。”
“那年股市行情很好,人人心动,连菜场的大妈也在聊,哪只股飘红,哪只飘绿。但我家并无余钱,只能白白眼红心热。不过第二年年初,股市就受金融危机影响,狂跌到停盘。”
佳明点头,他父亲是老派教书人,对投机发财的事并无多大兴趣,家里的储蓄从来放在银行,也不理CPI数值几何。
年纪虽小,却还记得有亲戚家受那场股灾波及,一夜间失掉居住房屋,只得哀哀向亲朋告借。
佳明记得那亲戚的脸,浮肿青黄,一双眼珠失去所有神采。仿佛身患绝症。
“有一天,母亲哭着对我们说,继父拿了公司的钱投入股市,本想赚一点养老钱后立即脱手……”
我听到这里已觉手脚冰凉,额头直冒虚汗。因股灾破产自戕的人何其多,蓦地脑中冒出继父惨死的影像,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许小姐是善心人。”
“我并无那么良善,像我一样处境的人,恐怕多半没有心情和能力,施舍善心。那个人与我们并无血缘,但这十年确实是他照顾我们。亲生父亲从不问津,母亲没有工作。一切生活资费皆来自继父。为了拿一点加班费,他常常做到晚上十点钟。”
有时候衣食父母比生身父母重要。
胚胎无知无觉,要等那小东西来到世间,为肠胃空空啼哭,世间的幸与不幸才正式降临。
佳明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一天之前还完全不认识的两人,现在一起坐在海边的长椅。
距离如此近,呼吸可闻。
她向他倾诉私隐,毫不设防。
他侧耳倾听,在时间和空间偶然交织的某个节点,安静下来,不知疲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有些事一旦共享,彼此的命运,会生发出坚牢的牵绊。
她忽然说:“抱歉,三流小说一般的狗血人生故事,会否让你厌倦?”
“不不,感谢信任,为着有一日可以给许小姐写传记,我希望继续听下去。”
他表示一点幽默。
庭韵笑,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天大事情只做笑谈。再者,感同身受,从来知易行难。
她迷迷惘惘,看着翻滚波浪,回到那一天。
陋室里,吊着的电灯轻轻旋转,一只不知名飞蛾绕着晃动灯影飞舞。
她母亲说:“我打听过,如果还不出,他会在牢里耽二十几年,20年……爸爸熬不过,会死在里面。”
四姐妹个个脸如死灰。
最小的妹妹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发声。
“一千万,我们做到死也还不起。”大姐说。
母亲突然咬牙说:“就算出去卖,我也要还钱。或者赔他一条命,我欠他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啼哭,眼睛定定的,不像虚张声势。
女人常虚张声势,这次她没有。
“他不是我们亲爹地。大不了我们以后不靠他生活。”三妹说。母亲改嫁时她才五岁,难得她记得。
母亲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忘恩负义,白眼狼!若不是他,你们几个早沦落街头,卖笑乞讨,由得你选?”
余人吓得呆住。
许庭韵知道,自己之前小看了母亲。
半边脸立时肿起,三妹捂着脸,恨恨咬嘴唇。
大姐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她那时有一位未婚夫,对方并未期待她带嫁妆过去,换成一千万债务,对方想必会立刻狼奔豚突。
气氛低到冰点。
一切似乎都在分崩离析的开端。
“好,我来想办法。”庭韵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居然并不颤抖。
她母亲的脸振奋起来,带一种狂热。像个邪教膜拜者,也像灯罩下那只飞蛾。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不,它从不问为什么。
“是是,韵韵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也不乏大人物,你求求他们,帮帮我们!”许太太说。
这时才发现做记者的好。三教九流,混个脸熟。
她打电话拜托有些交情的律师,对方很快带来反馈:
经济形势不好,继父的公司只求全数回款,钱到位,一切好说。
接下来是银行,她申请贷款。
没有资产,只凭个人信用的话,最多只得几万块额度。
银行职员带着职业微笑,语速飞快地告诉她申请结果。
她迟疑几秒,后排人开始不耐烦。
都会有时像屠宰场,一切中央电脑控制,速度精确到秒。活蹦乱跳一头猪进去。前腿、后腿、内脏、猪蹄分门别类,保鲜袋装好盛出。
哪一头猪多长一只后腿,咿,混乱。
这是别人眼里她未来的全部价值。
只得几万块。
买不起阔太太一只手袋。
她曾以为世界尽在掌握。
现在发现,不过是被命运的皮鞭抽打,陀螺一般旋转。
谁掌握谁?
那日,她去采访周先生。
地点在周氏大厦。
那是一栋百层建筑,周先生的办公室在顶楼。
她在楼底看顶楼,吁一口气。
打赌古代皇帝的王座,一定没有这么高。